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于是,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成了她的考验。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找他,她会让他觉得很困扰,可是最后,她败给了自己的思念。她好想念他,即使他可能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她也愿意远远地望着他就好。
就像是前几世那般,当她还只是一缕幽魂、默默在阳世陪伴着他的那时候,她看得见他,可他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听了她的话,方子博唇瓣微启,讶异得说不出话。
他并非讶异她得知住址的方式,而是讶异他母亲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至少他妈也该说句什么吧?例如,「我上星期有把你的地址给昕瑞」之类……
但是没有。他母亲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所以你搬到我对面,却从来没打算要来找我泡茶?」他笑了声,目光直瞅着她。
「我——」她开口欲辩,却立刻心虚低头,「我不敢,我知道你见了我就会生气了。」
「你确定那是生气?」
「欸?」被他这么一问,她抬起头来,有些困惑。
「从以前就常发生这种事,你很喜欢把我的反应解读为生气。」说完,他起身,挪动身躯移到了她身旁。
这让她有些紧张,整个人绷紧神经。
「现在,你回想一下,除了你所谓的‘对你生气’之外,你见过我对别人发火吗?」
她呆了呆,抬头望着天花板,十多年的记忆瞬间在脑中跑过一回……不,其实正确来说是六百多年的记忆。
但她还是很快就搜寻到他要她想起来的事。
她记得国三的时候,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太奇怪,有些女同学会欺负她。
记得有一次,有个女同学故意在她的椅子上挤了红色颜料,让她的裙子上印了红污渍,想让她出糗。事实上,那些小小的捉弄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方子博却不这么认为。
他很生气,气炸了,硬要女同学向她道歉,简直没完没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强硬的方子博。
第二次是在高二的时候,她照例去他的学校等他下课,却被他们学校的学生调侃。
那次就真的过分了些,几个男学生见她的制服是来自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便出言轻蔑,说什么:「我一个月给你五千块零用钱,你要不要连我一起服务?」
好死不死,被方子博给听见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赏了对方一记拳头,然后睨着对方,冷冷道:「五千块付给我好了,我会好好‘疼’你,你愿不愿意?」
然后他甩甩手指,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离开。那时候她的魂全被他给牵走了,哪还记得他发不发火啊。
而第三次见他生气,大概就是他替她赶走那缠人的学长……
不,那应该还不到生气的程度。
她歪着头,回忆了好久。
「你也想太久了吧?」他失笑,「到底想起来了没?」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那眼神好无辜,「想是想起来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回想这个?」
「有了对照组,你还是觉得我是在对你生气吗?」
「那又不一样、」她苦笑,别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他们或许不在乎你,可是我在乎。你笑,我跟着开心;你难过,我也不好受;你生我的气,我会害怕你再也不理我。这怎么会一样?」
方子博听了,静默不语,说不出话来,胸膛里闷得像是吞了一口沙。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扶着她的颊,让她转过头来正视他。
「重来一次吧。」他说。
「啊?」
「当年你向我要的那个吻。」
语落,吻也落下,她尚未回神,他已紧紧含住了她的唇瓣。他再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六年前可以抛去的东西,此刻他却不能再抛下。
她的气息让他疯狂。
他彷佛听见自己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她那笨拙而生涩的回应更是将他撩拨到了极限,他不自觉地倾身压向她,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放肆汲吮她嘴里的甜美。她轻闭着眼,任他需索,完全瘫醉在他的吻之下,这和六年前的那个吻全然不同。
她几乎是喘不过气来,两个人吻得难分难舍,气息渐渐粗重浓浊,直到一声手机铃声响起。
「你……」她抢得一个喘气的空档,「你的手机……在响……」
「可以不用理它吗?」额抵着额,他同样气息急喘。
「如果是……公事的话怎么办……」
也对。
所以他认命地放开了她柔软的身体,从她身上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了行动电话。接听前,他瞄了眼来电显示,是刑事局的号码。
「喂?」他按下了接听键,然后随着十几秒过去,他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听完后,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在他收了线之后,她忍不住问。
「我要先出去支援,应该会很晚才回来。」他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自己早点睡,嗯?」
「你还好吗?」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对劲。
「还好,没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仍是摇摇头,俯首吻了她的额,「抱歉,目前我不太能谈这个。你也别想太多,时间晚了就先休息,知道吗?」
她抿唇,也只能点头应允,然后看着他匆匆出门。
犯罪现场惨不忍睹。
虽然几分钟前在电话中已经略知大概的状况,但实际亲眼所见,方子博还是难掩震撼。
屋内一片狼藉,血迹四处飞溅,这画面简直就像是……
「黑道火并吗?」他叹了声,戴上橡胶手套。
「很像,」徐裕盛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弹壳,「但据线民回报的说法,确定不是帮派斗争。」
「不是?」方子博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认出几张熟面孔,那些都是黑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不是黑道火并的话,谁活得这么不耐烦?」
徐裕盛沉默了几秒,迳自戴上橡胶手套,活像是在卖关子。
「你有谱了?」方子博看着他的侧颜。
对方眉一挑,靠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个名字。
顿时,方子博瞠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道:「你确定?!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目前是这个方向最有可能。」徐裕盛耸耸肩,不以为然。
「你有几成把握?」
「我有九成,检方有八成。现在动机有了,证人也有,就差物证而已。」
闻言,方子博再次望向一片混乱的室内。
原来如此。
「物证是吗……」他懂了,「所以我们和嫌犯要找的是同一种东西?」
「没错。」徐裕盛一笑,「先上工了,等等还有其他两个现场要过去看看。」他提醒了方子博这件残酷的事实。
「另外两个地方也很惨吗?」
「差不多。」
方子博沉默不语。听说这次总共死了十七个人,大多都是黑道分子,但黑道分子也有家人,所以受害者里头还是有女人和孩童。
他在电话里听见的时候,很难过。他从来没经手过这么重大的命案,过去他侦办的都是一些凌虐案或是分尸案……而非这种冷血屠杀式的扫射。
「你还好吧?」
徐裕盛的嗓音突然传入耳。
「嗯?」他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你还可以吗?要不要先出去透个气?」徐裕盛鲜少见他在现场失神,便多问了一句。
方子博摇摇头,拒绝得毫不犹豫。
「上工吧,等等要快点过去支援另外两个现场。」他淡淡地重复道。
整整隔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方子博终于回到家。
他拖着一身疲惫进了家门,打开灯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拉开窗帘,瞧瞧对面的窗户。
对面的灯还亮着。
他看见周昕瑞的笔电仍旧显示着工作画面,但她似乎是睡着了,伏趴在桌面上,动也不动,身上还是只穿着那件薄薄的棉丁。
这丫头实在是……
他暗啐一声,拿手机拨了她的号码,目光直直瞅着她的身影。
电话响了,她的身子震颤了下,几乎是被惊醒,然后他见她慌慌张张地在桌上翻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出手机,忍不住扬起嘴角。
「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起来,」他直接发号施令,「要睡去床上睡。」
「啊?」她还在状况外。
「啊什么?睡那里会着凉。去房间睡!」
「呃……」她这才意会过来,转头朝窗外一望,对上了他的视线,「啊,你回来了?」
他点了个头,「刚进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