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夏小川没有搬出去,那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摔了一切可以被摔坏的东西,抽光了手头所有的烟,把收拾了一半的衣物又从箱子里拣了出来,重新放回了原处。

谭鉴洗完澡就回房间睡觉了,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间,惊异的发现夏小川居然做了早餐。

煎鸡蛋加面包——夏小川不会用微波炉,所以面包是冷的,还好谭鉴没有把面包放冰箱的习惯,否则他就只能吃冰冻面包了。

摆在盘子里的煎鸡蛋看起来形状很诡异——如果它们还能称之为鸡蛋的话——脱离了作为煎鸡蛋正常的圆形,被碎尸万段也就罢了,黑乎乎的实在让人怀疑吃下去后这辈子还有没有胆子再吃煎鸡蛋。

夏小川绷着张脸坐在谭鉴对面:“我第一次做,慢慢会进步的。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了,好好去上课,家务也会分担着做……我会学的!你不要老把我当废物!”

谭鉴笑了笑,坐下来,叉了块煎鸡蛋放进嘴里。

夏小川紧张的看着他。

谭鉴面不改色的把盘子里的煎鸡蛋全部吃光了,夏小川嘴巴张得巨圆。

“下次记得不要往煎鸡蛋里加鸡精和醋。”谭鉴淡淡的说,“还有,少放点盐。”

夏小川低下头,叉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下一秒,他的脸扭成一团。

他抬头看看谭鉴,他觉得谭鉴如果生在30年代,绝对是个宁死不屈的无产阶级革命者——能把他煎的鸡蛋全部吃下去,中间都不带喝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需要多么伟大的勇气和忍耐力啊!

起码他自己是死活下不了第二口的。

“谭鉴,”夏小川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抖,“你真的,决定要找女朋友?”

“如果有合适的。”谭鉴淡淡的说。

夏小川再次沉默了,无意识的把自己面前的面包戳得稀烂,“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面前,他抬眼看看,是串亮晶晶的钥匙。

夏小川呆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火烧着了尾巴的猫,“呼”的跳了起来。

“我不搬出去!谭鉴,我说了不带人回来了,你……”

“你不搬就不搬,叫什么啊?”谭鉴头痛,“我只是把钥匙交给你,本来就是你的,你自己收好。”

夏小川讷讷的闭嘴,把那串钥匙放进了口袋。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叫外卖的电话给你,你自己解决吧。”谭鉴拿出笔,刷刷刷写下了好几个号码,“你随便挑一家叫。”

“你要去约会?”

谭鉴叹气:“我要监考。”

***

谭鉴教的是基础英语,和他一起监考的是另一位女老师,教听力的,喜欢穿黑色的长裙,头发盘在脑后,自我感觉很有气质。

学校打她主意的男老师也不少,可她一直宣称自己的男朋友在美国读博,每天昂着头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的来来去去,久而久之就得了个冰山美人的绰号。

她姓薛,所以大家就私底下管她叫薛冰山,谭鉴总觉得听起来像薛丁山,于是想起樊梨花——锣鼓震天,樊梨花挂帅请缨,那漂亮的刀马旦一个亮相,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的唱:“休要提起寒江岭,提起当年意难平,献关立功结秦晋,三请梨花进唐营……”

谭鉴吹长了一声口哨,樊梨花波光流转间望向他,一个漂亮的回身,媚眼如丝。

“奴才招亲犯将令,军无私,我的法无情……”

“谭老师,该发卷子了。”冰山美人见谭鉴杵在讲台上发愣,只好开口提醒他,谭鉴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开始拆牛皮纸袋。

薛冰山端端正正的坐在讲台上,谭鉴便拣了教室后面的位子坐下,有些无聊的看着他前排的男生从抽屉里拖出小抄埋头猛抄。谭鉴想他大学时好像也是这么过的吧?考试就靠打小抄,不过他的小抄很漂亮,密密麻麻的又整齐又清楚,重点处还换了红色的圆珠笔标出来,他们寝室的兄弟看着羡慕,纷纷要去复印,他便干脆拿了来做生意,每次考试前都能搓到一顿。

有人便指着他鼻子笑骂:“我辛辛苦苦抄了给你,你就恁地大方拿去做人情?”

谭鉴嬉皮笑脸:“顶多我下次把好吃的都打包给你。”

那只手扯住他的耳朵:“没良心!你说我为什么每次要帮你打小抄?你知道吧?知道吧?”

“哎哟——你这么野蛮,我就是知道了也要当作不知道地……”

铃音响起,谭鉴恍然间抬头,考完了?

收了卷子,满教室的“嗡嗡”声,大多数学生都是作鸟兽散,除却几个估计自己是考不过的在围着他要求给个及格——谭鉴便笑,拍拍手说:“考都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题目又不难。”

只这一句话,大家便心知肚明,嘻嘻笑道:“老师,请你吃宵夜喔!”

“今天就免了,下次吧。”谭鉴收拾好东西,见薛冰山还坐着没动,就走过去问她,“你不走?”

薛冰山懒懒一笑:“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人送。”

这话从薛冰山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惊讶,想晚上送她回家的男士多的去了,只是排不上队——谭鉴装聋作哑的说:“那我先走了,呵呵,晚上小心点啊。”

身子刚刚转过,听到后面一声轻笑:“白痴……不信你真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谭鉴,真不知道?

薛丁山抚着棺材哀哀的哭,梨花啊,只是我晚来一步,只是我当初不知道……

“呼”的一声窗外风声乍起,吹得窗帘哗啦啦的响,谭鉴淡淡一笑,像是没听到薛冰山的话一般,走出了教室。

从教学楼出来后,谭鉴顺着林荫道走,事物都在摇晃,有喝醉酒一般轻飘飘的感觉——脑子里被下了咒,一个声音在不停的问,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谭鉴红着眼吼:“老子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七年前的他。喝得烂醉如泥,爬到教学楼天台上声嘶力竭的喊:“我不知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砰”的一声噩梦惊醒,于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谭鉴!”

他拎着公文包疾步如飞。

“谭鉴——操!你赶着投胎啊!”有人从背后一把扯住他,“叫你半天都不应!”

谭鉴木然的回头,看到陈晔站在他身后——怎么会遇上他?

“我跑你以前的学校问了你们分校的地址,怎么选这么个破地方啊!找了好久才找到,又不知道你在哪间办公室,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陈晔满脸的不耐烦,“快把你新号给我,省得每次找你都这么费劲!”

谭鉴半天问了一句:“你找我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陈晔咧嘴一笑,白牙亮晃晃的,月光下看起来煞是性感,“泡你。”

“……”

谭鉴想怪事年年有,怎么今年就扎堆的来?陈晔他不去泡夏小川跑过来泡他,套用一句台词——您不觉得您在搞笑么?

笑场是不符合气氛的,所以谭鉴保持沉默。

“别跟防狼似的看着我,”陈晔受不了的收起笑容,“夏小川今天跟我打电话,说和我掰了,要我以后别打你的主意——我正准备打你的主意呢,他倒是行动快!”

“你不必和他赌气。”谭鉴慢慢的说。

“靠!我和他赌什么气?”陈晔笑出来,“我已经和他掰了。”

谭鉴点点头,准备走。

“我说你无视我也不能到这种程度吧?”陈晔挡住他的去路,“我和夏小川玩完了,我要泡你。”

“我有什么好泡的,又不是方便面。”

陈晔无语,难怪乔晋微跟他说谭鉴这人看起来一声不吭的,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气个七窍流血,装傻冲愣,避重就轻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你就是个花岗岩我也泡定你了!”陈晔狠狠的说,“我可不像夏小川,憋着藏着的不敢动手,我就是要你知道,你喜欢男人也好,不喜欢男人也好,总之我是看上你了!”

谭鉴终于开始疑惑了:“你看上我哪里了?”

陈晔眉一挑:“老子看上你跟花岗岩一样的脑袋了!”

谭鉴想我该不该冲上去,抱住他,惊喜万分的啜泣:“你竟然不是说看上我的美色了……我靠!你真有内涵!”

事实上他却是笑了出来,然后说:“可我没看上你,连你的脑袋我也没看上,抱歉。”

刚刚转开的身子又被大力的拉了回去,谭鉴皱眉,这人长着张有气质的脸,怎么总干出些粗鲁的事?

“别以为摆个冷冰冰的脸我就被吓到了。”陈晔脸上泛起冷冷的笑,“谭鉴,我真是好奇,你说你对谈恋爱没兴趣,男人女人都一样——你天生就是这样吗?还是说,你根本已经没有谈恋爱的心态了?夏小川说你的私生活严谨到可怕,每天回家就只是对着电脑……一个男人真能这么禁欲?”

他的手慢慢的抚上谭鉴的脸,不容他挣开的紧紧捏住他的下巴:“要不要试试看,谭鉴?”

谭鉴心头一窒:“试什么?”

陈晔给了他一个诱惑的微笑:“难道你真不知道,谭鉴?”

温柔的咒语再次响起在谭鉴的耳边,他在恍惚中察觉到自己的眼镜被摘了下来,然后,一张温软干涩的唇贴了上来。

微风拂过的午后,也曾是这般场景。

“谭鉴,我们来试试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试什么?”

“呵呵……就是这样子……”

“啪——”

谭鉴猛然挣开陈晔的怀抱,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给我滚!再不要让我看见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陈晔懒懒的笑着,看着他:“那我可做不到,毕竟刚才的感觉还不错。”他伸手替谭鉴戴上眼镜,“虽然你取了眼镜比较好看,不过除了跟我接吻做爱,还是戴着的好——谭鉴,接受个男人就让你这么痛苦?”

谭鉴扬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却被陈晔扣住了双手。

“今天到此为止,谭鉴,你别想躲开我!”

这句话说得又狠又绝,谭鉴想陈晔才22岁吧?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他年轻。

可是22岁,也多么脆弱……

“陈晔,你太小了。”谭鉴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淡淡的笑了,“小孩子的游戏,我没兴趣。”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没兴趣?”陈晔冷笑着看着他,“玩不起?”

“你能把人玩儿死吗陈晔?”谭鉴突然反问。

陈晔一愣。

“我能。”谭鉴的唇边,漫开一抹冰凉的冷笑,“不要来招惹我陈晔,你还不够份量,你同我玩不起。”

***

在谭鉴的记忆中,一直是很喜欢看京戏的。

有锣鼓喧天,有华裳妙语,还有飒爽英姿的刀马旦。所以最喜欢看的,还是樊梨花三戏薛丁山那幕,每每的看到目不转睛,激动处站起来便轰然叫好,吹口哨拍巴掌,常常引得周围的人怒目相视。

那时候谭鉴还是刚进大学的菜鸟,只知道学校有个艺术系,偶而跟着去看看什么音乐剧美术展的,发现居然还有京戏上演,惊死。

那个唱樊梨花的,舞台上明艳不可方物,舞台下是个粗鲁暴躁的家伙。

他叫林寒,反串花旦,很是惊世骇俗。

现在回忆起来,林寒很像《霸王别姬》里面的程蝶衣,不过是野蛮版的。他喜欢薛丁山,台上台下。而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台上把薛丁山耍个半死,台下继续把他耍个半死。

他告诉谭鉴说他喜欢薛丁山,谭鉴点头,那时候谭鉴很白,林寒说的喜欢他听不懂,他觉得无所谓。反倒是林寒被吓到了,说他接受能力怎么这么强,然后就笑笑的说,谭鉴,我们来试试看吧?

他把嘴唇贴上谭鉴的嘴唇,换来了谭鉴一巴掌。

“你神经病啊?干吗随便亲我?”

“我靠!不过碰一下而已,你不是说你能接受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我说我喜欢他,你说好啊——”

“操!我哪知道你说的喜欢是这个意思……那你亲他去啊!把我当试验品?!”

林寒闭了嘴,狠狠的瞪着他:“我就是不敢啊——男人这玩意儿真碰不得!我要真上去亲他,他会把我当变态吧?”

“你随便亲个男人才变态呢!”谭鉴怒道,“无聊!”

“我只是试试看会不会喜欢上你嘛,”林寒烦躁的耙头发,“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的呢?你看我和你也很合得来啊,怎么亲你就没感觉呢?想不通……”

“想不通就去死!”谭鉴恨不得掐死他,“老子没空陪你玩这个!”

谭鉴和林寒在学校属于不同类群的人——林寒长得帅,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走到哪电到哪,而且从不放过任何能让他散发魅力的地方,因此校园内四处活跃着他的身影;谭鉴则是专业课能逃就逃,辅修课一律全逃,自习教室从来不进,图书馆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的主,每天窝在寝室不是睡觉就是玩游戏,读到大二了就连他本系的人都还有不认识他的,一句话,默默无闻的典范。

可林寒偏偏喜欢找他,因为他觉得谭鉴的个性很对他胃口,话不多,给人的感觉很沉稳,有什么话说给他听也觉得放心——直到后来他才看出来谭鉴其实只是懒,而且是真的是不太关心别人的事,每次对着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大半数时候已经魂游天外了——恨的他咬牙切齿,怎么就把这么个人当贴心了呢?

可还是喜欢有事没事就去找他,知道谭鉴懒,就连考试的小抄都替他打好,谭鉴还笑他像个娘们儿,小抄打得像艺术品。

林寒咬着牙:“死没良心!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谭鉴说:“你这么野蛮,我就是知道也要当作不知道地!”心里想你对我好无非是借着我想忘掉薛丁山,谁不知道薛丁山这学期交了个女朋友啊!

他倒是没自作多情的以为林寒移情别恋喜欢上他了——林寒是死脑筋,表面上看来花心大少一个,骨子里却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那一类,他仍旧喜欢着薛丁山,并寄希望于那个女人被薛丁山甩掉,或者她甩掉薛丁山。

一肚子酸楚无处发泄,每次便拿了谭鉴来倾诉心事,谭鉴烦得不得了,想你暗恋个男人干吗老是找我诉苦,老子又不是知音姐姐!

后来谭鉴对他说:“不如你就找机会和他明说吧,要么就干脆点死心,你成天把我的时间全霸占光了,老子还想找女朋友呢!”

林寒闷闷的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个?”

谭鉴大骂:“操!”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着,林寒仍然和谭鉴厮混在一起,薛丁山和他那个女朋友仍然感情稳定——学校每次排樊梨花和薛丁山的京戏时,谭鉴是铁定坐在台下的,看得多了也不再大惊小怪了,不过每次看到薛丁山哭灵那一幕,便转了头看不下去。

他想躺在道具棺材里的林寒,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听完这一长段唱腔?薛丁山懊悔的哀哭,声声的诉说他的衷情,林寒心里痛不痛?

连他的心都跟着痛了,林寒怎么会不痛?

散场后谭鉴被林寒带到了教学楼的天台。

林寒一直在抽烟,间或喝口啤酒,谭鉴看着他发呆。

林寒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谭鉴听到他慢慢的说:“谭鉴,你过来一点。”

谭鉴依言向他靠近了一些。

林寒猛的掀开自己左手的衣袖:“你知道我为什么就连夏天也不穿短袖吗?因为这个。”

谭鉴看到他的手臂,倒抽一口冷气,上面纵横交错着一道道伤痕,用刀割的也有,用烟头烫的也有。

“为什么?因为……他?”那个薛丁山?

“我每次恨他恨到想杀了他时,就只好拿自己的左手出气。”林寒冷冷的笑,看着谭鉴,然后掀起右手的衣袖,“这些是我发觉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却同样得不到回应时的痛苦,你知道是谁吗?”

他的右臂上布满了远比左臂更加触目惊心的伤疤,谭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林寒笑起来,“这个人,我却越是喜欢就越舍不得,一点点都没有想杀了他的心情——你说这个人,知不知道我喜欢他?”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对啊,你怎么知道?”林寒扔掉手中的烟头,直视着他,“你觉得男人喜欢男人,对不对?”

谭鉴后退一步,没有回答。

“不对,是吧?”林寒大笑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你……什么也不用知道。”

“林寒你喝多了吗?”

“或许吧。”林寒转头,看着天上,“我入戏太深。”

有凉凉的风吹过,月光朗朗的照下来,林寒的脸看起来有些暧昧的迷蒙。

“帮我戒毒吧谭鉴。”他说。

“什么毒?”

“我不想再唱樊梨花,我想回到现实——谭鉴,我不想这么辛苦下去了,你帮帮我吧,逃开他,忘掉他。”

谭鉴说:“我怎么帮?”

他怎么帮?林寒不需要他给介绍女朋友,只要他勾勾手指,自然会有大票的女生喜欢他,那他要怎么帮他?把薛丁山杀掉?不准他出现在林寒的视线范围内?还是把林寒爆扁一顿,打到他失忆,彻底忘了薛丁山,也还自己一个清静?

林寒说:“不如你和我来谈恋爱?”

谭鉴反问:“有意义吗?”

不是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谈恋爱,有什么乐趣?林寒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入戏太深,除了那个能把你拉出来的人,谁也帮不了你。

林寒又笑了起来,有些萧索。他说:“我操——谭鉴你说话总是这么没人情味儿。”

谭鉴想难道我跟着你胡闹?他最不耐烦碰触感情的事,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责任,而没有把握的关系,要怎么去负责?谭鉴的心态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厌倦——厌倦什么呢?不想说呀,看得听得多了,就明白了呀,不是有人这么唱么,爱情它是个难题,叫人目眩神迷。

幸好他没沾上。

林寒向谭鉴挥挥手:“你回去吧。”

谭鉴迟疑:“你呢?”

“我再呆会,酒还没喝完呢,你让我一个人想想。”

谭鉴想让他一个人静一下也好,想清楚是好的,临走前有些不放心:“你早点回宿舍啊!”

林寒向他微笑起来,很是甜蜜:“谭鉴你要是肯现在让我亲一下我就回宿舍。”

谭鉴骂:“你有病?”

谭鉴那天晚上回宿舍后,刚摸上床,就接到了林寒的电话,他的吐词有些不清,嘻嘻的笑着说:“谭鉴,我们现在出去玩通宵吧?”

谭鉴觉得很怒,他妈都快12点了校门早关了出去玩通宵?

“林寒你在哪里?回宿舍没有?”

“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一个人去玩了喔!等你20分钟!”

“我靠——”谭鉴想骂你一个人去死吧!结果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谭鉴随手把手机扔到了枕头底下,也懒得换电池,翻个身就睡了。他想林寒八成是喝多了,不用管他,过两天他就好了呢。

结果第二天谭鉴得知林寒半夜翻校门摔下去,跌死了。

谭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这个消息,又是怎么赶到出事地点的,场面很混乱,好多人围着看热闹,警察也来了,林寒的妈妈哭到晕死过去。

有人在他身后说:“你跟我过来。”

谭鉴回头,是那个薛丁山。

那天薛丁山对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是谭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交集,唯一的切入点也已经消失了。

林寒死了。

薛丁山说你不知道么?谭鉴,你真的不知道么?

谭鉴说我知道什么?

薛丁山说林寒为什么一直对你这么好,你不知道么?

谭鉴后退一步,摇头。

薛丁山说林寒一个学音乐的,每次为了你考试到处去借笔记,帮你打小抄,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真的不知道么?

谭鉴再后退一步,不说话,摇头。

薛丁山说,谭鉴我操你妈!林寒这么对你,你就这样对他?

谭鉴说你抢我台词,林寒一直喜欢你。

薛丁山惨笑,可是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你。林寒喜欢我?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怎么就不帮我考试打小抄?他怎么就不陪我在寝室玩游戏?他他妈的半夜三更的翻墙,想到的人怎么不是我?

谭鉴说林寒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薛丁山说,我一直等他向我开口,可他所有时间都给了你。就算他不是爱上你了,可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

谭鉴说,他没有爱上我,你也知道,他没有爱上我。

薛丁山冷笑,谭鉴,你已经被吓到了啊,你的爱情没开始就夭折了,不过,你这人根本就不期待爱情吧?

谭鉴说,对,我没有爱情。

林寒的死,不关他的事,要怪就要怪手机突然会没电池——可就算手机电池全满,他也不会大半夜跑出去陪林寒翻校门。

意外吧,谭鉴喃喃的说,他妈都是意外吧?

他想明明林寒的死不关自己的事,为什么他要那么痛苦?老子不知道啊——老子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寒扯着他耳朵鬼叫,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林寒掀起右手的衣袖,这些是我发觉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却同样得不到回应时的痛苦,你知道是谁吗?

林寒望着他笑,不如你和我来谈恋爱?

林寒说,帮我戒毒……

如果那个晚上他肯哄哄林寒,让他亲亲,林寒会乖乖回宿舍么?

如果那个晚上他从床上爬起来了,拉住林寒不让他发酒疯,一切就会有所改变吧?

谭鉴说我以为林寒只是出去玩玩,我没想到会这样……

薛丁山说,其实不关你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谭鉴恍恍惚惚的想,对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他冲到教学楼的天台,林寒最后对他微笑的地方,发疯般的吼——我不知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喜不喜欢林寒,林寒喜不喜欢他,都已经不是重点,因为已经没有意义——林寒的死的确与他无关,可这个事实太沉重,因为不可逆转,所以,谭鉴惨笑,我还没有碰触到爱情,就已经被吓倒。

我欠你二十分钟,林寒。

***

漫天的星光,一如那天晚上般明媚,有些人有些事,在记忆深处翻滚明灭,渗入骨髓。

与爱情无关,也是痛。

“我的命比较硬,恐怕你玩不死。”陈晔在他耳边冷笑,“谭鉴,你觉得我不够份量?我倒不觉得,只要你玩得起,我就一定奉陪到底。”

谭鉴恍惚间看向他。

太沉重的游戏,玩一下,会致命。如果薛丁山不对他说那些话,那么对于林寒的死,他顶多愧疚,不至痛苦。

玩什么都好,别玩感情。两个男人,玩到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谭鉴淡淡一笑:“不如今天你先送我回家,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没有结果的东西,他不要。抓不住的东西,他不要。太累太激烈太沉重的东西,他不要。他懒得要,也没兴趣要。

“OK。”陈晔微笑,“不过游戏已经开始了——我倒想看看到最后,究竟是谁玩不起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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