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为了庆祝大破吐谷浑,皇帝于牡丹盛放的观景楼百官。

明月高悬天际,观景楼前丝竹绕梁、名伶曼舞,在花团锦簇的芳香环绕下交织出歌舞升平的欢庆氛围,少了觐见时的严谨拘束,人人喝得酒酣耳热。

皇帝坐在视野最佳的楼台中央,笑吟吟地看着底下热闹的景象,兴起时还会出对子考考大家,只要开口就大大有赏,文武全才的他也不忘照顾武官,右边设立了擂台,点到为止的比斗炒热了宴会的气氛。

“要是楚将军上去,这些人哪会是对手?他的拳脚功夫连老夫都甘拜下风呐!”

身为这场宴会主角的他们就坐在楼台底下左侧的位置,离皇帝不到数尺,李靖却选择在乐曲刚终时来这么一声大嚷,想不被听到都难。

“楚将军,让朕见识见识你一身好武艺吧!”果不其然,皇帝听见了,还被勾起兴趣。

“上啊、上啊——”旁人兴奋拍桌,其中交的最大声的,是一头白发的李靖。

推拒等于是不给圣上面子,原本只想躲在台下静静喝酒的楚谋只好站起,一回身,正好对上李靖抛来的得意颜色,让他啼笑皆非。

他知道恩师是故意的,嫉妒他能无事一身轻地喝酒赏花看表演,所以刻意使计要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

但这哪能怪他?有大总管坐在旁边,那些想要攀权附贵的有心人士当然先朝位阶高的人下手,他也就乐得将他老人家当屏障,挡去那些烦人的阿谀奉承。而圣上一开始还会找他聊个几句,后来希翼青睐的人不断出现,再加上他刻意低调,到了后段圣上几乎忘记他的存在,这种冷落更是让他求之不得。

可惜没办法持续到宴会结束。楚谋嘲讽一笑。早在看到擂台时他就知道难以幸免,能躲到这时候,他已经很庆幸了。

不想哗众取宠的他并未像其他人极尽所能花哨地跃上擂台,而是步履沈徐地拾级而上。

双方站定台上,抱拳相敬,锣声一响,力求表现的对手立刻急速猛攻,有意保留的楚谋以防守为主,悬殊的实力让他想寻隙落败都没办法,最多只能尽量拖延击退对方的时间。

打退一人,立刻又有人自告奋勇地冲上台,反正输了无碍,赢了有机会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武官们都摩拳擦掌,妄想能侥幸得胜。

不能让对方输的太难看,又要放水放的不落痕迹,楚谋打到第五人时,求败不能的他已在心里把陷他于苦难的李靖骂了不下百遍。

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那目不暇给的利落动作及接连战胜的快感仍让皇帝看的欢畅不已,一场结束就赐一次赏,连败方都有,更是引得挑战者前仆后继。

“哇,楚将军真的好神勇哦!”

“就是啊,呀,他又赢了——”

莺声笑语不断从皇帝两旁传来,那里是公主的座位,尚未出阁的公主们都列席于此,在特殊珠帘的保护下,她们得以尽情观赏底下的文武百官,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相貌及举止被人看见。

此时她们的心神全放在楚谋身上,兴奋地交头接耳。

“乐平怎么还没来?快派人去看看。”皇帝瞥见最靠近他的位置仍空着,皱起了眉。

“是。”身后的宦官立刻退下。

皇帝将视线调回擂台,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借着盛宴让公主挑选驸马,在群臣之间已不是秘密,这些女儿也不会错过机会,无不争相与宴,偏偏就只有乐平对此此事向来都意兴阑珊,不是晚到就是缺席,更逞论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名字。

舍不得轻易将爱女嫁出去,因此他以往并不强求,但今天不同,楚谋是他近年来见过最优秀的臣子,除了胜战有功,那优于众人的出色气焰就连他这个阅人无数的皇帝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好。

捍守边疆的楚谋之前回京都是匆匆来去,从没参加过宫中的宴会,如今难得出席,他当然想先问问最疼宠女儿的意见。

“父皇,儿臣有个愿望想求您成全。”有一名公主坐上特地为李潼保留的空位撒娇道。

皇帝还来不及开口,另一位公主马上把她挤开。“父皇别理她,您先听我的。”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父皇都还没问呢!”见有人偷跑,其他人也赶紧冲过来。

“我啦、我啦,先听我的——”人人争先发言,穿着华丽的公主们吵成一团。

她们想要求些什么他还不清楚吗?皇帝面有难色。早从宴会一开始,没见断过的娇笑私语全绕在第一次与宴的楚谋身上。若是平常,他早就开口询问这群女儿是否有心仪的对象,但今晚不行,想让她先做决定的乐平还没出现啊!

“先看表演,晚点再说。”皇帝敷衍,不断引颈朝连接高台的长廊看去,当看到那抹期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长廊那头时,他精神一振,立刻开口赶人。“乐平来了,去去去,都回你们的位置去。”

回头看见在宫婢及秦嬷嬷簇拥下款步前来的李潼,公主们脸上的笑容全垮了下来,一阵你推我挤,不情不愿地让出宝座。有什么办法?人家乐平就是受宠啊!

“儿臣叩见父皇。”李潼盈盈一福,沈静高雅的姿态让其他公主相形失色。

“不用多礼,快做。”一等她入座,皇帝迫不及待地开口。“乐平,你见过楚将军了吗?”

此话一出,敢怒不敢言的公主们纷纷用闷哼来表达愤慨。父皇摆明了偏心嘛,亏她们刚刚还争成那样,要是乐平真看上楚将军,哪轮得到她们?

听出那句话里的意思,李潼微微蹙眉。不曾逼迫她的父皇今晚会一反常态派人唤她前来,就是为了这名楚将军吗?

“没见过。”那个陌生的称谓没激起李潼丝毫的好奇,她不像其他公主一来就对着底下朝臣看,那双眸子反而望向一旁,打量那些公主的盛装打扮。

虽然她们可以借由宴会看中喜欢的对象,进而请求父皇许婚,但有珠帘遮挡着,那些臣子什么也看不到,扮得再美又有什么用?每一次,她都有这样的疑问,但每一次,她都不曾获得解答——因为她们都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像彼此之间划着无形的楚河汉界,别说聊天,她们就连视线都不曾和她对上。

“那正好,你看,擂台上那个居于上风的人就是楚将军。”没被她的冷淡击退,皇帝兴致勃勃地想引起她的注意。好乐平,快看,如此杰出的男子错过可惜啊!

“是。”李潼轻应,视线依然不曾朝擂台望去。她向来不懂为何其它姐妹都热衷于参见宴会,也不懂对男人评头论足有何乐趣,喜好清幽的她只想快快离开。

“公主……”身后的秦嬷嬷抑声低唤。

李潼回头,不意却在秦嬷嬷脸上看到诧异的神色,她正想问,前方传来的嗓音镇住了她——“请皇上恕罪,微臣体力不济,是否准许微臣下场歇息?”沈厚的语调平稳自若,光听声音很难相信他已在擂台上待了近半个时辰,打败十来名对手。

让李潼震惊的不是那人所说的话,而是他的声音,她急忙回头朝擂台看去,这一望,澄冷的水眸起了波动——数日前在街上遇到的男子,此时正站在擂台上注视着她的方向!

楚谋虽拱手躬身,哪浑然天成的霸气仍傲视群论,精锐的视线望向楼台,却是直视皇帝,对竹帘后那些隐约可辨的身影视而不见。

“这样啊……”皇帝嘴上应着,心里却是暗叫不好。

大展身手是最容易虏获芳心的时刻,才刚抵达的乐平根本还没看清楚,他实在很不想放入下台,但楚谋都开口请求下场了,他又不能不允。

“爱卿休息吧,如此优异的表现值得朕再赏黄金一千两!”皇帝只好勉强笑道,被拉过心思的他只顾着懊恼,并没注意到李潼的异样。

总算解脱了。楚谋几不可见地吁了口气,步下擂台,走回原位坐定。

“哇,你可出尽风头喽,那些公主的尖叫声都快把我给震聋了。”李靖掏掏耳朵,脸上满是捉弄得逞的愉悦。

谁害的?楚谋想板脸瞪回去,终究还是忍不住莞尔。

“您觉得我会在乎吗?”他举起酒杯向李靖一敬。“下个月十六,麻烦您了。”

这次归来,最急着完成的是他的终身大事。他来自洛阳,家人也都定居在那儿,几经考虑,不忍年迈的父母奔波,他打算先在长安完婚后,再带着妻子告假返乡拜见双亲。而恩重如山的李靖,当然是主婚的不二人选。

“可惜呀,那些公主都没希望了。”李靖轻叹,眼中闪过促狭笑意。“不是我要说,你也让人笑得够久了。”

想到苦等他回来的表妹,楚谋心里满是感激。

他在七年前刚到长安时,先是借住在经营绣坊的远方表舅家中,他们一家人待他极好,即使后来接连高升的他有了自己宅第,每次返京最先踏进的仍是表舅家,浓如家人的情感早已让他将那儿当成了第二个家。

在第三年时,表舅提议要将表妹颖儿许配给他,还先捎了封信问过他在洛阳的父母。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颖儿是个温柔大方的好姑娘,而爹娘也相当赞成,于是这门亲事就此说定,亲上加亲的喜悦让两家尊长都相当开心。

那时外患未弭,负责防守边疆的他大半的时间都不在长安,所以他们先订下婚约,打算等战事平定后再成亲。

原以为只需一、两年的时间,结果破了东突厥后,吐谷浑又蠢蠢欲动,拖了四年婚事还悬在这儿,表舅从一开始的鼎力支持到没了耐性,到后来更是只要他返回长安就催促他们完婚。

但想把所有心神专注在平乱的他坚持不肯,好几次表舅都气到放话要是他再不娶就要取消这门婚事,全都靠表妹的软言相劝才将表舅安抚下来。

这几年表妹从不曾逼迫他,也不曾说过一句怨言,他真的亏欠她太多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赶着完婚。”楚谋微笑。

回长安后他的生活全被事情填满,要熟悉新接受的职责、要搬到圣上新赐的宅第、要适应朝中的文化,而其中最大的影响该是筹备婚事了。

虽然有媒婆分劳,那些礼俗和准备不完的东西还是让他忙到焦头烂额,但想到表妹这些年的等待,极欲补偿的心情让他再累、再繁琐也不以为苦。

“恭喜。”李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多谢恩师。”楚谋扬笑,喝下温醇的美酒,品味这太平盛世的幸福。

从楚谋步下擂台,李潼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他,直至他回到座位,她仍收不回目光。

自那日相见,她就将他的身影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因为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情就变得浮躁,那种感觉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所以她选择遗忘。

虽然知道他的官,但以为他的官职太小,不足以列席盛宴,她也不曾想过要在底下的朝官中找寻他的身影,他却像那日突然撞进她的视线一样,那么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

他就坐在那儿,带着俊朗的笑坐在那儿和人对话,在文武贵胄的围绕中仍是那么地挺拔出色。

李潼觉得想笑,却又心口发慌,这种不曾体会的复杂情感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一直看着他,看着那抹她以为不可能会再见到的身影。

“乐平,你还是没看到比较满意的对象吗?”皇帝在看了一阵表演后,不死心地再次开口。

“坐在大总管身旁的人……就是楚将军吗?”没将那个问题听进去,李潼只想知道一直悬挂于心的答案。

“没错没错,他就是这次收服吐谷浑的功臣——楚谋。”没料到会从她口中听到探询的话语,皇帝大喜过望。“你觉得他如何?”

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李潼沉默了,但那张对凡事总是看似无动于衷的妍媚容颜,还是第一次流露出情绪,那种恍惚略带无措的表情,让她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为绝美的她染上更加倾倒众生的神采。

皇帝看在眼里,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没再追问,却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秦嬷嬷看在眼里,楚谋的身分让她意想不到,主子的反应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其它公主也看在眼里,明白最大的奖已被抢走,只得退而求其次挑选其它对象。

只有他和她,事件里的两位主角,并不知道彼此的人生已产生了牵绊,不论是福是祸,都将从此密不可分。

这原该是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阶段,却在转眼间天地全然变色。

楚谋踏进那个熟悉的庭院,看到即将迎娶过门的表妹一如以往地坐在廊檐下绣着女红,想起数日前欣喜奔进的心情,这种剧烈的转折让他有种想要狂放嘲笑人生的冲动。

“表哥你怎么来了?拜堂之前咱们都不能见面的……”王颖儿一看到他,忙着躲进屋里。

“别管那些繁文缛节,我想见就见。”楚谋拦下她,扬笑的俊容将心头的沉窒隐藏得不露痕迹。

“那……别让媒婆知道就好。”王颖儿倚靠他的肩头,害羞低道。

在她看不到他表情的时候,楚谋脸上的笑意才微微敛下,眸色因思及稍早发生的事转为深沉。

今日退朝后,圣上将他和恩师召到御书房,一开口,就是告知要将乐平公主许配给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只让他感到震惊,却没带来丝毫喜悦。

他以成亲在即的理由予以推拒,但无论他说得再婉转,仍是惹得龙颜大怒。

“朕都准你在半年后纳那位姑娘为妾,你还有什么无法接受?能得到乐平垂爱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别人求都求不到!你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后朕会再问你的答复,别以为你平乱有功朕就不敢动你!”

被逐出御书房后,李靖觉得是自己昨晚拱他上擂台才招来的祸端,自责不已,直说他会再劝劝圣上。

他并不怪恩师,树大招风,见过太多立功后成为乘龙快婿的例子,他心里多少有底,就算他昨晚没上擂台,这种所谓的“平步青云”迟早会来。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是拒绝得了的,没想到英明的君主一遇到私情仍完全失了理智,在无法说服他时,竟以威吓相压。

面对圣上必须勉强抑下的狂炽怒火再度灼然而升,楚谋下颚绷得死紧。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寻常百姓,不曾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但时光若能倒流,他又能如何选择?任由外敌侵入边疆骚扰百姓吗?他不为功也不求名,只是想尽己所能保家卫国,结果一片赤胆忠心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再受到赏识又有何用?一旦拂逆圣意,立下再多的汗马功劳也幻化成虚无!

“怎么了?”察觉到倚靠的身躯似乎变得僵硬,王颖儿抬头看他。

转瞬间楚谋已将脸上的烦郁抹去,出现她面前的依然是泰然自若的笑容。

“没什么,今天圣上发了顿脾气,无碍。”他简单带过。

这件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告诉她只会害她担心,甚至萌生退让的念头,而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不管如何,他想娶的人只有她,他绝不会负了她。

“大家不都说当今圣上是为明君吗?他也会发脾气吗?”王颖儿被瞒过了,从没机会见到皇帝的她实在很难以想象。

楚谋勾起嘲讽的笑,他也是直至今日才深刻体会到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坏公主的名声他略闻一二,也曾疑惑圣明的君王为何会生出如此暴虐的子女,如今,他有些懂了。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楚谋眯起眸子。流露出在战场上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厉光芒。以为仗着父亲的庇护她就能任性妄为吗?他会让她明白。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归她所有,他楚某就不是她所能够得到的人!

就不信圣上会昏庸到下令抄他的家!有什么逼迫之计尽管使出来,他不怕,就算将他黜为平民,他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这对鸳鸯是我费了好多心思绣的,将它做成咱们的被褥,一定很漂亮。”没察觉到他的心事,王颖儿开心地拿起手中的绣品和他分享。

楚谋目光转柔,微笑听她说些寻常生活的琐事,默默在心里许下承诺。

就算所有一切都被夺走,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受苦。他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从头再来,这一次,不再涉及功名,让他们回归平淡,作对平凡知足的夫妻。

远远地,有个中年男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正是这间绣坊的店主,王颖儿的父亲。他的眉头皱得死紧,不是因为两个孩子违反礼俗在拜堂之前相见,而是楚谋可以粉饰太平的言谈举止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绝对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否则楚谋在颖儿没看到时所露出的表情不会是那么阴沉,他思忖了会儿,悄悄地从后院离开。

三日后李潼走出御书房,整个人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刚刚在里头发生的事——父皇说要将她许配给楚将军。

“不是父皇急着要把你嫁出去,实在是楚谋太优秀了,若不赶快决定怕会被别人抢走,所以父皇才会擅自替你安排。”还以为女儿会开心地露出笑容,却看到她怔站许久都没说话,皇帝急得额上直冒汗,赶紧劝道。

日前拒绝的楚谋在他今天再度询问时总算答应,龙心大悦的他立刻召来乐平告知这个好消息,结果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会是他误会了吧?君无戏言,他都亲口允婚,要是最后变成乐平不肯嫁,那可就麻烦了。

“皇上,恕奴婢直言。”从听到这件事就一直紧皱眉头的秦嬷嬷忍不住开口。“楚将军为何不让公主从公众带任何人过去?这没道理呀!”

“因为楚将军不希望被人说成凭妻而贵的人,这更显出他的品德高洁,咱们都该高兴才是。”皇帝解释兼安抚,脑海浮现楚谋面对他时的情景——“娶妻娶德,微臣想要的是一名能够同甘共苦的娴淑妻子,而非丰厚的嫁妆及陪嫁的宫女,更不愿因为迎娶公主而被批判为有心贪恋权贵之人,这一点请圣上成全。”那时楚谋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刚强的气势透露出他不再退让的决心。

这是楚谋答应婚事的唯一条件,不想再节外生枝的他当然应允。反正他之前给的丰厚赏赐已经够多了,华宅、婢仆、金银珠宝样样不缺,还怕他的宝贝乐平会受到亏待吗?

见秦嬷嬷又想开口,皇帝举手制止,怕她左右砍了李潼的心思。

“虽然秦嬷嬷没办法跟你一起过去,但父皇相信楚将军绝对不会让你受苦,若不是如此,父皇怎么舍得让你嫁出宫?”他转向李潼柔道,此时卸下了皇帝的身分,他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幸福的慈爱父亲。“就算你嫁人,父皇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变,‘莫愁宫’会一直为你保持原状,你随时想要回来住都可以。”

他停了下,才又再度开口问道——“乐平,告诉父皇,你的意识如何?”

李潼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人已出了御书房,而父皇欢欣的笑颜依稀还在脑海。

她答应了吗?一思及此,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急跳了起来。

不曾想过出嫁,不曾想过两次见面的人将会成为夫婿,只是这些天来他的形貌和名字总是不知不觉地浮现脑海,但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却突然间,父皇将她许给了他。

“皇上怎能让公主不带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嫁过去?”身后秦嬷嬷的忿忿嘀咕拉回她的心神。“我一定要再找机会请皇上三思,宠臣子不是这样宠的。”

想到要和自小一起相处的嬷嬷分离,李潼垂下眸子,绵长的眼睫轻搧,将那抹不舍的情绪掩下。

她是公主,不能随便将喜怒哀乐显露出来,从小到大嬷嬷都是这样教她的。

“父皇说楚将军会照顾我,嬷嬷放心。”不舍与难过隐藏在这短短几字里,对习惯把事情放在心里的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软弱。

秦嬷嬷眉头皱得死紧,却又有口难言。她把公主保护得太好,公主还以为世间的人都像皇宫里的人一样,都是那么谨慎伶俐、恭敬服从,公主却不知道那全是她费尽苦心才奠定下来的局面,有许多丑陋的事情都是被她挡了下来。

但她怎么能说?身为一个尊贵的公主本来就不该知道这些,她只消被人服侍得妥妥当当就好。根本不需要被这些杂事烦心。想到造成担虑的始作俑者,秦嬷嬷气愤不已。

“就算皇上的赏赐再多,楚将军还是出身平民,他哪里懂得怎么过好日子?”那天在街上气势输人的不愉快碰面,让秦嬷嬷对楚谋完全没有好感。

那个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粗鲁无礼的莽夫,主子都这样了,在他手下的仆人会好到哪里去?就算他有心保护公主,他有能力做到吗?公主这么娇贵,哪里禁得起他们笨手笨脚地糟蹋?!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父皇将我许配给楚将军,就算他再贫再苦,那也是我要过的生活。”李潼的嗓音很轻柔,却是相当坚定。

秦嬷嬷不知该骄傲自己教得好,还是该感叹公主想得太简单。皇上在女德方面的要求并不高,看到那些不知礼教的公主们胆敢大肆地讨论男人,还可以毫不知耻地再嫁,差点没把她吓死。

全赖她的严密把关,不让公主跟她们来往免得被带坏,还悉心教导公主将女诫和礼仪之书读全,才能造就出如此高雅的她。只是三从四德固然重要,不代表公主就必须委屈自己啊!

“总之,我会再找机会和皇上说。”这种琐事她来处理就好。秦嬷嬷结束话题。“在婚礼之前,我必须教导您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虽然对驸马爷不满,但属于她的职责她绝不会轻忽。

夫妻……李潼将这个词再三低回,简单两个字,却代表着深刻的意义。

这表示她不再只是独自一人,会有另外一个人和她连结在一起,是他,被她深藏心里的他……她没发现自己的唇角扬起了笑,淡淡的,却比盛开的牡丹还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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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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