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厅,此刻正弥漫著一股诡谲的氛围。
李彩霞著急地不停来回踱步,一面打量著站在厅里身著凤冠霞帔的姑娘,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时,薛平涛挺拔修长的身形适时走入厅堂。
甫踏入大厅,薛平涛即看到孙伯口中自称是刘家千金的姑娘,待一看清她的容貌,浓眉微拧,竟是一脸麻子,且此刻正拿著一双痴迷的眼瞧著他。
「平涛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说她才是正牌的刘燕娘,你房里的那个是假冒的。」
李彩霞一见著儿子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低道。
王媒婆明明告诉她,刘家千金容貌美丽、知书达礼,和平涛绝对相配。可怎又会冒出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你别担心。准山,还不把人给带进来。」
薛平涛俊脸上不见一丝忧色,反倒唇角勾起一抹兴味,修长的身子悠闲地坐落在雕花檀木椅上,等著看这出错综复杂的婚事在他眼前披露出真相。
被孙准山押进来的两名丫鬟,在见著那一脸麻子的姑娘後,两人脸上那惊愕怪异的神情,可没逃过薛平涛锐利的黑瞳。
「很好,看来你们认识,还不快把事情的真相给说清楚,否则休怪我动用私刑了。」
两名丫鬟吓得慌忙跪下,知道事情已败露,脸色苍白地乖乖吐实:
「这一切都是许老爷安排的,他不知由哪得知小姐早有心上人,却硬要被迫下嫁,便私下派人找上小姐,愿意帮小姐和秦公子私奔,并安排一位脸上有麻子的姑娘代替小姐下嫁。许老爷会这么做,相信你们应该很清楚。」
乍闻这真相,大厅里所有人脸色绝称不上好,尤以李彩霞更为气愤填膺,激动地怒骂:
「可恶!这许老头竟敢在太岁头上动上,我非去找他算帐不可。」
「娘,等一下,先别冲动。」
薛平涛喊住欲离去的忿怒身影,淡淡地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新房里被你们迷昏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因为花轿到了事先安排好接应的地方,而凉亭里就只有见著这位姑娘,当时我们虽然觉得怪异,奇怪为何不是许老爷所说的长满麻子的姑娘,但碍於时间紧凑,也就没有多加询问了。」
也就是说,新房里被迷昏的姑娘,正好当时在那儿,才会倒楣地遇上这等荒唐事,更莫名其妙地被嫁掉。她真算是整个事件里,最无辜的人。
真相大白,若不是中途计画有异,薛平涛岂不是险些娶了这一脸麻子的姑娘。
这下李彩霞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一想到她差点中计,害了儿子的一生,忿怒地卷起袖子,一副打算随时冲出去找人拼命的模样。
「娘别冲动。」
薛平涛懒懒地再次叫住脾气冲动的娘亲,毕竟他并没有中计。
薛家与许家之间的梁子现今又添一笔,可这回他不打算轻易放过那许老头。思及此,漆黑的黑瞳掠过一抹冷冽。
「我......并不介意顶替刘姑娘的。」
一道细小的声音,在这充满烟硝味的大厅里,怯怯地响起。
顿时,大厅里的人脸色各异地瞧著那发声处,那一脸麻子的姑娘正含羞带怯、含情脉脉地盯视著薛平涛,只差没流出口水来。
「可我介意!」
李彩霞再也忍不住地大吼,吩咐孙准山将这三人全赶出府去,她可不想要个一脸麻子的媳妇。
突兀地一声畅笑,出自薛平涛口中,顽长的身子一起、衣摆一挥,迳自离开大厅。
在弄清事情的真相,解开心底的疑惑後,心情竟无来由地感到轻松,无心再留在厅堂里。是谁所惹出来的事,就该由谁去收拾。
「平涛,你房里的那位姑娘可怎么办?」
李彩霞著急地在他身後喊著,那阴错阳差嫁入薛府的姑娘,该如何解决?
翌日清晨,床榻上中了迷药,睡得十分深沉的人儿,终於悠悠转醒。
水漾般的凝眸犹带困意,在瞧清盖在身上的竟是绣著鸳鸯戏水图的红色锦被时,她当场被吓醒,人也随之坐起。
「少夫人你醒啦。」
含著笑意的恭敬声音在床侧响起,也同时令她俏脸倏地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晚......」
昏迷前的意识慢慢重回她脑海里,柔美细致的脸上布满惊慌,她该不会是已......
「少夫人请放心,少爷有交代要小绿告诉少夫人,说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
杜秋双暗吁了口气,可小绿下一句话,却又令她无措地双颊染上桃红--
「只是少爷抱著少夫人睡了一整夜而已。」
小绿著迷的目光欣赏著眼前的美人,这少夫人长得还真是美,睡著时的她就已令人移不开目光,更遑论此时柔美精致的脸上,因羞涩而浮现醉人的红晕。就连同为女人的她,都瞧得目不转睛舍不得移开视线,又何况是少爷呢。
抿唇掩住唇角的窃笑,昨晚娶错新娘的事,薛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而少爷早巳宣布这桩婚礼仍是有效,要底下的人一律尊称她少夫人,不得怠慢。
「少夫人,还请让小绿服侍你梳装打扮,少爷有交代若是少夫人醒了,请到大厅一趟。」
「这......昨晚是个误会,我并不是......」
杜秋双著急地想澄清,却抵不过小绿软中带巧的手劲,硬是被她给扶下床来,让她为自己穿上一件粉色襦裙,外头还套上绣著蝴蝶的同色软纱。整个人看来更是清灵出尘,宛若即将起舞的翩翩彩蝶。
杜秋双尚未从这丫鬟小绿竟会武功的惊讶中回神,人已被推坐在椅上,任由小绿的一双巧手将原本就已美得无需打扮的她,装点得更加清灵脱俗。
小绿满意地瞧著铜镜中清艳绝伦的美颜,相信待会儿少爷见到少夫人,绝对会惊艳得无法将眼光从少夫人身上栘开。
「小绿,你听我说......」
杜秋双娇软含著急切的嗓音,惊慌地想把事情说清楚,却如方才的情形一样,被她硬是从椅上扶起,并往房门外定去。
「少夫人你别急,有事见到少爷再说。」
小绿安抚地对她一笑,小心地扶著她往大厅走去。本来她还在担心,不知道这娶错的少夫人会不会醒来後贪婪地想将错就错,毕竟薛府可不是普通的人家。
可没想到,这少夫人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样,柔美温婉好脾气,并无一丝骄气,这下她可以放心地告诉同样好奇等著消息的众人了。
她相信大家在见到少夫人後,都会如同她一样喜欢上她的。她心底亦更加佩服少爷看人的眼光。
小绿将杜秋双带到大厅前,即先行退下。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杜秋双缓缓地轻移莲步走进厅堂,一抬头,即对上三双带著惊艳探索的眼神。
她雍容镇定地在他们打量她的同时,也暗地里思考著他们的身份。
坐在厅堂主位看来气势不凡的中年夫妇,想必就是小绿口中的老爷、夫人;而坐在入口处的雕花檀木椅上,身著白衫的俊逸男子,打从她一进来即拿那双莫测的黑瞳探视著她的,该是小绿口中的少爷,那个将她错娶的男子。
「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昨儿个夜里有请大夫来,奸在大夫说你只是中了迷药加上身子较虚,所以才会昏迷的较久,可把我们给担心死了。」
李彩霞含笑地热络上前,主动握住她的手,满意地看著眼前柔美秀丽的人儿。
昨晚在平涛的床榻上,瞧著她昏迷时的绝色娇颜,和平涛异样紧张的反应,当下令她难掩惊喜,高兴了一个晚上,就等著这一刻好好地细瞧著清醒时的她。
这样一个柔美细致温婉的人儿,也难怪平涛会愿意成亲了,若换成是她,也会动心!她与儿子交换了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
这个媳妇她喜欢,好在娶进门的是她,不是那个麻子姑娘,不然她可能会先替儿子休妻。迳自沉於欢喜中的李彩霞,显然忘了这个媳妇是错娶的。
「多谢夫人关心,想必夫人已知道昨晚是个误会,秋双也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
杜秋双唇畔漾起一抹温柔的笑靥,正打算离开,可握住她的一双手掌非但没松开,反倒握得更紧。
「等等......你说你叫秋双,是打哪来的?」
李彩霞一听见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妇眼看就要飞了,心下一急,忙询问她的来处拖延时间,一面以眼神示意悠闲地坐在檀木椅上的儿子有所表示。
「我姓杜名秋双,是从潘阳城来的。」娇软的嗓音如轻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姓杜......由潘阳城来的......莫非你是杜家庄三朵花之一?」
只要到过潘阳城,没有人会不知道杜家庄三朵花的,那可是潘阳城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三个容貌各具特色的姊妹,却有著同样绝丽倾城的容颜,听说早在三人才十二岁时,就已有不少人上门求亲,可都被一一拒绝。
没想到这其中一朵芙蓉花,竟会落在他们薛府中,怎不令人兴奋呢!
「夫人你怎会知道,莫非你到过潘阳城?」黛眉微拧,紧握住她双手的强劲力道令她不适地微感吃痛,却仍是强扯出一抹笑。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虽不懂武可却仍看得出来,这儿上至主人下至奴仆
「娘放手,你捉疼她了。」
一抹白衫身影眨眼间来到她眼前,并适时地解救她;可下一刻,他却唐突地执起她一双柔荑审视,一股奇异的热流由他的指尖穿过她,让她娇躯微颤。她羞窘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粗厚的大掌握得更紧,她清灵的水眸一抬,却撞进如深潭般难测的黑瞳里。
「还疼吗?」
大掌轻抚被握得泛红的细白柔荑,浓眉微拧,瞪了眼一旁粗心的人。
杜秋双惊愕於他竟看出她的不适,莫非他在旁一直注意著她的举动?
手中所传来的热度,和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却有著敏锐观察力的男人,教她莫名地不安起来。
「不会。」螓首微摇,低道。
李彩霞被儿子责怪的眼神一瞪,只能在一旁搓著手乾笑,注意到儿子保护的举动,和秋双嫩颊泛红无措的模样,眼神闪过一抹促狭,清清喉咙,歉疚地道:
「秋双,真不好意思,我的手劲太大,弄疼你了。」
随著话语落下,身子一闪,硬是介入两人间,将不及防备的薛平涛给撞开来。
薛平涛深邃的黑瞳掠过一抹愠色,薄唇噙著一弧冷笑,冷眼看著他娘玩的把戏。
「夫人别这么说,我没事的。」
杜秋双慧黠的水眸来回扫过眼前笑著得意的人,和被撞到一旁冷著脸的男人,粉唇微扬,心底暗付这夫人倒真是有趣。
「时候不早了,秋双就此拜别各位。」
朝大厅三人含笑颔首,纤细的娇躯一转,却险些撞上一堵健硕的胸膛。
「你......」杜秋双微讶地瞧著眼前的人,这人的身手倒挺快,眨眼间竟移形换位到她身後来。
「很抱歉,你恐怕走不了了。就算你不是真正的刘燕娘,但我们早已拜过堂,你现在已是名正言顺薛府的少夫人了。」
薛平涛俊逸的脸孔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漆黑的黑瞳底有抹坚定的灼热,直视著她慌张的小脸。
「可......这明明是误会一场,你们也知道的,这太荒唐了......等等--」
杜秋双柔美的俏脸有抹焦急,既然明知是误会却硬要她承受,这对她不公平。
可方才他说这是薛府,难不成正是她所要找的薛府?
「你说这是薛府,可是汴梁城首富薛府?」
「没错。」
浓眉微挑,诧异地注视著她俏脸激动的神情。
「请问这儿是否有位叫薛震的前辈?」
杜秋双柔美秀丽的脸上难掩喜悦,来回瞧著厅堂里的三人。
「我就是,你找我有事?」
一直未开口静静品茗的薛震,闻言抬起一张和薛平涛极为相似的脸孔,但多了几分粗犷,脸上扬起和善的笑容,等待著她的答话。
「我师父要我将这块玉佩交给薛震前辈。」
杜秋双连忙上前,将怀里一块刻有凤形的翠玉递给他。
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巧,她阴错阳差进了这薛府,没想到反倒让她找到师父要找的人,总算是完成师父的委托了。
薛震在瞧见掌中的玉佩後,脸色愀变,眼底浮现一抹怒意,一改方才的善意,粗声问道:
「你师父是谁,为何会有这块玉佩?」
薛震陡然变色的反应,令在场三人愕然,薛平涛和李彩霞两人对视後,迅速来到薛震身旁,在看清他手掌里栩栩如生的凤形玉佩後,两人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我师父法号慧尼,她只交代我务必将这块玉佩物归原主。」
杜秋双疑惑地盯视著三人怪异的脸色,霎时大厅里弥漫著一股沉窒的氛围。
「你师父的俗名可是叫许慧心?」
「没错,前辈认识家师?」她点头承认,清澈的水眸不解地望著打从拿到玉佩的那一刻即沉著脸的薛震。
「你可知我和你师父曾是何关系?她差点入了我薛家的门。」
「什么?!」
杜秋双难掩震惊,雅致绝伦的俏脸有抹难以置信。
她自五岁即跟著师父,十二年来从未听师父提过此事。只知道师父从小即与佛有缘,又深具慧根,一心想入佛门修行;终於在她二十岁那年,遇见师祖忘尘师太,便下定决心不顾家人阻止,硬是毅然出家修行。
「看来你师父没有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也罢,就由我来说吧,况且这件事你也淌进浑水了,是该让你知道的。」
久违了。薛震细瞧著手里的玉佩,这块玉佩该是一对的,尚有一块龙形玉佩与它配对,龙凤玉佩乃是他们薛家传承给後代子孙的一件宝贝。
三十年前,薛震原是绿林草莽出身,在一个巧合下救了被盗匪抢夺的商人许敬昌。许敬昌在感恩之余,又见薛震相貌不差,因而主动提及婚配之事,愿将唯一的女儿许慧心下嫁於他。当时薛震欣然同意,并交给他一块凤形玉佩,言明必定登门提亲。
可在事後,许敬昌得知薛震乃是草莽中人,嫌弃之余又害怕他会加害於他,遂将婚事一再推延;而许慧心在得知这桩婚事後,便不再犹豫,当晚即留书出家去了。
许慧心的出家,许敬昌将此事怪罪在薛震头上,暗暗记恨於心。
而求亲不成的薛震,也在此时厌倦刀口生活,於是便在汴梁城定居下来,学做生意。不久,便娶了同是绿林出身的李彩霞。
许敬昌在知晓薛震留在汴梁城,不仅暗地里派人到他所经营的丝绸店里破坏,其子--也就是许慧心的兄长许钦文,更是多次上门来挑衅。
终於在一次薛震忍无可忍之下赏了许钦文几拳後,他在被仆佣给抬回许府的路上,竟意外地被一匹狂奔街头的马给活活踩死。
想当然尔,这笔帐又记在薛震头上。随著薛震生意愈做愈大,从小小的一家丝绸店,到如今拥有数家酒楼、米铺、钱庄等,几年间摇身一变成为汴梁城的首富。
反观许敬昌在女儿出家又痛失儿子後,从原本的首富到现在只能守著家业,年老的他无力再扩大自个儿的生意,又记恨於薛震的能力胜於他。
在新仇旧恨下,达到机会便伺机扯薛府的後腿,也因此两家的仇恨愈结愈深,终难化解......
听完薛震的叙述,杜秋双黛眉不禁皱起,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下山时,师父曾恳求她这趟不仅要归还玉佩,还必须极力化解两家的仇恨,完成她多年的心愿。
当时师父并未详加说明,只言明来到薛府便一切都明了了。看来师父虽人在慈心庵,但心里仍挂心许府,否则也不会要她来这一趟。
只是她怀疑,自己有能力能令这仇恨极深的两府冰释前嫌吗?
「再加上这桩婚礼,也是被那许老头一手捣乱的!好在并没有让他得意,反而让我们薛府得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媳妇。不过这笔帐我非讨回不可,待会儿我就率人杀到许府去,给那许老头一点颜色瞧瞧。」李彩霞一想到许老头的恶行,便恨不得冲去宰了他,气得激动地吼道。
闻言,杜秋双俏脸刷白,心底忧心起许老爷的安危,再怎么说他也是她师父的爹。
「夫人可否听我一言。」
娇软似水的嗓音响起,成功地拉回三人的注意力,也让李彩霞激动的情绪暂缓。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可否听我一劝,你们两家已结仇多年,何不各退一步,由我出面当和事老,解开两家多年的怨恨?」
此话一出,三人表情各异--李彩霞睁大了双眼瞪视著她,薛震则搓著下颚一脸打量的目光,而薛平涛俊逸的脸孔先是一愣,接著忍俊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薛平涛唇角噙著一抹诡笑,大步朝她走来,在她眼前站定後,黑瞳直视著她清澈的水眸:
「你是不是真的想化解两府的仇恨?」
「没错。」
杜秋双在他灼热的注视下点头,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完成师父的心愿。
「只有一个方法,你可愿意?」他设下一个陷阱等著她。
「什么方法?」
「留下来,当我的妻子,薛府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