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其实她不晓得后面是谁在追她,她本能地往前跑,能跑多久是多久,能跑多远是多远,没人叫她停下,她就不断地向前跑。
而后,她跑到了一个空间,满是亮光的空间。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下,她的身体也跟著放鬆,她以為她可以就此驻足,在这明亮的空间享受期待已久的温暖。
突然,亮光熄灭了。
她整个身子被迫融入了黑暗中。
李沫宇惊醒。
四周安静地连橡皮屑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等到她的眼睛熟悉亮光之后,才发现她是在图书馆裡睡著了。
她双眼发直地瞪著被她拿来当枕头的原文书,总共一千多页,厚重到她想拿那本书狠狠敲打作者的头,让他嚐嚐被书压垮的感觉。
好吧!她承认她在胡思乱想,只是因為现在她的脑袋仍迟钝地无法运转。她环顾周围,发现拿课本当枕头的不只她一人,心裡顿时踏实多了。
其实这个梦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严格来说虽然不算是恶梦,但每当她醒来时,她的心臟彷彿快跳出来一般,全身汗腺突然一同打开,无论冷气有多强,全身上下、从内而外她都感觉到燥热。
像是将她放在火上烤的热,火烫烫的,全身通红,汗如雨下。
当她看到远处有位女孩披著外套、打著喷嚏时,她似乎觉得有凉一点了。
放空了一阵子之后──或许有十分多鐘吧?她的脑袋开始运转,视觉也比较清晰了。此时,她感觉到屁股在震动。
不对,是放在背后的包包中,有东西在震动。
是她的手机。
『沫沫,妳在哪裡?老师刚刚点名点到妳了。』
蓝紫特有的娃娃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语气中夹杂著一些担心和紧张。
「图书馆。」刚刚不小心睡著了──这句话沫宇并不打算说出来,知她者莫若蓝紫,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图书馆睡著。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沉默,蓝紫似乎已经明白,沫宇又再一次地睡倒在图书馆。
两方沉默了莫约一分鐘之后,蓝紫的娃娃音传进沫宇的耳中:「沫沫,需要我去救妳吗?」
「需要。」
语毕,沫宇听到通话结束的嘟嘟声。
沫宇害怕男人。
她记得小时候她常与隔壁邻局的男孩玩在一块儿,但不知从何开始,她变得无法接触男人。
确切来说,她看到男人会没来由地感觉到浑身不对劲,若不小心有了身体接触,甚至会產生头晕想吐的症状。她曾经试著去接近男人,结果就是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之后昏倒在别人的脚边,被蓝紫紧急送去医院。
从此之后,她就不敢冒险了。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与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的她,甚至严重到在街上与男人擦肩而过时,一定会憋住气,时间一久便会喘不过气来。她也无法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因為裡头总是站著满满的男人,她无法忍受整车子的男人气味。
她不晓得这种症状该不该称為「恐男症」。
李沫宇左看右看了一下,当时她特意找了周围都是女孩的空位,无奈从位置到电梯的必经之路,之后都被男孩占领了。
所以她才需要蓝紫来救她。
不过,也就只有蓝紫愿意救她。
五分鐘之后,当沫宇看到一头浪漫的褐色捲髮,在电梯门开的同时晃头晃脑的左顾右看,她明白救星来了。
蓝紫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她是尽全力跑来的。她慌乱的眼神将图书馆七楼的阅读室全部扫过一遍,跟沫宇对上眼时彷彿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不禁鬆了一口气。
「呃……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离开一下吗?」
蓝紫尷尬地走向离电梯口最近的位子,上面坐著一名眼镜男,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不过,等蓝紫跟他解释一番之后,他点点头,便理解似地离开座位。
沫宇只能像个陶瓷娃娃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等待有人将她捧著离开这个地方。
那位会将她捧著的人现在走到她的面前。
「沫沫,我们快回去补点(补点名)。」
她抬头,对上蓝紫充满温暖笑意的眼神,一瞬间自己的嘴角似乎也上扬了几个角度。
但下一秒她强迫让自己的微笑从脸上消失。
「嗯,走吧。」沫宇面无表情的说道。
N大学校区的划分颇為奇特。
一共有五个校区零散地分布在台湾北部,而本部校区与图书馆校区隔著一条马路遥遥相望。这样说起来似乎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沫宇和蓝紫必须先走出图书馆校区、穿越马路、到达本部校区、再走上一段路之后才能到达教室。
虽然总路程比最高首府台大的椰林大道还要短一些,但也足够让她们气喘吁吁了,尤其对来回奔波的蓝紫而言,她现在喘到无法说话。
「……沫,妳先进去……」
蓝紫的声音断断续续,李沫宇马上打断她的话,「妳等我一下。」
不顾蓝紫疑惑的眼神,沫宇自顾自地朝教室的反方向走去,蓝紫想喊也喊不出声来,只好眼睁睁看著她离教室越来越远。
当她再度看见沫宇的身影,朝著自己越走越近时,蓝紫才发现她刚刚整个身子是僵住的,放鬆下来时筋骨还有些喀喀作响。
「妳到底去哪了……」
蓝紫的话尚未说完,一杯五十嵐顿时撞到她的鼻头,她定睛一看,是她最喜欢喝的冰淇淋红茶。
「给妳。」
李沫宇仍然面无表情,她的另一隻手也拿著一杯五十嵐,是她最倾心的四季春。
蓝紫突然笑出声来。
「谢啦!」感受到沫宇的歉意,她伸手接过那杯冰淇淋红茶,虽然她很想说五十嵐撞得她的鼻子好痛。
沫宇抿嘴不语。
她想说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她母亲在马路的对面,一双眼睛往她这看,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当她们两个对上眼时,她母亲立即撇开头走远。
在她父亲去世前的三个月,沫宇才知道母亲的存在,还是由父亲带回家的。母亲与这个家始终格格不入,早出晚归,虽然待在同一个屋簷下却没见过几次面,她们也不曾讲上一句话。
她只记得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家以后,很多事都改变了。她突然觉得一切变得很疏离,包括她与父亲之间,原本紧密的关係都不復存在。
以前她与父亲无话不谈,无论是她分享学校的小事,或是父亲分享工作间的趣事,都足以让他们聊上整整两个小时。他们曾经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决定从台北开车到阿里山,只為了看一幅美好的日出,虽然最后因為车子半路拋锚而作罢,但这回忆沫宇永远记得。
她记得的不只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她说也说不完,但三个月后当父亲去世后,她才发现那三个月的期间,她与父亲说不上半句话。
那三个月她只知道父亲总是讲著手机,却不知道谈论的内容是什麼。
她什麼也不知道。
她只能把一切归罪於母亲身上。
李沫宇其实觉得她母亲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她承认她母亲很美,甚至美得有些过头,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不同於凡人的气质。
说好听是「仙」,说难听是「妖」。
除此之外,她母亲总是穿得一身黑。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黑衣黑裙黑鞋黑包黑髮──与名字一样,而今天也不例外,同样一身黑。
不过当李沫宇看见母亲的同时,离母亲不到二十公尺的地方,她的眼神瞄到了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红色男孩,正自以為没人发觉地躲躲藏藏。
没错,他在跟踪。
跟踪花墨砚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染著红髮的林雨烈。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是想要跟踪她,自从他与花墨砚的一面之缘之后,虽然念念不忘,但在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之下,他也不知从何找起。
他自告奋勇地增加几天的班,希望能在EVENNIGHT再度看到花墨砚,不过几天下来,无奈事与愿违,花墨砚再也没有光顾过EVENNIGHT。就连林雨烈下班时特意绕到PURPLE的附近,期望来个偶然的巧遇,也苦无收穫。
「你也陷入太深了吧!就算她跟你妈长得很像,但还是不同的人,而且你的行径有点像变态。」
陆煒这麼说著,还一边嘆气地摇摇头。这天林雨烈翘了两个小时的班,待在PURPLE的门口,他怀疑过去没在PURPLE看到她,是因為自己下班的时间太晚了。念头至此,他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朝PURPLE走去,完全忘记这天他要上班。陆煒奉彦玖之命跑来抓人,当他知道林雨烈没在EVENNIGHT出现时,他就知道这位年仅十七岁的红髮少年应该会在PURPLE堵人。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离PURPLE还有两百多公尺的时候,他就看到一颗火红的脑袋在PURPLE门口四处张望。陆煒翻了个大白眼,丝毫不费一丝吹灰之力就抓到了翘班的同事。
林雨烈循声回头,发现陆煒站在他的身后,此时陆煒的笑容虽然有些戏謔,却多了一丝担忧──担忧他彻底陷进去。
虽然雨烈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喜欢上了花墨砚,但陆煒仍看得出来。
毕竟这小子在人生的经歷上比他还要嫩上许多。
雨烈被陆煒拖回EVENNIGHT时,躲不掉经理的一顿训斥,后来用扣薪的方式解决,保住了他的饭碗。
之后雨烈正常上班,甚至早到,让大家看到他的改变。
但他却开始翘课。
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至少雨烈是这麼想的,他的确一度下定决心要好好忘记「花墨砚」这个人,甚至拜託陆煒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