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天才微亮,朗晴已伸着懒腰醒来,转头时正好瞧见傅翌容平静俊美的睡脸,她悄悄坐起,开心地瞅着五步外的另一张床。

她无声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蹲身凝视他。一早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心情真是愉快,让她想起夏天时一觉醒来,树上正好掉下成熟的香甜水果。

想到昨晚他帮她揉抚眼角,芳心怦怦地加快。他是不是有些喜欢她呢?

她歪着头,双颊升起红云,抬手想摸摸他的脸,中途却硬生生停下,虽然很想轻薄他,理智却在摇头,他武功高强,怕她才碰到他就醒了吧,不对,就不定他现在早醒了,只是装睡骗她。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下,忍不住捂嘴窃笑,既然如此,她便顺势而为,立刻伸手掐住他的鼻子,禁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下一瞬间,她的鼻子也让人掐住,他睁开清明的眸子,对上她讶异的双眸。

「你在做什么?」

两人互捏鼻子的滑稽模样让她笑出声。「哈……我……我叫你起床。」

他拉下她的柔荑,微笑道:「我已经很久没让人用这种方式叫起床了。」

她眼睛一亮。「是吗,谁敢这样对你大不敬?」

「我有一堆师兄。」他提醒她,男孩子总是比较调皮。

她不由心生羡慕。「真好,可惜我——」她忽然止住不语。

他猜她是想到自己古怪的师父与师姐。「你想认识他们吗?」

她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好啊,可以吗?你的门派不是很神秘,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他好笑道:「什么陷阱?」

「见到他们以后就得把我双眼弄瞎,还得毒哑,不许泄漏半句。」她严肃道。

他笑道:「想哪儿去了?」他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调皮地呵笑两声,突然发现他还捏着她的手脸蛋热了起来,赶忙抽手。他也没紧握,顺势坐起身子,拉她坐到他身边。

不想她恼羞跑走,他略过她脸红的事不提,问道:「怎么弄的?」他翻过她的左手腕,抚过突起的疤痕。

她的心口顿时发痒,定下心神说道:「小时候调皮不小心打破花瓶,割了一道伤口,手盘差点断了。」

拇指再次细细抚过她的疤痕,朗晴只觉全身都被撩动,又麻又痒,受不了地把手抽回来。

「很久了,也不痛了。」她故作镇定地说,脸颊却是又红又烫。

她的羞怯让他微笑。她本想起身盥洗,忽地看见他坏心的笑容,心底的疑惑像泡泡一样,啵地破裂,她再也憋不住,冲口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傅翌容定定地望着她红透的脸,正欲回答,门板响了起来。

「客官,您醒了吗?外头有人送来拜帖。」

傅翌容挑起眉宇,下床前抬手滑过她烧红的面颊,低声道:「晚点我们再谈。」

朗晴怔怔地看着他起身开门,羞赧地低头喟叹一声,旋即又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气愤。她是要‘娶’男人回家的人,怎么能这般忸怩,他会吃豆腐,难道她就不会吗?

「楼下来了几个人,说他家公子邀请两位到蓝月小筑作客。」小二递上拜帖。

傅翌容接过帖子。「蓝月小筑?」

「离这儿不远,上个月才建好,听说很气派。」小二提供仅知的一点线索,「听说里头住了个病公子。」

傅翌容点头道:「我们一会儿就下去。」

「是。」小二掩门离开。

「什么病公子?」朗晴走了过来。

傅翌容找开拜帖,朗晴顿时皱下眉头。

「怎么?」

朗晴抚过拜帖,而后将指尖凑到鼻下嗅闻。「是金盏花的味道,空空岛上很多。」她瞄向署名,刻着蓝月公子的红印规矩地盖在左下角。

傅翌容沉吟不语。

朗晴晓得他是在担心她,立即道:「我没事,不管是梁婍还是那冒你名的男人,我都准备好了。」反正该来的躲不掉,更别说她没有要躲的意思。

见她一脸坚定,他点点头。「梳洗后就下去。」

她转身走向床边收拾包袱,两人依着平时的步调,没故意拖延也没加快步伐,不疾不徐地梳洗后,才走下楼。

三名家仆规矩地站在一旁等候,傅翌容先让小二上早膳,把朗晴喂饱后才上路,两人婉拒了坐马车,骑马直奔蓝月小筑。

约莫奔了七、八里,远远便见到湖旁筑了几条长堤,堤上每百步一亭榭,水边绿柳垂垂,桃杏交错而生,为一片翠黛添上几许嫩红。

朗晴怔怔地望着四周景致,总觉得与空空岛有几分相似。仆役领着两人往水榭走去,傅翌容在瞧见水榭里安坐的人时,温和的眸子浮现一抹冷厉——原来是他!

「贵客远道而来,蓬毕生辉啊。」男子穿着一身白,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

朗晴盯着他,默不吭声,觉得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的长相,熟悉的是他的气味,不用介绍她也晓得,此人就是当日被海水冲上岸的男子。

先前她不知道他的长相,如今见了便明白梁倚为何会喜欢上他。傅翌容与他都是极好看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傅翌容的双眸温和淡漠,眉宇间是英朗之气,眼前的人却有股魅惑之气,眼神热烈烫人。「我一直觉得你不会那样就死掉,果然如此,我想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我姓沈,沈令飚。」

「不是傅翌容吗?」朗晴冷笑。

他哈哈大笑。「只是开开玩笑。」他转向傅翌容。「傅兄不在意吧?」

「很在意。」傅翌容冷声回答。

沈令飚扬起眉头。「可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认识,说来还是要感激我的。」

朗晴不想与他多废话,直接切入重点。「梁婍呢?」

「从你口中说出梁婍两字,还真是有趣,朗姑娘。」他轻声笑着,故意在朗字上加重音量。

朗晴握了下拳头,正欲骂人,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她讶异地转向傅翌容,发现他正握着她的手,眼神透着安抚之意,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接触到他平静的表情与双眸,朗晴不安愤慨的情绪中消融的雪花,慢慢淡去。

「我想人不在这儿,走吧。」傅翌容低头对她说道。

朗晴配合地点头。

沈令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两人握着的双手上,他冷冷一笑,忽然拍了拍手。

「怎么,不想见见老朋友吗?」

拍手的声音方落,廊道另一端出现一顶竹轿,由四名汉子抬着,朗晴讶异地看着坐在上头,脸色苍白的黄霄,傅翌容则是蹙下了眉头。

当竹轿被抬进水榭,黄霄抚着胸口,扯出一抹笑。「你们怎么来了?」

四名汉子将人放下后便退出水榭,停在一定的距离外。

朗晴没与他废话,直接说道:「你的气色很糟。」看样子也中毒了。

黄霄轻笑两声,随即捂着胸口,苦笑道:「我都一天没吃饭了,气色怎会好?」若不是先前买她两颗解毒丹,他恐怕撑不到这时候。

「是我疏忽,失了待客之礼。」沈令飚对属下说道:「上菜。」

「算了,在这里我也吃不下。」黄霄摆摆手。

朗晴掏出一颗墨绿色药丸给他。「吃了会好一点。」

黄霄伸手要接,忽然一支飞镖疾射而来,朗晴听见地一声回过头时,紧接着便扑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进水里,完全不知方才有多惊险,若不是傅翌容以石子把偏飞镖,她的小命早不保了。

沈令飚勾着笑。「多日不见,傅兄的指上功夫还是如此厉害。」他的目光扫过他手指上捆绑的棉面,见血迹渗出,心中闪过一丝得意,没想到他手指受伤了。

傅翌容没搭话,眼神瞥向黄霄,无声询问他的状况,黄霄点了下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既然你们不想聊天也无胃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沈令飚为自己斟杯酒。「黄霄可以离开,但朗姑娘要留下。」

「不可能。」傅翌容冷声道:「两个我都会带走。」

沈令飚轻笑。「如果你有十双手,我相信,可你现在孤掌难鸣。」更别说此处是他的地盘。

「还有我呢!」朗晴立刻道。

沈令飚转向她,眼神闪烁不定。「用毒吗?」

「嗯。」她坚定地颌首。

「你忘了我有梁婍。」他朝她眨了下眼。「我的属下都事先服过解毒丹了。」

朗晴叹气。「那又如何,我若真要他们死,他们又岂能活?」

「问题是你下得了手吗?你可是个大夫。」沈令飚反问,他们既服了解毒丹,一般的毒药起不了作用。「在岛上,你不是没机会向我与梁婍下毒,但就是下不了手。」

「若知道你会恩将仇报,我定会杀死你。」她激动地要上前,即让傅翌容抓住手臂。

「冷静点。」他温言道。「不需理睬他的话。」

朗晴伸手去取腰间的葫芦,闷头喝了一口。

「你真是一点没变,酒不离身。」沈令飚微笑道。

傅翌容不动声色,揣度着沈令飚是否知晓朗晴的鼻子特别灵。

「你们快决定吧,我没什么耐性。」沈令飚也喝口酒。

朗晴拉着傅翌容到旁边说悄悄话。「你带黄霄走吧,他不会杀我,可他会杀黄霄。」

他摇头。「我不能让你涉险。」

「没有危险,他需要我帮他解毒。」朗晴小声道。

傅翌容挑起眉宇。

「我跟你说过梁婍跟师父很像,她们喜欢用毒控制人。」她叹气又加上一句。「即使是喜欢的人。」

他有些怀疑。「沈令飚极谨慎,武功也高……」

「武功高有什么用,中毒还是会死,至于谨慎……我这样说吧,你也小心谨慎,可我若要让你中毒是易如反掌。」她望着他,附加一句。「我不用碰到你就能让你中毒。」

他看着她不语,思忖她说的可能会使毒烟迷香。

「你不信?」

他是不相信,但他不想惹恼她,所以附和道:「我相信,但是我不想留你跟他一起。」

她有些气他的固执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又感到欢喜,如此冲突的情绪实在让人困惑。

「既然如此,干脆大家都留下算了。」朗晴无奈道。

他先是一怔,莞尔地扬起嘴角。

「你们可商量好了?」沈令飚不耐烦地说。

傅翌容颔首。「既然如此,都留下吧。」

黄霄方才已隐隐约约听见朗晴这么说,如今傅翌容也跟着胡闹,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令飚却是冷下脸,眼神泛出杀意。

「你真当来这里作客吗?」

傅翌容望了眼四周的杀手,淡然道:「怎么,不欢迎吗?」

虽然满腔怒火,但沈令飚也知道此时与傅翌容正面冲突于他无益,忽然一抹艳红的身影映入眼帘,朗晴转过头,看着一身火红衣裳的梁婍缓缓走来,笑得不似真的。

待她走进水榭后,沈令飚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梁倚的眼直直盯着朗晴,冷冽又专注,朗晴回望着她,却感到迷惘。即使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表情与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愧疚,她对自己的恨真有那么深?

深到杀死她与师父都觉得理所当然?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微风吹来,让她打了一个哆嗦,身旁一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

「会冷?」

离开梁婍冰冷的眼眸,朗晴望进一潭温暖的湖水,抖落一身的冷意,她情不自禁地回望着,傅翌容心中一动,将她的手握得更牢。

梁婍冷冷地望着他们,在沈令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令飚策挑眉宇,而后点了点头。

「一年不见,你们师姊妹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他自椅上起身,望向傅翌容。「请。」他以手掌比了下前头百步之外的另一处亭子。

「我能不能不走?」黄霄苦笑。

沈令飚拍拍手,四名汉子再次出现,将黄霄往亭子抬去。

傅翌容低头问道:「你想与她说话吗?」

不想。

朗晴就想这么脱口而出,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干涩道:「我会长话短说,说不定你们还没走到亭子,我已经说完了。」

他浅笑,虽然不想留她与梁婍单独相处,但他也明白两人恩怨太深,终归要将这结打开。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别心软了。」

温热的气息与檀香味一下将她包住,朗晴立即红了脸,而后她听见他轻笑着转身离开。

朗晴气愤地瞪着他的背影,分明是故意的他。

「你真是让我吃惊,又招惹了一个男人。」梁婍冰冷的声音传来。

朗晴深吸口气,转身面对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怎么会听不懂?」她慢条斯理道:「一个订了亲的,一个从海里钓上来的,现在又一个。」

朗晴皱眉,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也没兴趣深思她的话外之意,只说了一句:「师父死了。」

她好笑地望向湖面。「死了又怎么样,我走的那天就死了不是吗?」

「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她握紧拳头。

「我有什么错?」梁婍冷冷地望着她。「头几年你不是拼命想离开空空岛吗?为什么?因为她是个恶心又变态的女人,对我们下毒,不给我们吃喝,动不动就打骂,真以为我们稀罕跟她学医学毒。」

「她对我们是不好,心理也不正常,我们可以走,但也不需要杀她……」

「不杀她我们走得了?」梁婍起身走向她。「不要天真了好不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朗晴平静地道:「因为柳叔救我没救你,你说过很多次了。」

想到父亲将朗晴护在怀里,落下她一个人,致使她背后挨了一刀,心里的恨又升了起来。

「没错,但你知道是谁养出我心底的恨吗?」梁婍的眼神凌厉起来。

朗晴蹙眉。

她冷笑道:「是师父。她不停地在我面前说:你父亲为她家人做牛做马,还护着她撇下你,临死前还要你好好照顾小姐,天底下有这么好笑的事吗?你长得比她漂亮,比她聪明,可是一辈子只能被她踏在地上作践,这就是你要的吗?」

朗晴后退一步,震惊地望着她。「不……不可能……师父……」她隐约觉得师父可能做了什么,但她从没想过是她种下仇恨的种子。

她鄙夷道:「所以我说你蠢,知道那女人多恶心了吧,自己心理变态,也不放过其他人!」

「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还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走她的路?」朗晴怒叫。

梁倚转开脸,望着遥远的天际。

「我是这几年才想通的,但不能否认她说的也有道理,我为什么要屈居你之下,就因为你是小姐,我是奴婢吗?」

朗晴不可置信地摇头,再摇头。「我没有将你当奴婢,我们在空空岛相依为命,只剩下我们……」

梁倚依旧不看她,冷声道:「以前的事我没兴趣再说了。」

朗晴拭去眼角泛起的湿意,附和道:「以前的事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师父……」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叫她师父。「她在我们身上下的毒要发作了,她让我来结束你的痛苦。」

梁倚低仰头而笑。「结束我的痛苦?真是恶心,要杀我就说一声,还说得这么好听。结束我的痛苦?我有什么痛苦,我现在快活得很。」

朗晴看着她半疯狂的模样,哀伤道:「你知道师父下在我们身上的毒是什么吗?」

「是一种极小的蛊。」梁婍终于正视她的双眼。

她颌首。「是祖师爷宁宕炼制出来的,只用在门人身上,为的是选出传人,祖师爷取名为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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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门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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