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门,这个与众不同的江湖门派,有着与众不同的行事作风,更有着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驻立在川境的唐家堡培育了一代代让人闻风丧胆的毒手,其亦正亦邪的行事风格让人捉模不透,难以看透真意。
对以上评语,陆慎言是举手赞成个十足,已在武林同道面前被唐门所擒的他此刻正被唐门这令人捉摸不透难以看透真意的行为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而他所身处的地方正是唐门与众不同的其中一例,朴实淡雅的牢房怎么看,是怎么别扭,说是牢房却摆设精致,说是客房却牢框全具,更是有两人看守以防他轻易逃出,自然,更多时候,这看守的两人却是做侍候他们起居的仆役。
坐在已是摆放好四菜一汤的桌前,陆慎言无奈的叹了一气,举起双筷探向色香味美的菜肴,慢慢地品尝起他绝对吃不完的饭食,自幼养成的习惯让他对如此浪费粮食的行为甚感不安,虽他一再强调过吃不完的剩食可做下一餐菜肴,可惜唐门以‘唐门从不苛责犯人’一说拒绝,似乎觉得不把他喂养成胖子会很对不住他们抓他来的辛劳,一日三餐的丰富食物几乎能将他肚皮撑破。
只是当自我调笑的心情慢慢淡去,陆慎言又不由将目光移回了那牢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上,雕花的木饰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却仍旧掩盖不住床上躺着的人身上的药味,看着几乎已成药人的龚擎,陆慎言的双眼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站起来走回床边,细心地将被角捏好,手指缓缓掠过只透着微弱气息的鼻尖,为那熟悉的冰凉触感而差点落泪。
“龚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已是冬日,你再这样睡下去,很容易着凉的。”
细细地哀求声未让床上躺着的人动容,睡得不醒人事的龚擎脸上仍透着失血过多后的苍白,即便喂了不少补药下去,仍旧得不到半分红润,被封住功体的身子虚弱得可怜,即使是稍稍睁开双眼也无法办到半分。
“龚大哥……”
抚摸龚擎五官的手慢慢地滑落到了床褥上,与那冰冷的五指交缠,陆慎言执着龚擎的手用两只手掌紧紧握住,然后将头靠了上去,用全身的热度来煨热那只没有常人温度的手,嘴里无序地叫着龚擎的名字,呼唤里藏着深深的期许,期许下一刻,便有回应响起。
只是当日下西沉,整片天空已染成金黄,手中被煨热的五指仍旧没有半分动弹,陆慎言颓然松开已是麻木的手臂,眼神迷离地看着在日落之际显得寂寥的床上人影,整整十个日升日落,他还要看着这样的情景多少日夜,才能看到那睁开的一瞬?
擦了擦又酸又涩的眼,不让泪溢出来,他陆慎言从不是这么软弱的人,唐门既然将他们带回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龚擎成为活死人,既然每一日都有药剂送进来,那表明唐门的人仍旧没有放弃救治龚擎,他也该坚持不懈才对。
想到这,便又耳闻牢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侧头看去,陆慎言已知来者身份,只听到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踱至床边,显得精心呵护的手指出现在眼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墨黑的药汁,浓得让人想吐的药味传来,让既使已经闻了十几日味道的陆慎言还是忍不住侧了一下头,以躲闪这可怕的药味。
“看来今日仍旧没有甚大起色,是不是还要加重药量呢?”自言自语着,手却是熟练地掀被上床,空出的一手有力的扶起失去意识的身子,然后便要将热腾的药汁灌下去。
“等等,这么热,龚大哥怎么受得了?”眼看比往日还要热气腾腾的药汁就这么灌进龚擎喉里,陆慎言不由失声叫唤了起来,劈手就想抢过药汁自己来喂。
“小子,别来乱。你看龚擎这跟冰块差不离的身体,若不用些更热的药去灌喂,我怕到他肚里时,这药性就已被完全冰结,更不用提解毒了。”唐钰手一退,稳稳地闪过了陆慎言的一抓,对这个莫明其妙就跟在龚擎身边的小子,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何时惯于孤身上路的龚擎身边挂上这样一个累赘了,他受这么重的伤,八成就是这小子害的,不然自己也常常打输给龚擎,怎么跑一趟江湖,龚擎就躺在床上任由自己搓圆按扁了?
“他的毒真的能解么?都已经十天了,怎么就完全不见起色?”陆慎言着急询问,难得唐钰肯开声,怎么也该问个明白了,这样治下去,龚擎是否真的能好,若不行,他就要背龚擎去找那月姑娘,以她的医术肯定比唐门更加高明。
唐钰为陆慎言语里的怀疑重重地哼了一声,敢怀疑唐门用‘毒’本领的人向来如凤毛麟角少得可怜,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真遇上这样一位稀罕人物,是否该将他倒吊堡门外,以示奇观呢?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历一回生死轮转,陆慎言紧张地看着那热腾的药汁慢慢灌入龚擎嘴里,却仍旧没看到半点起色,苍白的脸依然苍白,实在是让陆慎言无法不对唐钰的医术进行质疑,看着唐钰将龚擎粗鲁地塞回被里,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捶了一拳,既使龚擎如今睁不开眼,却也不是没有知觉的人啊,他也是会疼的!
“你这是什么神情?”发觉眼前人以着一副含恨目光瞪着他,唐钰不明所以地问道,只是在将龚擎塞回被里时,手一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龚大哥并非木头,烦劳你能轻点,柔点吗?”
“呵,温柔这东西该用在女子身上,对他?我看不需要任何温柔!你对他温柔是自讨苦吃。小弟,你还太嫩了,龚擎这人你对他温柔也得不到该有的回报,又何必温柔呢?”
一副与龚擎甚为相熟的语气,唐钰由被中抽手出来,掏出一方巾,细细地擦起手来:“别被这人的外表骗了,龚擎的强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中,你一个初出江湖的雏想保护他,实在是笑话。”
果然他们是相熟的!
由唐钰话语里得到意料之中的确认,陆慎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擦手后正仔细诊断龚擎的唐钰,由进入唐门受到如此对待开始,心中的疑问便是一层层的滚上去,江湖上无人得知龚擎与唐门相熟,他们又是何时建立起的情谊?是否强到能抵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已成武林公敌的他们,唐门到底肯给予多少保护?杀害丐帮帮主,谋害少林三位得高望重的高僧,这样重重的罪名压下,即便剑门已将自己与龚大哥逐出,唐门对外声称囚禁他们,却又能挡得住几个有心之人的窥视……
翻来覆去的思索并未得到答案,眼皮越来越重的陆慎言敏感地察觉有变,只是身体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沉变重的他,也只能徒然地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落地面,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顿时眼前一黑,连何时着了道也不知道,便昏睡过去了。
“厉害,嗅了这睡香,居然能撑得住小半柱香,看来这小子的内力不错嘛!”自言自语着,唐钰一拍手,招呼站岗的两位唐门弟子:“文宗、文武,将这小子抬到牢去,这十日福享够了,也该是让他吃吃苦头的时候了。”
“是的,大少爷!”两人得令,快手快脚便将已昏睡过去的陆慎言抬走,一下子,华丽的“牢房”便只剩下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龚擎与站在地面摇头晃脑的唐钰。
静静地等候了一会,直到完全察觉不出外面有人窥视,唐钰才自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轻轻摊开,竟是细长的银针,每支针都异于平常绣花针,长短不一,形状各异,他细心的拈起其中一支针,稍稍捏过针头后,便见针头微微冒出细烟,走进龚擎身边,一手掀起被子,唐钰认准穴位刺了下去,就只一会,那双长时紧闭的密长眼睫便慢慢震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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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稍带着嘲笑的语气,唐钰收起手里银针,悠然地看着茫然睁开双眼的龚擎,有半刻的呆滞后,那双木然的双眼才开始活动了起来,转过两圈,似要将身前物一一收归眼底,龚擎无意识地转头向声源处,脸上的懵懂昭示着他的不解。
“这是……唐家堡?”终于将眼前人与眼前地结合一起,龚擎轻易说出所处地方,随后便觉得万分疲倦地又闭上双眼,只留两耳听闻唐钰得意的笑意。
“正是!十年前的修练之地如今重临有何滋味?这房间,我还是依旧样,为你保管得好好的呢!”话里藏着些许兴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轻易探知的兴奋邀功,唐钰慢慢坐至龚擎身旁,轻轻地将那具仍旧软棉的身体扶了起来,半倚在身上道:“这次伤得如此厉害,看来龚擎你功力会下降不少啊!我倒要看你,还有没有能力赢我?”
“……”没有续下唐钰的发话,龚擎勉强坐定,想运气一周,只是空荡荡的丹田让他明白,他被禁的穴道依旧没解,如今的他,还是废人一个。
“别这么急着动气,月姑姑说了,没个十天半月,是不能解开你的穴道的,你刚醒来,就安心地将伤势养好吧,难得唐门治毒不放毒!”
“你……似乎对我中毒这事很开心?”终于注意到唐钰雀跃的口吻,龚擎慢慢转头看向这年少时的友人,虽是五六年不见,那爱笑的嘴角仍旧没变,总是能让人慢慢放下心防,然后再给予人防不胜防的一击。
“哼,若你中的是我下的毒,我会更开心!被唐门以外的人毒了,我有什么可开心的,这不证明唐门无能?这次到底是谁下的毒,如此厉害,非封住你的功体才能止住毒气随你动武侵入心脉,你那千年的人参及混厚的内力居然无法压抑?”言语里是对虚无敌人的跃跃欲试,在唐门,甚至在整个武林内,能在毒上赢他的,除自己弟弟外,就只有黑道上的毒王,如今毒王已死,又有哪位高手临门呢?
“唐钰,你们唐门那爱挑战的性子还是不变!”当然也知晓唐钰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即使晨鸣有千般不是,他也不会让自己发誓保护的弟弟对上唐门大军的。
“说!别转移话题!这样的毒,若不是月姑姑飞鹰传信将解药列出,即便是我自个的药方,也无法让你醒转。想来真是可恨,让你连服了十日我的药方,居然还是昏睡不醒,但一服下月姑姑的药方,你居然立刻睁眼,实在可恼。”
“那是你自个的本事不足,怨得何人!若真想胜人一筹,先将我治好吧。”闭目扯着话,龚擎只觉一阵疲惫,就想重新睡过去,只是灵光一闪,发觉有些不对头的他又立刻睁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是爱口是心非照顾人的童年好友,略带迟疑道:“你带我回唐门时,可曾见到一位少年侠客名叫陆慎言,年纪大概十八上下,长得英眉俊目,手里拿着剑门的名剑‘潇湘’?”
“无!”
“无?”困惑侧头,龚擎眉间慢慢揉紧,眼神紧紧盯住唐钰,试图辨出唐钰话是真是伪,好一会,还是看不出唐钰有何动摇,龚擎将手撑到腰下就想坐起,只是手肘一软,只撑起一半的身子又软软地塌了下去。
“做什么乱动?”见着龚擎如此辛苦,唐钰不解问道,却无意去帮龚擎一把。
“我要去找陆慎言!”
“你发疯了吗?你这什么身子,居然想去找人?”
“他为了救我不惜破誓,我不能让他流落到不知名的敌人手里。”龚擎又再勉强撑起,只是未到半途又摔回床去,数度来回,强弩之末的身体终是受不住地提出抗议,嘴角泄出血丝,显出病相。
看到龚擎如此顽固,唐钰只好认栽,压住龚擎欲动的身子:“好了,好了,他就在唐门的牢里,这样你可满意!别再动了,再这样下去,你不死也只能半活了。”
闻言微放眉纹,龚擎顺着唐钰的压势乖乖躺回床上,只是眼底那一抹来不及收敛的得逞流光竟与俯头探视他的唐钰对上,忽然明白龚擎竟是用伤害自己的法子逼出自己的实话,唐钰不由一拍额头:“才刚警告那小子别对你温柔,怎么转眼我便上当受骗了呢?你这人,就是大意不得,除非像先前一样胸口开个窟窿,否则是绝不能同情你的!”
“……”龚擎见着唐钰如此痛心疾首只得泛起无辜的笑,却再无力气辩解什么,得知陆慎言也在唐门保护下的安心让身体各处的疼痛迅速汇集,早前失去知觉还不觉得疼痛难耐,如今活生生受着这折磨,还真想继续晕厥过去算了。
“疼得说不出话是吧?竟敢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这疼是你活该受的!”没有再为龚擎脸上明显的苦楚动摇,唐钰一把抓过被子将龚擎盖住后便站了起来走向门外,只是走了两步又顿下:“龚擎,这毒……到底是谁下的?”
“……”
“我希望这个答案会由你嘴里得出,若是让我由其他途径知晓这毒是谁下的,我绝对不会留那人半条性命!”听不到龚擎的答复,唐钰眼神转为深沉,心里更是印证当时的猜想,手一紧,唐钰放出狠话,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欣赏的敌人兼朋友只此一位,龚擎即便是要死,也只能死在他研制的毒药上,即使是他弟弟唐铭,他也不允许!
大踏步离去的声响昭示着主人的怒气,龚擎闭眼,任一幕幕的光景由脑里闪过,唐门,他竟又回来了,跳出唐门的保护圈仅仅十年,竟又再次需要唐门的庇护,自己实在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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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万物皆息,唐家堡里已湮旗息鼓,再无白日的热闹,只是……
没有了白天的热闹,晚上的唐家堡也别有一番精彩,一如眼前偷偷摸摸前进在唐家堡禁地的黑衣人!
望着今夜第三批敢夜探唐家堡的探子,唐铭嘴角莫名的弯了起来,是唐门近年来的形象太过温和,或是他们的手段退步了?让人闻声却步的唐门竟接二连三的遭遇探子探路,只是可惜,来者皆不是他在等待之人,看来今夜的阎王殿会是非常的忙碌了。
无声无息的毒粉慢慢散布在仍被人窥视的院落中,随着人体倒下的声响,唐铭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愉悦起来,他有的是耐心,依他手里所掌握的人质来看,那人的出现是早晚的事情,就不知小时候老爱顶撞自己的人,如今又会有何等的风骨呢?呆在事事顺心的唐门里,偶尔还是需要些刺激的。
念头刚转完,一只冰冷的手便环上了自己的脖子,虽说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但能不动声息便靠近己身的人……
唐铭没有动弹,他只是维持着要害被抓住的姿态,静待来者的下一步动作。
“唐铭,龚擎被你们藏在哪了?”熟悉地带点气恼的口吻让唐铭轻轻地笑出声来,果真,等待是对的,这不,他要的人,不就出现了吗?
“别不说话!我已经探过龚擎以往住的地方,他并不在其内,快说,他被你们藏在哪里了?”手稍稍用力抓住纤细的脖子,左晨鸣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唐铭的动静,小时候的多次吃亏已让他知晓,对待唐铭只能将自己的全力精力投进,否则,随时会被他反败为胜。
“故人相见,晨鸣不觉得这姿势实在有失雅观吗?你们兄弟,与我们兄弟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虽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情份犹在,晨鸣难道不想叙叙旧么?”
“龚擎不是我兄弟!”
“哦,原来你们兄弟已经反目了?也难怪,黑白不相容,如今的你已是黑道修罗,自然不会将默默无名的兄长放在眼里了?”
“住嘴!你懂什么,你只要将龚擎下落报出即可,其余的,废话少说!”有些焦急地催促着,左晨鸣只一想到那流血的窟窿就觉晕沉,明明心知有唐门在,龚擎的伤势必定无碍,只是那心一直跳个不停,按捺十天已是极限,若不是唐门难以潜入,他也不会直到如今才站在这满是毒雾的院落中。
“牺牲数人以引开唐门注意,真假混淆模糊视听,虽没了龚擎偷偷放你进唐门的便利,你仍旧能轻易潜入,我是否该称赞晨鸣你那只有龚擎与药物的脑子里,总算长进些了?”
“哼!我脑子长不长进,与你何干!快带我去龚擎那,依你们的能耐,尚未能完全根治他的毒。”
“没有接触过,却知道对方中毒,还知晓我们无法解开龚擎身上的毒。看来,晨鸣你实在是狠,连亲生兄长也能下毒,如此阴狠的毒,很有唐门之风范啊!当年明明是唐门与黑道修罗各挑一名童子回去,怎么唐门就只挑着你那不爱用毒的兄长呢,白白给黑道修罗拣了便宜回去!”
脚步动着,嘴里也没有停歇,唐铭一派游刃有余的姿态,似乎想把后面劫持他的左晨鸣气个七窍生烟,只可惜左晨鸣冷冷的五指没丝毫的动摇,仍旧牢牢固在他的脖上:“只要我的目的能达到,又何妨!龚擎他绝不会气我的!至于唐门,哼,有你这个祸害在,我无必要,是半步也不想踏进来!”
如此冷冰的语调是唐铭以往没有听过的,当年曾被自己恶作剧玩弄得差点没了半条人命的左晨鸣,何时变得如此的狠绝,即使是毒害亲生大哥,只要目的能成,他也无所谓?这真的是自小就绕着龚擎而活的男子吗?
思索着,两人的脚步未停,转眼又转进了一个隐蔽的院落里,唐铭还没想到脱身之法,突然身子一麻,脖上那加持的五指已离去,左晨鸣冷冷低头看着倒往地上的唐铭道:“即使你是唐铭,我这迷香你一时半会还是解不开的!别轻易动气,不然大罗神仙也难救你!”
“你不杀我?”
“他不喜欢我杀他在意的人!你命好,逃过一劫,不然依你以前对我行事,即使是冒着与唐门为敌的危险,我也不会留你在世!”
狠话放完,左晨鸣再无停顿,朝着已是灯火全熄的屋子奔去,没有半点迟疑之态。
唐铭躺倒在地,目送着此刻高大非常的背影充满着坚绝之姿奔进屋里,心里一时竟五味陈杂,是左晨鸣太过相信自己所以没有半刻迟疑呢?还是他与龚擎那深得不可思议的感应,让他明白此刻的屋里正是躺着龚擎本人呢?
疑问未停,房里刹时光亮,虽是被药迷倒却内力未失的唐铭清清楚楚地听着那一声隐藏着压抑情感的叫唤,并不是以往那一声声童稚的‘哥’,取而代之的,只有听进耳内陌生却牵动人心的嘶喊……
龚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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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房里,首入眼里的便是躺在床上气息全无的身影,急得惊叫一声,奔至床前抓起垂落在被外的手,手指有些颤抖地探视此刻熟睡的龚擎脉象,片刻后才稍稍放离,左晨鸣为平稳的脉象松了一气。
轻声地唤着“龚擎”,连唤几声仍不见床上人醒转过来,左晨鸣不由有些怒意,只是看到那张比白纸还要白的脸孔后,郁结在心头的怒火,又慢慢地消淡了下来,好一会,他也只会这样叫着,一声声的“龚擎”,连自己想传达些什么,也无法说清。
良久过后,终算忆起自己并不能久待唐家堡,左晨鸣这才又重新为龚擎把了一会脉,然后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将露在被外的手紧紧握住,轻轻地诉说起来:“龚擎!听到我这样唤你吗?既然你说‘兄弟’是不可能一生长伴不分离的,那我便舍弃与你的亲缘,由今起,你只是龚擎,并不是左晨鸣的哥哥,此后我都要唤你龚擎、龚擎,唤到你老,也还是我的‘龚擎’!无人可以自我身边将你拉开,即便是你,也不能!”
俯身在龚擎耳边细语,左晨鸣眼露疯狂,就快要实现他的祈愿了,很快,龚擎就要乖乖地回到他的身边了,没人再敢包庇他,也没人再敢跟自己抢夺他,没有了名声,地位,甚至连立足之地也失去的龚擎,才会甘心地乖乖留在自己身旁陪伴,为此,他可以原谅底下人的些许背叛,些许谋反。思及此,左晨鸣用力咬了一下龚擎软软的耳垂,这才泄去了半分的兴奋,重新让自己能有思考的能力。
“龚擎,乖乖地在这儿养伤,只等唐门将你伤势治愈,我会率领手下来堂堂正正接你的,如今的我权势尽握,已经不再畏惧任何东西了,只要在我身边,你也不需再顾忌任何事物。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像小时一般,永远不分离的!”
似誓愿般说完,左晨鸣拉下脖子上系着的红绳,红绳尽头是一枚处处可见的白色小石块,细心的钻了孔,粗糙的边角已被磨平,只余圆润的石心。将龚擎的手腕举起,轻轻将红绳绕了数圈以确保不失,左晨鸣这才站起身来:“这石子是你以前送我的,还特地磨了边角来骗小孩子的我说这就是银子,让我老想着只要拿出这小银子,我俩便不会挨饿,却不知道你那日起,就未再让我挨过一次饿。这世上还有谁会待我像你?你舍不得我受苦,那便该寸步不离守着我,什么以后有妻有儿,兄弟也无法再那样亲密无间,我就是不要妻不要儿,你又能奈我何!现在这石子送你,以后我也会像以前你待我那般,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的!”
似乎终于将心事说完,左晨鸣脸上阴沉的脸色慢慢放晴,竟有点喜上眉梢的感觉,将露出被里的手细心地塞回被中,又探了探鼻息,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房外,重新与躺在地上无辜看他的唐铭对上眼,左晨鸣慢慢蹲下,似乎觉得唐铭现今的姿势很是滑稽,嘴角牵了抹笑道:“哼哼,唐铭,你也有今日。不过说起来,倒也要谢你以往的捉弄,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当上黑道修罗,潜心钻药,就是为了凌驾于你,不再受你欺负。也得益于此,龚擎才会乖乖落入我手里,实在是天助我也。念在你对我也有小小的助力份上,你我恩怨全抹,等龚擎伤好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会将他带离,也省去你们唐门的麻烦。剑门那边动静不少,我手底下的叛徒已跟那边联手,凭你小小的唐门是保不住龚擎的!”
说到最后,语气越是嚣张,左晨鸣掏出一个小香炉放在唐铭面前:“这香解你先前迷药,记得好好待他,若你伤了他,不待剑门来踢场子,我就先灭了你唐门!”
声色俱厉地放下话,左晨鸣懒得再跟唐铭纠缠,趁着夜色身形一展,黑色的长袍竟奇异地融入夜空,转眼便失了踪影,唐铭直到左晨鸣实实在在的离开后这才自湿泠的地里站起,委屈躺了小半时辰,亮丽的青色衣裳都给毁了,实在是可惜,可惜。
摇头叹着,手拿起仍有余香的小香炉,唐铭站在原地目视着左晨鸣离开的方向,直到冰冷刺骨的风已经盈满于胸,他才觉得寒冷地朝着那间左晨鸣曾经踏入的屋子而去,也该是他与龚擎见面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