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你呢?」她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男人「你在哪里?」
里昂不想提,但西森、阿奇、迪克看了他一眼,于是他知道,伙伴们执意重述往事,就算他自己不说,他们也会通报。
他叹了口气,「我?我抽到了鬼牌。」
瓦慈懵了懵。
见她不解,他又说:「我在地下室,机房。」
啵!
苹果汽水的玻璃瓶掉在沙滩上,发出小小的轻响,细碎泡沫在沙滩上蔓延开来,随即被细沙吸尽。
瓦慈抓紧了里昂的上臂,「机房,那个最重要又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知道她会这么檐心,他本来才不想说。他抓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嗯。」
「你为什么在那里?」
「我去检查总开关。」
「就你一个人去?」她有点谴责的瞄了迪克一眼,不自觉的。
「还有其他三个人,不过,我刚好第一个进去,然后就爆炸了,门口被堵住。」里昂吸口气,用轻松的语气说:「今天月色这么好,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别提扫兴的事了。」
阿奇偏偏唱反调,「我永远无法忘记救出里昂的那一刻。」
武婕馨也说,「嗯,我也忘不了。」
「别说了——」里昂试图阻止。
「很惨!」班克斯截断他,力道很重。
瓦慈猛然醒悟到,她是在场唯一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他们有心提起,便是要让她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他看起来很糟吗?」她探看其他人,问。
西森瞥了里昂一眼,「他哦,破破烂烂的。」
「……破破烂烂?」她迟疑的问,「你是说衣服吗?」
「不,我在说他,里昂.布里克。」西森用拇指跟中指拎着啤酒瓶,食指指向里昂,「他,破破烂烂的。」
无预警的,她的心口绞了好大一下,五官皱了起来。「这是哪门子形容法?」
「白描法。他全身都是伤,脏兮兮,衣服上染了血,人奄奄一息。」西森说。
武婕馨也说:「就算出任务时,我们看过各种惨况,但看到他那样子,也觉得保不住他。」
「里昂伤得很重。」迪克也说,细数他身上的伤,「我记得他肋骨断了三根,肺被戳伤,左手被掉落的水泥块压住,手骨裂伤,脚也骨折,皮肉伤无数。」
光听就痛!她喃喃,「不管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当时就晕过去。」
「没有哦。」西森稍嫌轻快的回答,「他很虚弱,但没昏过去。」
阿奇在一旁默默的照顾篝火。
「在救援过程中,他很冷静,思绪也很有条理,他甚至分析情势,让我先去救其他人。」瓦伦斯终于开口,说道:「说真的,我本以为必须很努力说服,才能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先救他,我设想过他歇斯底里的可能。」
本来想阻止讨论的里昂,咧嘴笑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理性的人。」
「那时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谁知道你理不理性?再说,就算认识又怎么样?在死亡跟恐惧面前,很少有人能理性。」瓦伦斯说。
瓦慈听得一头雾水,「爸,你是去……『救』人?」她难以相信,「怎么救?」
迪克接口,「我来解释当时的情形。在第二次爆炸之后,他们各自被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外交官说的话与实际情况不符,但已经不能增派人手进去救援——」
「为什么?里昂被困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瓦慈大急,「那是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不是吗?」
「明知情况危险,还送人进去,等于要他们送死。」迪克悍然摇头,「我不能做这种事,只能让他们五个人就地检查,结果是建筑物内还有多颗定时炸弹。」
「那……有赶快用破坏机具把堵住的门口清出来吗?」瓦慈问。
「那座建筑物建材特殊,一般破坏机具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真正有能力排除状况的大型机具,当地没有,从外地运过去,光是拆解、上飞机、再组合,就要耗上至少三天,里昂他们等不起。」
明知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可初次听闻的瓦慈还是很慌张,「那怎么办?」
「说真的,当时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损失五个天堂角菁英。我们边调大型机具,边用现有的工具开挖。」迪克顿了顿,才说:「直到瓦伦斯联络我。」
迪克看了瓦伦斯一眼,见他比了个「请说」的手势之后,才继续说:「你父亲提出一个大胆的计画,在他说之前,我没想到可以那样做。」
为「尽快得到答案,瓦慈直接转头问父亲,「你建议了什么?」
瓦伦斯心中淡淡惊喜,原本抱着双膝的手放了下来,回答道:「用炸药炸出通道。」
她又惊讶又有点生气,「都已经炸成危楼了,你还要再炸?」
瓦伦斯说理给她听,「只用中小型机具开挖,速度上一定来不及,那只是挖个心安而已,没用。」
「难道你用炸的就不是在冒险吗?」
瓦伦斯心平气和的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炸药的配方,靠着化学药品的选择及分量的拿捏,我可以控制爆破范围。」
「当时,你有把握救出他们吗?」她紧张的问着,没察觉到,这是多年来,父女第一次有来有往的对话起来,内容不再局限于道歉与沉默。
「老实说,」瓦伦斯早察觉到了,心里受到震动,却竭力不动声色,「没有。」
「没有?」她提高音调。
「当然没有。」瓦伦斯横了她一眼,「我之前做爆破实验,外部环境都受到控制,就算做炸弹,准备时间也很充裕,但委内瑞拉那个废墟,是我第一次在现场依实际情况调配药品,不但时间赶,不确定性因素也多,怎么可能有把握?」
迪克在旁补充,「我们当时有找来另一个合作对象管时锋,他是建筑专家,他研究过蓝图,帮瓦伦斯衡量情况。」
她才不管有什么专家,她的里昂当时命悬一线!「你……你都不怕再炸死更多人吗?」
「再」这个字,灼痛了瓦伦斯的心。他知道女儿不可能认同他以前做的事,但直接听到,感觉更伤。「我当然怕,但是——」
迪克柔声切入,「瓦伦斯一开始就对我说明利弊了,我也知道他的爆破可能有不完美的结果,但是经过评估,指望他胜过指望大型机具运达,里昂他们也都清楚情况,同意由他来。」
「可是……」她的脑子乱昏昏。这群人都疯了吗?「那是炸药!」她转头看着里昂,「你也同意让他乱来吗?」
知道她激动,里昂谨慎的开口,「瓦伦斯不是在乱来,他一步一步,小规模、小分量的引爆……」
「你不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吗?那里不是还有瓦斯管线什么的吗?不是还有其他炸弹吗?怎么禁得起一步一步的炸?」她慌得思绪都乱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一个炸弹引爆另一个,那么——」
里昂将她圈入怀里,「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瓦伦斯都算到了。在没有办法之时,他提出的办法非常珍贵。」拍抚着她,他慢慢说:「当时我也同意他的作法,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不会改作第二种决定,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情况的险恶。」
「对。」班克斯冷静的说:「里昂所在的地下室机房,炸药分量是最重的,他很清楚情况可以有多差。要是他挂点了,估计连棺材都能省下来。」
「谢谢你的补全。」里昂挖苦的说。要是班克斯现在不在法国,而是在身边,他就捶他一拳。没见他的女人正心烦意乱吗?他还来搅局!
迪克说:「瓦伦斯从班克斯、西森所在的位置开始处理,他炸过之后,我们再用机具挖洞,就容易多了,连婕馨跟阿奇身处的厨房也料理完之后,他才到里昂所在的地方动手。」
「那一段特别艰难,我记得。」西森不知是不是有意折磨瓦慈,周详的形容着,「瓦伦斯不敢下太重的药量,就是怕你刚刚说的,一颗炸弹引爆另一颗,把跟里昂同在机房里的炸弹也炸了。」
阿奇接口,「为了不被波及,每次他埋好炸药后,我们所有人都往后撤——」
「撤?」瓦慈抓到重点,「你是说,每次要引燃炸药,你们就统统跑出去,把里昂一个人留下来?」
里昂拍拍她的头,安抚道:「那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
那又有谁为了这个大笨蛋着想?「你一个人被留在黑漆漆的地方,多可怕!」
她指责似的大声质问,「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