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爹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公主不接受孩儿的拒绝,还有唯恐公主恼羞成怒,对我们班子不利。」他稍嫌激动地澄清。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老爹唬了一跳,身子往后挪了挪。「呃……是就是,也犯不着这么激动啊……」
「爹,总之以后你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了,孩儿已经打定主意,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定。」燕戈眼神坚毅,慷慨激昂地立誓。
语气果断得像是在说服老爹,却更像是在说服、催眠自己。
天边,月色昏暗,繁星无语。
隔日一早,燕戈果然信守而来,高大挺拔的身躯昂然地伫立在栖凤宫大殿内,脸上神情严肃穆然。
他不会再让情况混沌暧昧不明下去了。
「公主,」他坦然面对她,面对自己的错误行径。「我今日是来道歉的。」
「我知道。」宝娇淡淡开口,「昨天‘听说’了。」
他眼底掠过一抹歉然。
临阵脱逃,用纸笔留书,的确不是大男人光明磊落之作为,他自知惭愧。
宝娇依然一身盛装以对,珠环玉绕,画眉点翠描唇红,一袭红缎滚金边流云宫装将雪白肌肤衬托得莹然无瑕。
燕戈心底却掠过了一丝不安。
她很平静,事实上,是太平静了,一点都不像是平素的她。
奇怪的是,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倒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暴躁易怒,大呼小叫,他好不习惯这样的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我想问你最一次,」宝娇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眼神炽热。「你真的无论如何也不娶我吗?」
迎视着她湛然发亮、隐约似有泪光的眸子,燕戈只觉心口一紧。
艳妆娇媚的她美得像一团令人无法直视的火焰,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却是那么悲伤?
是他的错觉吗?
「你还没回答我。」
燕戈心下一凛,喉咙有些莫名发干,但是他依然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公主是个好女子,但燕某无德无能,生性不羁,并非公主的良配。」他黝黑漾着幽蓝光芒的瞳眸坦率地正视着她,下去理会胸口浮起阵阵灼痛感,「请公主恕罪。」
宝娇好半晌做不了声,小手紧紧地掐握住椅臂,试图不让冲上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她不哭。
想她宝娇公主尊贵无双,当世第一,她不必哭,就算要哭也是别人哭。
「很好,那我明白了。」她自喉头挤出傲慢的声音。
燕戈以为她的回答会令自己如释重负,犹如放下胸口沉甸甸的大石,但没想到他只是僵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忘了谢恩,忘了思考,也忘了呼吸。
「这是本公主最后一次问你的意见。」宝娇抬起下巴,骄傲而盛气凌人地道:「从现在起,本公主要用十六年来一贯的行事方法,我绝对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意见。」
燕戈猛然抬头,心底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愿娶也好,不愿娶也罢,总之本公主嫁定了你!」她冷笑一声,响亮地拍了拍手。
「来人,马上去传本公主懿旨,即刻将‘凤武秦班’所有人打入天牢,听候处置!」
「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脑袋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怒吼:「你不能这么做!」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嘴角微微上勾,眼底半丝笑意也无。
「你——」他怒火狂烧,目皆欲裂。
「从今天起,你一天不答应娶我,我就杀掉一个人。」她眸光冰冷,故意扳着手指头数算,「我算算看,你们‘凤武秦班’男女老幼共计二十八人,你最多只有二十八天可以跟本公主耗。」
燕戈呼吸一窒,心跳几停。「你不是当真的!」
「我当然是当真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点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没错,我承认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印象就是个任性刁蛮的女子,骄纵、自我,事事都要他人以你为尊。」他深深凝视着她,嗓音沙哑,「这些我也都体悟甚深、受害至重。」
宝娇瞪着他,心如刀割。
原来……原来这就是他眼里的她?
「但若要我相信是个会将人命视若蝼蚁,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他缓缓摇头,「不,我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
她心头一热,随即一痛。
「你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才这么有恃无恐吗?」她眸光冰冷地盯着他。
有恃无恐?不,并不是这样的,他从来就没有仗势着什么的意思。
「公主……」他想解释。
「够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凡是不顺我意的,就是拉下去砍头。」她咬牙切齿,气息急促。
「本来我是打算戒掉这样的坏习惯的,我也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我的耐性和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
他有一刹那的无言以对。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这简直比当面掴我几巴掌还要叫我难堪!」她冷笑,「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备受我父皇宠爱的金枝玉叶,你以为只要对我说‘不’字,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吗?你们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公主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燕某心甘受戮!」他心里本还有着对她的愧疚和亏欠,可是在听着她杀气腾腾的口气时,不禁惊跳了下,疾颜厉色大喊,‘我犯下的罪孽和全体凤武秦班’的人都无关,请公主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宝娇真的觉得自己好悲哀,他竟宁可死,也不愿意娶她?
她咽下灼热痛苦的泪意,小脸一沉,冷声道:「燕戈,我要叫你辈子后悔,你竟然有眼无珠、错待本公主。记住,只要你一天不娶我,我就一天杀一个,你大可以试试。」
燕戈握紧拳头,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努力在惊痛慌乱惶惑不安中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不,她不会这么做的。
尽管她嘴上说得狠毒决绝,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心里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她虽然任性骄纵刁蛮,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但是她其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小女孩。
她只是脸上拉不下,才会故意出言恫喝、威胁,想要用撂狠话的方式逼他就范。
冷静,燕戈,你得冷静下来想一想,她过去做过几次类似这样的恐吓了?
——多不胜数。
所以这次她只是自尊心受伤,若是让她发泄完怒气,扳回一城,有了面子,那么她就会像过去那样恢复如常。
他狂乱痛楚的眸光渐渐清晰起来,心头也回复了一贯的镇定和笃然。
「你不会的。」他低叹一声,语气不自觉温柔起来。「你是个好姑娘,你是不会真这么做的。」
「你又知道我不会了?」她故作凶狠狰狞,心窝却不由自主一热,不争气地微微发酸又微微泛甜。该死的杀千刀,凭什么一副对她知之甚深,自以为了解她的口吻?
这个专门害人家伤心的混小子,干嘛突然又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