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喔。」筱鱼闭嘴,想了想,又张嘴。「我只是……」

「闭、嘴。」附赠严厉一瞪,筱鱼捣住嘴,不敢说下去。

但是,过一会儿,她又敲他的背,方利泽翻个白眼,这笨蛋是智障吗?听不懂人话吗?他猛一回身,看她用力搓揉左耳,胀红着脸,指着桌面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一行字——其实我从刚刚就一直想跟你说……你裤子的「石门水库」没拉。

X!今天是世界末日吗?

他转身,赶紧拉上拉链。

周日夜晚,方利泽的妈妈王淑女,站在医院附设的便利商店外。

她身形干瘦一身穿蓝色病人服,外面罩着宽大枣色外套,头上是因化疗稀少的短发,脚下是廉价塑胶拖鞋,一双细长眼急切地寻觅猎物。

每逢年轻人买完东西结帐出来,王淑女便冲上前去。

「不好意思,发票可以给我吗?」王淑女拜托道。

「好啊……拿去。」通常年轻人会大方给。

另外,还有些人随手将发票扔在地,她也会赶快跑去捡。

稍后,她坐在用餐区。用餐区禁止病人进来,她会收拢外套,遮掩病人服,假装不是病人。东西贵,她不点餐,只是注意附近用完餐点的空盘。那里头有时会有揉掉的发票,她也赶紧捡取。

王淑女喜欢收集发票,穷困日子里,每张发票都代表一个希望。

方利泽在用餐区找到妈妈,看她不顾脸面四处收集发票,这习惯进了医院变本加厉,他看着心酸「妈,这很难中啦,我们回病房……」

「只要让我中个两百万,我们就发了。」

两百万一直没来,倒是中过几次两百元。

这时,王淑女注意到堆放待洗碗盘的餐车轮下,有张疑似发票的纸张,她冲去抢,方利泽拦阻。「我来……」方利泽跑过去,蹲下来推开餐车,将团缀的发票抽出来,这时,他看到一双球鞋「方利泽?!」那人充奋地喊他的名。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会吧?他暗骂粗话,方利泽抬头,看见仇人乔安贵,他身边站着雍容华贵的乔妈妈,他们来探望住头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见到方利泽出丑,乔安贵的表现就很疯狂,连声线都会拔高几度,仿佛怕没人听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爱收集发票。」乔安贵转头问妈妈:「刚刚买东西的发票呢?给他吧,这我同学」

乔妈妈打开Hermes包包。「喔,我找看看……好像扔了。」方利泽转身就走,乔安贵大声嚷。

「喂,别走,我要拿发票给你啊,你连地上的都捡了,方利泽?」方利泽走回妈妈身边。

王淑女好奇地问:「那是谁?!」

「不知道。」他拉妈妈走,但乔安贵一直喊,几乎手舞足蹈地呼唤他。

王淑女频回头望。「他很激动喔,他在叫你欸。」

「她是从精神病房跑出夹的。方利泽假装若无其事,强忍怒火,不让生病的妈妈知道:他有预感,明天到学校,乔安贵不知又要怎么笑他了。

唉,他不怪妈妈让他出丑,他也会收集发票。他很想发财,想从贫困生活抽身。

只是啊,他从不在紫薇面前捡拾发票,他竭尽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象,这形象却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学校,乔安贵果然向同学大声疾呼,把不要的发票捐给方利泽,还把方利泽捡地上发票的事用力广播。

「方利泽需要钱,我们帮他,他连扔在地上的发票都捡!」

「乔安贵!」方利泽拽起椅子砸他,乔安贵来不及躲,被椅子扔中,跌在地上,他的脸颊流血同学惊呼。

江紫薇冲去,拿手帕帮乔安贵擦血,回头瞪方利泽。

「你干什么?他流血了!」乔安贵握住江紫薇的手。「我没事。」两人自然又亲密的举动,暴露在大家面前。

同学们窃窃私语,看好戏。

方利泽冲去拉开江紫薇。「干么帮他,对他那么好干么?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没想到你这么暴力,我要分手!」江紫薇颤抖地揪紧手帕。

「为什么?」

江紫薇不看他。

方利泽咬牙问:「因为他?」江紫薇别过脸去,不吭声。

教室,一片寂静。

同学们看得很过瘾,但不敢议论,方利泽的脸色太可怕了。

方利泽起身,抬头挺胸,骄傲地走出教室。貌似无所谓,内在,却片片地,剥落,破碎。直到放学,都没回教室。

他曾经一无所有。

因为江紫薇,初尝恋情,他第一次感到富有。他未曾想过,拥有时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她竟然跟他的仇人在一起,于是这痛苦中,还掺了愤怒跟绝望。

方利泽在操场待到放学,他不要回教室让同学看他笑话。他才不哭,他不认输,他赖在操场角落的垃圾场,对厚实的水泥墙又踹又打,干声不止。

「操!等我发达,一定给这些人好看!」

乔安贵你死定了,敢抢我的女朋友,你给我记住,我要报仇!

满腔愤慨不知如何发泄,他只是被现实逼迫的少年。

「同学……」

「欺人太甚,有天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同学……」

终于,听到微小呼唤。

廖筱鱼?这家伙几时来的?靠,她是鬼喔,出没都没声音喔?

廖筱鱼坐在一旁的水泥阶梯,拿着一包巧克力吃着,不知看他多久了。而她身边坐着那只模样诡异的动物布偶,金色夕光浴在他们身上,在方利泽看来刺眼得要命,她跟那个布偶都很碍眼。他痛恨狼狈时被目睹,令人火大。

「你在这里冲三小!」他唯叫。

筱鱼肩一缩,小小声讲。「你心情不好喔,我…?讲笑话给你听。」

「笑你妈啦!」

「你等等喔——」

筱鱼从书包掏出粉红色笔记本,快速翻阅,挑中一则笑话。

「有个人问鸭子叫什么名字!你猜鸭子回答什么!…鸭子没回答,「因为它听不懂人话,哈哈哈哈哈。」

不好笑。

方利泽没笑。

不妙,这招没效欸。换别的,筱鱼从包装袋里,抓出一把巧克力递给他。「要不要吃?这很好吃喔。」他不吃,臭着一张脸。「你干么坐在这里?」

「那你干么一直踹墙?墙屁(壁)又没惹你。」

「墙壁」不是墙屁」。」方利泽纠正她,他也累了,坐下,喘着,抹抹脸,都是汗。也好,流不出的泪水都化成咸汗水,他现在踹墙踹到手痛脚痛,但这都比丑陋地痛哭好。

巧克力递来,在她软白的掌心中。

「吃嘛吃嘛。还是你要吃别的,我有很多好吃的。」方利泽看筱鱼打开书包,里面全是进口零食。

三餐不继的方利泽,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作响,但他好强。

「我不吃。」

「这个是进口的巧克力喔。」她又递来。「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

「就说我不吃啦,烦欸。」他打落巧克力。

廖筱鱼一颗一颗捡起来,拍掉灰尘。「你不吃我吃——」她往上抛,用嘴接住了。「这是好东西,吃到好东西心情会很好。」她鼓着腮帮子说话。

她一定要吃得这么馋吗?可恶。

他骂道:「你没自尊心吗?」

「这跟自尊心有什么关系,吃我的东西会伤自尊心吗?为啥(什)么?背叛你的又不是我——」方利泽一记怒瞪。

她紧张,怕他,又想亲近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你吃啦,又没人在看,这里只有我跟我兄弟大鱼」,我才不会跟别人说,这好吃,我们一起吃。」

「这只叫「大鱼」?」方利泽瞅着那个布偶。「这又不是鱼。」

「我知道,大鱼是我给它取的名字。我是筱鱼,它是大鱼,它是我兄弟。」

「这只是一只布偶。」

「但它陪我很久,已经不只是布偶了。」

「如果你才五岁随身带布娃娃很合理,算是天真可爱。但你都读高中了,就算幼稚也要有个底线。」

「可是它对我很重要。」

筱鱼挪了挪快掉下来的大眼镜,用力吸吸鼻子,好冷,鼻涕也快流下来了。戴着大眼镜,鼻塞又戴牙套,种种效果,让她表达力更是弱啊。

方利泽看着,忍不住笑出来。「你的脸很忙。」大眼镜、戴牙套、鼻子红通通,这些将她五官遮蔽,表情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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