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若亚睁眼看到旭日已然东升,不禁暗暗叫苦。该死,白白浪费了两个小时。他疲倦地伸个懒腰,感到头部作疼、口干舌燥。在大白天连他和红衣女郎的旖旎梦境似乎都很遥远。不过搞不好也有个好处:或许李维奇见他又再喝酒,一气之下早早动身离去。不,他最近运气不好,说不定一回头,看到李维奇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该起来了。」一个沙哑惹人厌的熟悉声音自左侧传来。「我正打算放弃你,自行离去呢。」
「我可以再昏迷一个小时。」若亚嘲讽着,挺身坐起,却留心不往李维奇的方向望去,以免当真有两个李维奇。
「快起来!」维奇咬牙切齿。「如果你以为我会替你感到难过,那么你就错了。」
「没有人叫你这么做。」若亚老大不高兴。「我需要喝杯咖啡。」
「剩下的都在火堆上,再过两分钟就会变成在火堆里头。除非你赶快起来。」
「今早有你陪可真是怡人,」若亚嗤笑道。「梦里有十七具残尸,醒来有你的好脾气。我相信你可以了解我何以会睡过头。」
「你好恶心!」
若亚哈哈笑。「正是在下,我就是这种人——你是评断人格的行家。」他伸手拿咖啡壶,把手却烫到手指,他连忙放下。「你该事先告诉我的。」
「这种常识还要我告诉你?这我倒没想到过。」
若亚抬手表示投降。「谈和好不好?」
维奇瞪着他,他便翻翻白眼。这小子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你今天吃错药啦?是不是因为昨晚没请你喝一杯?」
「当然不是!」
若亚摇头。「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等我们抵达小镇,一定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以免你憋太久。」
维奇一副欲晕倒状。若亚蹙眉,这小孩还真难懂。他的头好痛,也不想去猜。
「我们得走了。」维奇贸然说道。「马上!」玮琪蹲在火堆边,仲手倒了杯咖啡推给若亚。喝完就上路。
若亚感激地接过咖啡,一骨碌渴个精光,然后扮了个鬼脸。「你拿什么当咖啡豆?你的臭被子吗?你连煮咖啡都不会吗?」
「两个小时前还算可以喝,」维奇说道。「可是那时你忙着梦尸体,不想起来,记得吧?」
若亚诅咒一声,哐啷一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却立即后悔了,他感到天旋地转,胃部在翻搅。他闭双眼.可是世界还是在旋转。
维奇在他背后冷哼一声。若亚一怔。他不能呕吐让这个小混帐看笑话,他跨出一步,想朝树丛走去。他没走到那儿,在距树丛六尺的地方他蹲下来呕吐。
玮琪目送若亚,心里既厌烦又沮丧。她已努力把昨夜的事抛到脑后了。今晨早早起身,决定兼程追赶葛迪。可是若亚偏又来这一招,这人三更半夜喝酒,使他们白白浪费大好时光,而他该死的宿醉又在拖延时间。或许她该上马自行离去。
可是她没有。她气忿不平,却不是傻瓜。她可以在荒野求生,伊里曾经教过她如何札营、觅食和生火。但是生手欠缺的就是若亚这种人的经验。比方说如何跋涉险恶地形去追踪。伊里的经验及技巧最后就把史、詹两人逼向死角。玮琪心想若亚应该也有这种能力。不过这当然是那个神智清醒的若亚。
她又望向树丛,再度摇摇头。至少最糟的部分已经过去了,他还蹲在那儿,但至少已经没在呕吐了。她望着他站起来转过身,头上的帽子压得低低的,故意不去看她,步履不稳地走向坐骑。虽然他的皮肤很黑,她还是看出他耳根都红了。
她恼怒地抖落油然而起的同情心。他已四个晚上没喝酒了,昨夜喝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他在洗澡?她颤抖了,不,她不准自己去想这件事。她越想就会越惭愧。
此外,问题也不在于若亚洗澡,而在于他又喝醉,她才不管他的心情。
「快点!」她口气粗暴地说道,免得自己心软。虽然她在责怪自己,却没有走过去扶他上马。
他连试了两次才上了马背,但后来又椅着马好半晌,这才瞄向她这边。她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或许这样一来他就得到教训了,她心想。或许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上路一
若亚又自鞍袋中取出酒瓶。她一怔,随即冲过去。
「该死!」她叫道。她挥拳打他、扯他,想抢走他的酒瓶。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先是困惑,然后是忿怒,她吓坏了,可是她没有放开他,只一心想抢过那瓶酒。
「该死!」他吼道。「这不关你——」她挥拳打中他的下颚。
他出奇敏捷地转身反手给她一巴掌,她愣了片刻,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嘴里尝到鲜血的味道。她拚命想不昏过去。要是她昏倒,若亚就会知道她是女的了。
但即使是保持清醒也不能保证她已激怒了猛兽。她跪着想爬开,但是若亚满脸怒容地走过来。她惊骇万分,似乎又回到自家农场那一幕,白约翰向她扑来.眼露凶光。她伸手掏抢。
若亚诅咒一声,一脚踢出去,踢中她的手腕,她手上的枪便飞了出去。玮琪咬牙忍住痛。若亚把她拖起来,抡起拳头。「这是你自找的。」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但是拳头没有落下来。若亚又诅咒一声放开她,用力把她推开。
玮琪向后踉跄几步。睚眼角余光瞥见手枪在十尺开外的地方,却无意过去捡。她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事。
她偷偷瞄若亚一眼。他双眼紧闭、胸脯剧烈起伏,双手握拳,显然是想控制自己的怒气。她知道他马上可以控制住的,若亚即使是在半醉时候都可以掌控自己。想到这儿她的心也踏实了一些,朝他跨近一步。
「若亚,我……我很抱歉,我不该……」
「住口!我不想听。」他以手附额。「老天!你当真想开枪杀我?」
「不!不!我只是不希望被你痛打一顿。」
「你自己却可以打我。」
她低头看着地面。「不,」她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他盯她的眼神令她心底发毛。「你敢再那样对我,你会更——我们把话说清楚。我们两个在一起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但这不表示其中一个人可以支配另一个人的生活.明白了没有」?
她温顺地点头,却良久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若亚拔出瓶塞。
「这不关你的事,」他说。「不过我真的不是想喝酒。」他含了一小口酒在口然后再吐出来。
「你这是干么?」她问。
「在吃早餐前呕吐,你也可能希望去掉嘴巴里的味道。」
玮琪闭上双眼。「你怎么不早说?」
「是在你打落我的牙齿之前还是之后说?」
她别开目光。
他苦笑。「至少我回敬你了。」他走上前。「哪,」他把酒递给她。「沾一些在嘴唇上,免得肿起来。」
她接过酒瓶,却立刻后悔了。现在她距他很近,可以看见他腮帮子上的胡子渣,她看得痴了。她拌着手自口袋中掏出手帕。又拌着手倒了些酒在手帕上。
若亚低低诅咒一声。「让我来。」
他一把拿过手帕,轻轻擦她的嘴唇。她本能的一惊,倒吸一口气。但令她退缩的不是疼痛,而是他好奇的目光。
当他想抓住她的下巴让她别动,她就慌了。有些男人胡子渣少,但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她不敢让他碰她的脸。她一把抢过手帕。「我可以自己来,谢了。」
若亚耸耸肩。「随你。」
他的不在乎令她放心了些,显然他还没起疑但他接下去说的话却又令她心惊。
「是谁教你打架的?」
「你干么问?」
「我没见过打得这么蹩脚的,简直像花拳绣腿。」玮琪咳了一下。「你打赢了,」她把酒还给他。「可是说话也不能这么毒。」
他冷哼一声。
她捡回枪收好。他是不是起疑了?
不,不可能,如果他看出来了,一定会当面质问她。
可是……
他可以等到适当时机再这么做。
她打了个寒噤,上得马来,冷冷地望他一眼。「你爱怎么说都随你,只要你帮我找到白约翰。」
一听到这个名字,若亚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上路吧。」
她很庆幸能上路,故而在他不走昨日路线而改走另一条路时她并没有反对。若亚带路走下一个巨石累累的山坡。而下头似乎没有通道。他一再留意山坡草原及鲜艳的野花。玮琪不懂他究竟在找什么,他们不可能拦截得了葛迪,因为葛迪已经领先两个星期了。在她看来他们应该直接赶往里岩。到那儿打探消息。
可是若亚却慢吞吞的,还一再倾身检视每一片草。玮琪实在很沮丧恼火,依这种速度至冬天他们都到不了里岩。
然后若亚又勒马停住,下马蹲在一个大石头旁边。
「老天,」她很不高兴。「如果你又想吐——」
「住口!」
「我偏不!」
「你到底想不想追踪葛迪?」
她蹙眉。「你在说什么?连伊里都找不到两个星期前的足迹。」
「葛迪不是两个星期前经过这里的,过来看。」
玮琪急急下马过去。
「看你走的地方。」他说。
她低头一看,只看见草堆。她摇摇头。「你的酒还没醒。」
「你还是大嘴巴。」他掀开一小片草,指着泥地上一个马蹄钻痕迹。「这痕迹是三天前有的,那时很泥泞。太阳把它晒乾,就形成了一个模子。」
玮琪心生希望,随即按捺下来。她和伊里也曾做过数十次的错误判断。「这很可能是任何马留下的。」
「但这匹马右前蹄较轻。」
玮琪蹲下来仔细看。「所以足印只有一半,而且不深。」若亚又说道。「这几天我看过相似的足迹,但右前蹄不像这个这么明显。」
玮琪咬住下唇。「任何人都可能不是一个人,据强生说他是和柯瓦尼一起走的。」
「强盗之间毫无仁义可言。柯瓦尼可能是因为葛迪赶不上而抛下他先走。」
「特别是如果他们事先就跟白约翰约好。」玮琪自言自语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摸摸腰际的枪,她很兴奋。
「不管是谁留下的足印,我们都得赶上他。如果是葛迪。而且是一个人。会比较容易得手。」
「一步一步来。」若亚说。「他还领先三天,可能在任何地方。」
「骑跛马能有多快?」
「他至少可以去换马,说不定是到农家,也说不定他已经到里岩了。」
玮琪蹦绷着一张脸。如今她既然认为葛迪唾手可得.就不太高兴若亚唱反。「咱们上马吧。」
有片刻间她有个奇怪的感觉,若亚好像想反对似的,但她随即又认为这种念头很无稽。他一定跟她一样急着找到白约翰才对。
「记住,」她说。「我要活口。我要问他一些话。」
若亚扬眉。「就像你处理史、詹两人一样?」
她不答。
「抱歉,」若亚说。「这不公平。」
「得了。」玮琪策马向前。若亚的怒气已够她心乱了,他的同情心?她可受不了。
幸好整个早上他们都相安无事。到了中午,他们并未生火,只是吃牛肉乾裹腹。
到了两、三点钟,若亚又停了下来。这回是检视一条山漳东方一百码处被践踏过的草地。若亚判断葛迪曾在此扎营。
「我猜他至少在这儿待了两天,」他说。「他终于决定让马休息。
「有用吗?」
若亚走了几步,蹲下来检视地面。尽管两人关系时好时坏,玮琪还是忍不住钦佩他的技能。他那样子活像是葛迪留下一张地图的。
若亚起身走回来。「马儿状况好了些,」他说。「可是还不够好,如果骑很远,还是可能再垮掉。」
玮琪来回踱步。「他骑着跛马努力赶路可能有用意,他可能已跟人约好,不是柯瓦尼就是白约翰。」
「好像很有道理。」
「现在他在我们前头多远?」
若亚耸耸肩。「不超过一天。」
玮琪忍不住欢呼。一天!何况他骑的马状况不佳。她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我们会逮着他的,莉莎。她暗暗发誓。我们会逮到他,问出白约翰他们的下落,我要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她对若亚说:「我们还在等什么?现在机会来了。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令她诧异的是若亚竟摇头。「我们就在这儿扎营,这儿草很肥、水很清,明天一大早上路。」
「你疯啦?」她一惊。「我们可以赶上他,说不定今天就赶得上。」
若亚双手插进裤袋。「我们需要慎重计划如何逮他,我们不能把机会白白糟蹋了。」
「你在说什么?」
「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追踪他,他会找个地点偷袭我们。」
玮琪用力摇头。「不可能,那混帐不可能比我们两个聪明,凭你的追踪技巧,我们可以赶上——」
「我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若亚打断她的话。「别再说了。从这里开始我们要处处谨慎。」
玮琪气得发抖。「谨慎?」她叫道。「我来这儿可不是想学谨慎的,我在追捕凶手,我要不惜代价找到他们,这不是你我之间的协定吗?」
「没错。」
「这我就不懂了。」
「或许我也不懂。」
她望他一眼,很诧异地发现他眼中有着哀愁。她开始让步了。「怎么了?」她居然关心起他来。
「这不关你的事。」
她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但她不肯罢休。「你还是告诉我吧。」她力持话语简短,以免他听出她的关切。「我可能是个混帐,记得吧?我会穷问不舍。」
他颓然叹口气。「你会的,对不对?」
她点点头。
他好半晌都一言不发,她还以为他要跟她呕气了,
但他又迟疑地说道:「我想不起来大屠杀那天发生什么事。」
她皱眉。「伊里告诉过我了,可是我不明白——」
「万一我找到白约翰——」若亚顿了顿,但他再开口时口气还是很痛苦。「如果我找到他,他没有洗刷我的罪名,反倒证明我是懦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