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曲唐终
凝……郭凝……是了,是了,郭凝,是我的女儿啊……还没见过她……八年,长大了呢……
郭牧隐的脸上扬起了笑,他在想象,幻想着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实非现,曲终断,幻象尽头始为梦。伊人已去,楼亦空,梦境再美,终觉醒。
梦就是梦啊,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人若贪恋于美梦之中,又怎能知道有比梦更美好的事物?郭牧隐睡在那蛹内,用梦境来弥补自己对妻女的亏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弥补完自己的错,更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蛹里呆多久。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你亲手杀死娘亲的事实给磨灭吗?”安凝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郭牧隐的美梦。但是郭牧隐并没有因此而醒过来,他只是闭着眼,他的声音跟安凝一样空洞而毫无方位可言。
“凝儿,我的凝儿。我知道是爹的错。”
“不用多说了。你不是我爹,我没有爹。”
安凝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眼神间没有感情,冷冷的足以让人从脚底冰冷到头顶。郭牧隐没有再说话,安凝也没有,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存在于这颗脱于凡世的蛹里,越过万界之锁,用无言叙述他们内心的感情。
“也许……不管我怎么求你的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想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因为我,爱你娘,也爱你。”郭牧隐缓缓的说道,他的话自内心,八年来虽然他忘记了殷芍药跟他说过的事,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继续深爱着殷芍药的那颗心。殷芍药化身为妖,郭牧隐忍痛亲手杀了她,为的是防止她彻底的妖化,这也是殷芍药自己的要求。
“那又怎么样。”安凝冷得异常,双眸间全然没有亲情可言,话音刚落,安凝便已经消失不见。时下又变回安静的一片。
“白道!”施谦正和白道、穆紫琴还有丫环小欣坐在客栈大厅里,施谦受不了白道此刻一副悠哉的样子,身为好友,却眼看着好友下落不明自己却做不了任何的事,施谦心里的感觉已然七上八下了。
“白道!”施谦沉不住气的双手一拍桌子,全然不顾四周有没有人在场,“白道先生!现在不是坐在这里喝茶的时候!牧隐还生死未卜,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谦,冷静点。”穆紫琴拉了拉施谦的衣袖,“坐下,坐下。”
施谦这才现自己似乎引起了一些事,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
“白道先生。”施谦这回倒是把声音降低了一些,不过那调子还是之前的,“不是我想说,但是我们总得想想办法吧?牧隐现在很危险啊。”
白道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我说将军大人,在军营生活了那么多年,似乎还是没有做到临危不乱。”
施谦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一旁的穆紫琴示意他冷静,也就只能撇开眼去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先生,谦只是为好友而担忧,还望先生多多见谅。”穆紫琴实乃有大家闺秀之风,一举一动一言行间无不显露出她的家教得礼。
“也罢。”白道先生瞄了瞄那憋着气的施谦,心想逗归逗还是正事要紧,“牧隐在之前曾与我有书信往来,在信中他曾经提起此妖孽,他说,这妖孽他已经遇上过数次,但是每次妖孽似乎都并不想与他交手,每次都是放他而去。”
“放他?那么这次怎会?”施谦的脸上没了之前的闷气,转而是对白道的话来了兴趣,问道。
“这次的事,他曾在最后一封信中提及,只是并没有说明何时。”白道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递给施谦。
施谦打开看了一遍,满脸的疑问:“这么说来,牧隐是知道自己会有此一劫的?”
“这不一定。”白道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杯中的茶叶起了兴趣,拿了根筷子,搅着杯中茶叶,说道,“牧隐只是说,那妖孽告诉他,会来收他魂魄。他好奇的是那妖孽为何要收那么多的魂魄。在我看来,此妖孽并非只是收魂魄那么简单。牧隐在信中提到的那几次经历,我觉得那妖孽收的似乎并不只有魂魄。”
白道皱了皱眉,好似那杯中的茶叶没有如他所料的摆成他要的姿态,搅动的动作变得大了一些:“魂魄,在道士中间亦称为元神。不管是人界、天界、还是妖魔界,没有了元神,那就等于是鸟儿没了翅膀,飞不了就饿死了。而元神又是天地间最具神力的一种法器。魂魄分为魂和魄两部分,两者跟五行是一样的,相生相克,缺一不可。元神的能力有时候会脱于天帝、佛主,所以也是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让那些有着邪恶之意的妖魔们所注意的法器。”
白道的话让在场的这三个人听的一愣一愣的,白道坐直了腰板,似乎没注意到三人的面目表情,只是对茶杯里的茶叶失去了信心,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不管怎么说,牧隐他目前不至于会死,也许是在哪个地方呼呼大睡。好了,我还是先回去卜上一卦,你们慢坐。”
白道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自顾自的离桌。回到厢房的白道,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顿生异常的感觉,反射的站立在门口,一双眸子扫视着房间的每一寸角落:“何方妖孽!敢在本道面前作祟?”
白道双指一并,朝着房间的角落一指,一个绿色的非人类‘嘣’地出现了,跪在地上哀求:“大仙大仙饶命啊!”
白道一看,原来只是一只树妖而已:“说,来这里干什么?”
“大仙饶命,小的只是被逼来传个口信而已。求大仙不要杀小的。”树妖跪在地上说话就像是连珠炮似的,“那人比小的能力强上千万倍,小的也是被逼无奈的啊,求大仙不要杀小的!求大仙……”
“闭嘴!”白道低怒一声,树妖整个人都竖了起来,赶紧闭了嘴,白道坐了下来,“说,让你传什么口信?”白道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
“姓郭的道士不会再回来了。”树妖一字一顿的说道,似乎有人可以让它这么说话,看得出来树妖并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
白道听到这句话,拿着茶壶的手松了,茶壶跌落在桌面上,洒出了一滩子水。
“是……是谁让你传的口信?”白道的语气听得出来是强忍着波动而说的。
“一个提着一盏很奇怪的灯的小女孩,不过那小女孩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般的人类小孩子,”树妖又开始连珠炮的说话方式了,一边说一边还在那边指手画脚的,“一张脸虽然是笑呵呵的,却感觉冷的要命,一点都不像是正常的人类,要说她是妖怪,也不觉得像,没有半点妖怪的痕迹,啊对了,还有那小女孩并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哦不,应该说不像是存在于三界的……”
“闭嘴!”白道一拍桌子,“你可以滚了,不然我就收了你!”
“啊!是是是是!”树妖吓得赶紧一溜烟地消失不见。看来就算是白道这位高人也很难承受树妖的这种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吧。
“可恶的妖孽!”白道握起拳头,狠狠的一捶。
接下来的几天内,施谦用自己的身份,动了洛阳的官府,出外寻找郭牧隐的下落,满城甚至是在周边的小城镇内都贴上了郭牧隐的画像,虽然施谦自己也明白他这样做只是徒劳而已,抓走郭牧隐的是个妖孽并非凡人,但是施谦觉得这样心里会好受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让自己感觉好点。
而白道更是寻访自己退隐之前的那些道士朋友,一同在三界寻找郭牧隐的下落。然而,他们的寻找真的是徒劳无功。半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盈水溪边,白道面对着溪水,背着手。徐风带来夏日的气息,郭牧隐失踪已经快三个月了,白道的追魂术反馈给他的结果是,在距离地面几万高空之时便已经断了郭牧隐的气息,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施谦。
白道在从那树妖得到消息之后,已经掐指捻算不下百次,但是无论他怎么算就是不能算到郭牧隐的一丝气息。
好不容易在几天前终于劝说施谦娶亲,白道便在施谦和穆紫琴的婚礼之后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这一处。
难道,这真的是因果缘由吗?当年的殷芍药,现在的这不知名的妖孽,不能不让白道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这不知名的妖孽给白道的感觉跟妖化的殷芍药如出一辙,但能力上似乎高于殷芍药,难道说这是殷芍药的全妖模式?
不,白道这么告诉自己,能力再高的妖孽也会有最终被收服的那一天。但是在那天的到来前,白道却不知道那妖孽还要做多少事。
殷芍药,也许,她能有办法。白道的脑海中忽现这么一句话来,这让白道自己也吓了一跳。殷芍药当年被郭牧隐一剑击中元神,魂飞魄散,香消玉殒。殷芍药早已不在,去哪寻找?白道笑了笑,笑自己的这个想法的可笑。
“白道先生?”白道的身后响起了一声稚嫩的童音。
白道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小道士,看他浑身散的气息而言,白道认出了此人乃是一介仙人。白道恭敬拱手道:“正是贫道,不知这位小仙有何指教?”
“太白金星上仙让小仙给白道先生带话。”小道士客客气气的说道,“因果循环连绵不断,是非曲折天意难违,个中缘由自有天理命数,强求不来,随遇而安。”
小道士话音刚落便化为一道白烟升上天际,化为一位老者,白光护体,实为太白金星。太白金星对着白道饶有意味的笑了一下,便消失在空中。
白道跪地叩拜之后,站了起来口中念道那几句话。忽然间醒悟过来:“因果!天命数理!原来是这样。小道叩谢太白上仙教诲。”白道再一跪拜叩。
一年之后,白道回到了长安,到了施谦府上。施谦当然是欢喜有加,以礼相待。
“先生此次回来,是不是有牧隐的消息了?”两人对月当酒,施谦问道。
“不,还没有。”白道直接说道,“但是我有一事要告诉你,施将军。”
施谦原本欢喜的脸一下子变得失望起来:“先生请说。”
白道喝上了一口酒,说道:“去年,就在你跟你娘子成亲后的几天我遇上了太白金星上仙,他告诉我几句话,因果循环连绵不断,是非曲折天意难违,个中缘由自有天理命数,强求不来,随遇而安。”
“这是什么意思?”施谦问道。
“这世间,不管是仙界还是人界乃至妖魔界,那都是有因果循环的。这都是命中数理,人为是不能自我改变的。”白道缓缓道来,“我又想起那几年殷芍药和牧隐的事,顿然醒悟,这就是天意,牧隐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劫,就算我们想尽办法去改变,那也是不能改变它的结果的。所以,不管牧隐现在是生是死,那都是他自己要去经历的,旁人是不能帮他的。再所以,我们就放下吧,牧隐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施谦不语,默默的喝着酒。
也许这真的是天注定的,外人是改变不了的。
夜空之上,月儿依旧那么的明亮,丝毫不比太阳那般的明亮,云雾袅袅,漫天的星际让诗人尽情地抒他们内心的感情。
举箫吟月,魍魉任遨游。
酒醉人心,魑魅亦思仙。
棺盘丝绕世间,青缕衫揽三界情。
提灯任游越入唐,忆起当年空白缺。
唐曲已终宋歌燃,许是天意命难违。
事故依旧,最是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