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远走塞外
南天翔沿河西走廊向西北走,一路上黄土飞扬,风物大大不及川、陕,而且官兵无故盘查,令他游玩之心大为低落,岩漠、戈壁的苍茫让他倍觉寂寞,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偶尔看见一处村落,荒凉破落,民不聊生,村民们面黄饥瘦,更令他兴致全无。他怀著郁闷的心情凭吊嘉峪关之後,径往玉门关而去。
明月当头,茫茫戈壁,别说市集,就连人家也没一处。南天翔只道自己又错过了宿处,不由暗叹倒霉,他在兰州买的劣马已无力再作奔驰。见前面不远处有座山丘,他跳下马,牵马前行,就算露宿,也得找个背风的地方才行。
行进中,忽听山丘那边传来马嘶声,接著是兵刃交击声夹杂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南天翔吃了一惊,暗忖道:“莫非有马贼杀人劫货?”他一路上听了不少马贼杀人的事,这些马贼打劫行旅客商,洗劫村庄,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极尽伤天害理之能事。
提起马贼,提者咬牙切齿,闻者色变。但是蒙古人朝庭日渐末落,对这些马贼流寇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管,任其横行霸道。南天翔只觉热血沸腾,弃下马匹,施展轻功,疾奔过去。
掠上丘顶,只见宽阔黄土原上,百余骑铁骑对一队客商纵横冲击,刀光闪烁,黄沙翻滚,尸横遍野。客商勉强结成圆阵,围著驮货的马车队负隅顽抗,但马贼分成八队,四面八方地冲过来,每冲击一次,圆阵中就有被一人冲散出阵,那人淹没在马贼的刀光中,转眼就被乱刀分尸。客商余下十来人,阵容益不能保持完整,已是岌岌可危。
南天翔只觉义愤填膺,出一声震天长啸,飞掠而下,直扑一骑马贼,那马贼慌张举刀迎敌。南天翔避过长刀,捉住那马贼手腕运力猛然一拉,那马贼被拉下马,头下脚上,重重栽在地上,死於非命。
又见刀光一闪,一柄斩马刀卷著烈风,直袭南天翔面门。南天翔顺手摘下已死马贼的长刀,挥刀去格。两刀毫无花哨地相撞,火光四溅,震得南天翔手腕麻,退了两步。
一阵呼哨,又有两骑从前面疾冲过来。南天翔手中长刀掷出,化作一道寒光,插在左面那马贼胸口,强大的力量使那马贼被冲离马鞍。右面的马贼仍悍不畏死的地冲了过来,南天翔双手提起身前的马贼尸体,以尸体为武器,朝那马贼挥去。那马贼弯刀劈下,将尸体斩为两截,南天翔一手握著一条腿。血雨中,马贼的刀势已滞,南天翔手中的断腿却反应奇快,击中马贼前胸,将那马贼击落马下,晕倒在地,黄土原上铁蹄翻滚,能否活命,只有天知道。
只见客商们的队形已渐散乱,正为马贼分而击杀。刀光耀眼,一马贼挥刀劈向客商中一名虬须汉子,那虬须汉子精壮结实,有如一座铁塔,此刻浑身伤痕累累,与另一马贼交手,刀光闪烁,犹是攻多守少,丝毫不落下风。
身後蹄声响起,南天翔冷静下来。高傲传他的“寒魄功”,他达到了第三重境界“月映明镜”,当运用“月映明镜”时,灵台为一缕冰凉的真气罩著,以致整个人亦变得冷静无比,无他无你无我,有的只是以如旁观者般的利害得失的计算。这时他可称冷酷无情,利之所趋,遇佛杀佛、遇神斩神。
他左手的断腿掷向身後,阻挠追兵,右手断腿投向挥刀劈向虬须汉子的马贼,人也随後扑了过去。行进中,抄起散落地上的一柄长剑,长剑入手,南天翔信心倍增,“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心中泛起杜甫《前出塞》中的一句诗。
他展开身法,扑近客商散乱的阵营前,左冲右突,快的身形幻成一道长长的影子,剑光过处,马腿断折,马贼纷纷坠马,一转瞬南天翔已斩翻二十余骑,那些马贼较南天翔一身功夫还相去甚远,落马後在混乱中被南天翔又刺杀了七八人。
虬须汉子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好在南天翔投出的断腿击中那马贼的肩膀,使那马贼失去了力量与准头。虬须汉子哇哇大叫道:“兄弟们,还守个鸟!拚了!”奋力地反手一刀,将一名马贼斩於马下。
余下十来骑客商听了,弃下驮货的马车,结成锥形阵向马贼反扑,这些人负伤累累,却骁勇非常,放下货车这个包袱,立时少了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反倒冲杀了数名马贼。
马贼仗著人多,呼啸声中,分了一些人去驱逐马车,那些拉车的马匹虽是训练有素的良马,此时亦受惊四逃,那些马贼跳上马车,强驱著马车向戈壁深处驰去。
南天翔怒气横生,眼见那号施令的马贼正是先与自己拼了一刀、震得自己手腕麻的那青面马贼,此时正策马向自己冲来,当下拖剑於地,迎著马贼奔去。长剑划地,激得黄土向两旁飞射,触肤生痛。籍著长剑划地受到的阻力,南天翔不断提聚功力。
在南天翔所习的功夫中,剑法、轻功为凤蝶风所授,讲究轻灵飘逸,一向也为南天翔所好,却不宜沙场杀敌。而高傲所授的拳脚功夫,豪迈狂放,杀气凌人,但在这沙场马战中,也施展不易。
南天翔对马贼的**掳掠早已恨之入骨,今日狭路相逢,碰上其打劫客商,正好点燃心中怒火,一时杀机大盛。在他所习的拳法中,有一套“霸王碎岳拳”,最後一招“开山碎岳”就是秉承上一招“十二流星”所蕴集功力,给对手致命一击。
南天翔此刻正是将拳法意境化入剑法中。一股细流般热力从丹田中涌起,南天翔心中一动,内功心法自然换成凤蝶舞传他的鹤舞功。
那马贼领本是亡命之徒,遇到强劲的对手更激起亡命本色,拼命催马冲来,举刀过顶,高声吆喝,只待两人交会,利刀下劈。
两人相距二十余步,南天翔飞身而起,身子有若游龙,!翔在天际,以至众马贼生出一种魔幻般的感觉,觉得南天翔身影在一刹那间掩盖了明月的所有光芒。两人相遇,南天翔反倒在马贼之上。南天翔一声厉啸,热力从丹田急涌而出,瞬息流遍四肢百骸。布满他真力的长剑带著耀眼光芒,直劈而下。马贼以刀相迎,刀剑相交,“铿”的一声,沈闷至极的声音掩盖场中所有厮杀声,令众人耳朵隐隐生痛。
南天翔的身子在空中借力飞腾,带著流芒的长剑再次劈向那青面马贼。
青面马贼只觉天地间一黯,虚空充斥著一柄带著电芒的长剑,挟著开天劈地般的威势,当头斩落。长剑割破虚空,出“嗤嗤”的声音,那是极的长剑划破空气,使空气燃烧的声音。
青面马贼心头涌起无尽狂热,他修练的刀法从不注意招式的变化,讲究的是力量、霸气,在猛烈的斫砍中,将敌人连同兵刃劈成两半,南天翔以剑当刀,直起直落的斫砍正合他的胃口。他一声低吼,一手紧握刀把,一手捏著刀头,力贯双臂,如扛鼎般直迎上去。
刀剑交击,再次出闷雷般的响声。马贼**的健马一声悲嘶,前蹄一曲,跪落尘埃。双方其他人不觉停止了厮杀。在众人的紧张注目中,南天翔再次飞腾而起。
南天翔一连劈了六剑,从丹田涌起的热力绵绵不绝,只觉心底酣畅无比,痛快淋漓。再次腾空而起时,他忍不住出一声如龙吟般的长啸,一身功力提至最高,长剑如奔雷逐电,再次劈落而下。
南天翔冲落在马贼身後地上,整条手臂麻木酸痛,几乎连手中那缺了七道米粒般大缺口的长剑也抓捏不稳。
全场一片静寂。
“噗”地一声打破了沈静,刀、马贼、马鞍与健马破为两半。
他那几剑,全斫在马贼手中刀刃的同一处,最後一剑竟将那刀连同马贼斫为两半。
南天翔摇头暗叹道:“这厮臂力倒是不弱。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马贼们惊醒过来,一见向以神力为傲的领被力斩,又见马车被劫走了十之六七,斗志顿时瓦解,一声喊,呼啸著向北而去。
南天翔看著满地血腥,穿了两三年的麻衣上血迹斑斑,苦笑忖道:“这次只得换新衣了!
”一时间胸中怒火散去,立在当地运气调息,出乎意料的,体内三道真力却没有此消彼长的情形,体内的热力左冲右突,大有将三道真力合而归一的样子。他站在原地回味刚才的情景,提剑追杀的念头也随之而散。
先天奇阳厉害如厮,大出南天翔所料。
虬须汉子吩咐手下控制住余下的马车,救治受伤的兄弟,他翻身下马,来到南天翔之前,抱拳道:“区区崔陇,陕甘商盟左护法。请教恩公高姓贵名。”他一身伤痕,抱拳行礼,牵动伤口,却不见皱一下眉头。
南天翔不由对他生出好感,结束了运气调息,略一沈吟道:“小弟姓史单名南,兄弟年轻脸嫩,听不惯什麽恩公高姓贵名的,崔兄也是豪迈汉子,对这一套想也不惯得很。依小弟之见就免了吧!”
他见崔陇是个豪迈汉子,本不想以假名相见,但想及这陕甘商盟与史府必有生意上的往来,说不定还交情非浅,少不得要互通声息。这崔陇不见得会将自己的行踪泄出去,但要一个莽撞汉子守一桩秘密,对其也可说是一项负担,不如不说。他心中泛起史爱兰的倩影,不知伊人现在可好?这些日子以来,南天翔心中一直无法忘记史爱兰,给自己起的假名不自觉的以“史”为姓,一与人通名报姓,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南天翔的话大合崔陇的脾胃,他咧嘴一笑道:“好兄弟!姓崔的本是粗鲁汉子,只是俺盟主说俺是生意人,要和气生财,要懂得接人待物的礼数,真是要俺的命。”
南天翔道:“崔兄别只顾与小弟说话,先把伤口包扎一下。你那些伤重的兄弟,还得及时寻个大夫救治。”
崔陇道:“史兄弟说得是,俺听你的。离这儿最近的是敦煌城,还半个时辰的路,咱们商队在城里开有客栈、商号。”
南天翔道:“那好,小弟正担心错过宿处呢。小弟的行囊在山那边,小弟去取来,大夥结伴去敦煌。”他这些日子孤身旅途,孤独得要命,要找个说得上两句话的人都难,如今遇上一个有几分意气相投的人,自是不愿再孤身上路。
南天翔翻过那山丘,他骑来的劣马卧倒在地,已是奄奄一息。南天翔叹息了一声,取下行囊,回到陕甘商盟众人处。
崔陇已经将伤口草草包扎一下,止了血。清理了一下人数,死了二十五人,重伤十二人,余下八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只是勉强还能行动。马贼死了十九人,还有十七个重伤不能动,被陕甘商盟的给他们一人补了一刀,立时了帐,反倒少了许多活罪。
南天翔帮著大家将重伤的人抱上余下的六辆马车上。一行人驾著六辆马车,後面跟著十多骑空骑,忍著伤痛向西行去。
一场沙尘风暴可将黄土原上的血腥掩去,只是杀戮遗留在幸存者心头的伤害,又怎麽样才能抹去呢?
南天翔与崔陇并辔在前。南天翔道:“崔兄一身伤痕累累,还是坐车比较好。”
崔陇咧嘴笑道:“兄弟这点伤还挺得住,反正俺命硬。有一次与马贼较量,俺中了四十三刀,大家都认为俺活不成了,但俺到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南天翔道:“崔兄原是拼命三郎。”
崔陇嚷道:“俺不叫拼命三郎,俺是拼命崔二。”
南天翔笑道:“原来是崔二哥,那崔老大该叫什麽呢?”
崔陇道:“俺哥更拼得,人家叫他冷血崔大,搞得原来的名字崔秦倒没人叫了。”
二人一路闲话,使南天翔对陕甘商盟有了不少了解。原来陕甘商盟是这条丝绸之路上的行商组成的联盟,意在往来成群结队,对抗马贼,原来并非是江湖帮派,不但在其西受纵横在柴达木、南疆的飞马帮挟制,在中原亦得仰仗西岳华山剑派的鼻息,在沿途更受马贼侵犯,一直为生存苦苦挣扎。
但苦难终因明玉山庄的建立而结束。在有“天纵英才,仁义无双”之称的一代大侠霍清明的大力帮助下,陕甘商盟组织属於自己的护卫队。在摆脱飞马帮、华山剑派,数次成功击退马贼的侵犯之後,让丝路重新活跃起来,陕甘商盟渐成雄踞甘、肃两州的第一大势力,总部设在肃州。
崔氏兄弟因资质出众,曾受霍清明的指点,技业大进,身手在陕甘商盟中数一数二,犹在商队的盟主左华之上。提起霍清明,崔陇一脸崇敬、景仰之色。
南天翔不由道:“霍大侠的明玉山庄与长安史府相比,谁更厉害些呢?”
崔陇搔头道:“这个,俺就说不上来了。长安史府虽是武林七大世家之一,但一向很少涉足江湖恩怨,反而爱做生意,是八百里秦川的富,俺陕甘商盟的大多数老板都与史府有生意往来。霍前辈的明玉山庄虽然是这近二十年才崛起的,但霍前辈在江湖上排解纷争,名列白道十大英雄之二,与江南苏方玉苏大侠并称‘南苏北霍’,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大宗师。”
南天翔道:“比起来还是霍大侠厉害些。”他自是不知霍清明创业难,史府在宋元交替中,能保持基业,百余年屹立不倒,守业亦是不易。
但是这次陕甘商盟又要面临严峻的考验,崔陇押送的货物是为专程为东疆的蒙古亲王西亭王暨高昌都护使沙加帖木尔所送的,被马贼劫去了十之六七。
这些货物中有苏州的米绸、两广的珍珠、两湖的茶叶,江苏景德镇的瓷器,还有燕窝、银耳等名特产,先不论价值,单其采购就可想而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十天後的限期将货物送到西亭王府。
南天翔听了,不由担心道:“货送不到,那位王爷会不会为难你们?”
崔陇道:“你说那个西亭王沙加帖木尔?这笔生意盟主本是不想做的,为了给个娘们过什麽捞什子的生日,要这要那的,几乎跑断盟里兄弟的腿,你说气不气人?霍大侠的寿辰我们都没有这样急过呢!如今盟里又死伤了这麽多弟兄,他还要怎样?大不了退他银子。”停了一下,他又狠狠地道:“那些狗娘养的马贼,也不知是那儿来的,一往回最多三五十个一夥,这回一下子就窜出来百多个。”
这一段路,原本只要半个时辰,但南崔一行伤病缠身,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到达。拍开客栈大门,请来大夫,当他们把一切安顿下来时,已过三更。
第二天清晨,南天翔从坐息中醒来,回味昨晚的厮杀,颇有心道,自觉功力大有进境。
午後,接到崔陇飞鸽传书的左华匆匆赶来。左华是个矮胖子,团团脸上此刻挂的不是生意人和气的笑容,而满是焦急和汗水、风沙,沙尘彻底地污染了他的锦绣绸袍。
南天翔见他如此慌乱,不由倍感事态严重。
左华听了崔陇的报告,叹息道:“陕甘商盟该当此劫!”
崔陇道:“还有十天时间,我们可以找长安史府的人调货,或许来得及。”
左华道:“为兄联系过了,史府为了寻找一个叫南天翔的青年,抽不出人来负责做这笔买卖。”
南天翔心头一震,道:“在下也听过这事,大概快有一月了吧,史府还没放弃吗?”
左华摇头苦笑道:“史老夫人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听说姓南的招惹了她的宝贝孙女,史老夫人会放过他吗?这也是敝盟的劫数啊!”
南天翔也不禁苦笑,转移话题道:“左盟主言下似有未尽之意?”
左华道:“这说来话长,关系著敝盟在这丝绸之路的存亡断续,如今只有听天由命,看西亭王是否愿放敝盟一条生路!”
左华没再说,南天翔也不追问。
崔陇这时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屈膝跪在左华座前,扯著头自责道:“全怪属下无能,请盟主降罪。”
左华有几分无奈地叹道:“如果能化解这场危机,为兄自是不必怪罪於你。如若不能,为兄也只得以盟规处置了,就看你能否戴罪立功。”
他站起来,对南天翔抱拳道:“史公子的大恩,敝盟上下铭记在心,不敢稍忘。只是敝盟近日是多事之秋,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望史公子担待一二。”
南天翔慌忙站起来,道:“左盟主不必客气。江湖同道,本有援手之谊。小弟游历塞外,是无所是事,左盟主有正事,请忙,真的,左盟主请自便,不必理会小弟。”
左华对南天翔的诚挚生出几分好感,道:“好!听说西亭王的宝贝女儿来到了敦煌,落脚在守备哈必利克的将军府里。左某兄弟要前去将军府会会这位郡主再作打算。史公子若不嫌小店简陋,就落脚在此。左某兄弟归来,再与公子作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