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黄昏时分,他终于开口说要停下来过夜。在树木零星的山脚,太阳会很快下山。就在夜幕低垂前若亚选定了札营的地点——离山泉数百码的一处林中空地。
玮琪见此处林木繁茂,颇觉心旷神怡,若是换个时空,她或许会认为这是人间仙境。
但她心中一点也不平静。她为了即将来临的夜晚而忐忑不安,因为这是她头一回跟若亚一起过夜。她怎么能躺下来睡觉而他就近在咫尺?万一他——
他走到她背后,把她吓了一大跳。他手里拿着来福枪。「维奇,你来札营,照料马匹、生火煮咖啡。今晚我不想再吃肉干了,我要去打点野味,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玮琪虚弱地点点头。这人真是手脚轻盈。她目遂他离去。
她匆匆动手料理他交代的事,免得自己多想.不久她听得枪声一响。她已饥肠辘辘,希望他猎到的东西够他们两人吃。她一边等他回来,一边札好营,把他的铺盖卷放在火堆这一头,自己的则放在另一头。她要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又希望能借火取暖。入夜后气温会骤降。
她揉搓胳臂,回头望向若亚进去的林子。准时先生不见人影,而距她听见那声枪声已有半个小时了。他是否只打伤野兽,正忙着追捕?她皱眉不解。天这么黑,要追捕谈何容易。她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她坐在横倒的树干上凝视火焰。万一若亚在恶作剧呢?万一他猜出她是女的,只是想等天全黑再坦白告诉她呢?他可以从树丛中突然冒出来,拿他的枪协助迫出她——
她背后有树枝断裂声,她连忙低头躲在枯树后头,掏出手想听出声音来自何处。
「喂!」她左方传来声音。「是我,季若亚。」
她还不放心,把枪口瞄准声来源方向。直到她看清他把枪挟在腋下时才把枪放下。他右手提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走了过来,把东西抛到她脚边。「我打猎,你清理干净,把它煮熟。」
玮琪扮了个鬼脸。她倒不怕清理死兔子,这方面的经验她多得很,但是煮熟?如果莉莎在……
她一怔,油然想起姊姊在厨房忙上忙下,开心地哼着歌,为他们准备食物。玮琪双腿差点一软。若亚诅咒一声,她抬头茫然看着他,他一脸不屑。
「别告诉我你还是个胆小鬼。」
玮琪回过神来,「不,我不是。我……会去处理。」
他望着她自靴子取出小刀。这男人在考验她,她最好别泄气。今天她早上发现他太多疑问了。
她不屑地拎起兔子。「这只够我吃,你怎么办?啃骨头吗?」
他咪起眼睛,显然是在揣测她是否在引他上钩。结果他一定认为她是如此,因为他嘀咕一声,就走到铺盖那边。
玮琪会表演给他看的。她拎着兔子,就火堆点亮了一根火把,来到几百码外的地方。她不敢在太靠近营地的地方清理兔子,以免引来其他的野兽。
她把兔子清理好之后,便回到营地。若亚从帽帘下方打量她。他并没有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但她仍可感觉他在注视她。她真恨不得把兔子丢到他身上。
她依照伊里以前示范的方式把兔子架在火堆上方,然后皱起眉头,伊里每到这个步就要接手,免得她把食物白白糟蹋。伊里教过她几十遍,她怎么都学不会。她该警告若亚吗?他可能和她一样饿。这兔子为了他们牺牲生命,万一她烤焦了……
「我对做菜没兴趣。」
他一骨碌起身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她嗅到他身上的男人气息,有皮革和炭烟的味道。她注视他把架子调整好,她的呼吸像是要停止了。她的目光无自这只手移开——强壮、能干的手……温柔的手?
有魔力的一双手……
这双手抚摸她时会有何感觉?
玮琪倏地起身,往暗处奔去。
「你是不是烧伤了?」若亚关切地问。「该死!你回答啊!」她起身走过来。
玮琪向后倒退。她不能看他,不能让他看见她的脸。男性装扮和脸上的尘土都掩饰不了她方才可耻的念头。
「我……我没事,」她嗫嚅说道。「只是一点火星飞到我脸上,别担心,你最好去看看兔子。」
他停了下来。「你确定自己没事?」
「没事,我……呃,我只需要……一点稳私。」
若亚受不了了。「或许咱们抵达下一个小镇时你该去看看大夫,你的肾不太好。」说他便转顺去了。
玮琪急急穿过树丛,来到一小块空地,便颓然跪了下来。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对若亚想人非非。她几乎完全不了解他,还想像他抚摸她……
她低诅咒一声。柯瓦尼给她吃的苦头还不够吗?难道她没见过若亚和贝儿亲热的模样?甜言蜜语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对玮琪而言也不算什么,只是达到目的之手段罢了,是她利用来对付白约翰的武器,如此而已。
她站了起来,朝营火方向望去。她得回去了,免得若亚过来找她。更何况她也饿了。
她回到营地时,若亚正把兔肉切成一块块放在一个锡盘上。玮琪真是垂涎三尺,这味道好香。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动手吃肉。真可口。
「你的手艺可真不错。」她不太情愿地坦白说道。
「别人还没见识过我真正的厨艺,我做的羊肉汤可是一流的。
他口气轻快,玮琪心想他大概也受够了今天与她蘑菇了。但她并未好受些,反而感到不安起来。她不想喜欢这个人。
他们就这么默默吃完晚餐,而他也颇怡然自得。等她吃完,她夸张地打个呵欠。「我要睡了。」
「好哇。」
她按捺住紧张之情,躺了下来,用毯子裹住身体,再取出枪放在头旁边」
「会有麻烦吗?」若亚好整以暇地问。
「这可说不定。」她盯着他走到自己铺盖那边坐下,脱下帽子,以手梳弄蓬乱的头发。火光在他粗犷的脸上投入幽幽的暗影,使他看来倍加神秘危险。她心跳加快,随即又暗骂自己无聊。若亚脾气可能不好,却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她视他拿另一条毛毯折好当作枕头用,却没有躺下来,只是把鞍袋拉过来打开,伸手进去,迟疑了一下,瞄了玮琪一眼。她假装毫不在乎,若亚不高兴地嘀咕一声,收好鞍袋躺了下来。
玮琪就这么咪着眼睛注视他良久,直至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松懈下来。他居然这么快就睡着。她颇为意外。那么他何以会难以入睡?他并没有要隐瞒她什么。虽然他有痛苦的回忆,但很可能此行终能使他摆脱这些回忆。但对玮琪而言却不是解脱。
她偎近火堆,但是营火的温暖并不能驱走她心中的寒意。回忆。荒野上过夜总是最糟的,因为她每每会回想农场那一夜,一再揣测当初她可以采取什么手段阻止那一切,或是扭转那种结果……老天,莉莎最近可有进展?
这期间她只寄过两封信给姨妈,只提及她和伊里找农场的事会多耽搁一阵子。由于她居无定所,所以她曾叫姨妈不必回信。但伊里曾数次想说服玮琪打电报给如碧并等回音。上一回他就很坚决。
「你需要知道莉莎的情况。」他很坚决。
「我需要找到伤害她的人。」
伊里嗤之以鼻。「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想知道她是否好转了,因为这样一来你可能会发现她哭着要找你。如此一来你就不得不放弃你的疯狂计划了。」
「住口!」玮琪咬牙切齿。「她没有好转,她永远不会好转,你难道不明白吗?这都是我的错,不过我发过誓。等我完成誓言,就是面对姊姊的那一天。」
结果伊里自行去打电报了。两个钟头后有了回音。「伊里:莉莎很快乐、平静,没有改变,我很遗憾。向玮琪致上我的爱,请快带她回来。如碧。」
不管对错,璃琪决心勇往直前。
伊里过两天就会乘马车离开坎特到一个火车转运站,再搭火车前往佛。玮琪曾保证路过时会进去看看,但她知道她只是说来让他安心罢了。不去见他和莉莎,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她摸摸枪柄。如果运气好,她就可以赶上葛迪,问出白约翰的下落,然后——
一个声响令她一惊。
是若亚,他正辗转反侧,喃喃说着梦呓。她坐起来,戒备地望着他。她该把他叫醒吗?他的脸孔扭曲,几乎是大声喊叫。他在作梦,而且不是好梦。她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字,但只有一个名字她听得出来:「佳琳……」
她仍在为是否该叫醒他而挣扎着,他却已诅咒一声,挺挺坐起来,掀开毛毯,额头汗涔涔的,呼吸急促。玮琪看出他似乎在发抖。她咬住下唇。她该开口问吗?
他也不望她一眼,迳自取了鞍袋,毫不迟疑地取出一瓶威士忌,打开瓶塞一骨碌喝了一大口,再以手背揩揩嘴。
她心跳加速。她不能让他喝醉,免得随缘酒店的事重演。「在酒里找骨气吗?」她问。「贝儿不是给你许许多多的回忆吗?你是不是都用光了?」
若亚瞪她一眼。「早上我大概没把话说清楚,我不需要人家说教。」
「是吗?万一白约翰现在突然窜出来呢?你就帮不上一点忙,我就变成另一具尸体让你作噩梦。」
有片刻时间她以为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他双手握拳,她真怕他会动手打她。但他只是冷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真不知伊里看上你哪一点,你只有一张大嘴巴。」
「你自己呢?伊里绝不会借酒浇愁,也不会像你那样利用女人。」
「我不利用女人。」
「才怪,你利用女人和酒精来遗忘。」
「你倒很有哲理,是不是?你又想遗忘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他冷冷一笑。「我想也是。」他又喝一口。「只可惜你不知道那位红衣女郎的名字。」
「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她的名字,在梦里才能呼唤她。\'』
玮琪一怔。「你会像对待贝儿一样对待她,是不是?」
「她不会有怨言的。」
「你怎么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那……那种事。」
他笑笑。「那是因为她们没季若亚在一起。」
「你太自大了。佳琳也有此感想吗?」
若亚的目光变得十分冷峻。「是谁告诉你的?伊里绝不——」」是你告诉我的,你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她是不是不被你迷惑啊?」
他闭上双,像是一下子泄了气。「不是的。事实上,她原来还想嫁给我,等我受到军法审判,她就叫我——」
他嘲讽地咬牙说道。「下地狱去。」
玮琪听出他痛苦的口吻,心中不由得一痛。「我很遗憾。」
他把瓶塞塞好,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是啊,我也是。」
玮琪也躺了下来,仰望星空。她原很气若亚喝酒,也因他提及红衣女郎而感到害怕。但他再度博得了她的同情。她清楚地看出他饱受折磨,如今看来那场大屠不仅夺走他的手下和事业,也夺走了他深爱的女人。
她闭上双眼,决心不再为这个人难过。她不能,这样太危险了。然而就在她渐渐入睡时,一个念头一再浮现脑海——那个名叫佳琳的女人真是个大傻瓜。
若亚低低诅咒一声,在绝壁边缘勒马。绝壁和松林再过去是起伏的山峦,像碧绿海洋一般漾开来。美丽的大地、壮观的大地,但也是险峻难行的大地。
他和维奇已离开坎特五天了。五天险峻地形对人、马都是一大考验,就若亚看来前头路也好不到哪里去。
维奇诅咒一声。「一定有近路,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我们可以用飞的。」他好整以暇。
「该死!若亚!——」
「别又开始。」若亚掉马离开绝壁。他没心情再听维奇唠叨说路赶得太慢。
他一再跟维奇解释葛迪及柯瓦尼也快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就是不听,老是在唠叨个不停,唠叨路程、唠叨地形,也唠叨若亚喝酒。
虽然若亚从第一夜起就滴酒未沾了。他倒不是怕这小伙子唠叨,而是因为每天都筋疲力尽,夜里都睡得很熟,因此不觉需要酒精。
他和这小伙子已经形成规律的生活——吃饭、睡觉、赶路,偶尔交谈的结果是交相攻击,而若亚底下其实满喜欢的,这小伙子聪明、伶俐,又有主见,算是抬杆的好对象。
若亚斜睨维奇一眼,维奇正临绝壁而立,若亚只消拍一下他坐骑的屁股……
若亚哈哈笑,感觉这个邪恶的顽皮的念头很有意思。只他不能当真把这小混蛋推下去。毕竟他也不希望伤到马儿。
「有什么好笑的?」维奇问。
「不告诉你。」
「我们为何要停在这?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
「我有个荒唐的习惯,」。若亚说。「我想知道自己要通往何方。」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我们是要前往里岩,不是?」
「一般说来是的。」
「此话怎讲?」维奇脏兮兮的脸上那只蓝绿色眼睛在发亮。
若亚纳闷这小伙子不知会否洗澡。
「你该没害我们迷路吧?」维奇又问。
「里岩还在那边,再三、四天就到了。我已经好几年没去那儿,说不定早已荒废。当初那儿就只有几个建筑物及枯竭的矿坑而已。」
「一定是在那里。」
「葛迪也可能往别处去了。」
「我们就是要上那儿。」
「很好。」若亚下马。
「你现在又要干什么?」
「咱们在这儿札营。」
「可是天还没黑。」
「天黑前我们再怎么赶也下不了这个山脊,还可能摔断腿。」
维奇瞪着他。「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赶得上他们,对不对?」
若亚真想把他推下山崖,但他只是长叹一声。「里岩就在西北,你要一个人去就请便,如果不要,你就拿枪去猫点晚餐回来,今天到你了。」
维奇气呼呼的,显然是在考虑,最后他也下马来。「我猎到什么你就煮什么。」
「当然。」
维奇嘀咕着取出来福枪,往林中走去。
若亚摇着头目送他离去。李维奇简直是最自大、小气、讨人厌的人了,脾气火爆、无礼,又爱讲粗话,每每考验若亚的耐心。但他又有种特质,有点脆弱、天真,使得他的蛮横看来像是伪装。若亚还一直想不透这一点。
有个重要的关键若亚一直无法得知——李维奇想致白约翰于死地的原因。
或许再过几天若亚就会查得出来。维奇并不知情,但若亚知道他们和马强生动过手脚那匹马的距离已经拉近了。
从这两天的足迹看来,葛迪的坐骑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并没有告诉维奇,部分是因为这小伙子令他心情烦躁,部分是因为他不想让他抱太大的希望。据他观察葛迪并没有让马儿休息,反一直赶路,如此一来马力会耗损严重。原本超前两星期的葛迪可能只超前三天了。
等他们赶上那混蛋,若亚打算质问他是如何对待贝儿的,然后如果葛迪还有一口气在,他会让维奇去拷打他——
一连串枪响打断了若亚的思绪,过了不久,维奇提了两只兔子回来。
若亚苦着一张脸。「你开了这么多枪,我还以为你打了十几只呢。」
尽管满脸砂土,若亚还是看出维奇脸红了。「天快黑了,何况——」他把兔子丢到若亚脚边。「反正我们也饿不了。」
「是啊,不过现在我看得出来你用来福枪的技术了。不知你的手枪是否比较准些?」
维奇摸摸枪柄。「要不要试试看?」
「我肚子饿了。」
若亚着手烹调,维奇则在溜马,跟马儿谈话,活像它们是小狗似的。又是怪事一桩。
维奇拍拍两匹马儿,便过来吃饭。
「你会把我的马宠坏。」若亚嘀咕道。「到时它会要我载它。」
「它是匹好马。」维奇说。「它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你叫过它?」
「它没有名字。」
维奇似乎很生气。「你养它多久了?」
若亚蹙眉回想。「一、两年吧。」
「它该有个名字。」她瞅着马好半晌。「可以叫它『蓝斯洛』。」
若亚冷哼一声。「不成。」
「为什么?」
「太……太……」他想找出恰当的字眼,结果却颓然放弃。「我不喜欢。」
「它该有个名字。」维奇很坚持。
若亚揉揉下巴,望着他的马。「管它叫它『马儿』不成吗?」
维奇一脸受伤害的表情,若亚翻翻白眼,他怎么来搞这一套?「好吧,好吧。叫……『大熊』好吗?我曾看过这种颜色的熊。」
维奇开心地笑了。「我喜欢,就叫它『大熊』吧。」
若亚这才想到这是他头一次看到维奇笑。他笑起来比若亚猜测的十七、八岁要年轻。事实上,他笑起来几乎像是……
不,约翰摇头,这太荒唐了。或许维奇叫他别喝酒还满有道理的。
他们沉默地用餐,不过这回气氛还满融洽的。他们准备就寝时,若亚决定利用这难得的和谐气氛追问一下。「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追杀白约翰?」
沉默。不再和谐。
「说说看说不定有用。」若亚说。
「我不想谈,」维奇很不客气。「谢谢你给你的马命名,现在请你管自己的事。」
若亚原想反驳说给马儿命名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他忍住了。
「噢,对了,」维奇说。「你今晚最好不要又打算喝酒。」
若亚绷着一张脸不说话,躺了下来,闭上双眼。晚风好凉、好怡人,可是他一点也不平静。
去他的李维奇!
夜向他袭来,那些回忆也是。
十七具尸体。虐待、肢解。
若亚想挥去这些影像,但这些影像越来越强烈,这十七具尸体都有姓名。
像是欧沙穆士官,带兵像暴君一样,但是手下受伤,他是头一个前来照料的。若亚从了碎裂头骨上的一撮橙红色头发认出他来。
叶艾德下士是个仍想打胜仗的北佬,只不过这回他是跟印地安人打仗,常自房屋他胸前的疤痕像勋章。二等兵乔布朗。若亚在发抖。乔布朗还不到十八岁,是个叛逆、伶牙俐齿的孤儿,因为无家可归才来从军。若亚碰到他的第一天——他在喝酒、打牌——他居然对若亚老实不容气。那天若亚没穿制服。
「我还以为你是上星期在钱尼想偷我的马的混帐。」布朗走路摇摇晃晃。
「不是,」若亚定定地说道。「我是你的队长。」
「噢,」布朗说。「我的错,我以你是上星期在钱尼想偷我的马的混帐队长。」
若亚一拳把警室的他给打倒。
然后他指派布朗去做最苦的差事——-洗猪圈、清马厩等等。布朗做完后还回来要求若亚再多分派工作给他。若亚对他赞赏有加,布朗笑得合不拢嘴。若亚再把层次较高的工作指派给他,他的表现十分良好。
「没见过这种事。」有一回若亚跟欧士官一起看布朗踢正步,欧士官开口说道。
「什么?」
「这孩子简直是脱胎换骨。要是我早把他关起来了。现在每次发饷日他还是把钱输个精光,但他是好士兵,又敬你如神。」
「他有能力。」
「问题就在这儿,以前从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这孩子甚至愿意为你而死。」
若亚闭上双眼。布朗并没有为他而死,却是因他而死。
布朗的脸被压得粉碎,尸骨不全。
若亚咽口气,想不去动喝酒的念头。「布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若亚直至现在才明白何以李维奇令他不安。他和布朗都很叛逆,.都还只是小大人。若亚只希望维奇不会有相同的遭遇。
老天,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清晰记得军队出去找巡罗队,却只了若亚回来,回到时妇女哭天抢地的叫喊。他清楚记得唐佳琳一脸梦想破灭的神情。
他诅咒一声,掀开毛毯去拿酒瓶。他只要喝一口就好。他举起酒瓶,黄汤一路滑至他的胃里。
但这次引来的回忆挥之不去。他需要的是女人,至少女人可以让他暂忘却那些脸和名字。
可是他不要佳琳那种女人,她只会批评他。而今夜他也不想要贝儿那种风尘女子。
他需要的是一个爱他的女人,协助他再信任自己的女人。
他苦笑一下。有这种女人吗?
他油然想起那个红衣女郎。那时她好悲伤、寂寞和害怕,甚至是怕他。为什么?
她不是贝儿旗下的女郎,现在他很肯定了,虽然她的穿着很像。要不是他喝醉了,他会跟过去帮忙她,看看她究竟为什么如此害怕。他又喝了一口。说不定顺便也看看跟她亲热是什么感觉。
他朝维奇方向瞄了一眼。维奇似乎睡着了,却睡得并不安稳。若亚起身拎着酒瓶向林子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只知道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走了约四分之一里,在星光下的林中空地看到了一个小池塘,显然是山泉流聚而成的,池边绿草如茵。若亚回头往地方向去,林木遮掩住了营地,他连火光都看不清。他来到池边坐下,捡起一颗石子抛入静静的池面,望着水面激起阵阵涟漪。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曾对维奇说跟贝儿过夜是想累积回忆忘却烦恼。显然他的库存已用光了。现在他连贝儿的脸都想不起来。
反倒是另一张脸浮现了,是那个黑发的红衣女郎。丰唇、碧绿眼眸。他皱起眉头。应该是绿色的吧?他不肯定,但是绿色就很足够了。
老天!她的肌肤好光滑柔细……
他诅咒一声。他的欲火又起。他凝视池面,任心思飞驰、想像,想像他与红衣女郎缱绻的情景……
然后他的幻想世界消失了,红衣女郎已不知去向,只留下若亚在这清冷的山头,徒生怅惘。
他气忿地倏然起身脱衣。酒精和夜风都浇不他的欲火,说不定泡个冷水澡有用。
池水好冰,他在池底。冷洌的水浇熄他的欲火,却解除不了他心听千千愁。
为什么?那位红衣女郎为何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们的邂逅才不过一分钟,他却老是感觉并未结束。
今夜她人在何方?跟谁在一起?她快乐吗?安全吗?她是否依旧悲伤、寂寞、害怕?要是那夜他没喝醉……
他狠狠诅咒一声。要是他没喝醉又如何?他会追出去,逗她开心、追求她,向她求婚吗?让她跟一个懦夫厮守?
混帐!他不能再想人非非了。他起身步出水池,心里反倒更空虚了。
玮琪听到若亚走开的声音便醒来了,起初她以为他只是去小解,但过了好一阵子他都没回来。他是不是迷路了?受伤了?她认为这两种可能性不大。
她撇撇嘴,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他偷偷跑去躲起来喝酒了。
该死!他明知道天亮就要启程的。她爬了起来。这回她绝不饶他,她往他离去的方向走去。
她还没看到他,却已听到他的诅咒声。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
他正坐在星光熠熠的池边。她连忙躲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她最好先弄清楚他在做什么,免得迳自走过去丢人现眼。她屏息注视。过了一分钟,若亚都没动。她开始怀疑他究竟为何跑到这儿来了。
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脱下上衣和裤子,赤裸裸地站在池边。
她告诉自己说她得赶快离开,赶快回营地去。但她就是愣在那儿,动弹不得。
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直勾勾地瞅着若亚结实的躯体,柔和的月光使得这一切显得更不真实。她一则感到害怕,一再回想起柯瓦尼凌虐姊姊那一幕,一则又感到痴迷。
她双腿发软,骨头软酥酥的,颓然无声地跪在地上。她该离去。她居然在这儿偷窥……可是她的手脚不听使唤,她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困住了,她想逃,但她连眼皮都无法合上。
她全身灼热起来。他距她还有一段距离,但不知怎的她感觉他们根本就是在一起,不知抚摸他是何……
若亚涉入水中。
够了!她好大胆!这是不对的。万一情况倒过来。是他在偷看她呢?她绝不会原谅他的。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去,暗暗祈祷万别让若亚发现。
她颓然倒在营地火堆旁,身子抖得好厉害。她吃力地用毛毯裹住身子。求求您,上帝,千万别让他发现。
求求你…
过了不久,她听到他回不了,听到他停在火堆旁。他在看着她,她可以感觉得到。起初她还以他已经知道了.但他后来又迳自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她这才松口气。
她好困惑、好迷惘。她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刚刚在池边她的身体有了反应,她有了女人的感觉,渴望去碰触他。
五个月前如果有若亚这种人走进她的生命,一切会大不相同。五个月前她还是个正常的女人,也曾对爱情及男女之间有所绮思,但是柯瓦尼那些人断绝了这一切,要不是当初她这么虚荣……
可是……
若今夜能以女人身分倒在若亚怀中,去体会……
玮琪找了个寒颤。够了!
够了。
方玮琪已经死了,她绝对不会再想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