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仪听着,心也重重的沉了下来。他说的过程完全没错,但是用字遣词的不同,便把罪全归在自己身上。
看来……温罗也清楚仲骸此番的用意。
「你胆敢如此大逆不道。」仲骸的语调极其轻柔。
「奴才知罪,任凭主上处置。」
无论动机有多矛盾诡谲,仲骸图的是一个除掉他的机会,所以温罗宁可把对太仪名誉的伤害降到最低,也不会说出事实。
仲骸迎上太仪,拱手,锐利的眸光如炬,「我等皆是主上忠心的臣子,请主上做出正确的判夺,为我等树立不可动摇的典范。」
薄幕后的太仪一动也不动,令人捉摸不清。
她在回想。
今早,她一如往常的梳洗,为了过午的御茗宴做准备;她的心跳非常缓慢,脑子却动得很快。
想着御茗宴,想着风曦,想着温罗,想着未来,她该如何走下一步?却在算计的同时,发现自己身陷别人的算计中。
温罗终究要死,而且会是由她来执行,这就是仲骸把他派回她身边的原因。
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她投入真感情的人?
合上双眸,气息剧烈起伏,小扇般的两片羽睫因为呼吸的频率而抖动,光洁的额头浮现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太仪的心撕扯着。
仲骸侧耳聆听着她身上琉璃彩珠和金玉耳饰,以及大大小小的饰品颤动的声音。
为了表现出面无表情,她常常把事情往心里头压,忍耐着,几乎把脸冻结起来,却掩饰不了颤抖和呼吸时饰品的震动声出卖了她。
他该为自己依照计划行事而满足,却稍稍偏移了眼,不敢正视她。
即使是一丝丝,他也害怕看到昨夜那种空乏无神的表情。
「撤掉薄幕。」太仪突然出声。
她想最后看温罗一眼,清楚的一眼。
宫女立刻领命照办。
温罗正跪倒在地,一如她十二岁那年初次见到他时,恭敬且标准的姿态,没想到这一跪就跪了四年。
好短啊……温罗,真的太短了,她还想多看几次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还不想对他用上「缅怀」的字眼。
但……
「抬起头。」太仪的话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恳求。
温罗慢慢的抬头,没在她的命令下,笔直的看向她。
太仪能看见他眼底的决心。
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经地义人,总免不了一死。
「羽林卫。」她开口呼唤。
「在。」被换成仲家军的羽林卫步伐整齐的出现在小阁内。
「将贼臣温罗,杖毙庭下。」她吐出覆水难收的成命。
「是。」羽林卫上前,抓起温罗。
太仪敛下眼,状似无趣,实则掩饰无能为力的苦涩。
温罗,朕相信你……即使天下人认为他负了她,她最清楚是谁负了谁。
「主上明智。」仲骸来到她身侧。
「你一直在等朕赐死温罗。」她的目光随着温罗逐渐离去的黑靴抬起。
「不过就是一颗棋子。」他的声音冷酷。
「却是朕最信任的一颗。」太仪又眨了下眼,随时都在隐藏心思,「温罗因朕而死。」
「你可以赦免他。」他说,难辨真意。
「不,不赦。」她的目光冷冽。
怎么赦?赦了,仲骸还是会找机会除掉温罗;赦了,仲骸会把目标放在厉坎阳身上,她打算让风曦嫁过去,安身投靠的人就没了。
太多心思,太仪没注意到厉坎阳从头到尾都不在。
「仲骸,朕有件事想问你。」她突然扬声。
「主上请说。」仲骸没有看她。
他们都各具心思。
「那天的一个承诺,现在能不能算?」她问,眼底一片干涩。
已经能够……她已经能够不在伤心的时候落泪。
有泪,昨夜都流够了。
他转头,看着她僵化的侧脸,面无表情的说:「今天算。」
太仪宛如得到解令。
「内侍监。」
「在。」
「传旨。」
内侍监连忙挑起笔墨。
太仪将目光转向左侧的风曦,姊妹俩有默契的相望。
「公主风曦许婚给临浪厉氏厉坎阳,御茗宴后即刻起程返回临浪,婚宴于临浪举行,尽速完婚,钦此。」
她在位的第一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
「谢主隆恩。」风曦起身向前,跪恩。
「难道主上以为送走风曦,孤便无能号令?」仲骸低声询问,温柔的嗓音掺杂着残忍无情,又是那么的不具威胁性。
「不,不是。」她眨了下眼,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有片刻相交,接着她再眨眼,重新睁开时,已经看向前方,「朕是为了将来走得更毫无顾忌。」
仲骸一愣,仿佛看见张着利爪的野兽。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给自己养了一头猛虎?
望着风曦,太仪暗自叹了口气,放下心头其中的一块大石头,背还是很重。
他不会知道的,处死温罗,送走风曦,她有多难受,如同他永远也不了解,昨夜说的那些话,对她造成莫大的伤害。
想不起来她从何时开始在意起他的,更想不出为何在乎……明明是敌人,是仇人。
偏偏他待她好过。
即使是那么轻描淡写,即使是旁人都会讪然的可有可无的小事,但是谁曾经对她像对待一个疼宠的女人那般好?
是他教会了她,什么叫做男人与女人的差别。
是他在恨意中,也给了她爱意,因为以为他也在意自己,不小心便撤了心防,让他有机会侵入,萌生了不该有的欲望。
但是,他心里没有她。
他记着自己挟持者的身分,她可笑的忘了恩仇,还得靠温罗的死来提醒。
好傻。
她怎么要到看清了他这个人的心有多冷硬无情,才惊觉自己遗落了一颗心?
爱一个人,当真跟恨一个人一样困难?
她乞求上天垂怜,不要让她撕去皮肉后,连骨血里刻着的都是他的名字。
为了毁灭不该有的情愫,就由她来吞噬他吧!
【第七章】
「主上隆恩,由臣代为叩谢,我主因事耽搁,尚未现身,还望主上原谅。」一道清澈如水的男嗓响起。
太仪回过神来,瞅着男人的头项,回忆对方的身分,「你是?」
「臣是厉坎阳的军师。」
「名字。」她的脑海浮现一张比厉坎阳更不清楚的模糊面容。
「燕敛。」
「抬起头。」同样的一句话,语音稍微上扬,成了不可一世的命令。「你说厉坎阳为事耽搁了,是什么事情比朕的御茗宴还重要?」
「老实说,臣也想知道。」面对太仪,燕敛语带促狭,不具恶意。
太仪压下一边眉峰,「难道是身体不适?」
「非也,我主从昨夜起便不知去向,如今臣已派人到可能的地方寻找。」
昨夜……
太仪不着痕迹的瞥了仲骸一眼,心底扬起不安。
她怎么会忘了探究厉坎阳没到的事?都怪温罗的事令她烦心,竟没注意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极阳宫太大,该不会是走进了宫内深处迷了路?孤也派人去找吧!」仲骸扬起的手还在半空中,即被急促的步子和斥喝打断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