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六年前,瑰月王兄得良驹一匹,试马时却意外身亡。那马听说是皇朝马贩从宁国马场辗转得来,再卖入萨罗国,中间换手数十人,其中一人,可有太子?」

「有。」

「四年前,父王病逝,后查出来药方中有味藜芦,被换做木藜芦。两药形貌相仿,药性却截然相反。这事,可是太子策划?」

「是。」

问得直接,答得也直接。

瑰月深吸口气,稳了稳情绪,又道:「听说太子宠爱太子妃,本公主虽远在萨罗国,也听闻不少。」

七突然温柔一笑。「嗯。」只不过这温柔转瞬即逝,再定睛看去,他依旧神色如冰。

看来金乌太子把太子妃宠上天的传闻绝非虚假。

「太子做这些,都是为了宁又仪?」

「对。」

瑰月秀眉一蹙,险些把银牙咬碎。

十年来,他们萨罗国不断派人行刺宁又仪,她王兄和父王的去世,便是金乌皇朝的警告。只不过,一开始萨罗国不肯归依金乌皇朝,便明确了立场——宁可亡国,也绝不屈服。

金乌皇朝对萨罗国太子和君王下手,当然不仅仅为了宁又仪。警诫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削弱萨罗国实力,便于将来下手。金乌皇朝真是能人辈出,让他们萨罗国行刺宁又仪十年未果。

这些往事,她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想过多遍,但她没想到,「太子」竟承认得这么快,快得让她——不禁有些心酸。

这世上,怎么人人都拚了命似的护住宁又仪,不管是真是假……

「太子真是爽快。」瑰月斜斜倚着,叹道:「可惜不知道真的太子,会怎么回答本公主这些问题。」

七静立如渊。

「本公主想了两个时辰,才想明白,原来太子是假的太子……太子妃,才是真的太子妃。」她满足地笑笑,「这结果,委实比捉到太子还要好。怎么,你——影子侍卫,不想听听本公主是怎么猜到的?」

如瑰月所愿,在长久的静默之后,七开口道:「本宫愿闻其详。」虽然语气不太热切,起码也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面子——继续僵持下去,不知要到何时,万一太子妃醒了看不到他,会心慌吧。

虽然还没有承认,不过总算是说话了。瑰月满意地开口道:「岁波城到处在传太子失踪,皇朝镇远将军和宁国国主忧心如焚,城内乱成立门。令人欣慰的是,太子妃及时回到都城,安定了民心,将士一心,正准备拚死与萨罗国一战。在这种时候,竟有一队皇朝士兵在凤凰山四处搜寻。你的小侍卫风说,在凤凰山和太子妃失散了,嗯,小侍卫在我们这里,太子妃都回到岁波城了,你说,他们在找什么?」

见他毫无回答的意思,瑰月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再说,假若太子真在我们手里,这消息必定严密封锁,不会泄露出去乱了军心——所以,太子失踪的消息,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

「而你,影子侍卫,你扮太子可扮得真像,样貌神态、语气动作,真是一模一样,可惜啊——你帮太子妃挡了一鞭。」说到这里,她突然坐起,手中长鞭飞舞,刷的一声抽在七身边的石地上,扬起一阵石粉。

「如果你是真的太子,如果她只是个小小侍卫,你凭什么要替她挡那一鞭?若你是侍卫她是太子妃,那就对了,如果太子妃脸上开了花,回去可怎么向太子交代。」她讥讽道。

七淡淡道:「公主鞭法歹毒,影子侍卫难觅,本宫不愿她破相。」

「哈哈,你可知,我练这长鞭已有九年,就为能有一天——亲自抽花宁又仪的脸。」她纵情大笑,精致的脸庞竟显得有些狰狞。「你嫌本公主鞭法歹毒,你们杀我父兄,灭我家国,就不歹毒吗?」说话间,长鞭扬起,如黑蛇旋空,奋力往他身上抽去。

七挺立当地,动也不动,任由她发泄。片刻间,石厅中石屑乱飞,七的衣衫已破成褴褛。

「你为何不躲?」瑰月恨声道。

「公主父兄之事,本宫心有歉疚。」

歉疚?挨了几鞭,加上心有歉疚四字就想换得自己的谅解?「本公主可以立刻就杀了你!」

「若可令公主释怀。」七的目光清润如月。

瑰月冷笑,「释怀?待本公主亲手杀了真正的金乌太子,再跟本公主说『释怀』两字。」

「只怕,公主不仅仅是要本宫的性命。」

她得意地大笑,「当然!我不仅仅要你的性命,我还要宁又仪的性命,更要骅烨的性命!」

石厅中笑声鼓荡,仿佛有千百位女子在放肆大笑,尖细刺耳。七却恍若未闻,神色平静无波。

稍歇,笑声渐消。

「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瑰月冷冷地下令。

七微微躬身,「多谢公主成全。」

叮叮当当的铁镣声响起,又渐渐消失在远处。

石屑飘落,盖住曾有的纷乱痕迹。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的笑声,七分得意,三分心酸。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常常疑惑的一个问题——

「父王,金乌皇朝离我萨罗国近,还是离宁国近?」

「萨罗国、宁国均与金乌皇朝比邻,但若论三国都城之远近,那自然是我萨罗国为近。」父王如是道。

「金乌太子不是想在瑰月和建安公主之间选太子妃吗?我萨罗国这么近,太子为何不先来呢?」

记忆里,父王开玩笑般地回答,「瑰月,萨罗国没有祭台。」

长大后,她自然明白,金乌太子之所以不来,是因为金乌想吞并两国,而宁国放弃得比他们萨罗国早。

但是——他竟然都没看过自己,就直接选择了宁又仪。她瑰月的美貌,对金乌太子来说,连看一眼都不值得。

瑰月涩然而笑,再不去想这等无关大局之事,收摄心神,静心思虑起当前的形势,猛然,她一惊,想起那影子侍卫的最后一句话——「多谢公主成全。」

她成全了什么?除非,他是真的太子,自己杀了他,就再无挟制金乌皇朝的筹码。

但——他也可能是装腔作势。

她万不可被一句谎话乱了阵脚。瑰月深吸口气,稳住怦乱的心跳。

目前,她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囚室中关的是真的宁又仪;只要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太子骅烨,她也得留着他的性命——直到,他再无利用价值。

「雷藏!」她扬声喝道。

「在。」有人悄无声息走进石厅,垂首等候指示。

「那影子侍卫让他回去吧。」顿了顿,叹道:「雷藏,只有你啊……」

他静立片刻,见公主再无吩咐,便退了出去。

没有脚步声,瑰月却感觉得到他的离开。从她有记忆起,雷藏就陪在她身边,随侍、保镖、玩伴……她最熟悉、最依赖的,不是父王、不是王兄,而是她身边如影随形的——雷藏。

【第四章】

宁又仪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看到自己从祭台上往下跳,那么紧的抱住少时的七,纤细指节用力到发白;一会,却换成那满是烈焰浓烟的火场,穿着凤冠霞板的她,抬眼望着扑面而来的横梁,眼中满是苍凉……

她遥遥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不会觉得痛,更不会难过。风声火影里,七的脸,太子骅烨的脸,十岁的孩童,二十岁的少年郎……交错出现,让她分不清,究竟谁是谁,谁又是为谁。

「哈哈哈——」尖利的笑声传来。谁?这又是谁,在她耳边这样凄厉地笑?

宁又仪边然睁眼,恍惚中,她坐起来,环顾空荡荡的囚室,突然惊醒过来——

七呢?她睡了多久,七怎么不见了?!

笑声慢慢变小,她听到瑰月森冷的声音,「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宁又仪脸色立刻刷白,奔到囚室边,往石厅那边看去,正好看到几个人押着七出了石厅。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七破成褴褛的衣衫。「七、七……」她用力拍打着铁栅栏。

无人应声,粗如儿臂的铁条也文风不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押出石廊。

石门轰然关死,再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他就真的这样死了?!

永远镇定自若的七,为她跳高塔、穿火海、挡毒鞭的七,就这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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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饭碗不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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