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六午后,他枯坐在套房里,像个疯子一样每隔一分钟就无法自拔地望向手机。除了傻傻等她回电之外,他根本什么事也做不成,就算勉强自己去做也是心不在焉,做得七零八落。
直到太阳西下,方子博才终于接到她的回电。
如果房间里有一面镜子立在床边的话,他一定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狰狞。
「你搬走了竟然没有告诉我?!」电话接起,方子博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其实五秒钟前,他压根没打算要凶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嘴巴一张,脱口而出便是满满的不爽。
「我、我有试着想告诉你啊……」彼端的声音是何其无辜。
她焦急,试着解释道:「只是、只是你……每次都好像急着要挂电话,我才想说你可能真的很忙,觉得我一直在烦你,所以我才想等你忙完再告诉你……」
方子博听了,气势瞬间软化,被她唤醒了之前的记忆。
的确,有那么几次,她在电话里显得嗫嚅胆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告诉他,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多作联想,单纯以为她大概是要叫他回去陪陪她或是约他出去吃吃饭罢了,于是也就这么忽略过去,毫无追问的打算。
他断断续续回想起那些,无法为自己辩驳,可若要说后悔的话,又显得太过于桥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他的确是不太希望她搬走,可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若她继续这样和他同住下去的话,擦枪走火只是早晚的事情。
届时,他将会以负责之名,顺理成章与她交往,而她大概会心甘情愿、毫不后悔地献身予他。
但这真的是他俩要的东西吗?她要的是他的爱,但他却不能保证自己对她拥有那种纯粹的情感。
「子博?」久未等到他的回应,周昕瑞的声音再度怯懦地传来,「你真的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要激你生气,我只是——」
「我没有生气。」他轻吁,制止了她的揣测。
「可是你明明就……」对她大小声。
「那不是生气。」方子博不自觉地抬手搔了搔额头,庆幸她不在房里,不然被她看见这副窘样就糗了,「……你就这样突然离开,我如果完全没有反应,那才叫奇怪吧?」
一听,彼端突然没了声音。
其实是她心动、耳热了。
「……昕瑞?」她的沉默令他有些浮躁,开口唤了她一声。
「我才不会那样做。」她回了这么一句话。
「啊?」他皱着眉,一脸不解,「不会哪样做?」
「你刚才不是说,我就这样突然离开?」她重述一次他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唷!因为我这辈子最不可能会做的事情,就是从你身边离开。」
听了,他胸口一窒,本想笑笑带过,却哑然说不出话。
他不是没听过她如此率直的表白,可这种几乎贴在耳边低语呢喃的,却是第一回。
虽然是透过手机,但其实威力不相上下……他突然觉得脑袋有点晕,耳根有点热,胸口有点闷。
又来了。她永远都是他那不可触碰的存在。
每次面对她,他的智商就会开始下降,逻辑能力衰退,生活打理能力退化,最近甚至有恶化的倾向,他开始喜怒无常,情绪彷佛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他作梦的次数变多,发呆的时间变长。
从前他只要躺上床,五分钟内一定可以入睡,现在却必须躺上三十分钟;从前他只要一坐到书桌前,翻开书本立刻可以进入状况,现在他就算坐了半小时也未必能读完三页。
这样下去,他不会完蛋吗?他一定会完蛋吧。
所以,他是应该继续往前走、往下跳,还是应该就此停住脚步,然后转身回头,走回岸上?
这么形容或许可笑,但是毫无理由的,打从他认识周昕瑞以来,他便一直觉得她就像是断崖底下的那片汹涌浪涛,好像一跳向她就会被吞噬一样。
即使她美丽夺目。
即使她向来是如此的吸引他。
「……昕瑞。」他迟疑了几秒过后,缓缓启唇,唤了她的名。
「嗯?」
「你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会突然回宿舍去吗?」
「为什么?」她的声音透露了浓浓的好奇。
然而,他虽是主动提起,却也立刻后悔。他知道一旦说出来了,就是主动打开禁忌的黑盒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息,才淡然道:「算了,反正现在提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至少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
「拜托,算我求你,你不要老是往那个方向想。」他抹抹脸,被她打败。她怎么老爱把他幻想成是气炸锅?他哪有那么爱生气?根本没这回事吧!
警校的同学曾经说他是铁面人——没有喜怒哀乐,还说他跟机器人没两样,就只有她,天天幻想他在生气,而且还是生她的气,简直莫名其妙。
最后,他终于问了最重要的事。
「所以,你搬走了之后,现在住在哪里?」真可笑。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居然无可遏止地心率加速。
不过,周昕瑞没急着回答,倒在电话的彼端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
「你干么笑那种声音?」他被她的笑声给逗得扬起唇角。
「你猜。」
「反正就附近这一带嘛,你还能去哪。」
「吼,很没趣欸!再猜。」
「我隔壁。」
「……」
「我猜对了吗?」
「差一点点啦……」她愈说愈小声,也没了刚才那股嚣张的气势。
方子博听了,忍不住大笑,「那就是隔壁7-11楼上了吧?」
「骗人!为什么你知道?」亏她还打算给他惊喜的。
「因为我看过隔壁那栋楼有贴过雅房出租的红单,最近这几天突然被撕走了,然后你刚才一说,我脑中就自动产生了串联。」
「……你在学校很用功吗?」
「普通而已。」
「啧,这种谦虚听起来真不舒服。」
她的口吻虽故作嫌恶,却令他发笑。随后,紧绷了整个下午的神经瞬间松懈,方子博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连续两餐未进食。
「你吃过了没?」他想也没想地问。
她迟疑了下,盯着那袋刚才顺路买回来的广东粥。「呃……」
「呃什么?吃过和没吃而已,想那么久?」虽是出言催促,可方子博的声音里带点微微的笑意。
「我是还没吃啦,可是——」她尾音拉长,嘶了声,才继续道:「我手上已经有一碗很大碗的广东粥。那,你想一起吃吗?」
周昕瑞租的雅房很小,顶多四坪。
狭小的单人床、狭小的书桌、矮小的和室桌、迷小而老旧的电视机,不仅如此,还要和其他不认识的人共用浴室。
龙蛇杂处,有男有女。
眼睛看到这些,脑袋又想到那些,方子博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的租约签多久?」他突然问道。
「嗯?」周昕瑞解下围巾,脱下厚重的外套,披挂在椅背上,「房东说一开始三个月一期,之后住得惯的话,下次可以签六个月。」
方子博完全忽略了后半段。「三个月后就搬回去吧。」
虽然跟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想到她在这里可能会睡不好、睡不暖,出入的人口又杂,他的心里就有一种不怎么安稳的感觉。
她听了,先是发怔,「可是……我在那里不是会打扰到你读书?」
这话让他有些惊讶,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想。
「我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了?」
呃,你当然是没有明讲啦……
她瑟缩了下,开始装忙。先是忙着将袋子里的广东粥取出,分装成两碗,才支吾地说道:「那是因为,我看你每次回去也只忙着X书,不太理我,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很碍事……」
语毕,她歪着头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将两碗粥分别摆在和室桌的两端,硬塞了支汤匙给他。
「先别说那些,赶快吃吧!天气冷,食物都凉得特别快,再不吃的话都快变成冷粥了。」
方子博轻吁了口气,木然地接过汤匙,坐到桌前,叹道:「我说你啊,如果不是那么擅长心理学,就不要随便猜我在想什么,行吗?」
她扁嘴,瞪了他一眼,「可是问你,你又不见得会说。」
唔,她说的好像也对。他愣在那儿,被反将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