第二章:非花楼的山水(三)
看似凹凸不平的铁盖上,勒着一幅完整的秋山瘦水图,和希白楼的供奉图竟然是一模一样。邓钟随即明白,铁盖上的秋山瘦水图才是蓝本。匣子里会是什么?听师父刚才说就该是一把宝刀。他以前只知道练功,今晚才现,周围的一草一木如同这铁匣子非同寻常,寂然无声中深藏着秘密,之前他可是从没听师父提起宝刀的事。抬头见赵氏坐在桌子那边,微笑着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你有些紧张,当年我也一样,面对匣子里面的宝刀,谁都不能或失敬畏之心。”
邓钟一时不敢答话。
邹渐并没有立即开启匣子,手重重的搭在上面,一种莫名的失落从他眼里往外渗漏着,仿佛刹那间失去了开启的勇气。邓钟对师父如枯树如岩石一般的背影是再熟悉不过,却从未一睹他灰冷的神色,忘了周围的骚动和不安,忘了流水和落叶。赵氏琢磨似的眼光打量着他。邹渐终于苦笑道:“夫人,它可把我害苦了。”
赵氏宁静地道:“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平静生活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是满足,对待男人,则意味着过去和死亡,江湖险恶四个字对一个习武人来说,是热血沸腾,将刀光剑影当作文章的起承转合,宽猛相济,大起大落,追求生命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夫君就是这样的男人。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别人都觉得应该如此,你何不剑走偏锋,学人家‘壶中自有天地’。爷爷留下了话,那是祖训,遵循祖训,尽的是孝道,何况你守护的是一个秘密,你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难道你不觉得要守住这等秘密,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百里挑一,也未必有你这一个。你看咱们院子里的树,它只管长大,从不考虑将来长成什么样,这就是充实。我倒是感激咱们的宝刀,是它促成了你我的姻缘。”
一番话不亚于一阵凉风,邹渐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便从匣子上移开右手,对着赵氏微微作揖,“刚才我失态了。夫人,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没有这东西做镇庄之物,说不定哪一天整座庄院轻飘飘地飞走了。”心境一开,举止便从容了,转头对邓钟道,“钟儿,从你祖师爷修建庄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我祖孙三代就守着这么一座庄院过日子,跑得最远不过前面这座镇甸,熟悉不过方圆十里的风物,你道为什么?因为要守着这把宝刀。”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赵氏长舒了一口气。
邓钟仔细地听着,许多话还是头一回听到,就像李镖头一路上指点的话。
邹渐已是心驰神远,过了好一会才道:“这个秘密,也许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它了。”
赵氏提醒道:“老爷,咱们酒也差不多了,你就给钟儿说说这最后一刀。”
邹渐看着江上明月,对邓钟道:“我所有的本事都在这十八招刀法上,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江湖上的事,不过是道听途说,隔靴搔痒,总不比你亲历知道的真切。学武之道,唯在勤修两字,招式是肉,勤修得骨。钟儿,你在这儿几年了?”
突然听师父问起,邓钟颇感奇怪,想了想,道:“徒儿五岁那年被师父师母收养,至今过去一十三年,徒儿六岁习武,只是资质愚陋,让师父失望了。”
邹渐摇摇头。
“你九岁那年,我开始对你传授家传武学,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料,三年下来,‘邹氏十八刀’已学会了大半,我自己用了五年;后一年,你又学会了两招。现在就剩下所谓的最后一刀,过去四年,师父为何没有传习于你?”
四年来,这个疑问一直纠缠在邓钟心中,或者,象师父曾经说起过的“刘家掌”,最后一招只是几句口诀。但不管是口诀还是招式,依然值得期待,令他热血沸腾。
“徒儿不敢妄自猜测,但终归是功夫不到。”
“你前几年有过这等想法。后来怎么没有了?”
邓钟只好如实相告。
邹渐长叹道:“口诀倒是没有,有的只是缘份的多寡。”
随着功夫突飞猛进,邓钟念念不忘的就是最后一刀,庄上谁都看得出来。赵氏这次正是借邓钟击败“冀中三煞”之喜,方才让邹渐松了口。“凭着这身功夫,我家钟儿将是见水搭桥无往不利。”赵氏欣慰地道。
邹渐却淡淡地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最后一刀。”
这是邓钟和赵氏两人都不可能想到的,一片寂静中,身边响起了邹福的一通咳嗽声。赵氏道:“老爷,你别吓我。”
邹渐道:“夫人,我父亲是如何死的?当年我曾告诉过你。”
赵氏听他突然提起已故二十多年的公公,心里顿时产生了不祥的念头,茫然地道:“公公不是得病死的吗?”
邹渐道:“那是给朋友们的交代。父亲是走火入魔,让刀给吞没了的。”接着对邓钟道:“你师公心存高远,却在少年时不慎弄伤了足少阴之脉,他用功虽勤,但始终无法打通‘日月’、‘京门’两**,内力终究有限,于是干脆在刀法上狠下功夫,成名的刀客如大侠方近月,海内鲜有敌手,论到内力,也并非其所长。这是一条险径,很少有人能过去,有一天,我突然现你师公很久没有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