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仔细记下他的话,神情专注,心无杂念,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因为她温热的身子而紧张。
「你学得真快。」周以谦收回手指,避开近距离的接触。
展桃花垂首,红晕悄悄染上双颊,「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习字的一天。」她仰起小脸,定定的看着他,笑问:「现在能习字了吗?」
「可以。」周以谦回以淡笑,示意她翻开另一册书,「我们先从简单的药名开始习写。这是先前帮你止血的药草,叫作白茅,你仔细瞧,它的笔画是这么写的。再来,这是白芷,和白茅很像,别弄混了。」
「白芷……白茅……」展桃花认真地在纸上写着,随即心念一转,开口道:「那你呢?」
「我?」
「你的名字……」她垂下眸子,双唇轻颤,「周以谦……要怎么写?」
「我的名字在这里。」他指向书的封面,上头有着俊秀的字迹。
展桃花抚摸着每一个字,仔细地记下每一笔画,专注的神情,好似要将他的名字刻进心坎里。
看着她的专注,周以谦的神情若有所思,许久才开口:「往后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别再叫我公子了。」
「嗯。」她轻应了一声,不敢给予确切的答复,「那我呢?我的名字?」
「我找找。」周以谦吹动书页,仔细扫视每一页,深怕漏了任何一字,「桃在这里。花……在这里。桃花,这就是你的名字。」
「好丑的字……」她微弯唇角,咕哝道:「跟你的名字相比,我的笔画少得可怜怜,单薄极了!」
「怎么会?笔画少,不见得用意单薄。」周以谦摇首轻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什么?」
「是诗经中的一句。桃树生得繁荣兴盛,花朵开得鲜丽明亮,以此与女子相比拟,之子于归……」
「什么子鱼龟的?」展桃花困惑的看着他,「下句在说什么?」
「这……」周以谦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应。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怎么了?是不好的意思吗?」
「不,不会不好,只是……」他干干的笑了一下,眼神不安的飘动着,「接下来的句子意境太深,待我教你读了更多书后,再慢慢为你解释。」
「好,那我们……」
「我有点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周以谦的神情微有异状,起身避开她的目光,「夜已深,早点歇息。」
「喔,好。」展桃花还来不及起身,周以谦已消失无踪,留下错愕的她面对桌上凌乱的书册,困惑不已。
「这可是头一回……」她看着书上的字迹,微叹口气,「周公子难得神色慌乱,手足无措,可见子鱼龟的意境,不是常人所能领会的……」
【第六章】
展桃花手持银针,专注地将针尖对准指头,却迟迟不肯刺下。
「怎么了?」周以谦靠近她身旁,直盯着她细白的指尖。
「没有。」展桃花紧闭双眼,深吸口气,一古脑的将针尖刺进嫩肉里。
「又在伤害自己!」他欲出手捧住她的指尖,却扑了个空,只能任凭鲜血滴落他透明的掌心。
「这么做是为了帮你。」她捧来一只木碗,接住鲜血,「明晚是你的回魂日,我得画更多的符咒。」
周以谦拢起眉头,深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必为了毫无瓜葛的我而承受痛苦?」
「你不是毫无瓜葛的人!你是……」展桃花咬了咬下唇,双颊通红,「你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人、帮我治伤的大夫、教我习字的老师,还有……还有……」
「还有阻止你伤害自己的多事者!」周以谦哭笑不得,「不论我与你之间有再多的关系,都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我才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的……」展桃花微皱小脸,轻呵指尖止痛,「你不知道,指尖的痛,可是会痛到心底。」
「我知道……」他一手压住胸口,喃喃之声几不可闻。他当然知道那痛楚会痛进心坎,因为当他见她皱眉呼痛时,他的心头也正隐隐作痛。
他望着自己的双掌,扬眉淡笑,「明日我就能与这身模样告别了?」
展桃花双眼弯成新月,笑得开怀,「嗯,明日之后便能回复。不过……」
「不过什么?」
「在这之前,有件事必须先完成。」她将木碗放下,随手用衣袖抹去血渍,「你快跟我进来,元佑在里头等着。」
「元佑?」周以谦不禁起了一阵寒颤,和展元佑扯上关系的,绝非好事。
「快进来。」展桃花催促着,「我可是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这事也只有他能做。」她淡淡一笑,双颊微红,「我……不方便。」
「是吗?」周以谦深叹口气,步伐有些沉重。
什么事必须求这么久?什么事只有展元佑能做?什么事竟然让桃花觉得「不方便」?唉……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但展元佑不是君子,所以等不了这么久。
他微眯凤眸,贼贼的盯着周以谦,瞧得他心头发毛。
「什么事这么慎重,必须劳烦阁下?」周以谦力持镇定,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以谦兄,你说这话就太折煞小弟了。」展元佑走至床边,将周以谦的肉身扶起,斜斜的靠在床沿。
见他的动作十分粗鲁,展桃花忍不住叮咛,「元佑,轻些,别伤了他。」
「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展元佑眨眨眼,朝周以谦咧笑,「姊,我要脱掉他的上衣,你快出去。」
「脱衣?」周以谦张大双眸的瞪着她,「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脱掉我的衣裳?」
展桃花双颊泛红,「你别慌,脱掉你的衣服,是为了要以符水净身,然后还得用黑狗血在胸口画上符咒,以防明日回魂时遭邪灵侵袭。」
周以谦剑眉微挑,「这事不能让小梓代劳?」
「小梓仅能替你用符水净身。至于画符的事,还是得让元佑帮忙。」展桃花垂首退至门边,「我先出去,剩下的就交给元佑。」
「我明白了。」周以谦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元佑弟,我如今落入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大哥,既然以兄弟相称,我当然不会亏待你!」展元佑将布巾浸入符水里,然后猛力的在周以谦的脸上来回搓擦,一下子扯他的耳朵,一下子又拉他的嘴唇,把他惨白的面容揉得红润。
周以谦撇开脸,不忍见自己肉身的悲惨遭遇。他轻启唇瓣,清冷的嗓音自齿间流泻:「如果你无法放轻手劲,那周某也不讳言的想附上你身,教你如何控制力道。」
「你……你敢!」一阵寒意袭上背脊,让展元佑不禁打了个哆索。他低吼一声,随即拾起毛笔,让笔尖吸饱鲜红的狗血,「你要是敢上我的身,我就在你的脸上写上大大的王、八、蛋!」
「你会写吗?」周以谦手叉着腰,冷冷的看着他。
「我……」展元佑笔尖轻颤,迟迟无法下笔。
「需要我教你吗?」
「啊,可恶!」展元佑怒吼,在周以谦的脸上画了好多叉叉,「你这混蛋!」
周以谦叹口气,悄悄飘出门外。算了,现下肉身与他毫无相干,任凭展元佑画再多的叉都无关痛痒,倒不如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黑幕笼罩,一轮新月高挂夜空,像一柄锋利的弯刀,隐隐透着清冷的寒光。
展桃花走到供桌前,慎重的将香插入香炉中。
这三炷香,攸关周以谦的生命,必须在烧尽成灰之前,助他回魂。
「周公子,你记着,进入符阵时,切勿轻举妄动!」
「我明白。」周以谦坐在阵法中,四周有符咒严密的围绕着。透过符咒间的缝隙,他瞥见展桃花白净的面容。「桃花姑娘……」
「嗯?」展桃花从细缝中看见他脸上凝重的神情,轻声道:「怕吗?」
他淡笑,「怕。」
「怕什么?」
「怕你……」有了先前的经验,他怕她这回又像上次那般轻忽自己生命。但这番话,怎么开得了口?
「怕我?」展桃花轻笑,信誓旦旦道:「放心,这回绝对能助你回魂。你信得过我吗?」
「信。」周以谦伸出冰冷的掌,轻轻贴上她温热的手,双掌之间,仅隔一道黄符。
展桃花双颊涌现红晕,赶紧收回手,羞涩不已。她跪在祖师婆婆供桌前,轻启樱唇,准备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