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花以灿实在不想打坏她高昂的兴致,整个人僵硬得跟石块没两样,还是低着头往前走。

社团博览会为期三天,所有社团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招揽新生,现场人潮汹涌,热闹非凡,每个摊位都拿出大声公尽情的吶喊宣传,气球彩带满天飞。

布袋戏社派出许多大型的素还真、一页书、黑白郎君到处走动发传单。燕尾服蒙面侠始终咬着玫瑰花,月光仙子逢人就说:「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动漫社诚心邀请!」

剑道社展览剑裙、剑服、竹剑和各式各样的护具,外加帅气社长当门面,风靡万千少女。柔道社直接上演防狼三部曲,魔术社喷火吞剑变免子样样行。调酒社连「我要一杯『伤心太平洋之黯然消魂饭加番茄炒蛋不加蛋我看你调不调得出来之鸡尾酒特调』」都调得出来,令众新生为之倾倒佩服。

整间礼堂热闹拥挤,莘莘学子世代传承的力量在此展露。

忽然,台上传来阵阵鼓声,电吉他开始肆无忌惮的飙音,舞台幕帘缓慢拉开,伴随着清亮的嗓音,表演者说:「大家好!我们是热音社。」

原本喧闹的人群又更加的鼓噪,热音社在全国性社团评比年年夺冠,早已累积无数的知名度和荣耀,许多人都等着热音社的表演。音乐总是吸引年轻人躁闹浮动的心,人群渐渐的往舞台聚集。

花以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她攀着江歆宁的手臂,突然希望自己幻化成一条扁扁的咸鱼,能多扁就多扁,让她可以从人群的缝隙中溜走,或者臭死别人让大家离她远点也不错。

「哈!早点来卡位果然是对的。」江歆宁得意的笑着。

「是吗?」花以灿有气无力的回答。

「对啊,妳不知道我们学校热音社很红吗?」江歆宁的大眼闪闪发亮,她们的位置正好在人群前方,视线极佳。

「是喔。」她已经无力管什么社团红不红了,只希望手脚还能剩点力气,待会儿够她爬出这个大礼堂。

「咦?妳很热吗?干嘛不脱外套?」江歆宁看她额上满是薄汗,眼神充满疑惑。

「不、不用了,这样就好。」脱外套?这万万不可!花以灿摆摆手,只希望后面的人不要推挤。

「啊!啊,妳看,龙芊芊出来了!」江歆宁兴奋的大叫,花以灿却是一脸茫然。

「妳不知道吗?她是龙芊芊啊!」江歆宁的口吻像是在说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呃……不认识。」

「唉,也难怪妳不认识啦!龙芊芊之前跟我是同一个学区的。她啊,公主类型的人,什么都好,听说学校提供超大笔奖学金请她来的耶!」江歆宁喳呼喳呼,兴奋得像只小麻雀。

「还有这种事?」为了招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嗯,听说被学校以高额奖学金慰留的学生,光我们班就占了两个。」江歆宁压低嗓音,轻靠在花以灿耳边说。

江歆宁的靠近令花以灿有些紧绷,但并不排斥,她嘴角上扬,心里暗喜这真是个好现象。

「哪两个?」其实她压根不在意是哪两个,反正不是她。

「一个是简聿心,另一个就是卫烟波。」

「啊?」

「简聿心就不用介绍了吧,卫烟波就是坐在后面靠窗的那个。」江歆宁瞄了瞄台上的吉他手,看样子表演差不多要正式开始了。她看花以灿都没答腔,就判定她还在茫然。「唉,妳新生训练没来,难怪什么都不知道,别想了,听歌听歌啦!」

主唱一登台,现场气氛更加沸腾。花以灿却没什么心情欣赏表演,意兴阑珊。

卫烟波……为什么没跟她说这消息?是怕她知道以后会内疚吗?真可恶!那家伙……

「嗳,以灿,妳不觉得龙芊芊唱歌很好听吗?」江歆宁听得如痴如醉,一脸崇拜。

「嗯。」她根本不知道龙芊芊唱了什么,只觉得她的嗓音轻轻柔柔,让人听了很想睡觉。

「龙芊芊跟我们同一届耶!好多社团抢着要她,结果她选择热音社……」江歆宁还是左一句龙芊芊、右一句龙芊芊。

花以灿胡乱点头,眼睛却瞄着四周,研究待会儿怎么走会比较好离开;光想到人潮相互推挤的画面就让她狂冒冷汗。

过没多久,她的眼睛不再乱飘,开始盯着台上的龙芊芊,看她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大将之风的魅力,也开始仔细听她唱的歌词,虽然她还是觉得龙芊芊的歌声很像催眠曲。直到龙芋芋下台换别人上场,她才将眼神调开,望向右方的窗台。

不见了?

花以灿踮起脚尖,朝人群的缝隙中寻找,她刚刚才看见卫烟波靠在窗边,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望着台上拿着木吉他要表演合唱的二人组,突然好想离开。

那可恶的卫烟波!花以灿揉揉眼睛,脑海浮现卫烟波盯着台上的眼神,唉,他也喜欢龙芊芊吗?她撇撇嘴,没意会到自己的不高兴是从何而来。剩下的表演她也只听进了两句歌词,其余的转身后就忘光了。

台上的人轻轻唱着:「看妳看过的画面,过妳过的时间……」

第一次,花以灿感到有些心慌意乱。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一到下午,原本明亮的蓝天马上变成灰压压的一片。

花以灿背着沉重的背包走在红砖道上,红砖道上有棵菩提树,许多排列工整的石砖因为冒出地面生长的树根而碎裂,她小心的跨过高低不平的石砖,停在枝叶繁茂的树前,她曲起食指轻轻敲着树干,听着因为撞击而发出的结实闷响,露出满足的笑容。

几秒后,她往后退一大步,惊觉自己现在的举动太像自闭儿。她吐了一口气,抬头往上看去,光线自细密嫩绿的枝叶间洒落,轻轻贴在她脸上。

「啊,下雨了。」她调好背包肩带,快步往前走去,卫烟波还在前面等她呢!

结果,这条红砖道还没跑完,就瞧见卫烟波骑着脚踏车迎面而来。

「花以肥,快点,下雨了!」漂亮的转了个弯,卫烟波催促着她。

花以灿倒吸一口气,左顾右盼,害怕被新环境的同学听见任何有关「肥」的字眼出现在她身上,还好这里是学校后门,只有提着菜篮要去黄昏市场的婆婆妈妈经过。

「卫烟波!」她踢了他车轮一脚,以示泄愤。

「快点。」卫烟波睨她一眼。

花以灿瞪着他的后脑杓,嘀嘀咕咕的上了后座。绵密的雨丝落下,碰触在人体身上像极了蜻蜓点水般的吻。

「卫烟波。」花以灿习惯性的开口。

「嗯?」

「我觉得、我觉得……这次,搞不好可以喔!」她脸上带着些许兴奋。

「那很好啊!」一贯的平淡语调,卫烟波看向前方的眸子微微瞇起。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次出现在她脸上的,是满足的笑容。

卫烟波没有答话,漆黑的眸闪过一层薄光。

「我今天有跟江歆宁握手耶!」花以灿边说边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我知道。」卫烟波嘴角微微勾起。

「卫烟波,你说我是不是快要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细细的雨飘在脸上,花以灿的短发因为潮湿而黏在颊边。

「妳本来就是正常人。」他皱起眉头。

「只有你这样认为吧。」花以灿撇了撇嘴角,无奈中却带有一分庆幸。

「花以肥,妳是不是又变胖了?」卫烟波提出质疑,清冷的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乱讲!是书很重啦!我把书都带回家当然重啊!」花以灿极力否认,眼角一撇,看见他侧背的扁书包,很明显的,那里面一定空空如也。

突然很懊悔自己的愚蠢举动,早知道就把书都放学校抽屉了,到底带回家做什么?

花以灿颓丧的将头靠在卫烟波的背上,运用念力,心底暗想:重死你重死你重死你重死你……

卫烟波向来没表情的脸上勾出淡淡笑意,没提醒她不小心把心里想的全化作细细碎语念出。

「嗳,卫烟波,我问你一个问题。」诅咒停止,想起什么似的,花以灿黑溜溜的眼珠隐隐透着不安。

「嗯。」

「你要老实回答喔!」她急忙要求。

「好。」

「你、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是我连累你?」吞吞吐吐,花以灿很勉强的将问句说完。

挺直的脊梁明显一僵,卫烟波略偏过脸,眼尾瞥向她,嘴角不满的勾起。

「胡说什么!」

「那你干嘛不跟我说?」

「说什么?」她这种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经年累月下来他已经很习惯。

「就是你被高额奖学金慰留的事啊!你原本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就读,要不是因为……」声音越来越小,花以灿脸上的表情沮丧得像要哭出来。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卫烟波突然打断她,口气略显强硬。

「喔。」

细密的雨势逐渐转大,豆大的雨珠纷纷跌落,两人一阵静默。

花以灿盯着卫烟波的背影,雨滴沾湿他的黑发。卫烟波的头发很黑,和她天生的浅褐色不同,从小她就好羡慕,因为电视上洗发精广告里的明星都有一头乌黑的发丝。

一个转弯,她略往左倾,正好瞧见卫烟波冷然的侧脸,是光影的变化还是雨珠模糊她的视线?总觉得他颊边的肌肉线条僵硬得像雕像一样,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喂,你真的不认为是我连累你吗?」她还是忍不住询问,卫烟波那张死鱼脸她早看惯了。

「假的。」卫烟波往后冷冷扫了她一眼。

花以灿反应极快的在他背上赏了一掌。

「我就知道,你故意不说奖学金的事,一定是怕请客对不对?小气巴拉!」鼻孔正大光明的逸出一口气。

「对啊,我怕以妳的食量会把我吃垮。」他淡淡的说。

「你你、你……」这么恶毒的话也说得出口!不、不是,她食量根本不大好不好!

正思忖着要如何报复的同时,耳边忽然捎来卫烟波清冷的语调。

「一点也不。」

「啊?」花以灿愣了一会儿。

之后,不管她如何询问,卫烟波的嘴再也没有开过。

「什么?什么一点也不?」

「你干嘛不说话啊?」

「是谜语吗?」

「啊!该不会是猜字吧?」

「到底是什么啦!」

翌日清晨。

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渗入,花以灿埋在枕头间的眼帘微微张开,还带着模糊的睡意,一眨一眨的,抓抓脸颊、揉揉脖子──倏地,她双眼瞪大,惺忪的睡意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发现秘密的惊讶。

花以灿捂着嘴,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还是下意识掩藏自己的情绪,连开心都不敢太招摇。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她知道卫烟波那句「一点也不」是什么意思了!

他说的是……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她拖累!一定是这样的!卫烟波这家伙说话最不老实,总是拐弯抹角,她不会猜错的!

「哈!」她翻身平躺,手臂罩着额头,好像有点发烧了。唉,她这样也算某种程度的体弱多病吧。

她闭上眼,感受有些热力在瞳孔里流窜。

唉,怎么办?她有一点点感动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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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与黄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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