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直到最后那一刀劈空凌厉,彷佛要将一切斩断的赤红色剑法,柳长月才记起,江湖上有一套差些失传的绝学,名叫「赤霄诀」。
赤霄诀共分七式,又叫「赤霄剑法」、也名「赤霄七式」,乃至刚至阳的绝顶武学。这套剑法百年之前由一名叫做高阳狂客的武学鬼才所创,高阳狂客天纵奇才,又为阳年阳月阳日出世,经脉间尽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纯阳真气,是以他所创的赤霄剑法便是以己身真气为基石而使出。
当年七式赤霄剑法一出,极阳剑法加上纯阳真气,武林中根本无人能敌,可也因为这门剑法威力太大,更只能由同样阳年阳月阳日之人来学,否则一经修习,便会性情大变,走火入魔无法控制不说,经脉爆裂而亡的更不在少数。
后来赤霄剑法被当年的铁剑门门主对于赤霄剑中,百年之后因缘际会,才让现今的赤霄坊当家延陵一剑习得这门武学。
而他曾经的妻子宴浮华有恩于延陵一剑,加以他们所生的孩子也是阳年阳月阳日所生,也许就是如此巧合,宴浮华才让小阙拜延陵一剑为师。
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后,见小九还在期待地看着自己,柳长月心里百般滋味交杂。
当知道这孩子是自己与宴浮华的儿子时,震惊几乎毁去他理智。
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丝温暖光芒,但还未来得及让他属于自己,就发觉这个想要与之共处一生一世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儿。
于是当在后花园这孩子抵死与天痴以命相拚时,柳长月心里扭曲地想,不如就让他死在自己面前吧!
只要这孩子死在自己眼前,血脉什么的就不用再去计较。他可以用万年寒冰棺将这孩子放在阴冷的地窖里,叫他真正一生一世都留在自己身边。
可思绪翻腾,想起当时湖边初见,星光灿灿的那个晚上,少年单纯的笑语,眼里盛载的满天星光那么美丽。
想起天璧山庄内危机四伏,少年每日来寻,生死与共的誓言虽未说出口,却坚定地流转在他的眼里。
倘若让这孩子死去,倘若让这孩子的温度离开自己,那么那些曾经有过的烂漫笑靥便将永远失去,再无任何意义。
柳长月的目光与床上紧紧望着自己的人相碰,转瞬间,彷佛刹那花开,又彷佛永生永世。
最后,柳长月淡淡地勾起有些单薄的嘴角,笑了。
是儿子又如何、是唯一的血脉又如何、悖离伦常又如何、不容于天地又如何、他柳长月从来就不是会让人拘束住自己的人。
喜欢便是喜欢。
爱上便是爱上。
即便是上天,又能耐他如何!
柳长月缓缓说道:「你娘姓宴,叫宴浮华。」
「我知道……咳咳……我知道!」喝水润喉过的人,声音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沙哑了。
「你也姓宴,叫做宴阙。」柳长月道。
「宴阙?我叫宴阙……」原本被唤做小九的人闷咳几声,之后立刻眼睛放光,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原来……这就是我真正的……名字!」
然而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不过扑腾了一下,就又被柳长月轻而易举压回床上。
柳长月替他掖好被角,这动作虽然简单,没什么深情款款、脉脉不语,但就是看得一旁呆立的天痴头皮发麻。
天痴是从小和柳长月一起长大,一起在血泊中活下来的,虽然有时候脑袋还是不太好使,但总知道这点小动作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将来的惊涛骇浪啊!
一想起宴浮华那双眼,天痴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是因为我拿下……咳……人皮面具的关系吗?早知道我就早点把面具拿下来……咳……这样你就能早点告诉我……咳咳咳……我是谁了!」床上的人叽叽喳喳地,一边说一边咳血沫子。
这时苏笛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端着刚冲好的茶水,将盘子往桌上一摆,端着茶盏恭敬地递到柳长月面前。
「主上。」苏笛道。
「嗯。」柳长月接过,喝了一口茶,心里想着该从哪里开始讲。
苏笛脸上的易容已经卸去,然而当他见到同样拿掉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的宴阙时,眼睛「登」地一下张得好开。
「小笛子、小笛子!」床上身上还染着血的人笑得眼睛眯眯的。他说:「柳大哥知道我的名字了……原来我叫宴阙……咳咳……不过,是哪个宴,哪个阙啊?」
苏笛猛地抖了好大一下。他看见床上人的容貌,又听见对方说出口的名字,惊恐地看着床旁的天痴。
天痴则是一脸吃了大便般看着对面的墙,心里想着要不要先撞两下,把自己的魂撞回来再说。
柳长月又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说道:
「你的名字,是新婚宴尔的宴,天上宫阙的阙,认识你的人叫你小阙。至于我怎么知道你身分的……你和天痴对决时使出了『赤霄七式』,天下间就只有赤霄坊的延陵一剑懂得这门失传已久的武学,而少数人知道你是延陵一剑的入门弟子,我则是那少数人之一。」
「咳咳……那你怎么认识我和我娘的?」知道了名字,床上的人很快地便接受了原来自己不叫小九而叫小阙的事实。
「我和你娘是旧相识。」柳长月嘴角勾了勾。「有仇的那种。」
「咦咦?」小阙诧异。「你和我娘怎么会结仇的?」他这回问得快,没咳了。
柳长月也不藏着掖着,他知道这些事情老早还是要让小阙知道,只是他婉转了一下说法,让当年血淋淋的背叛被三言两语带过。
「十岁那年,清明阁被柳天璇和利妘所灭,我差点死在他俩手里,后来活了下来,就想着报仇。之后认识你娘,你娘是浮华宫宫主,我让她信了我以后偷了她的权杖,使计带走她手底下所有人和钱财纳为已用,所以和你娘结下了很大的梁子。」
小阙一听,嘴里就冒出了两个字:「坏人!」
柳长月笑道:「坏人又如何,你不是早知道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吗?」
「……」一旁听着的天痴心想,果然如此。柳长月避重就轻还隐瞒最重要的事情,这是铁了心不让他儿子知道眼前的就是自己的生父了。
小阙再问:「你骗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长月睨了小阙一眼:「十几二十年了。」
小阙歪着头想了想。「我娘……原谅你……咳咳……原谅你了吗?」
「原谅或不原谅那又如何?我与她之间的事和你与我之间的事并不相干。」柳长月道:「方才有人亲口把自己卖给了我抵债,你只要晓得从现下开始,你是我的人,只可以听我的话,就行了。」
柳长月后头的那些话听起来正常,但如果仔细去想却能闻得几分浅浅暧昧,可惜小阙听不懂,只是点头,「噢」了一声表示明白。
「那我该叫你什么?」小阙问道:「和他们一样叫你主上吗?还是以辈分来论……叫你柳叔叔?」
小阙说得天真,柳长月却在听到「叔叔」二字时嘴角抽搐。「叫我柳大哥即可。」
「不行吧!」小阙说:「毕竟我卖给你了啊!我应该是……」小阙想了想。「……你的手下……之类的。咳!」
「既然知道自己卖给了我,那就不应该反驳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柳长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道。
「为什么不能反驳?」小阙说:「我一条命卖给你……是我一条命卖给你啊,但是你杀人还对人讲风凉话的那些……说说也不行吗?」
「不行。」柳长月说。
「可那些本来就不对的,为什么不能说?」小阙问:「我是命卖给你,又没连心一起卖给你。你做坏事时……我总忍不住会讲……咳咳……的啊!」他只是很简单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柳长月勾勾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那你要不要连心一起卖给我?小阙的一颗心,卖多少?」
小阙笑了一声。「不卖,我的心才不卖给你。命都卖给你了,心还卖出去,那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很亏的……咳咳咳咳……」
小阙的笑声让柳长月嘴角的笑意加深。虽然只有一声笑,但那是对他放下心防的表示,这让柳长月心里着实万分高兴,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柳长月接着说:「记着,以后就算你恢复了记忆,也得留在我身边,即便是你娘来讨人,我也不会让你走。别忘了那些条人命摆在那里,倘若你违背誓言,我不怕再费点功夫,把那几十颗砍下来,放到你面前。」
「噢。」小阙说。
柳长月挑了挑眉。「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小阙觉得柳大叔有些烦,他脖子在枕头上一歪,说道:「我说出口的话,不会后悔的。说了命给你就是给你……说了保护你就会保护你,说了那些人敢回头来杀你我就杀回去,你当我的承诺是什么?咳咳……放屁吗?」
一旁的苏笛仿佛闻到了屁味,手在鼻子前头扇了扇。他低声碎念道:「真是不文雅,用词粗鄙!」
可柳长月听见小阙这话,却笑出声来。「你最好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小阙眨了眨眼。「祸是我惹的……我会记得……」
「呦,还知道自己惹的是祸。」柳长月嗤了一声。
小阙笑。虽然身体让人打到痛得几乎不能动,但却无法夺去他笑的能耐。小阙咧着嘴,笑得灿烂,眼睛大大的,光彩流转。
柳长月看着这样的小阙愣住了。
这个,就是他喜欢的人。
柳长月突然贫瘠了的脑袋中想着,该用什么话语才能形容这人现下的模样,可是就是想不出任何漂亮的文字词藻。
或许仅仅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好看」,便能概括一切。
他所爱的人,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