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心口的伤被里得妥妥贴贴,而从昨晚起,他就一直这样抱着她——他们之间,竟是如此亲密。有些害羞,不过更多的,则是甜蜜。因为,跟她亲密无间的那个人,是七。
七最好……她默想着这句话,并猜测假如再次说出口,他会有什么反应。怕是又要紧张得全身僵硬了吧?看着七难得的放松神情,宁又仪还是觉得维持现状比较好,虽然,她很想很想说出来。
「太阳真好。」
「嗯。」
「这种时候,七一般都在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练功。」
「还有呢?」
「不是练功,那就是在执行任务。」
那是怎样无趣枯燥的生活啊……宁又仪叹气,「我知道了,你还有可能在做第三种事。」
「什么?」七自己也不知道。
「躺在床上养伤。」
他不禁莞尔。「对。」
「我告诉你哦,这种天气呀,就应该这样躺着,晒晒太阳、聊聊天。」宁又仪的声音里仿佛和了阳光,也是那么懒洋洋的。
七不知道该怎么说。练功、执行任务、养伤,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她所说的,是公主的、太子妃该过的悠闲生活,却不是他的。
宁又仪深望着他的眼,继续道:「七,我们过一天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看着她期待的眼光,他点头,「好。」
宁又仪笑了,往他怀里偎了偎,让自己躺得更舒服,可以好好地看眼前的景色。暖暖的山风拂过,林梢枝叶此起彼伏,远望过去,整座山头就像是随着风在起舞。
「七,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来这凤凰山呢。」
「信。」
她反驳,「我在岁波城住了十八年,怎么可能没登过城外的凤凰山?」
「自八岁起,建安公主接连不断遭逢刺杀,九岁那年在塔木城险遭不测,从此再未出岁波城一步,直至出嫁。」七如背书般道来。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她撇撇嘴,顿觉有些无趣。
「职责所在。」
听到这四个字,宁又仪心里一僵,这种话,她最好是不要接。她凝目看向最远处的山头,群峰绵延,那山头就像是在天边那么远。「别说凤凰山,很多我想去的地方,都没有去过……七,你去过哪些地方?」
「很多。太子喜好游历,常带我随行。」
宁又仪的眼眸顿时发亮。「都去过哪里?好不好玩?哪里风光最好?」
七有些为难。每次出去都有任务在身,他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看风景,他只记得,太子说过……「江南最好。」
「江南!」宁又仪欣羡不已,仰脸催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很美,比画里的还要美?」
七想了想,「那时我才十二岁,只记得有面湖,湖边一棵柳树夹着一棵桃树,红红绿绿的,很好看。」
是桃红柳绿呀……书上说,钱塘西湖边种满桃树柳树,春天的时候,夹岸的纷红骇绿,衬着碧绿的湖水,漂亮得紧。
「还有呢?还有呢?」宁又仪只嫌他说的太少。
七努力地想,眉头深深,终于想起来。「还有……柳叶吹起来的声音也很好听。」
「哦?你会吹柳叶?」
听说,柳树是一种婀娜的树,只有江南才有,一排排都种在水边。春天的时候,枝叶青嫩柔垂,宛如少女临水自照,最是好看。别说地处偏寒的岁波城,就算皇城也不会有柳树吧。七,会吹柳叶?「谁教的?」
「是……是一个小姑娘。」
宁又仪立刻眯起了眼。十二岁的七,在江南,一个小姑娘教他吹柳叶,这样的生活,恐怕不是无趣,而是有趣得很!
「然后呢——」她拖长尾音,隐然有了威胁的意思。
七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她怎么突然就像有些生气了。看她的意思,是要他把当时的情景讲得越详细越好。他努力地想啊想。「她是船家的女儿,她爹撑船,她拿着一片柳叶在吹,还教我吹。」
「你没戴面具?」
「没有,我当时替太子去参加一个典礼。」
难怪啊……「她叫什么名字?」
七摇头。
「她穿什么衣服?」
继续摇头。
「她长得好看吗?」
「不知道。」打量着她的神色,七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哼,我生什么气,你跟那小姑娘卿卿我我吹柳叶,关我什么事?」
七不知道是该道歉,还是解释。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更不知如何解释。
宁又仪无限委屈。「你说,凭什么啊,你十二岁的样子我都没看过,你怎么能让那个小姑娘看了去?她凭什么看……」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七只觉得,自己一个头要变两个大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很丑的,真的。」他用力保证。
「你以为你现在不丑?你以为我很喜欢看你?」宁又仪愤然闭上眼。
「对、对,我现在也很丑。」
看到她脸上渐渐浮起笑容,七松了口气。他总算是答对了一次,谢天谢地。
「七……」
「嗯。」
宁又仪睁眼看着他,抓过他的衣带在手指绕啊绕,懒洋洋道:「我跟你说哦,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家看到你的样子,小心被人轻薄了去。比如……就说瑰月公主吧,眼珠转啊转,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下次见到她,你千万小心点。」
七满口答应,虽然这关心未免有些古怪。
「嗯。」宁又仪满意极了,阳光真好,靠在他怀里真舒服。「七,我怎么又困了?」
「你受了伤,要多休息。」
「可是……我不想睡。」
「……」
现在,七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披了羊皮的小刺猬,温柔大方端庄有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个性瞥扭又矛盾,时不时就甩根针扎你一下。
「你看,多好的太阳呀,睡着了,就看不到了。」
七漫应道:「明天也会有太阳的。」秋日天高气爽,像这样的好天气很常见。
「但不是今天的呀……」
「或许,明天的太阳更好呢。」
「不希罕。」
嗯,又甩了一根,满身是刺的小刺猬。对自己想出来的这种形象,七越来越觉得贴切。
宁又仪强撑着浓浓的倦意,和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无聊乏味,她却很高兴、很满足。
日头西斜,山风中渐渐带了凉意,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又宁……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
「我是说,回岁波城。」
「啾——啾——」一群鸟儿从远处飞来,落到附近的一株大树上,吱吱喳喳,欢叫不歇。
鸟儿也知道要归巢。
望着那大树,宁又仪慢慢道:「七,我不想回去。」
没有回答。
「你……能不能带我去江南?」
还是没有回答。
「人家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春天一定很好看。」
「太子妃的愿望,太子一定会满足。」
「谁希罕……」她左手撑地,想用力站起来,却是气力不足。
七沉默地扶她站起。
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宁又仪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能站稳,冷然道:「放开我。」
七不放。
「放开!」她随手一推,没想到他往后一退,竟没站稳,仰天倒了下去。
宁又仪目瞪口呆,想要去扶他,刚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反而是七爬起顺势抱住了她。
心怦怦急眺,她拚命忍住痛,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没事,绊了一下。」
她只不过右臂随便挥了下,绑着树枝的断臂能有多大劲?宁又仪举起右臂,正要以此反驳七,却发现固定右臂的树枝一小段被血染红了。
她左手伸出就要解他的黑袍,却被七拦住。他紧了紧袍子,轻描淡写道:「没事。」
指尖的一抹鲜红刺眼无比。她一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本以为是自己衣服上传来的,没想到是来自七的身上。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我没事,你不要激动……」
「怎么了?」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宁又仪用力的推他的手,嘶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对不对?你给我看!你……」突然一口气换不过来,心口尖锐地痛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