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海万行是杭州最大的布商,同时兼营珍珠买卖。他不但在廉州府雇用众多珠民帮他采珠,在太湖一带也养了不少珠蚌,海水珠和淡水珠通吃,甚至连唯一的掌上明珠都取名为「珍珠」,足见珍珠事业在海万行心中的分量。

「……也对,如果是和海万行交好,那就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陈江快想了一下点点头,赞成赵山的说法。

众所皆知海万行在杭州也算数一数二的富商,如果他有意,大可攀附在吴得兴的权势之下,借此赚取更多钱财。

然而海万行却未这么做,海万行非但不愿攀炎附势,反而选择将部分财产都拿来帮助穷人,这位已搬走的李老爷过去既与海万行过从甚密,想必性子也差不多,会将宅院閒置也就不稀奇。

「头儿,如果你不放心,咱们闯进去搜他一搜,你看如何?」赵山见陈江快似乎还有疑虑,遂建议。

「没主的宅子有什么好搜的?」陈江快呸道。「就算搜到也捞不到油水,只会浪费力气。」

「头儿说得是。」确实如此。「那么……」

赵山及陈江快的头不约而同转向海家大门,心里盘算月光最好在里面,万一被他们逮著海万行窝藏犯人的证据,他们可要大发了……

「好险,差点儿被追上。」海珍珠拉掉蒙面的黑色头套,大大的吸了一口气——还是茉莉花的味道最棒,清清淡淡的,却透露出一股迷人的芳香,沁入脾肺,煞是好闻。

砰砰砰!

「开门!」

不远处传出吵闹的喧哗声,海珍珠猜那八成是府衙的官差们在敲门,而且还是敲她家的门,只不过很抱歉,他们敲错门了,她「还」没回家,想逮她下回请早,谢谢。

没错,月光就是海珍珠,海珍珠就是月光。

她没回海宅,而是到对门的李家避风头,等待时机回家。

坐在漆黑的花园中,海珍珠只能凭借明亮的月光辨识花园的一草一木,然而就算今天晚上乌云密布,没有半点儿光线,海珍珠依然可以说得出哪个地方种了哪些花、四边的角落各放了几株盆栽,她甚至连铺在庭院的鹅卵石有几颗都数得出来,只因为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在这座小花园混,熟稔的程度,都快赢过自个儿的闺房,可见她走动得有多频繁。

「官爷,这么晚了,您有何急事……」

虽然模糊,但海珍珠仍然可以听得出是总管的声音,他出来应门了。

对不起,华叔,又要麻烦您了。

海珍珠朝着海宅的方向吐吐舌头,在心里跟总管赔不是,每回她调皮闯祸,总得劳烦他出面收拾,真个是非常辛苦。

自海家传出的吵闹声及脚步声,提醒海珍珠她若挑这个时候回去,才真的会给家里带来灾难,她若真的不想为难管家,最好缓缓。

也好,本来她就不想这么早上床睡觉,难得今晚的月光如此耀眼,她就好好欣赏月色好了。

纵身跃上屋顶,海珍珠坐在青瓦上仰望天上明月,十五夜的月亮是如此硕大,有如银盘照映天地万物,却也让她的身影显得更加孤独忧伤。

她右手撑在膝盖上,俯看下方的小花园,虽然黑暗中只能大约看得到轮廓,但在她的眼底,浮现出来的不是黯影,而是活生生鲜明宛如昨日的情景。

她和面团一起在花园里奔跑,和面团一起开心地拔草,和面团一起站在池塘边餵鱼……

昔日种种快乐情景,有如画卷一幕幕的展开,让海珍珠不断回味。当时她和面团多天真无邪啊!不知人间险恶,日子过得有多好,哪像现在的世道?

唉!

收起笑容,站起来眺望海府。海珍珠只看见一群官兵忙进又忙出,想抓海家的把柄,偏偏又搜不到人,个个气得跳脚。

活该,扑空了吧?以为她会乖乖的待在家里头等他们盘查啊!呿,她又不是傻子,不会干这种傻事……

「海老爷,今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突然出现在海家大门口的身影,害海珍珠差点跌下屋顶。

糟了,是爹!

海珍珠怕被海万行发现,赶快趴下来紧紧贴着屋顶。

啪!

她在趴下来的时候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因为相隔一段距离,海万行和陈江快又在交谈,按理说不可能注意到她,可海万行的眉头硬是抽紧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转往她的方向,害她险些停止心跳。

「怎么了,海老爷?」陈江快循著海万行的视线,只看到黑压压一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好像有听到猫叫声,可能是我听错了。」海万行回过神陪笑,陈江快也跟著笑,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应该是深夜还上门打扰,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所致,真是对不起海老爷。」陈江快虚伪笑道。

「您这说得是哪儿的话,陈捕头。」海老爷摇头回道。「本来配合官府办事,就是咱们老百姓应尽的责任,倒是您辛苦了,这么晚还带队办案。」

「您过奖了,海老爷。」陈江快笑道。「保护杭州百姓的生命财产,本是我的责任,怎么能喊苦?我只求能早日抓到月光那可恶的夜贼,还给杭州百姓一个清静,我便心满意足。」

「有陈捕头在,果真是咱们杭州百姓之福啊!那么,就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请慢走。」

海万行和陈江快你客气来、我客气去,满嘴都是客套话,等得海珍珠都快烦死了。

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对话的具体内容,不过海珍珠猜想得到她爹大概又是在讲陈江快劳苦功高那一套,不禁替他感到委屈,因为她知道她爹有多看不起陈江快。

蹬蹬蹬蹬……

好不容易,陈江快终于拍拍屁股走人,她老爹却还盯着她的方向不放,好像在怀疑什么。

糟了,她爹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会儿一定準备去她的院落查房,她得抢在父亲之前回到房间,否则就惨了。

几乎在海万行转身的瞬间,海珍珠便跳下屋顶急着回家。

按照常理,她不可能比海万行更快到达她的院落,但事实并非如此,原因就在于密道,对,就是密道!李家这座小花园,有一条地道直通她居住的院落,只要走这条地道就可以比她爹早一步回房间!

海珍珠二话不说,跑到花园东边的角落,伸手用力掀开草皮,狭窄的地道跃然进入她的视线。

这条地道是她和面团合挖的,当年为了训练面团的臂力,硬是拖著他挖了这条地道,谁料得到当年一时兴起挖的地道,日后会成为她逃亡的路线,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谢谢面团帮忙喽!

顺着地道滑下去,著地后弯著腰往前冲,当然这条地道她之后有再重新挖宽,否则以她现在的身材,只会卡在密道口,哪还能像蚯蚓一样滑溜?

海珍珠一路冲回自己的院落,密道的入口在李家的小花园,出口则在她院落的花园,反之亦然。

「呼呼!」她总算顺利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听见她爹的脚步声,一边走路一边和总管说话。

「小姐睡了吗?」

「早睡了,此刻正睡得香甜呢!」

总管不明白海万行为什么突然半夜查房,海珍珠闻声赶紧先把门上锁,飞快脱下身上的黑衣黑裤,将它们塞在床下,然后换上睡觉用的白色绸衣,掀开被子把里头的厚被子往床底丟,再将垂到床脚的被单拉好,紧接着再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假装睡觉,等一切都大功告成,海万行正好走到门口。

叩叩叩!

「珍珠,妳在里头吗?」海万行疑惑地看着房门,房间里头的油灯未熄,不像已经睡了的样子。

海珍珠拉下被子,稍稍抬起头望了房门一眼,沈默了半晌装出爱困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答道。

「爹,三更半夜的,什么事呀?您吵到我睡觉了。」她装得很像,海万行身旁的总管频频点头,也认为海万行不该打扰她睡觉。

「没什么事,妳继续睡。」听到她的回答后,海万行顿了一下,决定不打扰女儿,让她好好休息。

「好,那我继续睡喽!」海珍珠松一口气,把被子拉起来準备睡觉,折腾了一整夜她也累了,该是躺下来睡顿好觉的时候。

海万行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问海珍珠:「刚刚官府来过,妳知道吗?」

「不知道,我睡得太沈,没听见声音。」海珍珠被她爹问得心口怦怦跳,好怕被她爹发现。「这么晚了,他们来干嘛,又找您捐钱吗?」

「不,他们来抓贼。」海万行皱眉。

「是吗?」海珍珠装傻。「那陈捕头应该很忙吧,近来杭州的贼可不在少数。」

「所以他才要咱们谨慎点儿,別让他抓到把柄。」海万行意有所指。

海珍珠不知道这些话是陈江快说的,还是她爹自个儿加上去的?如果是后者,这代表她爹已经开始注意她,往后得更加小心。

「哈,好困!女儿要睡觉了,爹您也早点儿休息吧!」海珍珠将哈欠打得又亮又响,唯恐门外的海万行没听见,继续跟她扯些有的没有的,那她会很难应付。

「妳——」海万行才刚举起手开始数落她的不是,就碰了根软钉子,气得放下手,将手背到身后。

「真不知道该跟妳说些什么才好,唉!」可怜的海万行,拿这个独生女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抱着头疼。

海珍珠蜷在被窝里吐舌头,心想既然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就別说嘛!省得他说的人累,听的人更累。

海万行又重重叹了几口气以后,带着总管走开。

一直到海万行确实已经离开她的院落以后,海珍珠才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在床上发呆。

……她好不容易才有困意,被她爹这一叨念,全给念跑了,这会儿又要睡不着觉。

海珍珠呆坐了半晌,最后还是下床穿上鞋子,推开房门到小花园散步,宁可和月亮干瞪眼,也不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今儿个的月好圆啊,又好亮,跟个银盘似的,一直发光呢!

海珍珠已经经历过无数个月圆之夜,但从没看过比今天更美的月亮,美得动人心魄,好像在预告著些什么。

远在京城的李府内,李英豪正嘱咐下人将行李一箱一箱搬进马车,此行可是他生平头一次返乡,有好多东西得準备,尤其不能落了给心上人的礼物。

垂下眼皮凝视手中的银簪,李英豪的嘴角不由得勾起,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月儿又亮又圆,跟个银盘似的,一直发光呢!

李英豪在讚叹月色的同时,脑中浮现出海珍珠可爱的脸孔和她娇小的身影,心头不由得抽紧。

他们竟然已经分开八年了!这八年来她还好吗?是否依然调皮活泼,让人头痛?

仰望天空,李英豪问月亮,月亮能给他的,只有皎洁的月光。

由于陈江快近来找月光找得勤,海珍珠决定先「停业」一阵子避避锋头,反正现在外头的贼那么多,不差她一个,陈江快若打算把杭州府里的贼全抓光,恐怕得抓到白头,天晓得现在的世道有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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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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