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不成的。」
杜秋双震愕地倒退一步,别开脸来回避薛平涛灼人的目光。
「为什么?难不成是你已订亲,或是早有喜欢之人?」
俊逸的脸孔一沉,置於身侧的双掌不觉地紧握,一想到这可能性,他竟有股想宰人的冲动。
「不是的,我并没有订亲,也没有喜欢之人。」
他陡然沉下的脸色和他眼中明显的杀意,她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点头,那个可怜的人很可能会被薛平涛给宰了。
「那有何不可?别忘了我们已经拜堂成亲,在名义上你已是我的妻子了。」
「我早已决定这趟回去,要请师父帮我落发剃渡,跟随师父潜心修行。」
她自小体弱难养,五岁前大小病痛不断,更是有多次差点命丧黄泉。
所幸在一场乍然的雷阵雨中,有幸遇上前来借宿的师父。师父一见著她,便言明愿意出手救她并收之为徒,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爹娘允许,让师父带她回慈心庵。
爹娘再怎样不舍,但为了让她远离病痛的折磨,仍是忍痛应允。
师父曾说她具有仙骨,可惜注定受红尘之苦。
在慈心庵一住就是十二年,除了每半年回杜家庄探视外,她皆跟随在师父左右替山脚下的村民看病。清心寡欲的她,多次要求师父为她落发,可师父却从不肯应允。
最後在拗不过她的坚持後,只好点头同意,若是她这趟能顺利回慈心庵,便替她落发。而这件事,她并未和家人提过,就是怕他们反对。
「不!我绝不会让你出家的。」
薛平涛脑中闪过一道闷雷,俊脸布满阴沉,危险地朝她大步逼进,硬将纤弱的她逼得跌坐在檀木椅上。
她既已入薛家的大门,就容不得她抽身,更遑论让她出家了。
温和的表相在这一刻早已消失,健硕的身形硬是堵住她的去路,就如同野兽锁住它的猎物般,不容她有机可逃。
「没错,就算是搞错了,可你毕竟已嫁入我们薛府,这可是不容置疑的事,说什么我们也不会让你出家去修行的。话又说回来,就算是要修行也不需一定要出家,只要有心,人间处处可修行呀。」李彩霞见情况不对,忙跳出来劝说。
还真亏了她,书读的不多竟能说出这番道理来,目的就是要为儿子留下这媳妇。好不容易他们母子俩都对这媳妇满意极了,若是让她走了,她到哪去找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玉人儿来。
「许家欠我们薛家一个媳妇,你既是许慧心的徒弟,就该由你来偿还。」
薛震高大的身形一起,也来到薛平涛的身旁,将手中的凤形玉佩交给他。
杜秋双睁大著一双水眸,来回看著包围住她的三人,脑中不由得响起师父所说的话。莫非师父早算出她必逃不开这薛府,才会点头答应替她落发?
在薛平涛健硕的身形一倾,更往她靠近时,她只能僵著身子往後仰,盈满惊慌的水眸直视著他的举动。
就在他大手一扬,替她挂上凤形玉佩後,俊逸的脸上又恢复温和的表情,唇角满意地一勾,含笑的黑瞳对上她不知所措的水眸。
他骤变的反应,令杜秋双反应不过来,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令人难以捉摸。
「好啦,没事了,别吓著秋双了。昏睡了那么久,你也该饿了,娘带你去用膳吧。」
李彩霞一副大事抵定的口吻,不容分说地将她拉离椅上,开心地牵著她往内厅走去。
杜秋双在无力推拒下,只能任她拉著走,粉唇扬起一抹苦笑。
这一家人,根本容不得人拒绝,全都是一个样。
从头到尾根本没人理会她的不愿,她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许府
许老爷一夜未眠,等候在大厅里,老脸上有抹得意的笑,他正等著他布署已久的好消息。
相信今天起,薛府将会成为汴梁城里最大的笑话,娶了个一脸麻子的媳妇。
「不好了!」
一名仆人慌慌张张地沿著长廊奔进大厅,气喘吁吁地急道:
「老爷,昨儿个薛平涛娶的并不是那麻子脸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已安排妥当了吗?还不快把事情说清楚。」
许老爷震怒地拍桌,老迈的身子气得跳起,手里拐杖直往地上敲去,发出「笃笃」地声响。
「听说那麻子脸的姑娘昨夜即被赶出薛府,也不知哪出了问题,总之是嫁入薛府的并不是我们安排的人。」
仆人怯怯地回道,额上冷汗涔涔,只要牵扯到薛府,老爷的脾气就像是吃了炸药似的。
「可恶,真是气死我了!」
想到这筹画已久的计谋,原以为这回定能教薛府出糗,没想到竟又失败了,怎不教他捶胸顿足!
「老爷,不好了!」纷乱的脚步声伴著惊慌的声音,一路由外狂飙而来。许府的总管许安,抚著胸口急道:「老爷,薛夫人正率领著薛府的一票人,往我们这儿来了,那阵仗想来是来找碴的。」
「来就来,你以为老夫会怕她吗?」
许老爷吼声有抹气虚,但脸上仍强自镇定,迅速地朝底下的人吩咐:
「还不快把那一票护卫给叫出来!」
「是。」
就在许安退下,急调人马前来大厅时,薛府的人也在同时抵达。
「许老头,你给我滚出来!」李彩霞一路吼来。
她特地挑选了一票人,这回她可没打算念在这老头年岁已高的份上,而对他手下留情。
「薛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带领这些人来我许府,敢情你眼中已无王法了?!」许老爷老脸气得胀红,中气十足的吼声可一点也不输李彩霞。
「许老头,你少在那装蒜了,连我们薛府的喜事你都敢暗地里破坏,看来我们多次不与你计较,你反倒是把我们薛府当成病猫了!这回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老娘我绝咽不下这口气。」
李彩霞气怒地卷起袖子来,正打算一展身手,身後的一群人也跃跃欲试,就等著她一声令下。
「夫人请三思,别忘了你答应了少夫人。」
孙泰和眼见情况不对,忙不迭地附耳在她身旁提醒。他就是怕夫人冲动行事,才执意跟来的。
闻言,李彩霞的怒火被浇熄了泰半,可仍心有不甘,咬牙道:
「那不是我答应的。」
「没错,是少爷承诺少夫人的。只是夫人你若这一开打,只怕少夫人知道後定会离去,到时少爷的怒火只怕是无人能承受的。」
孙泰和见夫人怒气稍缓,心下暗松了口气,虽然他也想狠狠地揍这许老头一顿,可他必须做到提点的责任,否则到时全薛府都会因夫人一时的快意,而承受永无止尽的折磨。
全薛府的人表面上是听令夫人的话,但若是和少爷的话有所冲突时,大夥全都会聪明地听令於少爷。所以薛府实则的掌事人是薛平涛。
要知道少爷俊逸温和的表面下,真实的性子可不似他外表上的和善,若是真正挑起他的怒气,那所点燃的漫天怒火,从没有人消受得起。就连老爷和夫人也有所畏惧,更遑论他们底下的人。
这会儿李彩霞的火气可算是全消了,想到儿子那阴鸷怒火,不由得吞咽了口口水,想想还是算了,可她也不能让这许老头太好过。
许老爷老脸掩不住焦急,频频往大厅外望去,那一干护卫全死到哪去了,再不来他这条老命堪虞了。
「哼,许老头,我就念在你已行将就木,再活也没几年,这回就算了;可若再有下次,我们薛府绝不会手软的!」
许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吹胡子瞪眼,可又碍於他们人多势众不敢吭声。
「许老头,你可知昨晚嫁人我们薛府的人是谁?」
李彩霞还嫌不够,好心地打算再告诉他,足以令他气得吐血的事。
「哈哈!那新娘竟然是你女儿慧尼师太所收的唯一徒弟。」
「你说什么?!」
许老爷震愕於她所说的事,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老迈的身躯摇摇欲坠。
「我们走!」
李彩霞瞪了眼他苍白的脸色,豪气地吆喝身後一群人,大摇大摆离开。
「老爷,你怎么了?」
就在许安带领著一干护卫赶来时,见著大厅里的情形,吓得脸色发白。
只见许老爷手抚著胸口,脸色苍白,在众人的注目下,整个人气晕了过去。
「老爷--」
书房里,薛平涛振笔疾飞埋首於帐册中,立於一旁的孙准山则是心事重重地来回走动,不时往书房外望去。
「大哥,怎么办,乾娘率领一票人冲去许府,这会不会出事?」
他可不是担心许老头的死活,而是怕事情传到杜秋双耳中,那可就完了。
「不会有事的,只要有孙叔在,就绝计不会出事。」
他相信孙叔有法子能劝住冲动的娘,所以他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出门去。
孙准山见他一点也不担心,紧张的心情也随之平息,既然攸关的人不担心,那他这无关的人也不需多事。
「大哥,嫂子真的愿意留下来了吗?」他难掩好奇。
挥动笔的手一顿,俊逸的脸孔平静地看不出表情。
「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日在三人近似威胁的逼迫下,她是留了下来,知道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他愿意给她时间。为了不令她为难,他在让出寝房後,就这样每晚睡在书房里。
「可嫂子想来也满无辜的......」
从一开始被迷昏嫁进薛府,到後来为了令两府的仇恨和解,而被迫认同这件婚事留了下来。
他多嘴的话遭来利眸一瞪,只好乾笑地不敢再出声。
孙准山说的没错,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可私心的他,却不愿放她走。
贪恋她柔美雅致的容颜,和一身温婉的气质,明知她心不在这儿,却硬是以许府为要胁,逼迫她留下。柔美温婉的她,可会怨他?
「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可有小绿在陪著她。」
小绿这丫鬟机灵得很,有她陪在秋双身旁,他十分放心。可心底泛起的一股愧疚,令他无心於手边的事。
丢下手中的笔,修长的身形一起,往书房外走去。
看著他略显急切的背影,孙准山不禁摇头叹息,想到当时他不屑一顾的婚礼,如今却是急於抓住。
这命运还真是奇妙。
叩叩!房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著小绿清亮的嗓音。
「进来。」杜秋双头未抬,仍埋首专注於手中的书册。
「少夫人,天气热,我替你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快来喝吧。」
小绿浅笑盈盈,将托盘子里的瓷碗小心地端放在红桧木圆桌上。
「小绿,谢谢你。」
柔美雅致的脸上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合上手中的书册,以调羹舀了一匙,入喉的冰凉酸中带甜,令她忍不住粉唇上扬。
「少夫人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她注意到她一整个下午都没走出房,就只捧著一本书在看。
「没什么,只不过看些以前和师父行医的纪录罢了。」
小绿的问话,令她手中的调羹停顿了下,不过离开慈心庵一个月,她已经开始想念起师父了。
小绿见著她的反应,暗地里咒骂自己大嘴巴!她被少爷派来当少夫人的贴身丫鬟,背地里还得定时回报少夫人一天的作息。对於这一点,她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少夫人。
「少夫人你会医术?」小绿连忙转移话题。
「嗯,略通一点皮毛。」
喝完最後一口酸梅汤,将碗推了开来,又翻起书册读了起来。
「呃......少夫人,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老待在房里会闷坏的。」
小绿瞧她又专心地读了起来,怕她又想起慈心庵的事,到时又想离开了可怎么办?
一再被干扰,杜秋双仍好脾气地未动怒,反倒令她想起一件事。
「小绿,如果我想在前院种些简单的草药,可行吗?」
「这件事我得问过少爷,不过我想少爷应该会同意的。」
「什么事要问过我?」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房门由外被推了开来,走入一抹颀长身形。
「少爷。」小绿恭敬地唤了声,据实以答:「少夫人想在前院种些草药。」
「你先下去吧。」
「是。」小绿收起瓷碗,迅速地退下。
房里只剩下两人,现今两人间的尴尬身份,令杜秋双反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能任沉闷的氛围在两人间流转。
「以後这种事你可以直接问我,毕竟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薛平涛俊逸的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黑瞳里有抹柔情,注视著面前始终低垂著头的人儿。
他直言的话反倒令她坐立不安起来,纤弱的娇躯一起,避开他炙人的视线,碎步走到窗棂旁,娇软的嗓音低问:
「你会同意吗?」
身後传来低沉的轻笑声,冷不防地一股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後,醇厚的声音也跟著响起:「你都是这样背著身子和人说话的吗?」
吓!杜秋双惊吓地转身,这人总要这样无声来到她身後吓她吗?
「你......」面对著他黑瞳里异样的光芒,她竟一时无语了。
「秋双,你怕我吗?」
双掌轻捧起她柔美细致的美颜,黑瞳直视著她清盈的水眸,不许她再逃避。
「我不怕你,只是......」
粉唇为难地轻咬下唇,黛眉微蹙,思索著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伤人。
「只是你对当我的妻子感到为难,可又碍於师托无法拒绝,对吧?」
大掌怜惜地轻抚过她微蹙的眉间,不爱她柔美的脸庞沾染上愁绪,她该是恬静无忧的。
水眸微睁,惊讶他竟能一眼看穿她,两人间近距离的接触,和从他身上无法避免所传来的温热气息,令她粉颊羞窘地飘上一抹红晕。
向来清心寡欲的她,不懂此刻胸口为何有种怪异的感觉,在他灼热的黑瞳注视下,她不安地发觉一向平静的心湖,似乎起了变化。
这趟她不该来的,为何她老有种被师父算计的感觉。
薛平涛著迷地凝视她双颊上的绯红,柔美雅致的容颜更添一股醉人的风情,他相信这辈子他绝看不厌这张美颜的。
「你放心,在你没有真正接受我前,我不会逼你的。我只希望你能试著接受我,和薛府的一切,好吗?」
面对著眼前俊逸温柔的脸孔,和那双总令她不敢久视的炽热黑瞳,她发觉自己竟无法狠心地说下。终於......在他期盼的注视下,她螓首轻点。
「我不会让你後悔今天所下的决定。」
薛平涛俊脸含笑地紧抱住她,胸口不断涌进的狂喜,几欲将他淹没。
「你会答应吗?」她没头没尾地在他怀中冒出这一句。
「只要你高兴就好。」他接得也挺顺的。
杜秋双好笑地在他怀里抬头,清灵的水眸含笑望著他,娇软地道: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不就是你想在前院种药草的事。」
他的话令她不禁双颊又染上羞涩,心惊他竟能如此了解她。
「想不到看来柔弱的你,竟也会医术。」
他阴错阳差下,竟娶到一个宝,老天待他可不薄。
「你取笑我。」粉唇微噘。
「不敢。」
不舍地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想起小绿所回报的话。「走吧,我带你四处走走,让你认识这里的人,以後有什么需要找人也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