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小梓,芙罗村到了吗?」
「公子,还早呢,得再走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到。」
「是吗?」周以谦轻揭马车上的布幔,探出头,触目所及皆为荒烟蔓草,教他不自主的叹了口气。
上当了。
什么「老人家年纪大,不堪舟车劳顿」,什么「日薄西山,望高徒能达成遗志」,啐!全都是骗人的鬼话!那个老奸巨猾的死老头,人称一代「药王」的孙中和,竟然对外散布这些冠冕堂皇、不符事实的假象,把下乡行医的苦差事全扔在他的身上。
本来他周以谦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回攻防战都让他轻松过关、稳居胜位。眼看就要击退孙老头时,孙老头竟然冷不防的提出「干坤一掷」的致命提议,害他兵败如山倒。他清楚记得自己彻底沦陷的经过——
孙老头突然掏出碗公和骰子,对他下最后战帖:掷骰一回,若胜,孙家资产全部赔上,外加黄金算盘一只;若败,周以谦所有资产充归孙家,外加下乡行医三年。
可恨!当初若无视孙老头「黄金算盘」的诱惑,今日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除了赔上自己积攒多年的财产,还出卖自己三年的自由之身。然而这些都不打紧,最不可饶恕的是——孙老头把他心爱的宝贝玉算盘视为他名下的「家产」之一,一并充公偿债。
「唉……」周以谦又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唉……」听着马车内连连不断的叹息声,驾车的小梓也跟着长吁短叹起来。没办法,谁教他的主子这么郁闷,他这个仆人也不敢随便造次,「公子,前头有座湖,咱们停车歇息一会儿吧。」
「也好,走了大半路程,是该歇息了。」周以谦稍整衣冠,跃下马车,缓步走到湖畔。
湖畔立了几根木桩,上头绑了红绳和铜铃。初见时,周以谦心中略感诧异,但随即兴起玩性,顺手扯弄红绳,震动的铜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公子,您很无聊吗?」
「是。」周以谦扯下一只铜铃,两眼无神的放在耳边摇晃,「闷极了。」
「看看风景吧。」
「看过了,跟一个时辰前一样。」
「那您看了这玩意儿,应该就不会感到无趣了吧?」小梓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玉制算盘,「您要的东西在这呢!」
周以谦深吸口气,双手微颤的接过玉算盘。他仔细的抚摸着每一颗算珠,眼神洋溢着欣喜的光彩。他拨弄着珠子,细细聆听喀啦喀啦的撞击声,对他而言,彷若天籁。孙中和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竟敢查封他的宝贝,害他饱受相思煎熬,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呵。」
「你笑什么?」周以谦睨着身旁傻笑的仆人。
「公子唯有见到这只算盘时,脸上才有一点人气,不像平日清清冷冷的,像尊佛似的。」
「别将我跟神佛相比,我可没有英年早逝的打算。」周以谦将玉算盘佩挂在腰间,顺手扔了腰带内那张替代的图纸,「你将这玩意儿藏在哪里,怎么能瞒过师父?」
「我……」小梓一脸难为情,「我把它藏在裤裆里。」
「裤裆!你……」周以谦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怒意,他用指尖夹起算盘,扔回小梓身上,「回头用滚水把它洗干净!」
「公子,我也是不得已啊!孙大夫查得那么严,不塞在裤裆里是带不出来的。」小梓用手揉着被算盘打中的胸膛,「不过,公子,诚如孙夫人所言,乡下人往往以物易物,不用银两交易,您带的算盘恐怕要结蛛网了。」
「多事!」周以谦弯手捧起湖水,啜了几口,滋味甘甜,远胜于京城的井水。
他思绪一转,索性撩起袖子,将手臂浸在湖水中,一股沁凉传遍全身,令他畅快无比。正当他沉醉其中时,一阵刺痛感突然袭上心头,迫使他迅速抽回手臂。
「公子,你流血了!」小梓赶紧掏出手巾,压在周以谦手臂上的伤口。
「不碍事,可能是被水中的碎石刮伤。」周以谦接过手巾,拭去手臂上的鲜血。不断汩出的血丝往下流,顺着手臂滴入湖中,晕成朵朵血花。
「公子,您等着,我去帮您拿些药草止血。」
「不用了,只是小伤,用水冲洗便可,用不着……」
周以谦准备起身阻止小梓时,一阵低沉粗哑的嗓音突然自湖面传来——
「解咒者,杀无赦……」
周以谦回首望向湖面,湖水顿时翻腾不已,一对血色眸子从湖里冒出,杀气腾腾地瞪视着他。他忽觉背脊发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强行侵入体内,让他冷汗直流,心中莫名慌乱。他强撑起身子,试图抵抗,却感到一阵晕眩,身子直挺挺的跌入湖中。
「公子,公子……」
是小梓吗?周以谦勉强睁开双眼,眨了几次才看清他的身影,「你……从湖里把我救起来了?」
「湖?公子,您是不是睡昏啦?」小梓赶紧搀扶他起身。
「睡昏?」周以谦摸摸身上的衣裳,是干的。怎么可能?刚刚明明掉进了湖里。「我睡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小梓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我瞧您睡得好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是吗?」周以谦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才稍微走几步就踉跄了一下。
对于刚才的情况,他百思不解。低沉的嗓音仍回荡在耳畔,突来的寒意依旧是那么真实。他拉起袖子,深长的裂口早已消失无踪,完好的皮肤毫无受伤的迹象。
奇怪……难道是天热中暑,才产生了幻象?
「公子,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没有。」
「那您该不会是……」
「怎么?」
「中邪了!」小梓瞪圆双眼,一脸惊恐。
「中邪?」周以谦嘴角噙起一抹讽刺的微笑,「你从何时开始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公子,您别不信!我祖母常说乡野间的魑魅魍魉最为凶狠……」
「够了!」周以谦轻蹙眉头,稍显不悦,「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不想听你那些空穴来风的鬼怪之说。」
「对不起。」小梓无辜的搓揉着手指,「那您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
「不用了。」周以谦回头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水,神情若有所思,「上车吧,迟了,又得延后行程。」
今早不同于往常,展家的香烛舖前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
「怎么了?」展桃花对门外的热闹情形有些错愕。平常展家店舖门可罗雀,唯独替丧家备办冥具时才会有此场景,莫非今日……
「桃花,快来瞧瞧,你家对面多了好多陶瓮!」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扯着展桃花的衣袖来到邻宅门前。
「是做什么的啊?」
「卖酱菜吗?」
「哟,这坛盖还封蜡呢。」
「是卖酒的吧。」
「不对,依我看,八成是卖骨灰坛的!」
「啐,哪张臭嘴在乱咒人啊!」
「都别吵了,桃花来了,问问她吧。」银白胡须的长者制止了村人的纷争,拄杖来到展桃花面前,「桃花,知不知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知道,我也是方才瞧见这些陶罐的。」展桃花耸耸肩,无奈的轻笑,「不然问问那些送陶瓮来的大叔,说不定能打探些什么。」
她才刚说完,众人就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挡着那几名大汉问个明白。展桃花没有上前的打算,仍旧按照往常一般备置香烛,准备开张营生。
「是京城来的大夫,叫……」一名大汉放开喉咙,吆喝着搬运药坛的伙伴,「那大夫叫什么啊?」
「叫周以谦!」远方应答的大汉扛着药坛走近,用衣袖擦了擦汗,坐在石墩上歇息。「周大夫心肠可好呢!年纪轻轻就懂得替年迈的师父下乡行医,造福百姓。往后你们有任何大小病痛,尽管找他就是了。」
「是啊,我也听说那大夫像神佛转世,看病都不收钱呢!」
「骗人!世上哪有这种傻子啊?」
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是真的,我要是说假话,就让雷公劈死!」大汉声如洪钟,拍胸脯保证。
听大汉这番信誓旦旦的承诺,展桃花停下手边的工作,抬首望向对面成堆的陶瓮。其实,对面住着什么样的人,她并不在意,只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人吗?要是真如大汉所言,村人以后就不必担心无钱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