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宁又仪道:「风的容貌本是秘密,公主冰雪聪明,自然猜得出风的身分。」
「哦,原来是秘密啊,这么轻易就说给本公主听……」瑰月笑笑,秀眸闪亮。
「如果太子妃有替身,太子又怎么没有。看来,那天牢的太子,也不定是真的喽?」
「或许吧。」宁又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是紧张到极点。她说错话了?但,她只能这么说。七决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时,定然料到影子侍卫秘密无法继续保守了。
「或许啊——」瑰月懒洋洋地拉长声调,无限慵懒,手中长鞭却如游龙般迅疾挥出,直向宁又仪脸庞飞去。
宁又仪退后一步,身子尽力后仰,同时挥臂挡鞭,才勉力闪过这一鞭。左臂却还是被鞭梢扫了一下,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还未站直,只听得瑰月一阵冷笑,「太子妃的侍卫,也就这点本事。」
「风这是给公主留点面子。」
经宁又仪这么一提醒,瑰月似乎想到七抓住她鞭梢的那一幕,秀眉轻皱,忽而叹气道:「其实,不管那太子是真是假,一刀杀了他岂不干脆。杀对了,正遂我意.,杀错了,不过一个替身,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只可惜了他那好皮囊。」
宁又仪僵立着,背脊渐有冷汗渗出。这话,她不好答,又不得不答。
「风,你说呢?」瑰月紧追一句。
「确如公主所言。」
闻言,瑰月再次展颜,恍如紫瑰花开。「建安公主名满天下,本公主欣羡已久,本想与她说说私房话,可惜你竟不是她。」摇摇头,喊人进来送宁又仪回囚室。
宁又仪刚举步,又被瑰月叫住,接住她抛来的一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太子挨的那一鞭,不轻啊……」她的语气怅然若失。
回到囚室,七仍靠墙闭目而坐,乍看,仿佛睡着了,但当铁门哐啷哐啷的锁上,萨罗国士兵走远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眼,眼光净澈,像什么都瞒不过他。
看出他眼中询问的意思,宁又仪简略地将刚才石室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事不是秘密,倒也不用掩饰。
当听到她没有完全躲过瑰月那一鞭时,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宁又仪拿出伤药。「瑰月公主给的,说是金创药,不知真假。」
七瞥了一眼,道:「瑰月公主身分尊贵,绝不屑做那等下作之事。」
宁又仪点点头,拔开塞子,一股清香飘了出来,正待帮七上药,左臂却被他抓住。七细细查看她的鞭伤,接着倒出一点药粉,轻轻往她臂上抹去。
那药果真是上品,抹到肌肤上时,宁又仪只觉一股凉意散开,疼痛登时消了许多。可当她想帮七涂的时候,却差点被拒绝。
七的态度转得极快,忽而又道:「好。」此等小伤,他自是毫不在意,但太子绝不会不在乎。
宁又仪撕下一块裙摆,轻拭他左肩伤口周围的血渍。突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血流过的地方,肌肤似乎特别容易擦得干净,肤色深深浅浅,有些不平,分明是一道道疤痕。在记忆中的地方,她稍稍用力,多擦了几下,一个圆形小疤露了出来。
宁又仪的心狂跳起来。
是他!是他!
七按住她的手。「上药就好。」
宁又仪点点头,再不去管那些血渍,只往伤口上抹药。鞭痕很长,横过整个肩背,直到右腰。如左肩一般,除这鞭痕,他整个肩背都是平滑的肌肤,绝无一点伤痕。不过,现下她猜出来龙去脉,明白这不过是上了易容药的结果。
骅烨太子养尊处优,即便习过防身之术,也是点到为止,绝无受伤的机会;而做为太子的影卫,露面的都是极危险的场合,受伤乃家常便饭,为了假扮太子,自是需要易容药来掩盖肌肤上的伤痕。这易容药虽效果逼真,却是遇水则掉。掌心极易汗湿,因此露出些许火烧之伤,被她轻易瞧见,而这肩上的圆疤若非被血浸过,她绝不会发觉。
静静地抹着药,宁又仪双眸渐渐盈满泪水。他全身都涂满易容药,那岂不意谓着——他全身都是伤。
「痛吗?」七发觉她的不对劲,执起她左臂细看,放心道:「这药不错,稍忍一会,很快就会好。」
宁又仪再也忍不住,急忙垂下头,眼一眨,两颗泪悄无声息渗入草垫中。
七眉头轻紧。任他对全盘局势看得再透,也想不明白这小女儿心思。
宁又仪不敢说话,怕被人偷听了去,更怕自己哭出声来。她拉过七的手掌,在他掌心慢慢写道——
祭台。箭。跳。
「不过小伤,风不必忧心若此。」他的语气镇定自若,摊开的手掌却微微颤动。
宁又仪继续写——你?
七轻点下头。
——中秋。火。你?
七又点下头。
真的确定了,就是他!此时此刻,宁又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十年的思念,无数的少女心思,是准备说给未来的夫君听的,谁会料到,她准备倾诉的对象,只是个影子侍卫呢。
如今,她唯有感谢一途——谢……
宁又仪还未写完,七打断她,在她掌中写道——
职责所在。
他的眼总是明如秋泓,而此时却深不可测,让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就如真正的骅烨那般。渐渐的,宁又仪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太子骅烨,还是影卫七。
她想起中秋大婚那晚,当得知太子并非祭台上救她的少年时,心头刹那的冰凉。而此时,真正的祭台上的少年说,当初救她,只不过是完成任务。他以身挡箭,他紧抱着她,轻轻说「莫怕」,他还送了她防身匕首——这位了都只不过是他职责所在!
自己念了十年的人,一个并非其人,一个就当那是桩任务。这十年的光阴啊,就这样,被悄悄抹杀了。
宁又仪俯下身去,将脸藏在手里无声地落泪。
她哭了很久,七的手掌一直垫在她的于下,渐渐被温热的泪濡湿。他一动不动,直等她平静下来,才轻轻抱过她,帮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三天三夜,从皇城一路换马疾驰到塔木城,又接连经历了救人下狱盘问,宁又仪早已倦怠难支,哭着哭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轻拭她脸颊的泪痕,七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大概还不知道她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这本是设好的一个局。他扮做太子佯装被捉,如此关键的人质在手,萨罗国必定轻敌,岁波一战,便是太子骅烨反扑之时。这计划天衣无缝,影子侍卫的样貌,从来都是皇朝最高的机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只可惜太子妃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故意泄露这个秘密。
太子骅烨和建安公主的容貌天下皆知,若他要死守影子侍卫的秘密,那么,太子妃便处于和他一样危险的境地。他是人质,太子妃是同样分量的人质。
为了保护太子妃,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她是影子侍卫,让萨罗人的注意力,通通集中到他身上来。
但,能不能做到,他并无十分把握。
事到如今,瑰月公主疑心渐起,局势已脱离他的控制。
不是没有后悔过把太子妃带入这淌浑水。
他想起宁又仪从屋顶抛下绳索时,自己片刻的犹豫。他要脱身自是易事,但如此一来,太子的部署便会通通落空。他的一个转念,太子妃便落入萨罗人手中,太子的计划,由假而真。
既然太子妃已经被卷入,他断无能力一直护住她,即便他不替她挡那一鞭,瑰月也极有可能识破他俩的身分。再说,那一鞭,真的会抽花太子妃的脸。
他暗自下定决心,他的犹豫就那一次,自此之后,只要事关太子妃安危,他再不会犹豫,再也不会。
「叮当!」突地传来铁锁轻轻的敲击声,七抬头看去,瑰月正巧笑情兮地望着他。
铁锁已开。
七轻轻起身,怕惊扰了熟睡的宁又仪,提起脚上钻铐,悄无声息地走出囚室。
仍旧是瑰月和宁又仪说「私房话」的那间石厅。
瑰月倚在榻上,脸上是惯常的笑容。「本公主此番请太子前来,是有几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
「公主客气了。」七的神情是真正的彬彬有礼,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