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展桃花闻声,连忙回头,「公子,你出来啦。」
「他早就出来了,站在这边发愣,像个傻子。」
「在看什么?」她环顾四周,好奇不已,「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
周以谦有些尴尬,「今天风和日丽,景致宜人,所以不小心贪看了几眼。」
「是吗?可能是我从小就住在这里,看久了,也不觉得美了。」展桃花轻抿双唇,将手中药草整齐的摆在桌上,「桌子我让元佑搬好了,药草我也拿出来了,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应该差不多了。」
「那我帮你唤小梓出来。」展桃花欲转身回屋内时,见着她弟弟粗鲁的揪着小梓的衣襟,硬是将他从屋内拖了出来,她连忙出声制止:「元佑,你又在干嘛?」
「把这傻子拖出来啊!」展元佑将小梓压在桌上,强劲的力道让小梓动弹不得,「这小子躲在茅坑,半天也不拉屎,不知道想干哈?」
「怎么了?不舒服吗?」展桃花关心询问,却惹来小梓皱起一张脸。
「展姑娘,我不行啊!」
「什么不行?」
「我只是学徒,公子却要我把脉诊治,我实在没把握。」
「现下这种情形,容不得没把握。」周以谦微皱眉头,轻叹口气,「我在一旁守着,不会有事,他大可放手去做。」
「嗯。」展桃花瞧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到小梓身上,「公子说他有十足的把握,你大可放心。」
「可是人命关天,要是我……」小梓还是很害怕。
周以谦脸色一沉,他紧握双拳,怒瞪着小梓,「要是你现在看得到我,我真想好好揍……」
他话未说完,展元佑的拳头已落到小梓头上,「啊,爽快!」
可怜的小梓被揍得莫名其妙,傻愣愣的望着展元佑。
「没出息的家伙,看什么看!」展元佑拗折手指,发出喀喀的声响,「这是代替你家公子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乱哭!」
展桃花拍拍小梓的肩膀,怒瞪弟弟,轻斥道:「元佑,你别闹了!一会儿要是有人来……」
「不用等一会儿。」周以谦深叹口气,缓声道:「有人往这来了。」
一名少女搀扶着爷爷,走到方桌前,神情讶异的看着桌上的药草,轻声问道:「桃花姊,周大夫今天不看诊吗?」
「要,今日开始看诊,只是……」展桃花偷觑周以谦一眼,「周大夫身子太虚,不适合出来吹风,所以暂且由小梓帮忙把脉治病。」
「这妥当吗?」少女望着年迈的爷爷,担忧不已。
「妥当,当然妥当。他跟着周大夫行医多年,经验方面是绝对不必担心的。」
展桃花重重拍着小梓的背,提醒他挺直腰杆,「况且,周大夫此刻在香烛铺内听着,要是方子有任何问题,他会马上修正的。」
「好吧。」少女搀着老人坐下,扶着他的手腕让小梓把脉。
小梓伸出颤抖的指头,怯怯的将指尖搭在老人的脉上,闭上双眼仔细诊脉。
「真是的,跟他说过多少遍,把脉时不要紧闭双眼,要望闻问切才是!」周以谦微皱眉头,神色稍显躁动,「桃花姑娘,帮我问问他探得如何?」
「小梓,怎么样?」展桃花轻声询问。
「脉象……虚弱,气血、气血不足,肺脏和气管……不太好。」小梓深吸口气,用衣袖拭去额角的冷汗,在她耳边低语:「至于要开什么药方医治,我不敢确定,得问问公子。」
「问公子……」展桃花朝面前的祖孙俩,尴尬的笑了一下,「抱歉,请先等着,我带小梓进去让周大夫斟酌药方,稍后再替您抓药。」
她偷偷对身旁的周以谦眨眼示意,拉着小梓退至屋内,「公子,刚才小梓所言的脉象,你可听清楚了?」
「嗯……」周以谦支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缓声道:「此人心肺状况不佳,需要开些益气润肺的药调理。」他示意她拿起毛笔,记下他的话,「姑娘,请详细记下药方。百合三钱,党参五钱、白芷一钱、甘草……」
展桃花瞪着面前的纸发愣,她向来只会拿毛笔画符,大字根本不识得一个,怎么写啊?最后她只能画些圈圈在上面作记。
「你……」周以谦盯着纸上的大小圈圈困惑不已,「现在不是驱邪,不必在纸上画符。」
「我知道……」她尴尬的垂下眼,将笔置于桌上,「可是我不识字。」
「不识字?」周以谦有些诧异,但一想起她的出身,就感到自己太大惊小怪。
乡下人以营生为计,习字不能温饱,何用之有?他轻笑,语气柔和道:「不要紧,你照着我说的再说一遍即可。」
「嗯。」展桃花照着他的吩咐,将所言之事传达给僮仆。「小梓,公子所说药方,你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小梓搔着脑袋,傻乎乎的憨笑,「我现在就去抓药。」
待小梓离开后,展桃花轻声道:「对不起,说好要帮你的,却还是搞砸了。」
「不,幸亏有你,才能顺利诊治。」周以谦轻笑,指尖隔空动了一下,「药草煎服完后需再来上几回,所需费用大约是二十文钱。因为是村民,我算便宜些,麻烦帮我把话传达一下。」
「公子,这……」
「喔,我忘了,乡下人以物易物,折抵之后大约是……十篓地瓜。」
「不是的……」展桃花深叹口气,面有难色的望着他。要是他不这么贪财,该有多好。不过,或许正因他有这陋习,才显得亲切些。忆起初见他时,清清冷冷的,少了人气,像尊佛似的,教她望之却步,以为这个男子,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亲近的。没想到因缘际会下,她竟然与他如此靠近。
「哼,死要钱!」展元佑瞪了周以谦一眼,随即从屋内走出,推开小梓,迅速用纸包裹药草,粗鲁的塞进少女怀中,「周大夫说药钱全免,谢礼也不必了,你们快走吧。」
少女紧握着纸包,感谢道:「周大夫真是好人,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放心,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的!」展元佑打发走少女后,怒视着周以谦,「除了香烛生意外,我姊从不与村民收费,你教她怎么开口?真是死性不改,你现在这副死人相,钱财又有何用?倒不如多积点阴德,省得死后堕入地狱。」
「元佑,你……」
「对不起。」周以谦尴尬的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躁怒,「我积习难改,没顾虑到你。」
「你别介意,元佑心直口快,没恶意。」展桃花赶紧将弟弟赶回屋内。
周以谦俯首看着透明的双掌,苦涩的笑了一下,「真傻,枉费我从前汲汲营营,现在我这双手连人都碰不着了,钱财又有何用?」
「周公子……」
「我教你习字读书好吗?」
「啊?」桃花诧异,不明白他为何兴起此议,「我不懂,习字何用?」
「习字帮我开方治病。」他指尖轻抚着纸上的大小圈圈,「口述费时,不如写下快些,能帮我救更多的人。」
「救更多人?」
「嗯,不过你放心,这回可是真的分文不取。」周以谦抬首,对着她灿笑,完全不同于过去温文的笑。「你能帮我吗?」
「嗯。」展桃花回以真心的笑容。
不论他做什么,她都帮着。
「桃花姑娘,我能进来吗?」
「可以。」桃花才刚回首,就对上周以谦的面容。她臊得红了双颊,低垂眸子,「你吓了我一跳。」
「抱歉。」周以谦瞧着自己透明的身子,轻噙一抹淡笑,「这身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唯独开门不需要人帮忙,可直接穿墙而入。」
「在我这行,到别处可不行!」展桃花扬起笑容,眼角勾得弯弯的,「你会被视为淫贼。」
「这倒是。」周以谦有些尴尬,随即转移话题,「文房四宝都备齐了吗?」
「备好了,就等着老师教授我这个笨学生。」她将文具取出,战战兢兢的坐在椅子上,「要先学哪个字?」
「先从笔画开始。」周以谦微吐口气,轻薄的纸张缓缓翻掀,「我先教你永字八法的基本名称,等会儿再习字。」
「是这个吗?」展桃花伸出素白的指尖,轻轻勾勒着每一笔画,「果然和符咒有很大的差别。」
「差别可大呢!」周以谦手指停在书上,不小心触到她温热的指尖,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教他的心头震了一下。他连忙深吸口气,缓声道:「上头的点叫作策,这一横叫作勒,竖画叫作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