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宁宣帝要大婚的消息似乎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陆家二公子,户部侍郎陆恒俭皱着眉头说:「又是一笔大开支啊。」

陆家二少奶奶挥起团扇去拍陆恒俭手里的算盘:「花的又不是咱家的银子,你心疼什么?」

又蹭到陆老夫人怀里撒娇:「娘啊,皇上大婚是大喜事儿。咱一人做身新衣裳吧。料子我都看好了,就锦绣阁里新来的那匹,颜色可喜庆了。」

齐嘉顶着一对熊猫眼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都快大婚了,下官连规矩都还没练熟练呢,这可怎么办?」

就连馄饨摊上的老伯也试探着问:「听说要有皇后了?」

陆恒修只得尴尬地对他笑笑。

馄饨摊上还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就着朦胧的夜色和蒸腾的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陈年的旧事。说是从前从前,那时候都还没有春风得意楼,烟花巷里有个叫玉如烟的花娘,好一副泼辣的脾气,连大户人家的少爷来为她赎身都不肯。人老了,那女子是什么样貌都记不清了。那位少爷倒是还常见,做了大官了,偏偏名字到了嘴边却说不上来。

相互哈哈一笑,又扯了些别的。

陆恒修低头吃着馄饨面,东西到了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只是等了月余,众臣们都把月氏族的事商议妥当了,黄阁老都跑到西边去和人家议和了,宁宣帝立后的圣旨却仍迟迟没有下来。

「皇上正和太后死扛着呢,这些天连请安都没去。」辰王爷状似不经意地挨过来对恒修说,「太后都被气得背过气去了。前天召了几位老王妃进宫,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通。听说昨天把史阁老几个也召去了,当着面又哭湿了一条帕子。啧,咱皇上要在国事能这么顶真,列祖列宗也该瞑目了。」

陆恒修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疼却又涌着一股暖流,怔怔地,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宁熙烨却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无人的时候就拽着恒修的手「小修、小修」地叫着。

「以后别让朕抄《帝策》了,朕都能倒着背了。」笑意盈盈,眼角都是向上勾着的。

太后那边究竟如何,陆恒修不知道。

只是,一天深夜,宁宣帝一纸急诏将当朝丞相急急召进了宫。

还是在御书房召见,跨进了门才看见里头除了宣帝,方载道也在。一张方正的脸严肃得让旁人也跟着屏息凝神起来。

「免礼吧。」案后的宁熙烨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双灿黑的眼在望向恒修时越发显得忧郁。

恒修心中一紧,知道又有了大事。想起上回听宣帝说,要方载道查赈灾银的事,想来是有眉目了。便将目光移到了方载道脸上。

方载道方要开口,却被宁宣帝拦阻:「还是让小……陆大人先看看吧。」

自宣帝手中接过折子细细浏览,越往下看越是心惊,短短一封奏折看完,手抖得连折子都拿不住。

「这……」想过几乎所有人,却没想到,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人。

顾庭筠,太傅顾庭筠。

京城皆知顾家三郎天生的好才华,年纪小小就让博学的大儒另眼相看。那年开科取士,他是所有考生里头年纪最小的,却当仁不让高中了头名。二十来岁就被先帝委以重任,教授两位皇子读书。少年得意的太傅,在外是一代名士,风流洒脱;在朝是皇恩尤宠,堪说半个丞相。

陆恒修早年是太子伴读,亦拜在顾庭筠门下。陆贤相身前教子严苛,半点亲近不得。倒是顾庭筠柔声细语,温文尔雅更兼博学广读,以身为教,对陆恒修也甚为器重,奉为得意门生。如何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方为君子,均是顾庭筠言传身教,便是心中的烦恼也总乐于去跟这个老师说。二人之间说是师徒,却情意深厚,仿若父子。

「为人臣子,不过求一个对天、对民、对己都问心无愧而已。」言犹在耳,斯人却转眼成了另一番面目。

目光落到手上的供状和书信上,人证、物证均指顾庭筠为所有涉案之人的幕后靠山。陆恒修不禁一阵晕眩。

「朕也是前两天得的信,那时候只是猜测,就没告诉你。」宣帝看着陆恒修惨白的脸色,目光甚为担忧,「可现在,往来的信件、口供都有了……朕……」

为难地看看眉宇间正气凌然的方载道,宁宣帝续道:「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朕尽快定夺,朕想想,还是先告诉你一声。你看这事……」

证物如山,涉案的地方官大半是顾庭筠保举的,有些先前吏部考核时就被质疑过,也是顾庭筠从中斡旋的。看这些书信,暗吞赈灾银的事他早就知晓,也一直在帮着欺瞒。无论如何,他是脱不了干系。

陆恒修默然,良久,方缓缓掀袍下跪道:「臣以为,一切应依律处置。」

一句话说出口,似抽空了所有力气,再无力站起来。方载道告退时,他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

熙烨从案后走出来,扶起他轻揽进怀中:「朕当年不爱听他的课,逢他来讲课就千方百计地想逃跑,算了算还真没好好听过他讲的东西。现在回头想想,其实讲得挺好的,也挺有道理。这个人……连先帝都夸他好,想来应该确实是好的。朕继位这两年,没少出过漏子,也是他帮着在后头收拾。鞠躬尽瘁说不上,尽心尽力也是有的。怎么看都不会……」

再讲不下去,只是静静地抱着恒修僵硬的身躯,纤长的指一下一下地顺着他墨黑的发。

思考还是虚虚浮浮的,连带的,人也软得只能依靠在他的肩头。窗外起了风,「沙沙」的叶响,树叶的影子在窗纸上飘落。

小时候被熙烨拉着一起逃学,溜出了宫挤进集市里凑热闹,却半途下起了大雨。急急忙忙躲进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单薄的衣衫却挡不住风雨的寒意。也是这般,一个温暖的胸膛环上来,抬起脸来看到他上挑的眉梢。

宁熙烨,总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是他守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

***

后来的一切都是听说,尚不及当面去向那位慈父般的老师问个清楚,人却已经削官贬爵下了天牢。想去探望,却是他不肯相见。

问罪、抄家、下狱,雷霆万钧一般,惊得局外人也能夜半吓出一身冷汗,亦是方载道一贯理案的风格。

史阁老仗着三朝重臣的辈份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大人他……」

宁宣帝倏然沉下的脸色让众臣再不敢当面说半个字,只得背地里悄声议论几句。陆恒修站在阶下心中分明,皇帝哪有这么在意顾庭筠,不过是怕他听见心里不好受罢了。

偏偏也有像齐嘉这样缺心眼的,睁大了一双乌溜的眸子不怕死地问:「顾大人是图什么呀?」

正热热闹闹陪着皇帝逛花园的人都替他捏把冷汗。陆恒俭忙去扯他的袖子:「不懂就别多问。」

「不懂才问呢。」还问得越发起劲,「如果是恒俭大人这样爱钱,家里又有个那么能花的夫人的,也就好明白了。顾大人又不像是个爱金银的人,怎么会呢?陆相您说是吧?」

众人齐唰唰后退,离他三丈远,他还傻傻地笑着等陆恒修回答。

「小齐,来,过来。」宁熙烨却不恼,冲他招招手。

「他又没错。」陆恒修低声对宁熙烨道。

「朕知道。」熙烨笑着看那小小的人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

「皇上。」一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嗯。」宁宣帝收起笑,一本正经地问道:「《帝策》会背么?」

「这……」笑容立刻没了,齐嘉为难,「臣……臣……」

「不会背也没事儿。回去抄两遍就会了。记得明天早朝的时候,给每位大人发一份。数仔细了,可别漏了啊。乖,退下吧。」

「我……我又不做皇上……」齐嘉哭丧着脸低声咕哝。

「让你别多问。哪天被砍了头也不冤枉你。」陆恒俭擦着算盘数落他。

抬起头来,正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前方,帝相二人正结伴走着。皇帝似乎要来拉谁的手,他大哥,也就是那个谁,身形一闪,似乎低低说了两句,那个没拉到手的就立刻垮了脸。别说,跟小齐的样子挺像的。

正要笑出声,往四周一看,抬头望天的望天,垂着眼睛看草的看草。也赶紧忍了笑意,继续低头擦算盘。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家里那位散财童子转世的姑奶奶又看上了哪块料子。真是,咱家里那些从前买的都还堆着呢,往门口一列,自己都能开间绸缎庄了。

再过几天,就要下最后的判决了,牢里的顾庭筠依旧谁都不见。

陆恒修无奈,只能在天牢外徘徊。真被齐嘉说中了,他也想问清楚顾庭筠究竟是为什么。顾家一直是京城望族,顾庭筠又身居高位,按理说,对钱财是不屑的。更何况,顾庭筠自己也常道「君子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可又为什么犯下这样的错事?

想了许久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正回过身来想要离去,却见一个少年正背着把琴往这边走来。还是上回见到时穿的那身白衣,下巴尖尖,一双杏核似的眼睛。

他径自从恒修身边走过,在靠近天牢的地方站定,盘腿而坐,解下琴,自顾自地弹奏起来。

是首叫不上名字的曲子,感觉还带着点风尘味。入耳却带了份哀怨,夹着泠泠的曲调,又转作了缠绵,让人心生怜惜。

一曲奏罢,陆恒修还呆立在原地。

那少年又慢慢背上了琴,看来是要回去。

走到陆恒修身边时,却停住了脚步:「他那么个自尊自傲的人,怎么能让你瞧见他落魄的模样?」

一双杏核眼瞟过来,是轻蔑的神色。

***

方载道是个嫉恶如仇的个性,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又过了一阵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就上了奏章恳请对所有案犯依律惩处。

大宁朝历代君王均对贪臣厌恶至极,因此也就罚得最重,一经查证便是抄家灭族,罪无可赦。

「这可是诛九族啊……」有人小声嘀咕。

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凉,谨慎地抬起眼来小心地打量着龙座上的宣帝。

宁宣帝的一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阶下的陆恒修,那个人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看他手里捏得都发颤的笏板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沉吟了一会儿,宁熙烨方缓缓开口道,「顾先生自朕年幼起就开始教导朕,这么些年来亦可谓劳苦功高。为人门生,朕还不曾尽过半点孝道。罪业是他一人做下的,九族就免了吧,也当是朕尽一份做学生的心意。」

殿下众人高呼「吾皇圣明」,他眼中却只容得下那一张诧异的脸。

那种性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死心眼,把律法啊遗训啊什么的看得跟祖宗似的,宁可自己难受也不肯有半点违拗。你既不肯担这个「徇私」的名声,那么就让朕替你担了,省得天天跟着你难受。

金堂銮殿之下,陆恒修抬眼望向那龙座,那人身着明黄色五爪龙袍,头戴十二垂旒帝冕,珠玉摇荡间,唇角微翘,眉目如画,一双星眸幽深如潭,情深几许。那个人……总是他最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下了朝宣帝还拖着他不肯走,拉进了书房闲聊天。

先是说要给他抄的《帝策》,案上堆了厚厚一摞,仔细一数,确实是朝中众臣的数目,随意翻了几页看,字迹也是工工整整的,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自古哪里有臣子让皇帝抄书的道理?他陆恒修是恨铁不成钢,气急时脱口而出,也是他宁熙烨真真正正宠着他,才肯纡尊降贵连帝王的颜面也不要了,甘心情愿听他训斥责罚。

后来又说到了熙仲,甘心舍弃了帝位出走的太子。平日里看起来中规中矩再正经不过的人,想不到也能这么离经叛道,一声不吭就走了,连先帝也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最后说起众臣的家事。陆家二公子陆恒俭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当真克勤克俭,一个铜板掉进油锅里他也能捞出来掰成两半花。让他来执掌国库是找对人了,平日里一把算盘不离手,凡事先算了花销再行事。陆家二少奶奶金随心却是出了名的败家女,只要看上眼的就当不要钱似的狠命买,金家几代攒下的家业险些就让她败个精光。刚成年,家里就赶紧架了绣楼让她抛绣球选婿好送走这个败家精。旁人一听是金家小姐选婿,拔腿就跑作鸟兽散。恰好陆恒俭经过,低头瞧见地上几个铜板,就乐呵呵呵地来捡。说时迟那时快,五彩绣球正中脑门,金家敲锣打鼓就把小姐送了出来。过门才三天,丞相府门外的地皮就翻了三滚翻,各家商铺哭着喊着来这里开分号,哪天二少奶奶一高兴就把店买空了呢?

「太后让朕立后,朕就跟她说,万一立了个陆二少夫人那样的要怎么办?太后就不吱声了。」宁宣帝笑着说,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把脸贴过来道,「光这事,人家就都夸丞相府重信守诺。那陆相什么时候兑现当年对朕的允诺呢?小修当年明明就点头说『好』了的。」

「那是被你骗的。」陆恒修狠声道。就因为这事,小时候没少被别人笑过,总是熙仲领头,一口一个「熙烨的媳妇」这般叫他。偏向一边的脸上却还是红了。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宁熙烨笑意不减,「朕知道,就算朕不骗你,小修也喜欢着朕。」

「胡说!」激动之下回过身,一张通红的脸就完全暴露在了熙烨面前。眼睛再不敢看他脸上的笑。

宁宣帝却不再笑话他,收了笑意,低声道:「朕当年就答应的,要一辈子对你好。」

「我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引他说话,逗他开心,怕他受不住恩师不日就将身首异处的打击。

回府的路上要经过春风得意楼。还没到楼前就看见春风嬷嬷穿了一身火红在路中间站着。一见恒修走来,春风嬷嬷就赶紧一溜小跑赶到他面前来打招呼:「陆相您好啊。」

「托嬷嬷的福。」陆恒修对她拱拱手,想要继续往前走袖子却被她拖住了,「嬷嬷这是……」

「那个……陆相爷,咱借一步说话。」春风嬷嬷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角落里。

探头瞅了瞅四下无人,浓妆艳抹的脸上才显出了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话也没了平时爽利泼辣的气势:「陆相爷,奴家、奴家就是想问问,庭筠……不、不是,是顾太傅,他……他是怎么回事?我、我也是没什么人能问了,才来问问您……」

陆恒修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只得慢慢说道:「案子是方大人理的,人证物证俱在……老师他也招了……犯案的几个官员供认,平日里确实是老师在后头护着他们,他们这么放肆也是仗着有老师在,可赈灾的银子老师没要。」

「他没要?」女子喃喃低语道,神色复杂。

「嗯。」陆恒修的语调也跟着低了下去,「按我朝律法,包庇纵容与之同罪。」

听说抄家缉拿那天,太傅大人端坐于正堂之上凝神听琴,神色从容,无一丝不安之色。身旁的抚琴少年也是镇静安然,一曲奏罢才慢慢抬起脸来,杏核似的一双眼,眼角边挂一丝淡淡的笑。

陆恒修思绪纷杂,没有再往下说。等再回过神,角落里就剩了他一人。

走出了角落立在春风得意楼前往里看,里面一个火红的人影正挥着扇子上上下下地咋呼着:「什么?没钱?没钱还敢来逛窑子!你当我春风嬷嬷是开舍粥店的是怎么着?来啊,还不给我扒光了衣服扔出去!切,就这身破衣裳看着还能换几个铜板,他那个破包袱呢?看看里头有好东西没有,一并送到当铺里去。我就说,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大富大贵的主。还有你们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样的人也给我放进来。老娘是白养了你们了!还想找我们家飘飘唱曲儿,切!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价码都在上头标着呢!下辈子你也挣不了那么多……」

回身见陆恒修还站在门边,忙又笑道:「哎哟哟,让陆大人您看笑话了,见笑,见笑!」

丝绢团扇半遮住一双杏核似的眼睛,眼角挂着笑。

侵吞赈灾银的官员相继都斩了,再过两天就是太傅顾庭筠行刑的日子。顾太傅平日里在朝中人缘颇好,众人提起他不免唏嘘:

「挺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毁就毁了……」

「是啊。也没什么架子,学问又好。」

几个跟顾太傅年纪相仿的回忆起从前来,更是有些恍如昨日的感觉:

「当年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大才子顾庭筠啊。人也长得好,多少姑娘家心心念念着他。」

「我家那个妹子一听我跟他同年,楞是缠着我去跟他提亲,说是当丫鬟也愿意。你愿意人家不愿意啊。」

「陆大人您那会儿年纪小,是没见着。他中状元那会儿,呵,全城没嫁人的姑娘都涌上街了。挤啊,笑啊,哭啊……比戏里还热闹。那时候,一提风流才子,张口就是顾庭筠。他上烟花巷,人家姑娘都不管他要钱。他要给哪家的小姐写首诗,全城姑娘的眼睛都跟兔子似的……您说是吧,方大人?您跟他也是同年呢,那时候他是状元,您是榜眼啊……」

方载道没有开口,话头却让辰王爷接了去:「可不是?他没得状元时就大名鼎鼎了。本王听说,那时候,您没中进士前,周大人您还在乡下饥一顿饱一顿地喝野菜粥呢。」

众人哈哈笑过,便散了。

「我那时候是在路边摆个摊,给人写字画画,画的最好的就是他的画像,因为买的人多……」陆恒修听方载道对辰王爷叹道,口气悠悠的,「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他。」

「这也是个人的气数,别想了,从那时起就想到现在,再想头发都要白了。都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什么事都放不下。」辰王爷安慰他道。

两人是挨着墙根说话,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地上的两个影子就叠在了一起。

熙烨也跟恒修说:「那天你就别去了吧,朕代你去送他也是一样的。」

陆恒修摇摇头:「我没事,总是要亲自去送的。」

到行刑这一日,连着几天都是阴天,风「飕飕」地刮着,不像是初春,反而萧瑟得像是晚秋。刑场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有惋惜的,有痛恨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百官到了不少,也个个神色各异。陆恒修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想找那个弹琴的少年。后来他又去过天牢几次,每次那个少年都会来,弹了一曲就走,再没对陆恒修看过一眼,陆恒修对他的身份却有些好奇。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也会来的。却四下看了几遍也没看到那袭白衣。

宁宣帝当他是在找齐嘉:「前两次斩其他人的时候,小齐说没见过砍头,朕就让他来看看。结果把小齐吓坏了,今天告了假,怎么也不肯来了。」

「哦……」

顾太傅已经被押到了刑台上,虽穿着囚服,仪容却还干净,神色也不见慌张。陆恒修看了,心里的悲切更添了一层,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从前他教导自己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温文和雅,如师如父。缩在袖中的手不禁蜷握起来,却触到一个温热的事物,手就被紧紧地包住了。

正是身旁的宁熙烨见他神色悲戚,就趁众人都看着顾庭筠时,偷偷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悄声道:「早跟你说别来了,偏不听。」

陆恒修正想答话,底下的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人一身斩衰丧服,手执一只白瓷酒壶缓步行到了刑台之下。

抬起脸来,来人有一双杏核似的眼睛:「想不到,终究要我来送你一程。」

三分眼泪,三分笑,还有四分感慨化作了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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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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