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沉默中,宁又仪把囚室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巨石所砌,没有窗,根根粗如儿臂的铁条密密铸成铁门,其间的空隙,只能竖着插入一只手掌。

这便是插翅也难飞的天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牢设于地下,墙角油灯幽幽地亮着,不分白天黑夜,永远暗淡幽晦。

宁又仪已经三天三夜没阖眼,渐渐觉得睡意袭来,突然听到骅烨唤自己——

「风,过来。」

「呃?」她揉了揉眼睛。他是真的不知自己是宁又仪,还是故意的?她虽然狐疑,但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下。

骅烨拉过她右脚,轻轻揉了两下,突然猛一用力,宁又仪只觉脚踝遽然一痛,却立刻舒服很多。她被萨罗国士兵抓住跳下屋顶时,正好落在一片屋瓦上,右脚扭了一下,没想到他竟是注意到了。她感动地握住他的手——

他掌心散布着落痂不久的伤疤,像是火烫之伤,双手皆然。他真的是七?

宁又仪失神地望着他的手,一时凝噎。

他抽回手,淡淡道:「一个人出来的?」

宁又仪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才斟酌着开口,「在凤凰山上,和太子妃失散了。」

「唔。」七点点头,「你此番前来救本宫,勇气可嘉。只要太子妃能安全回到岁波城,便恕你疏忽之罪。」

她明白了。从现在起,她的身分不是太子妃,而仅是没有守护好太子妃的贴侍——风。

「谢太子恩典。」宁又仪垂下头,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顿了顿又道:「太子的伤……」那被染红的布条看得她着实刺眼。

七朗声道:「一点小伤何足挂齿。灭萨罗国乃本宫平生之志,纵本宫身死于此,手下大将也当完成此志!」

姑且不论他为何突然拔高声音说话,一时间,宁又仪竟有些迷惑。此时此刻,他傲然天下的气度,分明与大婚那夜誓灭萨罗国的骅烨一模一样,若不是他掌心的伤痕,她定以为他就是真太子。

啪啪啪——有人拍着掌走近囚室。「说的好!」声音低柔宛转,竟是位女子。

她让手下打开了囚室,走进一步,靠在门槛上笑盈盈道:「不愧是今乌太子,成了阶下囚还能如此妄言。」

对如此挑衅的话,七听而不闻。

她身畔一人喝道:「瑰月公主驾临,罪俘大胆,竟不跪拜?」

七冷然道:「普天之下,莫不是我金乌之国士,来人见本宫胆敢不跪?」他语气凌厉,顷刻间压下那人的喝问。

瑰月竟不恼,摩挲着手中黑亮的皮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七,再看看宁又仪,叹气道:「都说金乌太子俊逸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这宁国公主未免逊色许多。」

传说中,世上最美的花长在萨罗圣山,花名紫瑰,百年才开得一次,花开三日,其美非人间所有。萨罗王仅得一女,头发比紫瑰花还要柔软,肌肤比皎月还要莹白,故以瑰月名之,并且未再另赐封号。见过她的人都说,天底下再不可能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宁又仪一直以为,瑰月公主的美一定惊心动魄,才能让人一见难忘。此时亲见,才知道她的美不在于一见夺人心,而在于她每说出一个字时、露出酒窝时、提裙踏出一步时,会有一种力量把人密密围住,再没办法挪开眼光。那种力量,叫做缠绵。瑰月公主,是个懂得用缠绵来牵绊人心的女子。

宁又仪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多好看,此时见到瑰月,知道自己和她的丰姿天差地远,因此对于她的讽刺,倒不以为意。

「她只不过是一名侍卫,并非建安,公主认错人了。」七淡然道。

「认错人?」瑰月好笑地挑起眉,「本公主珍藏了建安公主从八岁到十八岁的画像,年年不缺,虽未曾会面,却感觉比亲姊妹还要熟悉——」她笑盈盈地执着鞭子,语调却忽然变得凶狠。「怎么可能认错!」话音未落,手中长鞭朝宁又仪的脸抽去。

那长鞭来势极快,宁又仪反应不及,眼看躲不过去,却突然被身边的七扑倒。

瑰月冷笑道:「太子对一名小小侍卫关爱备至,不惜以身挡鞭,传出去一定又是一段佳话。」

「公主动辄抽人脸面,毫无气度,此事传出去定让天下人震惊。」七坐直身子,却还是护住宁又仪的姿势。

「既然都做了一次,本公主何怕第二次。」她再次挥鞭——

眼见那油亮如蛇的鞭头朝七飞去,宁又仪情急地按住他的衣袖,想把他扯倒避让。

七轻轻挣开她,冷然望着瑰月,待鞭头飞至耳畔时,他看都不看,左手一挥,便将鞭头抓在手里。

瑰月用力猛扯,鞭子却似长在他手中一般,动都不动。「原来——太子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一字一字慢慢道。

「若无真功夫,本宫又怎能率军灭萨罗国。」

「别再说大话了,」瑰月哈哈大笑,「你不仅连塔木城都守不住,自己也成了俘虏,还一口一个灭『萨罗国』,你就等着看我怎么灭了宁国吧。」

七非但不恼,反而微微一笑。「但愿如公主所愿。」

无论如何都压不下他的气势,瑰月冷哼一声,道:「本公主想跟太子的小小侍卫说几句私房话,太子想必不会介意吧。」

「请便。」

七竟真的毫不在意,放开手中鞭子,退至墙角让出路来。

「走!」瑰月收回长鞭,掉头出了囚室。

宁又仪楞楞地看着七的左肩。他的衣衫被鞭子抽裂了,露出左肩光洁的肌肤,只是一道渗出血的鞭痕触目惊心。

「快走!」一人猛扯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下,急忙跟上。出了囚室,隔着密密的铁栅栏回头望去,他正看着她,双眸清澈如水。

宁又仪心头乱成一片,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跟着瑰月走过长长的天牢,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厅。

瑰月施施然在一张软榻上坐下,妙目流转,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宁又仪也不在意,一脸平静地站着,望着对面的石墙想着自己的心事。

现在,她能够确定,他绝不是骅烨,而是大婚那夜从火场中救出她的人,因为他掌心的火烫伤痕;可他也不是抱着她纵身跳下祭台的人,因为他肩头平滑无伤。

那么,跟她先前的猜测相反,这前后两次救她的,不是同一人?

翻来覆去地想着,宁又仪依旧没有头绪,倒是根据刚才他的言行得出一个结论——他意图让萨罗人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而她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从。

她的出现,必定是打乱太子的某种部署,因此七才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吧。这种时候,身分越尊贵就越是危险,七自然是为了保护她,可是——

他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宁又仪,而不是风雨她们的呢?

而他努力乔装太子,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又是为了什么?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宁又仪只猜到七的被捉绝非偶然,但究竟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建安公主皱着眉,可是在猜本公主想说些什么私房话?」

宁又仪暗暗心惊。自己想得太过入神,竟忘了隐藏真实情绪。她迅速回复冷漠的神色,冷然道:「一,我不是太子妃;二,不知道。」

瑰月轻笑,「呵呵,太子妃和太子还真是有夫妻相,说话的语气神态都那么像。」

宁又仪不置可否。

「按说,本公主不该无故怀疑人,可是你和金乌太子妃长得那么像,本公主真的不信呢。见宁又仪无动于衷,又道:「假若你的确不是太子妃,风——太子是这么叫你的吧,为什么偏偏是你,一个长得如此像太子妃的人,会被选中当侍卫?太子他不怕搞错吗?」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瑰月咯咯笑了起来。

果然无愧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笑起来的样子纯净无瑕,好像真的是非常开心。可是,光凭她刚才那番话,就知道她绝不简单。瑰月公主有一兄长,六年前死于意外,萨罗王则于四年前病逝。这四年来,虽未正式昭告天下,但萨罗国实际上都是她在统理,并训练出跷勇善战的大军,一路攻到塔木城——宁又仪告诫自己,绝不可小觑瑰月公主,其心机谋划甚至远在自己之上。

实话实说,以退为守,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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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饭碗不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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