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还以为,即便是嫁了他,纵然他哪天又走了,她也能回家,继续卖她的豆腐,过她的日子。
可是,这不像之前那样,不似之前那样。
才两日,两天而已,她已经想他想到被挖了块心头肉。
这一回,他甚至不是真的走了,只是去工作而已。方才同他一起,他每一次退开,都让她心慌,每一次挺进,都叫她心颤。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双手拥抱他,抬起双脚将他勾拉得更近。
别这样,不可以这样,别这么贪心,那般不知廉耻。
她告诉自己,却做不到。
怎么知道,他竟说……
我提早回来,是因为我想念你。
一颗心,在胸中狂乱的跳,教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我想念你。
他……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吧?
偷偷地,她抬眼瞄他,却见那男人饭没吃一口,竟仍瞧着她,见她抬头,才开口。
“冬冬,以后你唤我,就同方才那般,叫我阿远就好,好不好?”
“恩,好。”冬冬不察,先含羞带怯的乖乖应了一声,才想起她没这样叫过他啊,不禁好奇问:“我何时这般唤过你?”
他看着她说:“就刚刚咱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才没——”话才出口,她突然领悟过来一张脸儿顿时烧的像颗红蛋。“那不是——我没——”
“不是什么?你没什么?”他挑眉,缓缓再问。
冬冬小嘴半张,结巴的否认道:“没,没有,我是说我没说什么……”
“阿远挺好听的,比连名带姓好多了。”他瞅着她说:“你是我娘子,连名带姓的唤我,感觉太客气,阿远听来顺耳多了。”
“可是那……可是……”她羞得气窒,话都出不了口。
“那是什么?”
他杏眼圆睁,浑身烧红,瞧着眼前这男人,怎样说不出,她不是唤他阿远,那是她娇喘着喊他的名时,他又刚好那样对她,害她呻吟着中断又接上的音啊。
“没……”那真相,教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虚弱羞窘的说:“没什么……”
“那你叫一声来听听。”他眼也不眨的说。
什么?冬冬瞪大了眼
“你不愿意?”他双眸暗淡了下来。
见他眼里透出些许落寞,她不知怎心口一抽,待回神,已张开了嘴。
“阿……阿远……”她羞得都不知声音有没有发出来。
闻言,他黑眸一亮,扬起嘴角,把另一块挑好刺的鱼肉,再次夹到她碗里,“瞧,这不是挺好的?”
挺好?才……吃不好呢……那不是就从此之后,她每喊他的名,就会想到,想到自个儿那么不知羞的攀着他,难耐的迎着他的事?
冬冬真是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可瞧着他不再紧绷的脸,看着他噙在嘴边的笑,她就是再羞,也只能认了。
然后,当他第三次替她把鱼刺挑掉,又放鱼肉到她碗里后,冬冬才慢半拍的发现,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她手疼,无法做像挑鱼刺这样精细的活。
霎时间,心头好甜,有暖。
“你也吃一些呀。”她把那鱼肉夹回他碗里,道:“别尽顾着我。”
“你手伤着了,要多吃点才补得回来。”他又将那鱼肉夹回她碗里。
“那咱们一人一半。”冬冬知道,他不会拒绝她喂他菜,便把鱼肉分了一半,送到他嘴边。“诺。”
他瞅着她,笑意又上眼,然后张开了嘴。
不知怎,莫名的羞意又上涌。
可当他又夹菜给她时,她还是乖乖的吃了。
我想念你。
他这么说。
她不敢同他说,她也一般,依然不敢,但对他的情意却满溢于心。
那一夜,她蜷缩在他怀中,不禁偷偷的奢望,悄悄的求。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同他一起,携手白头。
就算,就算他娶她,真如那人所说,只为与他娘斗气……
心口,轻轻收缩。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
没关系,至少他正同她在一起。
我想念你……
成亲月余,两人相处更加甜蜜。
易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易远疼她,宠她,非只是娶她来气他娘而已,再没人敢在她面前给她脸色看。
他从岳州城回来以后,第二天便把家里的账都挪给她管,让人彻底不敢小觑了她。冬冬本不想接手,怕没做好,反而给他添乱,他却坚持要他接手,她说不过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一招,顿时让易家那些见钱眼开的家伙,全都争先恐后的趁易远不在时来巴结她,希望她能替他们在易远面前多说些好话,或要她多给些花销。
那些要钱的名目什么千奇百怪的花样都有,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打伤了人得赔钱,或是哪个堂弟、表哥有欠了酒楼、饭馆的账,抑或谁又需要游船的花费,哪个表妹姨娘出游需要添购新衣裳,小姑要买胭脂花粉,二伯的车驾坏了,需要一辆新车驾,表弟媳娘家与人有了官非,舅老爷要纳第五小妾……
冬冬瞧过账,明明平常各家各院他都有给固定的花销,无论食衣住行都顾到,他给他们每个人一月的支钱,能教一般小老百姓吃上一年都有剩,可这些人却仍能变出各种不同的事情,惹出不同的麻烦来要钱或哭穷。
她不想拿这事烦他,一次也没同他说过,有些她觉得合理,可以处理的,她就自己处理了,剩下那些不合理的,她就全都推了。
若有人来吵闹不休,她反正双眼一垂,那是什么都能装不知道,待得闹得人累了,没力了,她才提出她的解决方法。
易远以往总没空替他们收拾残局,他处理纸坊,印坊,书楼的事都来不及了,对这群亲戚惹出来的事,解决的方法多是付钱了事。
可她不像易远那般忙,冬冬有的是时间同他们慢慢的磨。
易家的人打出生起就是茶来伸手、放来张口,他们没一个真的工作过,不知他有多辛苦,个个花钱如流水,但冬冬知那每文钱,都是他的血汗钱,她看在眼中,只觉心疼万分,半点也不愿意就这样把钱轻易给出去。
她给钱付医药费,可要求打人的孩子去道歉。她写信通知城里的商家,从今往后,易家对酒楼、饭馆、游船的欠账一文不支,除非那些老板承诺再不给易家的主子们赊欠,她才愿意清了之前的欠账,她召来价格合理的布商和卖胭脂花粉的小贩,挑了货来,给全家的女眷一次挑花粉、做了衣裳,不让她们只因是易家的人,就被人讹诈了过高的货钱。
而二伯的新车驾,她亲自去马厩看了那车驾的状况,那车压根没事,他只是想要一辆新车,她无言到了极点,他老人家几次来,她都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至于表弟媳妇家的官非,她直接告诉她,这事易家无能为力。
舅老爷要纳第五小妾,她微笑恭喜了他,说会为他备一份贺礼,至于他要易远这小辈出钱的暗示,她同样一路装傻到底。
他们之中十有九个,对于她的处理,即便不爽,通常也就认了,算了,不认,不算的多是他的长辈,那些亲族长辈说不动她,竟一块儿在易远回来时,跑来告她的状。
她本以为易远听了他们的抱怨,会说她两句,谁知他竟当着那些长辈的面,称赞她。
“做得好。”他说。
他们傻眼,她则红了脸。
待他们气得七窍生烟的甩门离开,她好奇的问。
“我这么做,你不生气吗?”
“你只是做了我早就想做的事。”他握住她的小手不舍轻言:“只不过,辛苦了你。”
没想到他会称赞她的作为,冬冬又羞又喜,更多了股自信。
可是,这事还没完。
有一天,他娘突然上了门。
嫁进门整整两个多月了,冬冬见到易家夫人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易夫人平常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特地来瞧她了。
他娘一进门,冬冬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可易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看着易远,没第二句话,开口就道:
“舅老爷要纳妾,你把该给他的钱给他。”
“他要纳妾,冬冬已经备了贺礼。”易远抬起眼,道:“我不认为还需要给他其他。”
“舅老爷待咱们易家恩重如山。”易夫人脸色铁青的说:“当年若非他说服了我爹拿钱出来,咱们易家早就没了!”
“这些年,吕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那一口我让他们冷着了?饿着了?”易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食衣住行,易家人有的,吕家也一样,我当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只当我是财神爷,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易家若真欠过他们,这些年还得也够本了。”
易夫人闻言即恼,脱口便道:“你这孩子,你明知——”
“明知什么?”他眼一眯,冷声打断她道:“娘倒是说说,我明知了什么?除了钱,咱们易家还欠他什么?让他自认能长年对我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易夫人倒抽口气,被他这一问,反脸色惨白的闭上了嘴。
瞧她那饱受打击的模样,易远即便火大,最终仍是放缓了口气,看着她,意有所指的说:“过去该给的,我从来没少给过,今后也不会少上一点,可若是太超过的,我不可能再多给上一文。”
易夫人见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全身气得直发抖,再没费事多说一句,转身掉头就走。
易远冷着脸,低头再要写字,才发现握住手中的笔都教他给折了。
他低咒一声,将那笔扔到笔筒里,起身就往外走。
冬冬不知他母子俩之间到底怎么了,只知事有蹊跷,不禁快步跟了上去。
她原以为他改了主意,要去找他娘,谁知他出了院门却朝大门那方向走去。
“易远?”
她张嘴叫唤他,可他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直往前走。
知他恼火,冬冬晓得就算这时她再喊他,他也不一定会停下,她停下了脚步,迟疑着是否要跟上,她知他在生气,或许他想要出去走走,喝点酒,消磨掉那火气。
可是看着他渐行渐远,即僵硬又愤怒的背影,不知怎,只觉心好慌。
下一瞬,她不由自主的再举步,匆匆再次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回,她没再叫他,干脆就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她告诉自己,她就跟他到酒楼门口就好,见着他安全进了门就回来。
谁知道,他一路走出了大门,上了街,像在消耗怒气在饭馆停下,没在易家印坊停下,没在易家纸坊停下,即便天都开始飘下小雪了,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整座城都快被他走遍了,他的脚步才渐渐慢下来。
冬冬一声不吭,静静的跟着。
当他慢下来时,她也慢下来。
然后,他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在原地。
冬冬跟着停下,这才发现他竟停在一处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雷家豆腐店。
心口,莫名一震。
不自觉的,冬冬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等边,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小屋。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火,也没有丁点气息。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冬冬微微一楞,抬眼瞧他。
邻人的窗,透着光,映照在他冷硬的脸庞上。
他垂眼瞧着她,一句不吭,只是收紧了他的手。
那瞬间,她想他其实知道她跟着他,一直知道她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