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胡宣原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心口一紧,在自己意识过来之前,已经走向浴室打湿了条毛机,回到她身边,替她擦拭发热的额头脸颊。
刚刚已经打过针,也吃过退烧药了,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是这么的不舒服?
他浓眉紧皱,大掌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
一整夜,他就这样守在她床边,未曾合眼。
当贝念品自长长的梦境里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伏在床边,大掌紧紧握着自己手心的丈夫。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是病胡涂了,这才把梦里渴望的情景和现实搅混在一起了。
全身上下还是很虚弱、没什么力气,但是头痛鼻塞和咳嗽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只剩下喉咙还隐隐有些疼痛发干。
她辛苦地吞咽了口口水,迷惘地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努力想看清楚那张靠在自己身边熟睡的英挺脸庞,到底是她在作梦还是眼花?
「宣原?」她呆呆地喃喃。
贝念品迷惑的视线游移至他另一只手上捏着的毛巾,再落在他疲惫的俊脸和冒出了暗青色胡碴的刚毅下巴。
不公平,为什么就连他胡子没刮、满脸倦色的不修边幅样,还是帅得那么令人心动?
相较之下,她却一脸病容,再加上没有梳过的松乱长发,简直就跟个蓬头鬼似的。
贝念品对着一旁落地镜里映照出自己的影像苦笑。
她目光回到他熟睡的脸庞上,眼神里难掩淡淡的依恋与思念。
「宣原,你昨晚照顾了我一整夜吗?」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在担心她吗?
贝念品心一热,随即硬生生压抑下胸间那波涌现的奢念贪想。
她又在乱想什么?
一如五年来他让她不愁吃穿,从来不需要为家用烦恼……宣原会照料她,也只是出自他身为一个丈夫的道义和责任感,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担心她。
她已经不敢对他有任何奢望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想当贵妇,也不希罕住豪宅。」她指尖温柔地、轻轻地描绘过他英挺的浓眉,眸光眷恋里带着淡淡哀伤,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就算穷也不要紧,三餐粗茶淡饭,只有一辆破机车代步也很好……只要你心里有我,无论跟着你有多吃苦,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老婆。」
「可是我能骗谁呢?」她鼻头酸楚,低声道:「我是平凡的家庭主妇,但你却不是个平凡的上班族,你的世界那么大、那么辽阔,你始终站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你。而且,你从来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是不是就在你身后,我是不是已经走失了,找不到你了?」
他静静沉睡着,浓密睫毛连眨也没眨一下,就像那回他在医院昏迷时一样,贝念品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够鼓起勇气,敢对他说出所有内心深处的话。
可悲的是,每当他醒来,她就又走不进他的世界了。
「宣原,我还是很爱你,但是……」泪水无声滚落,她慢慢地将手自他掌心抽离、收回,数度哽咽。「再见了。」
贝念品强抑着心如刀割的痛楚,再一次,强迫自己离开他的世界。
当房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刹那,始终维持同样睡姿的胡宣原蓦地睁开眼,眸光复杂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一夜未归,又到隔天近中午才回去,被管娃狠狠地叨念了半个小时,可是贝念品却忍不住在她念完后,紧紧抱住了管娃。
「吓?!」管娃破天荒吓了一大跳。
「管娃,谢谢你。」她哽咽地紧偎在管娃肩头。
「怎么了?谁欺负你?」管娃凶巴巴地挥舞拳头,「告诉我那个王八蛋是谁?我去砍了他小鸡鸡喂狗——」
她破涕为笑,吸吸鼻子道:「没有啦……我只是很高兴遇见你,很高兴有个地方是期待我回来的。」
「你阿呆吗?」管娃翻了翻白眼,「你这个月又不是没缴房租。」
「嗯。」她又被逗笑了,揉揉泪眼,「对喔,我忘记我有缴房租了。」
管娃上下打量她。「感冒好了?」
「好多了……」
「那还赖在这里当什么树懒?」管娃像赶小鸡似的赶着她,「去去去,去上班才有钱来给我赚房租,你感冒那么多天,那个死小白已经给我靠夭好几次了,真是去他的担担面!」
「对不起,都是我——」
「你道什么歉啊?」管娃娇眉一竖,「不是叫你动不动就向人道歉的坏习惯要改掉吗?」
「对不……呃,我是说……好。」她赶紧上楼换衣服准备工作去。
回到「好幸福花店」后,免不了又被老板白姊哀怨了半个小时,自知理亏又深感愧疚的贝念品一直道歉一直道歉,直到白姊突然发觉自己活脱脱就像是恶婆婆在欺负苦命媳妇,这才勉强克制住。
「老板,你放心,今天我会加班,把那些花材都处理完的。」贝念品歉然真挚地道,「对不起,这几天让你辛苦了。」
「对啊,我好辛苦喔,」白姊捶了捶水蛇腰,噘着嘴儿撒娇道:「所以你得补偿我,今晚加班是不用了,可是明天早上你要负责来开店门哟?」
「好。」她嫣然一笑。
「对了,今天的花束很多,还要送好几个地方……」白姊翻了一下单子,「我怕外勤小弟跑不完,你也要帮忙送喔!」
「嗯,没问题。」贝念品点点头,挽起袖子。「我先去挑花……这束一千的主花要用玫瑰吗?」
「玫瑰搭白色玛格丽特好了,我最讨厌巷口那家花店每次都用红玫瑰搭紫星辰,俗得要死,远远看还以为一大团黑青咧!」白姊嘴上向来不饶人,连绑个花束都不忘造口业。
「好,我会记得的,红玫瑰不搭紫星辰。」她忍住笑。
一个下午加晚上,就在白姊热闹地造口业和忙碌绑花束中度过。
八点三十分,终于下班回到那栋透着晕黄灯火的温馨典雅老洋房后,贝念品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的刹那,还是情不自禁回头频频张望。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又在等什么?
贝念品面上维持了很久的笑容终于消逝了,她望着点亮夜色的路灯,望着人来车往的大街,就是没有那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贝念品,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她鼻头酸楚了起来。
他回台北了吧?
半个月来,贝念品再也没有见过他出现,也许那天她从饭店不告而别,对他来说,一定是踩到他所能容忍的、最后的底线了吧?
这样也好,他们彼此早点认清楚事实,早点把婚离了,他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去和苏小姐母女「团聚」,而她,也就可以早早死心,好好地过一个人的生活了。
明明理智上是那么地庆幸,可是为什么贝念品却觉得自己没有比较快乐呢?
她每天早上醒来,枕头还是有泪痕,每天她都得用上好多好多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对着镜子挤出灿烂笑容。
才短短半个月,深秋就已经来临了。
早上,贝念品围着白色围巾出门,一向虚寒的体质在天气变凉的时候,手脚也会跟着冰冷,所以她还在毛线衣外多加了件绒毛外套,以前惯常穿的软裙因为方便工作的关系,也换成了牛仔裤和帆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