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她不知道我们身分啊,就算她去问,吕法官也猜不到我们这里吧?」
他点点头,目光里有赞赏。「说说你觉得吕彦峰奇怪的地方。」他近似耳语,侧着脸,在她耳边说话。
「上次在员工餐厅时,他听到许朝翔这个名字,脸色有一点不一样;他不是还掉了筷子吗?这表示他情绪有些波动。」
「原来你也有注意到。」他淡淡笑着,眼睛烁着辉芒,似点点星光。
「他掉筷子的反应太奇诡。那时候我没联想到什么,是刚刚和老板妹妹提吕法官时,她表情让我想起那天吕法官听到我说我认识他女友时的表情,给我感觉……他们好像和一般情侣不大一样。通常听到情人的名字,不是会很开心吗?但吕法官他女友的反应很……看上去是镇定的,但好像有些防备……」
她忽然握住他手心,神情认真,「我跟你说,我发现吕法官他女友的表情虽然很平静,可是她的动作不一样。她本来在擦着柜台,像是闲聊的姿态,可是我一说起她男朋友,甚至提了吕法官时,她动作停止了;我看过一本分析人的谎言行为的书,里面就有提到这个。书里说,动作停止或变小,就是在掩饰或是在说谎,因为他们下意识中会觉得自己动作太大的话,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我有注意到她后来只握着抹布,站在那跟我说话。另外,她语气变得比较沉静,本来还听得见她有些语音是加强的,或上扬的,不过提到男朋友和吕法官这两个关键词,她的语气很平,不像恋爱会有的情况。」
她手很暖,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很舒服;她像是没察觉自己举止,一迳认真说着,他微微扬笑,盯着她可爱的脸。
见他直盯自己瞧,章孟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猜的,不知道对不对,就是一种感觉。因为吕法官对许朝翔特别有反应,而那两件命案跟许朝翔也没排除关系,所以我觉得说话还是小心点……你笑什么?」「没有,只是在想,恋爱的人,应该都怎么说话?」
她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我也不确定,我没恋爱过,不过我看我一些同学说起自己的男友或女友时,表情都是温柔甜蜜的,口气和眼神也会特别不同。」
周师颐只是无声笑,想着,那她对她家人提起他时,是何表情语气?
「欸,你到底在笑什么?」一副暗爽的样子,他遇上什么好事了?
他眨了下眼,表情平静。「我是不好意思,因为你抓着我的手不放。」
「……」她惊诧,松了他手,转开目光,低着脸说:「我去拿青菜。」
他只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话。是,吕彦峰的女友谈起自己男友,为什么没给人一种恋爱中的感觉?
难道她心里真心喜爱的是那个姓陈的女孩,而非吕彦峰?
但这又与他何关?他比较想了解的是——吕彦峰和许朝翔究竟有何关系?
【第八章】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喽。」科里同事提醒了声。
春雨绵绵的四月初仍有些凉意。章孟藜起身,穿上针织外套,目光不经意扫过桌历,才惊觉时光匆匆——进入纪录科已满三个月了。
一个星期约有三个半天在开庭,其余时间有整不完的卷、发函各单位、起诉与不起诉书送达、案卷归档等等有的没的,忙碌让她忘了日子的飞逝。
「想什么?一起走啊,伞记得带着。」同事拍拍她肩,她拎了包和伞,一道走出办公室。行至隔壁检察官办公室前,检座们正好从里头鱼贯步出,她觑见她的老板大人不知听见身旁的黄检说了什么,一脸笑意。
像察觉她目光,那人侧眼看了过来,对上她视线,一双深目含着笑意,她蓦然热了脸,转首跟着同事下楼。
她的老板最近很奇怪。不,是他那个人一直都很奇怪,看上去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开口却常是贱死人不偿命;说他对被告温和有礼、不摔卷不恐吓,但老在庭讯后起诉人家;说他好像漫不经心,遇上情有可原的犯嫌他会利用资
源给予协助……最近,他老用一种深邃到令她感到心慌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有什么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样……
「听说今天吃的那家不错。是古都还京都啊?」
「我记得是日本料理,应该是京都啊。」
「京都啦,上次我们不是有去那里吃过套餐?你说还不错的那家。」
「原来是那家喔……我家今年围炉在那边吃的,合菜很不错。」
「噫,孟藜,你来好几个月了,有吃过这附近的餐厅了吗?」同事开口问。
章孟藜回神,看了过去,是执行科的书记官。她微笑开口:「我只吃过后面那条街的素食回转火锅,还有自强夜市,其它的还没呢。」
「你也太逊啦,有机会要多去尝试看看,像公正街包子、周家蒸饺、液香扁食、庙口的钢管红茶,都可以试试看。」
「你说的那些我都听过,美食节目都有介绍,可是还找不出时间去吃。」
「跟你讲,炸蛋葱油饼最赞啦。」
章孟藜眼睛亮晶晶的。「听说蛋黄是半熟的,咬下去会爆浆?」
「也可以跟他们说要全熟蛋,看个人喜欢啦。」一行人讨论着美食,约十分钟的路程后,已置身欢送会场地。席开多桌,各科各组同座,难得共聚一堂,红酒佳肴,气氛温馨愉悦。
在主任检察官发表荣陞高检署的感言后,陆续由同仁上台说离别话,然后拥抱、送礼祝福;感人肺腑中,亦有人在酒过三巡时脱稿演出。
「为什么调走的是他,怎么不调张金安?啊,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嘿,我心里都知道的……」被戏称愤怒鸟检察官的刘治方手里还握着红酒杯,他一张脸红通通,对着身侧同事说话。
「喂,你知道吗?我干检察官干这么久,那么辛苦努力,还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呃!」打个酒嗝,一旁同事劝他小声说话,他挥手说:「为什么要小声?反正你们都在背后笑我是愤怒鸟不是吗?我操!当年调我去金门,不就是怕我起诉吗?检察官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呵呵,是可以被操弄的工具!肮脏面我看多了,那个许智国,我呸!还有前面那个张金安,我呸呸呸!」
靠,点出检察长的名字是打算前途不要了吗?一旁同事见台上说话的检察长黑了脸,忙拉住刘治方挥动的手,低劝:「刘检,你醉了,别喝了。」
「我哪里醉?我头脑很清楚啦!是你们这些人不清……恶!」干呕几声,吓呆邻桌纪录科几个女同事。两个男性同仁急忙搀起刘检,步出包厢。
突发的状况并未影响欢送会的进行,晚间近九点才结束活动。走出餐厅门口,外头已飘着细雨,章孟藜拿出摺叠伞,身后突有酒气靠近。「一起走吧。」
她回首,她家老板大人垂着漂亮的眼睛看她,他白皙的面庞微微透着红泽,她讷讷问:「你……喝很多吗?」
「大概五、六杯吧。」
「你平时好像不喝酒?」
「是啊。」
「那你喝这么多不要紧吗?」她有瞄浓度,13%,对于像他这样平日不喝酒的人来说,是有点高了。
「所以你得负责送我回家。」周师颐拿过她的伞,撑了开来,道:「走吧。」
她走在他右侧,垂在身侧的左手时不时与他的右手背擦过,明明伞下空间不大,感官却像被无数倍地放大,她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她悄悄把手挪到腰后,努力找着话题。
「那个……刘检后来怎么样了?」
「嗯?」周师颐没听清。
「刘检啊,他后来没回包厢,他先回去了吗?他是不是跟检察长有过节?」
「很重要吗?」他扯松领带,低应了声。
「啊?」
「我说,」他停步,侧过脸庞看她,噙着笑。「他很重要吗?」
「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他只是盯着她笑。可能喝了酒,此刻,他眼睛带着水气,一种微醺而醉人的眼神。
「都下班了,可以少说一点工作上的事。」
「……喔。」她不自在地应了声。但除了工作,还能说什么?「那个……」
「哪个?想好再问。」周师颐应了声,举步前进。
她慢慢跟着他,静了一会,终于挤出声音:「你喝那么多杯,有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