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人各骑一匹马,朝北疾奔,偶尔朗晴会停下来东闻西闻,傅翌容则观察有无脚印或血迹。
「你别告诉别人我的鼻子灵。」朗晴坐在马背上,闻着风吹来的气味。「我讨厌被当猎犬。」
他微笑。「在下一句都不会说的。」
她指着西北方向。「快赶上了,血腥味比先前都浓。」
他踢了下马腹,朝西北奔去,朗晴紧跟在后。经过林子时,已能清楚听见林内传来打斗声,两人跳下马,朗晴跟着傅翌容轻逸的步伐往前奔去。
中途,她停下来喝口酒,掩去传来的血腥味。
远远地,她瞧见霍远正与一名紫衣男子过招,她往四周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梁婍。
紫衣人见傅翌容飞身而来,立即撤退,霍远欲以剑招缠住他,却是力不从心,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在地上。傅翌容本想追上紫衣人,可霍远突然倒地,他心下一迟疑,对方已远去。
「朗晴!」傅翌容喊了声,示意她快过来,一边蹲身查看霍远的伤势。
朗晴跑至两人身边,见霍远印堂发黑,她惊道:「糟糕!」她伸手检查他的双眼。
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眼皮被撑开,霍远有一瞬间不知发生何事,直到傅翌容的声音传入他脑中。
「他中了什么毒?」
朗晴没答话,额上冒出冷汗,霍远盯着眼前的手,一道蜈蚣状的疤痕让他眨了下眼,疤痕……手腕……
他怔在当场,当那双手离开他的脸庞时,他抬手想抓住,却只抬了几寸便无力落下。
他抬眼望向手臂的主人,突然一阵水雾喷洒在他脸上,奇异的果香夺去他的知觉,他合上眼,死命不让自己沉睡,但果香沁入他口中,缓缓流入他体内,他挣扎着,旋即坠入黑暗中。
朗晴将葫芦从霍远口中拿出,手心脸上全是汗,她抹抹额头,正想喝口酒压压惊,手腕却陡地被抓住。
朗晴讶异地望向傅翌容。「你做什么?」
傅翌容看着她手上的葫芦,说道:「你的酒能解毒?」他还以为那些香味是为了掩盖气味,没想到也能解毒。
她面露犹疑。「他中的毒不好解,这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她推开他的手,猜想喝酒,他却一把夺过她的葫芦。
她显示错愕,接着怒道:「你做什——」
他仰头喝了一口,才将葫芦还给她。
她火大地夺过葫芦。「你没中毒喝什么酒。」
他微笑道:「先预防,不过一口好像不够……」他作势要抢她的葫芦。
朗晴转身背对他,心急地喝了一大口,差点呛着自己。傅翌容盯着她的唇印在自己方才触碰的地方,心湖荡起朵朵涟漪,脸上立时热了起来。
方才看到她刚喂过霍远,接着又往自己嘴里塞,心里莫名不痛快,才不假思索夺过她手上的葫芦,如今想来却是鲁莽了。
朗晴轻咳几声,抹去嘴边的酒液,蓦地想到傅翌容才喝过,她却连擦都没擦便就口而饮,顿时又气又羞,抬起袖子用力摸了摸嘴唇几下,顺便把葫芦口也擦一擦。
傅翌容自没遗漏她的举动,见她耳朵泛红,心中没来由地泛起喜悦,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在意她,见不得她唇上沾了别人的唾沫,原以为只是不讨厌,只是觉得有趣,岂知心已不受控制……
他拉回思绪,专注在眼前的事上。「他中了什么毒?」
她露出犹疑之色,一会儿才道:「三阴毒,说起来他是受我连累。」
「什么意思?」他语气虽淡,眼神却露出一抹厉色。莫非她与伏雁楼有牵扯?
她叹口气,想了下后才说:「我能告诉你,可你要带我去找梁婍。」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不安的神色,还未回答,她已改变心意。「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万一你也中毒就麻烦了。」
她起身,自袖口掏出一个荷包,倒了两颗红色药丸。「你带他回霍家堡,这两颗药备着,他醒来后给他喂一颗,十天内我若没回来,再喂他第二颗。」
傅翌容没接药,将霍远扛上肩头后才道:「先出林子。」
虽然扛了个人,不过他的身手没减慢多少,两人很快就到了林外,傅翌容俐落地将霍远安置在马背上。
「先回霍家堡,我再带你去。」他转身面对她。
她低头考虑,听见他紧接着说:「有人来了。」
霍家武师与三名在江湖上颇有为名的汉子朝着他们奔来,一见到挂在马背上的霍远,王通又是欣喜又是忧虑,喜的是人没事,忧的是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朗晴立在一旁,听着王通对傅翌容道谢再道谢,傅翌容简短将林子里放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才道:「霍远中了剧毒,快带他回去。」
听到剧毒,王通的脸色骤变。
傅翌容朝朗晴使个眼色,朗晴将手上的药丸递出去。「待他醒了就让他服下一颗,另一颗十天后再服用,还有不可让他运功祛毒,只会让毒性运行得更快。」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王通感叹,他到现在还弄不清伏雁楼为何冲着他们而来。「梁姑娘——」
「梁姑娘我会去追,你们先带霍远回去。」傅翌容说道。
一名武师立即上前将霍远扛到自己的马匹上。
傅翌容摇首。「二公子不在,霍堡主、大公子、三公子又都受了伤,还是把他们留在堡里妥当。」
「是啊,你们别跟来了,万一不小心中毒,我还得帮你们解毒,太麻烦了,都别来。」朗晴忍不住说道。
她翻身上马,对傅翌容说道:「快走吧,时间宝贵。」
「姑娘对毒很熟悉?」骑在马上的青衣男子问道。
朗晴瞥他一眼,是个二十上下的公子,眼神冷冷的。她揉揉鼻子,问道:「你是唐门的人?」唐门在江湖上一向以使毒闻名。
「姑娘认识我?」唐谦盯着她。
「不认识。」
在两人说话间,傅翌容跃上马,对王通道:「快带大公子回去。」
朗晴踢了马腹先走,傅翌容又交代两句才跟上。
干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暗,两人决定投店安歇。为顾及她的安全,傅翌容只订了一间大房,朗晴也不在意,反正屋里有两张床,各睡各的,互不干扰。
一整天下来,没吃多少东西,朗晴都快饿昏头了,傅翌容大方地点了许多菜肴跟糕点,吃得她心满意足、眉开眼笑。
「喔……好饱。」朗晴席地而坐,偏头靠着栏杆,摸摸鼓起的肚子。
「既已餍足,还不将你与梁婍之间是何关系、有何牵扯说来。」他斟满酒,饮下一口。
她垂眼沉思,原本笑意盈然的脸蛋顿时萎靡。她已撕下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沉吟半晌后,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们是同门师姐妹。」
「你来清理门户?」他记得她在望风亭说的话,当她说要去找梁婍时,他便猜到两人可能是同门师姐妹。
她叹口气。「其实我什么也不用做,她活不了多久。」
「为何?」
她抬头望着高挂的新月,缓道:「师父在我们两个身上都下了毒,谁解了,谁就是传人。」
他心一凛,想到她不寻常的头疼,胸口揪紧。「你的毒可解了?」
她摇头。
愤怒如翻头大浪,一下涌上,傅翌容根本来不及压制,只听啪地一声,酒杯在他指间应声碎裂,朗晴讶异地看着他,傅翌容回过神,挑眉望了眼手上的血色。
「啊,你激动什么呀,都流血了……」朗晴起身去拿包袱,又急匆匆地跑回来坐到他身前,小心挑出了他手上的碎片。
「知道你指劲强,可也不需要用在这地方吧。」她拿出棉布与金创药,一边叨念道:「万一伤到筋骨使不出你的独门绝活,你师父会哭死。」她以长针挑开细小的碎片。
她关心的举动缓缓褪去他的怒气,却卷起另一股他不熟悉的柔情。他浅浅一笑,温煦道:「不碍事。」他重拾方才的话题。「你的毒能解吗?」
「不知道,我只有七、八成的把握。」她忽然抬起头,显示一脸惊讶,随即促狭道:「难道你如此激动是担心我毒发身亡?」
他没应声,黑黑的双眸盯着她的脸,专注地似在研究精美瓷器,试图从里头找出一点儿门道。朗晴让他看得心慌,双颊热了起来,赶忙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
原本是想捉弄他,怎么他却不吭声,难道真的担心她?想到他一脸云淡风轻,却为她捏破酒杯,莫非……朗晴迸出一抹欣喜……
「梁姑娘可认出你?」
他的话让她暂时撇下心思,回道:「我不知道,在她心底我早死了,何况我还易了容。」
「为何在她心里你早死了?」他又问。
朗晴在他手上倒了药粉后,才道:「当年师父要从我们之中选择传人时,我选择退出,传人不传人的我不是很在意,但师父大发雷霆,骂我不知长进没出息。」
她一脸困惑地抬起头。「不是有句话,人各有志,怎么我就不能这么答,我每讲一句,师父就骂放屁、放屁。」
傅翌容泛出笑意。「想来你师父是属意你的,偏你不识抬举。」
她眼睛一亮。「师父是常说我不识抬举,其实我对学医没兴趣,偏偏师父威胁我……」她顿了下,重新整理思绪后才又道:「后来我听话学了,反正我随便学学,装笨总行,可师父好厉害,一眼看出我在装笨,给我下了通牒,我再想混水摸鱼,她就杀死梁婍,我没辙,只好答应。」
他眉间摺拧。「你与师父还有梁婍如何认识的?」
她包好他的手指,才道:「我跟梁婍都是师父救回来的,小时候的事我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师父路过山谷的时候,看见我受伤躺在那儿,就把我救回去了,梁婍与我差不多际遇,早我一年拜师。」
「她真叫梁婍?」他盯着她低垂的颈项。「你不是怀疑她是假的?」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因为跑出来第二个梁婍,所以我才怀疑,可她是不是梁婍也不关我的事,我不过是与你们聊天才随口胡扯一通。」
见她假装忙碌地收拾瓶瓶罐罐,他故意道:「你倒是会扯,什么三十三天天上玉女临凡世,八十一洞洞中仙女下瑶池,说得真切激动,却不知你与梁婍早是认识的。」
朗晴抬起头,没有丝毫愧色,反而得意道:「我可是准备很久,怕自己演得不够生动。说真的,你可有瞧出什么破绽?」
「起初没有,后来你倒在假山,才开始觉得你不对劲。」当她执意想去霍家堡看热闹时,他就生了疑心,不过当时并未多想,毕竟凑热闹也是人的天性。
直到她接口上茅厕,却倒在假山时,他才多留了几分心眼,之后慢慢回想她先前的一举一动,又找出一些疑点。
谎言总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掩着一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说不知梁婍是真是假,他不相信,但他不想在此事上多费神,先把来龙去脉问清楚比较重要,细节可以稍后再推敲。
「还没说到梁婍何以认定你死了,发生什么事?」他问道。
「她的资质没有我好,对我生出怨心。」她露出哀伤之色。「不管我做什么都错,赢她,她气我;输她,她说我取笑她、看不起她,没认真比赛……」她烦恼地抓抓鼻子。「到底要我怎样呢?」
「你何须在意她?」傅翌容蹙眉。「这种人满口抱怨,错的都是别人,不理便是。」
她嗔他一眼。「我也不想理她——」她收口,神色不安。
「怎么?」
「她也是可怜人,对我又有恩惠。」她烦心地倒酒,仰头饮尽,随即咳了几声。
「喝慢点。」他拿走她手上的酒壶,为她倒了一杯。「接着说。」
她握紧酒杯,盯着酒液上的烛光倒影。「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枝枝节节的摩擦跟争吵,直到一年前……岛上来了一个男人,他不知怎么受了重伤,被冲到岛上,梁婍很喜欢他,还说要跟他离开空空岛,师父不许,说那男人不是好东西,她不听,跟师父起了争执……后来师父要我杀了那个男的……」
他讶异地抬起眉。
她啜口酒。「杀人对我们来说很简单,一点毒药就成了,我不肯,师父就自己动手,没想到让梁婍撞见……」她咬住下唇,跳过细节,直接说了重点。「梁婍对我跟师父的怨恨,一下爆了开来,对我们下了致命的毒药后,带着那男的离开了空空岛,临走前还放火把岛烧了。师父为了救我,死在……那男人的剑下。」
眼前是漫天大火、刀光剑影、尖叫、恶毒的话一下涌上脑袋,她的手开始颤抖,酒溅出杯外。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将回忆留在遥远他方,她发愣地抬起头,对上傅翌容温柔而平静的眼眸。
她的心慢慢平稳下来,与他在一起总是很安心,令她不自觉地贪恋这份温柔与宁静。
「头又痛了?」他低声询问,手指抚上她的眼尾。
她眨了下眼。「嗯……想到就会痛,从由太阳穴蔓延到后脑,一点一点扯着,慢慢扭紧,头发好像要被拔下来。我根本不想找她,但是我必须为师父做点事……」
「我明白。」他的手轻轻按柔她的太阳穴。
朗晴又眨了下眼。他的手指温暖舒服,力道也恰到好处,贪恋了一会儿他的温柔后,她才轻声道:「我好多了。」
她端起酒杯,吸吮一口。「他说他姓傅。」
他放下酒壶,轻声道:「傅?」
她颔首,将酒杯放回矮几上,偏头看他,双眸映着闪动的烛火。「跟你同姓,是不是很巧?」
他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定定地看着她。「是很巧。」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她的手抚过杯缘。「他说师父心理不正常,不是好人,所以他帮我杀了师父,是对我的报答。」
她吞了口口水,揉着眼角。「他说他叫傅翌容。」
风在窗外吹来,吹灭一盏烛火,暗影浮动,他冷厉的声音像刀子刮了过来。「我没去过空空岛。」
她第一次听奥他如此寒冷的声音与表情,莫名地让她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她一笑便无法遏止,连眼泪都挤了出来。
她的反应让傅翌容困惑,他涩声道:「你在开我玩笑吗?」
她摇头,抹去眼角的泪。「我说的是真的,他说他叫傅翌容。如果师父不正常,他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他弹了下手指,点亮角落的蜡烛,她开心地拍手。「厉害。」
「他长的什么模样?」傅翌容沉声问。
「不知道。」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时候我的眼睛看不见。」
他皱眉。「为什么?」
「制药时不小心伤了眼睛,不过我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声音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她又倒杯酒。「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了。」
「别喝了,小心明天头疼。」他按住她的手。他晓得她想忘却、麻痹自己,可猛灌酒对身体只有戕害。
他虽不喜欢她哭泣,不喜欢她露出哀伤的神情,却更不愿她以酒压抑自己,醉生梦死,泡在酒缸里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会的……」
「听话。」他的声音淡淡的,眼神却很坚定。她难过时,他能陪着她,慢慢地她便能忘记过去。
他暖暖的声音与温和的神情舒缓了她紧绷的情绪,她点点头,说道:「好,不喝了。」
他唇畔漾起一抹微笑。「喝茶吧。」他将茶水倒进她碗中。
她往后仰,双手撑在地上,望着一轮明月。「空空岛上的月亮看起来特别大、特别亮。满月时,师父的心情总是很差,打人、骂人的,什么都来,前几年我总想着怎么逃走,但四周都是海,哪里也去不得……师父没有疯,也不是很丧心病狂,我不会说她是好人,但她有时对我还不错,总说我像师叔,为人爽朗,不似她总钻牛角尖,梁……梁婍就像了她的性子,师父临死的时候说,要我不需难过,她想死很久了,不过是赖活着,虽然她是救世神医,却医不了自己的心病,我呢……从此海阔天空,想去哪儿便去那儿,无须记挂她,仇也不需报,只有一件事我得去做。她在梁婍身上下的毒,会在一年后发作,让我亲自去了结她,让她少受点苦……」
泪水潸然而下,她却不自觉。「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师父,她很严厉又常对我们下毒,然后让我们自己去解。我烦心的时候就跳进海里、躲到洞穴里,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的就觉得快活。望着蓝天的时候,我想,岛上日暖风和、白云隐隐、绿水依依,三月天时花舞满天,宛如人间仙境,可为什么师父跟梁婍总苦着脸,是我怪还是他们怪?」
「是她们怪。」
他认真回答的话语让朗晴噗笑一声,忽然察觉脸上的湿意,她不好意思地抹去。他拉下她的手。「别用袖子擦。」
他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她忙道:「我自己有帕子。」她从腰间抽出鹅黄色帕子,在脸上乱抹一通。
他哂笑道:「你是擦脸还是擦桌椅?」
她跟着笑了两声,眼眸低垂。「我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的,不知怎么回事,嘴巴一动就停不了,你就当耳边风,听过算了。」
「我帮你记牢,你都忘了吧。」
她惊讶地抬起脸,明亮的双眼,依旧隐着水气,让她添了几许柔弱。
她摇头。
「我上山拜师两年后,师父让我到树林里采野菇,找不到他指定的野菇不能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师兄弟们都进过林子,是师父试炼心性跟胆量的一环。晚上的林子很可怕,什么怪声都有,虽然带着火把,可照着的每样东西都生出一个影子,风吹过时,火影摇晃,魑魅魍魉就藏在里头等着出来吓人。我越走越害怕,又不敢停下,可一个地方却绕了许久都绕不出来,我想可能是师父在此设了奇门遁甲。然后我看见一个人影晃过,白色的外袍、长长的头发,就跟师兄们说的女鬼一模一样。」
朗晴睁大眼。「真的有鬼吗?」
他浅笑。「我不知道,但那时我突然不害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我觉得那是师兄们扮来吓我的,我捡起石头丢过去,果真听见一声很小的吃痛声,然后我就不害怕了。可是接下来好几年,我都梦见自己在林子里奔跑,怎么都找不到路。」
「你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以取生栀子四枚、葱白两根,还有一点面条碾成末,再用唾沫调稠,敷在关穴上,三天后再换一次即可。或者服用牛黄清宫丸,我自己也吃……」见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朗晴惊觉自己多嘴了,忙道:「后来呢?」
他喝了口茶后,才道:「你性子好,运气却不好,遇上了钻牛角尖的师父、师姐,末了又遇上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你就当自己在漆黑的林子里走,虽然担心受怕,可总算走出来了,恶梦或许还会持续几年,但你终会好的。」
他温柔的话语让她心里一阵骚动,又甜又暖,像是喝了蜜。她长长地叹口气。「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你半夜若是惊醒或睡不着,尽管来找我。」
她笑着点头,明白他只是在安慰她,也没当真,随口应道:「好。」
「冒充我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朗晴摇头到:「不晓得,我以为梁婍会跟他在一起,没想到她却在霍家堡,现在又被伏雁楼的人掳走,我想应该有关联吧。」
「所以你到我府上不是凑巧?」他又问。
「我进城时你正巧不在,本想等你回京时再作打算,正好易公子请我进府看病,我便顺势留下。」她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却瞧不出半点动静,只得厚着脸皮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他和煦道。
她不自觉地松口气。傅翌容温文有礼,而且待她也不错,行事又稳健,与他一起什么烦恼也不用愁,就连吐了苦水他都能想法子安抚她,是个能深交的朋友,她不想两人间横生心结。
他抬手抚上她的太阳穴。「头还疼吗?」
「不疼。」她尴尬地想闪躲,他却早一步放下手。
「你体内的毒……」
「没什么大不了。」她摇头。「其实我也弄不清头疼是毒性的影响,还是心病,每次只要想到以前的事就不舒服。」
即使事前已经喝了果子酒,但见到梁婍后,头还是痛了,她猜想心病影响较大。
「你说只有七、八成把握。」他思虑这是不是该让唐门的人瞧瞧,或许有法子可解。
「师父临死前把解毒的几味药草偷偷告诉我,但药引我必须自己去寻。」她叹气。「我这算是作弊,梁婍若知道,定又会觉得师父不公。」
他冷言道:「她对自己的师父、师妹下毒,还帮着外人谋害亲师,早被逐于师门之外,还谈什么公义公正?」
朗晴叹口气。「你说的是。」
「你何以对梁婍如此忍让?」他凝视她不安的神情,从方才谈话至今,她提到梁婍时都无怨恨之意,实在奇怪。
「毕竟同门一场。」她盯着碗里的茶汤。「她有时对我也不错。」她吸口气,故作疲累地说道:「赶了一下午的路,好累,眼皮都要合上了,我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傅翌容自是明白她不想再谈,也没强迫她。「去睡吧。」
她调皮地朝他拱手,微笑道:「承蒙傅兄开导,心情舒坦许多,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晴姑娘不需客气。」他报以笑容。
她高兴地收好包袱,放松地躺倒靠墙的木床上,没多久便沉入梦乡。确定她睡着后,傅翌容朝窗外放了青烟,慢慢移至床边坐下,凝视她的睡颜。
「你真的叫朗晴吗?」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抚着,她在睡梦中轻叹一声,翻身抓住他的手,嘴角勾着浅浅的笑。
她温暖的柔荑与脸上的甜笑让他打摺的眉头松了开来。不管她是不是朗晴,既然她选择自己,他便不会放手。一思即此,他浮躁的心也慢慢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