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沐总管,这窗上的纱小的都给你换成窗纸吧,等明年夏天来了,再用透纱如何?”裱糊匠说道。
“先把这窗框改成盘字纹再说吧。萧竹,把这事记录在簿子里,回去备查。”
“是,沐总管。”她站在原地捧着簿子,手执笔砚,将姑姑的话一一写下。
刚写好,娇躯就被人从身侧撞了一下。她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矮小的老工匠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后,在靠近她脚边的地方抛下一张纸条。
她看了看纸条,又看看那名早已大步上前,试图挡住沐秀目光的工匠,心中会过意来。
机灵的沐萧竹连忙拾起字条,仔细地藏在袖里,待沐秀到老夫人房里禀事的空档,她赶忙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开纸条。
明日丑时,祠堂见,星河字。
沐萧竹心如擂鼓,握住纸条久久不能平静。
他果然不会丢下她,他终于来接她了,他们要一起离开,从此她和他以对方为家。
心头溢满甜蜜的她盼望着能快点奔到他身边,收妥了纸条,她急切地返回与沐秀同住的小屋,把林星河送给她的彩墨条、父亲留下的画谱、母亲给她做嫁妆的银镯子和几件衣裳用一块布包好放进床下面的柳条箱里。
刚放好东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萧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在老祖宗的寝房外候着吗?”匆匆而来的沐秀有些奇怪的问。
“姑姑,今日风好大,萧竹有些冷,想回来换件小袄。”
“快一点,穿上小袄就快去杏春院,大少爷叫你看图去。”
藏着秘密的沐萧竹抑住狂跳的胸口,披着杏红色的小袄跑出屋子。
侄女离去后,沐秀站在屋子里逡巡四周,总觉得有些异样。
“哥留下的画谱总是在萧竹的床头,为什么现在不在了?”沐秀眯起了眼睛。
万籁俱寂中,乌云一层一层地铺满无月的天空,林府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靠近窗边的那张床上传来沐秀均匀的吐息声,是小寝房里唯一的声音。沐萧竹保持着清醒缩在被窝里,用被角遮住螓首,暗暗地算着时间,距离上次听见打更声已经有一会儿,丑时该不远了。
想到这里,侧耳听了听姑姑的动静,确定她还在熟睡,沐萧竹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子,摸出床下的柳条箱子,打开后伸手再一摸,心顿时一惊。她的布包不见了!
谁拿了她的布包?是谁?震惊慌张之余,她身后的油灯突然亮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沐秀摸黑点燃了灯,冷冷地问道。
今日午时萧竹的异常令她多了心,她自萧竹去杏春院的功夫,查遍侄女并不多的随身物品,最后从床下的柳条箱里翻出个包袱,这个小小的包袱,让敏感的她有了防备。夜里,她一直装睡在观察萧竹的动向,果然让她抓到了。
沐萧竹吓得跳起来。
“你想带着这些东西去哪里?”沐秀拿出包袱一抖,沐萧竹早已包起来的重要物品全部散落屋中的小桌上。
她戒慎恐惧的盯着姑姑,一言不发。
“真是女大不中留。不过姑姑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来,把来龙去脉告诉姑姑,说不定姑姑还能给你拿一个好主意。”沐秀缓缓坐下,脸色平和地说。
胸口不停起伏的沐萧竹没有回答,她看看窗外暗沉的夜,心急如焚,心想自己恐怕是走不了了。
“沐萧竹,我一直耐着性子在等你!”沐秀发怒了。
“姑姑,你让萧竹走吧,再过几年,等萧竹安顿好,一定来接你。”沐萧竹做着最后的挣扎。
“放肆!你无父无母,我代哥哥看顾你,我就是你的父母。出嫁前你都得听我的,由不得你,况且听你刚才那番话,难道你是要跟人私奔?沐萧竹,你好大的胆子呀。你知不知羞,随便跟个人就想跑,难道我待你不好吗?”眼见还有一、两个月萧竹就能嫁给大少爷为妾,她不希望有任何差错发生。
在沐秀看来,她们这种下人只有嫁给主子才是正途。
沐萧竹纯净的脸上添了一抹苍白,她双膝触地,双手拉住姑姑的袖子。“放我走,姑姑。萧竹以后一定会幸福,我一定会幸福,等你年老,我会回来接你,给你养老。”
“那个人是谁?”
沐萧竹顿时无言。
狠瞪一眼,沐秀迳自说道:“这府里你跟着大少爷的时间最多,大少爷自然不会叫你离家。然后就是那些个主事和下人们,他们要不七老八十,要不年纪还小,也绝不可能叫你走,那么……”干练的眼神突然一转,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猛地抓起沐萧竹,恶狠狠地道:“是二少爷?!只有他!只有他才会干出诱拐良家女子的事,只有被赶出府里的他才能干出这种事!”一提到林星河,她顿时怒火中烧。
沐萧竹别开脸,身子发起抖来,没有否认姑姑的话。
“天啊!你竟然、竟然还骗我跟他没有瓜葛。沐萧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伤害姑姑?”
“姑姑,他不是坏人,他对萧竹一直关怀备至,细心周到……”
沐秀再也听不下去,扬起手打了沐萧竹,她脸被打偏,挨了巴掌的脸上浮起一片青色。
“沐萧竹,你给我听好。二十年前,我差一点就嫁给了那个人,我……真的很在意他,到现在也爱着他,我为他守着林家,一步不离,但他却娶了田富娣那个贱人,就差一点我就能与他有一个名分。老祖宗、大夫人还有二姨娘都点了头,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可那个人却带了田富娣回来。”沐秀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倒在床榻上哭泣着,泪水浸湿了衣裳。
“姑姑!”沐萧竹心痛地上前扶住姑姑。在姑姑身边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
“田富娣抢走了我的一生!我一世未嫁,没有儿女,什么都没有,除了依然爱着那个人。我不会让田富娣的儿子再带走我唯一的亲人。沐萧竹你听着,我不会让田富娣的儿子带你走,即使是我死也不会放你走!”沐秀狠狠握住沐萧竹细瘦的臂膀,语气狂乱地说道。
听到姑姑的过去,沐萧竹又是心惊又是难过,最糟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此时的她没有勇气推开姑姑一走了之。
年过四旬的姑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她怎么能抛下悲痛欲绝的她?
在姑姑的哭泣声中,沐萧竹既难过又踌躇。
她该怎样?她要怎么选?
谁也没有料到这段尘封的过去,会成了她与林星河之间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在沐萧竹矛盾之际,沐秀再次对着她决绝地道:“我不会拦着你,但你记住,只要你踏出这个宅子,我就去报官,老祖宗发了誓,我可没有,我要告发私拿家中产物的田富娣,还要告发林星河诱拐良家女子!
“你听好了,他们一个会被处死,一个会被流放三千里外,从此不得翻身。哈哈哈,只要让我在这个府里看到林星河,我一定不会手软,他们竟然想夺走我所有的一切,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哈哈哈,你去吧,走啊!”新仇与旧恨涌上心头,沐秀丧心病狂地厉吼。
她这次不会再忍气吞声隐忍下去,她要田富娣尝尝死的滋味!
被姑姑的话吓到,沐萧竹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院外传来公鸡的清啼,丑时早已过去,辰时也过了,而沐萧竹再没有踏出寝房一步。
“沐丫头?沐丫头?”厨房大婶皱着脸唤着。她实在想不明白,沐总管干么把她家丫头踢到灶房来。
来就来了吧,可三天下来,这丫头跟丢了魂似的,总是愣在一旁,吩咐下去的活儿一件也没干好。
“沐丫头,你再不吹一吹,这灶里的火该熄了。”厨房大婶无奈地叹息。
“啊!对不起,大婶,对不起,我这就吹。”抄起吹火筒,沐萧竹鼓起粉颊,用力地吹起气来,但她却吹到了炉灰上面,灶里顿时窜出浓烟。
熏呛的味道让她睁不开眼,强忍住的泪水在浓烟里不住淌下。
“唉,算了算了,你去剁肉吧,这火让小翠来看着。”厨房大婶见她掉泪,连忙将她换下来。
这一落泪,压抑在胸中的纠结、痛苦与难过倾巢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沐萧竹捂着嘴冲出了厨房,她来到井边,伤心得大哭一场。
姑姑不再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再对她说任何一个字。是呀,到了这时候,她根本不敢迈出林府一步,也根本不用姑姑再做什么劝说,因为任何妄动都可能让心上人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