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拔丝人肉
五月下旬,壤接盛夏,昼夜温差异常明显。
坐在梳妆台前,易向心看着镜子里那个披头散发的可怖女人,重重打了个寒噤。
那身光鲜亮丽的婚纱经过前番折腾,已经皱得像梅干菜了,泛着森森的白光。俏脸上精心勾描的妆容也被冒出来的油汗弄得斑驳交错,好似用旧了的调色板。以易向心以往不容瑕疵的性子,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收拾干净,只是这回她没了心思。
从黑夜一直枯坐到黎明,等阳光照进房间易向心才有了动作。不过因为“石化”得太久,她刚想站起来,早已麻痹的双腿就让她重重摔在地上。
见状,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易向行连忙上前将她搀起来,关心道:“摔到哪儿了?”
“没有。”
易向心为自己的狼狈感到一丝困窘,下意识地拒绝了哥哥的帮助,可长长的裙摆让她的动作受制过多,刚感觉脚下的高跟鞋踩到了什么,就听“呲啦”一声响,婚纱背后的接缝处立刻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看着千挑万选的结婚礼服就这么被撕破了,易向心蓦地一下心就凉了,紧跟着略带哭腔问哥哥:“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关系,衣服破了可以再买。”
“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我担心陈实会有事!”
“……”
“这是凶兆,你看不出来吗?我有不好的预感,陈实一定是出事了。”眼泪滚落腮旁,将易向心原本就变得很糟糕的化妆弄得更加惨不忍睹。
“别胡思乱想了。”轻轻把妹妹搂在怀中,易向行小心地安慰道:“我们先报警,警察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他暗自发誓,等事情真相大白了,他决不会放过那个背弃妹妹的小人。不管陈实是出于什么理由在婚礼前临阵脱逃,他都不会让他好过。
***
也许是易家兄妹来得太早,警察局里只有零星的人员在走动,看起来有点萧条。易向心走在前头,几乎是一溜小跑直奔报案大厅。易向行跟在妹妹身后,将头垂得很低,不时偷偷扫视四周的情况,好像在小心戒备着什么。
一排半人高的柜台,几张高脚椅,报案大厅看起来像某家银行。易向心刚对接待的警员说起自己的丈夫失踪了,对方就递了一沓表格过来让她填写。易向心耐着性子把表填完,想说明情况时对方却说:“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们再通知你。”
标准的官僚口气听得易向心火冒三丈,“你们都不问问详情,这样要怎么找人?”
“我这里先给你登记,开始调查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了解情况。”警员公事化地回答。
“那开始调查是什么时候?”
“那要看,反正尽快吧。现在人口失踪的案子多如牛毛,大家都在等着,你急也没用。”
“什么?!你……”易向心乍听此言,气得嘴唇直发抖。
易向行敢赶紧搂住妹妹,劝道:“你先别急,警察办事本来就是讲程序不讲效率,我们另外想办法。”
“可是……”
“你在这里也没有用。先跟我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路子。”
“哥!”感觉希望被生生碾碎,易向心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回去再说。”抚了抚妹妹的长发,易向行决定带她离开。
这时,不远处突然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警觉的易向行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正站在门边毫不避讳地打量他。易向行侧过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人,搂着妹妹继续向前走。谁知,那男人却拦住了他们。
“你们来报什么案子?”男人问。
易向心仰起头,看着这个比她哥哥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壮硕男人,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易向行发现那人一直在往他的脖子上瞟,于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现贴身戴着的项链露在了外头,他连忙将它塞回了衣服里。
见二人不说话,那人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警徽,自我介绍说:“我叫张锐,重案组的队长。你想报案可以直接跟我说。”说完,张锐冲易向心微微一笑,本意也许是想让她放轻松,可那张布满胡茬的脸怎么看都像钟馗,不受惊吓已经不错了。
不过,此时的易向心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期待地问道:“我丈夫失踪了。你能帮我吗?”
“我……”
“张警官!”负责接待的警员不乐意了,对张锐这种明显拆台的行为有些不满。
“呵呵,”张锐尴尬地摸摸头,抱歉地对同僚做了个揖,然后对易向行说:“失踪案有专门的科室负责,除非人死了,不然不会转到我这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易向心在心里低咒了一句,拉上哥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直到他(她)们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张锐仍然站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
***
易家门外,邢优团团转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主人盼了回来。一见到易家兄妹,他立刻冲上去,问:“你们去警局了?怎么样?”
易向心没心情说话,只是看了邢优一眼,就进了家门。
“现在的警察都是些废物,你说能怎么样?”易向行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跟着往里走。
“等等!”邢优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易向行没说话,只是挑眉看向捉住自己的手。他的眼神让邢优的后背莫名发凉,立刻反射性地松开双手。
“什么东西?”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易向行问。
无缘无故被人嫌弃了一把,邢优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起正事来,只能把心里的不痛快抛到一边。
“我有张照片,陈实失踪那晚拍的,很奇怪。”邢优说。
“哦?”
“你看看吧,总之非常奇怪就是了。”
易向行见不得人神神秘秘地卖关子,可邢优的表情太过严肃,他也只好接过了相机。高级数码相机,打开后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张浅棕色的罗汉床。床身的棕色很浅,反光性极佳,看起来似乎有金光在上面浮动。
“有什么问题?”易向行不解。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而已。
“你仔细看看。”将相机中显示的照片放大到极限,邢优慢慢把界面拖到它的左下角。
照片中罗汉床的纹理有些奇怪,好像从中间拱了一团出来。
“那里有一只手指。”捧住相机,邢优小心地指出自己的发现。
真的是一只手指,至少是一根很像手指的东西。奇怪的是,这手指有一半埋在床里,一半露在床外,就像从床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中?”易向行问。
“我不知道。我早上开了开相机就看见这张照片,觉得它太怪了,就拿来给你看看。”
“嗯。”
再次观察了一遍,易向行发现手指并不是陷进床里,而是被一种很细的丝线层层裹住了,因为丝线的颜色与床面非常接近,所以不容易发现。这让易向行联想到拔丝香蕉,不同的是,这次是拔丝人肉。
易向心走进房间,看着精心布置的婚床,心头一阵酸楚。
粉红的床面上,硕大的红色双喜剪纸仍在闪闪发亮,洒在一旁的玫瑰花枝却因为彻夜的等候失去了鲜活的能量。轻轻拿起摆放在床头的甜蜜婚纱照片,易向心忍不住掩面哭泣。房间里到处都是能让她想起陈实的东西,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就见哥哥与邢优站在家门外低声说话,易向心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狼狈,于是放轻了脚步。
“你在开玩笑?”易向行说。
“我没有!这是真的!我特地去查了爸爸的资料,那床真的很邪门。听说自明朝的工匠将它打造出来之后,拥有过它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离奇失踪。”
“只是听说,你有真凭实据吗?”
“这个……”邢优哑口,随即又说:“那照片呢?这根手指代表什么?”
“你认为代表什么?难不成是那床把陈实给吞了?哼!顺带将那个叫玫瑰的女人也给吞了,这样陈实在里面有人陪也不寂寞。”易向行冷笑,“照片多半是拍摄时光线偏差造成的。我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你最好也收起你谬论,省得向心听见……”
突然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易向行猛地推开半掩着的大门,正撞向站在门后的易向心。
“小心!”发现妹妹,易向行眼明手快地抓住门把手。
易向心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之后,忙不迭地问道:“什么照片?”
“照片?”邢优下意识将相机藏在身后,可明显的动作没能逃过易向心的眼睛。
“什么照片?让我看看。”
“没什么照片,你不是说很累吗?我送你回房休息。”易向行挡住妹妹,不想让她看见那张诡异的照片。
看了看遮遮掩掩的哥哥与邢优,易向心迟疑了一下,便顺从地往屋内走。谁知,没走两步她却突然转过头,猛地冲向邢优,意图抢过他手中的相机。
易向行与邢优没有防备,被易向心弄得措手不及。
“向心!”易向行想拖开妹妹,可是她已经牢牢抓住了相机上的带子。
邢优高举相机,边躲边喊:“没什么可看的,别看了!”
“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能看!”他们越是回避,易向心越是觉得蹊跷,更加不愿松手。
拉扯间,邢优脚下一个不稳,人就向后倒去。易向心惯性地摔在他的身上,正抓着妹妹易向行也没能幸免。于是,三个人猛地摔做了一堆。
咣当!
抓在邢优手中的相机不幸与坚硬的墙壁亲密接触了一回,机身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邢优躺在地上,扭头看了看手中的破烂家伙,长长吁了一口气。压在他身上的易向心却仍然没有放弃,一把抢过摔坏的相机,从里面取出存储卡,两下爬起来直奔房间。
“喂!”邢优没能拦住,随即懊恼地用手捶了捶地板。
易向行站起来,摇了摇头,说:“算了,越不让她看她越想看,看就看吧!”
回到房间,易向心已经打开了电脑,将存储卡里的信息导了出来。宽大的液晶屏幕上,罗汉床的照片无比清晰。
床的左下角,手指形的突出比之前在相机上看的更加明显。闪着诡异光泽的金丝包裹着它,偶有肉色从中透出来。
“照片是陈实失踪的那晚拍的,我觉得这东西是光线造成的。不想给你看只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易向行小心地解释着,不想让妹妹想得太多。
“那邢优说那床是怎么回事?”轻抚着屏幕,易向心尝到了眼泪的咸味。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陈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床的事不过是些乡野传闻,我爸到处收古董,很多人为了卖个好价钱都会编些莫虚有的故事出来,不能当真的。”邢优虽然对这床的传说半信半疑,可是在易向心面前,他实在不忍说出令人绝望的话来。
“我能去看看这张床吗?”易向心问。
邢优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易向行。易向行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邢优答应道:“好吧。”
***
邢家,位于城南的豪华别墅区。
邢优的父亲邢中天是城中有名的古董商,白手起家,不但创立了中天古董行,还开设了中天艺术品拍卖行。
因为身家显赫,邢家别墅的保全设施相当严密,不但有最顶尖的电子监控设备,还安装了家宅少见的围墙电网。奇怪的是,邢中天并没有请任何保镖在家中守卫,连佣人都不见一个,能镇住来人的只有院中那两条凶猛的狼犬。
进到别墅里,最大的感觉就是光线昏暗,其次便是觉得摆件极多。也许是怕日照影响到屋内货真价实的古董,所以举凡门窗都挂上了红色暗花的窗帘。房中大大小小的古制器具,繁多却不零乱,主人颇费心思的搭配让每一件东西的位置都恰到好处。
“这里是客厅,前天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喝酒的。陈实当时去了洗手间,我就叫玫瑰跟了过去……”邢优带路,把那夜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易家兄妹叙述了一遍。
“门口的监视设备有没有拍到陈实离开?”易向行问。
“没有。那天晚上监视器出了问题,从十一点到夜里两点没有记录。”
“这也太巧了吧?”易向心忍不住犯嘀咕。
邢优尴尬地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电源出了问题……”
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易向行挑了挑眉。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别墅的情况,越走越觉得疑惑。别墅虽然有两个出口,可是无论哪一个都要经过客厅,照邢优的说法,当时人全部在客厅,陈实要带着那女人离开根本不可能避人耳目。可是,如果他没有离开,人又去了哪里?易向行可不相信什么床能吃人的鬼逻辑,何况那张照片的真伪还有待商榷。
“床就在这个房间。”邢优将二人带到放罗汉床的房间门口。
努力克制心头的紧张,易向心双手交握在胸前。
“站住!”
就在邢优准备开门的瞬间,突闻一声暴喝。易向心吓得一退,立刻躲到哥哥身后。
“爸?!”定睛看清来人,邢优大吃一惊,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看了一眼儿子,邢中天快步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卡哒”两下将房门锁了个严实。
“爸!你这是干什么?”邢优大为不解。
“里面的东西是还没面市的藏品,不能随便给外人看。我不是交待过你了吗?”邢中天不悦地说:“你又趁我不在家带人回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有陌生人在家里走动!”
主人如此不留情面,易向心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可事关陈实的下落,她又不愿就此离去,只好抓着哥哥的衣袖站在那里强撑。
易向行则是面无表情地看向邢优,等待他的反应。
“爸,这是陈实的未婚妻易向心,那是她哥哥易向行。陈实前晚在这间房里失踪了,我们都觉得床有古怪,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什么古怪?不过是张普通的床,能有什么古怪?”不耐烦地打断儿子的叙述,邢中天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可是,你的笔记上明明就写着……”邢优感到尴尬,父亲的笔记里明明提到了那张床的可怕历史。
不等儿子说完,邢中天再次打断儿子,质问道:“你偷看了我的笔记?”
“我……”
见儿子答不上话,邢中天又看了一眼易家兄妹,就像顾忌到他们似的,突然转了口气:“那些笔记不过是我闲来无事乱记的,只是为了能让将来拍卖时多点谈资而已。”
易向行看着这对父子一来一往,终于开口说:“陈实是在这里失踪的,我们过来只是图个安心而已。既然不方便看,那就算了。”
听哥哥这么说,易向心不愿意了:“照片上那床明明就不对劲,现在看不到我怎么可能会安心!”
易向行不说话,只是看着妹妹。
易向心急了,拽住哥哥的袖子,哀求道:“哥!你说话呀!”
“邢先生不让看,我也没办法。”易向行耸耸肩,显得很无奈,实际上是在小心观察邢中天的反应。
“什么照片?”邢中天似乎只听到这个关键词。
“这个!”易向心激动地拿出打印出来的照片递到邢中天手中,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就是这张照片,邢优在陈实失踪那晚拍的。”
邢中天接过照片,停顿了几秒,又扔回给易向心。“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爸!”邢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朋友如此不客气,不由有些恼怒。
“叫你的朋友离开吧!我累了,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说完,邢中天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再搭理在场的任何人。
邢优赌着一口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忿忿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好了。逐客令都下了,我们不走也不行了。”懒得看邢优,易向行牵着妹妹往门外走去。不过,他的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原本他还觉得床的事不过是无中生有,可现在看来其中还真是有些蹊跷。
易向心手里攥着照片,心不甘情不愿的,埋怨地看了一眼邢优。
邢优感到十分尴尬,只好为自己解围说:“其实那床我昨天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许照片上的东西真的只是光线的问题。”
“墙头草!”
易向心得出结论,头也不回地跟着哥哥离开,只剩下邢优站在原地左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