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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裴奥世了。」东宁的声音因努力压抑自豪和兴奋而有些不自然。「真是不容易,我问了好多家客栈才查出他投宿在夏图街的『熊首客栈』。」

「做得好。」拓斌拨开马车的窗帘,察看夜色笼罩的街景。九点刚过不久,河水的臭味说明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有没有查出他为了什麽事到伦敦来?」

「我和客栈的一个马僮谈过。」

拓斌瞥向他,微微蹙起眉头。「你没有露出马脚吧?我不想让裴奥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

「我当然是很小心地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东宁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只有聊马匹、马车离开的次数,来伦敦时选择那家客栈的外地绅士诸如此类的事。」

「那麽结果如何?查出了什麽?」

「没什麽值得担忧的事。就像雷夫人说的,裴奥世来伦敦的理由很平常。他是个颇有资产的人,固定要到银行去处理财务上的相关事宜。马僮听他说,他要去找他的裁缝师和鞋匠——就是不常来伦敦的有钱人通常会做的那些事。」

「嗯。」拓斌思索片刻。「想来马僮对裴奥世的公事一无所知?」

「那当然,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东宁停顿一下。「在私事消息方面,他只提到裴奥世晚上会找在客栈附近做生意的一个妓女解闷。」

「找出那个女人。」

东宁吞咽一下,脸红了起来。「呃——」

「有什麽问题吗?」

「没有、没有。」东宁连忙回答。「我,呃,我立刻去办。」他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不要向雷夫人和敏玲小姐提到调查的这个层面。」

拓斌恍然大悟。如果敏玲发现东宁在访查妓女,东宁会觉得很丢脸。

「放心。」他说。「我没有告诉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在调查裴奥世的活动,我不想要她们担心。」

「你瞒著她这件事,雷夫人会不高兴的。」东宁警告。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必须担忧的事,那麽她根本不必知道这些调查。不管怎样,当你找到和裴奥世上床的那个妓女时,来找我。我会亲自处理查问的事。」

东宁看来如释重负。「如果你确定。」

「我确定。」拓斌瞥向窗外。「到了。」他敲击车顶叫车夫停车。

马车停下来。拓斌打开车门,抓著车厢边缘,慢慢下到人行道上。雨停了,他的腿比昨天舒服多了,但即使是在大晴天,他也无意像年轻时那样跳上跳下马车。他告诉自己,现在上下马车比从前稳重许多,是因为腿在义大利受过伤,而不是因为年纪逼近四十的关系。

「别忘了吩咐车夫等我们,」东宁说。「我们可不希望在这一区找不到交通工具,尤其是夜晚的这个时候。」

他轻快地跳到人行道上,轻松自在的模样令拓斌看了暗自叹息。

「我们只去几分钟,」他扔了几枚硬币给车夫。「麻烦你等我们。」

「好的,先生。」车夫收起硬币,拿出他的酒瓶。「你们办完事时,我会在这里。」

拓斌走向亮著邪恶黄光的酒馆窗户,他感觉得到东宁很兴奋。

「记住,在进『微笑杰克』的办公室前,不要开口说话。」他说。「你的说话方式会立刻令你在人群中露出马脚。明白吗?」

东宁扮个鬼脸。「我向你保证,关於乔装的诀窍,你这次的教导和今晚的前十次一样清楚。」

「我会不断重复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今晚我们最不须要的就是和里面的酒客起争执。」

「我发誓,我会闭紧嘴巴。」

拓斌望向酒馆窗户,然後摇摇头。「你不会相信的,但薇妮竟然要我带她来这里介绍『微笑杰克』给她认识。她打算乔装成酒馆女侍。」

东宁吃了一惊。「天啊!你想必没有答应吧?」

拓斌冷笑。「没有人会带淑女来这种地方。但我认为她在生我的气,她似乎是觉得我想要防止她与我的人脉接触。」

「事实上不正是那样吗?」

「没错。但都是为了她好,我不能让她在城里的这个地区闲荡。她已经太容易鲁莽行事了,我可不想火上加油。」

拓斌停在贵丰酒馆门前,最後一次审视乔装成码头工人的东宁。拓斌自己也是一身工人装扮,但微跛的步伐使他的伪装更具说服力。贵丰酒馆的顾客靠各种危险的职业谋生,有些是合法的,有些则不是;木腿、断指、眼罩和伤疤在他们身上十分常见。

「你这身打扮没问题。」拓斌推开酒馆大门。「不要直视别人的眼睛,那个举动会被当成无礼的侮辱。」

「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东宁在帽檐的阴影下咧嘴而笑。「别紧张,不必担心,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令我不安的是,我可能会令你失望。」拓斌轻声说。

东宁猛地转头。「千万别那样想,这是我的选择。」

「好了。」拓斌说。「正事要紧。」

他推开门,故意一瘸一拐地走进烟雾弥漫、喧哗吵闹的酒馆。东宁跟著进入酒馆。

大壁炉里的熊熊烈火使拥挤的房间笼罩在地狱似的火光里。木头椅上坐满来喝酒、打牌、与女侍调情的男人。

拓斌在人群中穿梭前进,途中回头查看东宁是否紧跟在後,发现他正用不转睛地盯著一个大胸脯的女侍看。女侍弯腰把酒杯放在桌上时,硕大的乳房好像快要从上衣里迸出来。

「她们个个身材丰满,」拓斌咕哝。「『微笑杰克』的癖好。」

东宁咧嘴而笑。

他们穿过走廊,停在「微笑杰克」的办公室门外。房门虚掩著。拓斌敲了一下就推门而入。

「你好,杰克。」

拓斌没有用码头工人的口音说话;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必要假装。他和杰克从当间谍时就互相熟识。当时从事走私的杰克经常能获得对政府很有用的情报。

杰克近年改行经营酒馆,但他收集有用消息和谣言的本领依然没变。他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柯恒鹏在绅士俱乐部的世界里。

正在倒白兰地的杰克抬起头。看到门口的拓斌和东宁,他咧嘴而笑。那个表情使他那道从嘴角到耳朵的刀疤扭曲成骷髅的笑容。

「真准时,拓斌,跟往常一样。」他颇感兴趣地眯眼注视东宁。「你带来的这位小兄弟是什麽人?」

「我的小舅子辛东宁。」拓斌关上房门。「你听过我谈他,我正在带他入行。」

「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杰克低声轻笑。「进入同一行,是吗?」

「是的。」东宁骄傲地说。

杰克点头。「我喜欢看到克绍箕裘。你不会找到比拓斌更精通调查技巧的老师,没见过比他更擅长刺探他人秘密的人。我认为他至今仍未送命,就证明他很有侦探天才。」

「谢谢你的大力推荐。」拓斌咕哝。「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改谈比较紧迫的话题。下午收到你的信,关於叶英,你有什麽可以告诉我?」

「时候到时我自然会说。先坐下来让我倒杯白兰地给两位。」

拓斌抓起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习惯性地把它倒转过来跨坐上去。东宁看了,迅速抓起另一张椅子如法泡制。他有样学样地把手臂搁在椅背上,接下杰克递给他的白兰地。

「我得承认我和叶英没什麽往来。」杰克回到书桌後,壮硕的身躯坐进特大的椅子里。「他专门买卖失窃的贵重骨董、珠宝和艺术品,据说客户都是上流社会人士。恐怕比我这行高级多了。」

「没那回事。」拓斌啜一口白兰地。「在我看来,走私、开酒馆和买卖骨董赃物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至於上流社会客户,你绝对不输他。」

杰克低声轻笑。「谢谢。好了,关於叶英,他专门替基於种种理由而不愿面对面的客户,处理交易和举行拍卖。」

东宁皱眉。「违法的拍卖如何运作?」

杰克靠向椅背,一副准备讲课的模样。「叶英担任买卖双方的中间人。他把交付拍卖的货品通知有兴趣的人和徵求出价。他答应将所有相关人士的姓名保密。他收取丰厚的佣金,日子似乎过得很不错。」

拓斌用手指轻敲椅背。「他会不会主谋并指使他人偷窃?」

杰克把一只手放在便便大腹上,思索了一下那个问题。「不知道。但我认为只要有利可图,他极有可能会利用机会那样做。」

「你刚刚提到上流社会的客户。」拓斌说。「你知不知道有谁跟他做过生意?」

「不知道。他们多花钱买的就是绝对保密;信誉毕竟是叶英吃饭的家伙,他一直很小心地维持著。」

拓斌想到薇妮在名片上印的字:保证保密。「似乎不是只有我的夥伴雷夫人试图用保密的承诺,来吸引上流社会的客户。」

杰克耸耸肩。「经营者必须竭尽所能地确保利润。我按照你的要求传话给叶英说你想和他会面。他回覆的速度之快,我想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他和你一样急於讨论这个下落不明的骨董。」

「何时何地?」

「那恐怕得由叶英决定。你不必担心如何找他,他会找你的。」

「我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杰克扮个鬼脸。「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很快就会见到他——很快、很快。」

拓斌再啜一口白兰地,然後放下酒杯。「还有其他可以告诉我的吗?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我们见过一、两次,但老实告诉你,就算他在街上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也不会认得他。叶英不让他的客户或合夥人在白天看到他。」

东宁看来很感兴趣。「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只在夜间工作,而且一定待在阴影里。靠两个街头流浪儿替他送信。」杰克转动手中的酒杯。「据我所见,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身材矮小。从声音听来,他不是年轻人,但也不是年老而衰弱的人。我曾经瞥见他穿过雾茫茫的巷子离开,他走起路来怪怪的。」

「怎麽个怪法?」拓斌问。

「有点一瘸一拐,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敢打赌他发生过不幸的意外,骨头始终没有愈合得很好。」

「考虑到他的职业,发生那种意外也不奇怪。」拓斌说。「可能是和不满意的客户起了冲突。」

「有可能。」

东宁瞥向拓斌,好像在请求允许让他提出自己的看法。

「什麽事?」拓斌问。

「我只是想到叶英的跛脚可能是伪装的一部分。」

拓斌低声轻笑。「说得好,的确很有可能。」

杰克瞥向拓斌,心照不宣地眨眨眼。「你的新助手可能颇有吃这行饭的才能。」

「我担心的就是这样。」拓斌说。

东宁微笑,显然对自己很满意。

杰克转向拓斌。「你和你的夥伴接了新案子,是吗?」

「我们的客户声称他的妻子遭到指使她偷骨董的人杀害。」拓斌不带感情地说。

「啊,那个催眠师的妻子。」

东宁坐直身子。「你听说过那件事?」

「是啊!」杰克喝一口白兰地。「那种消息迟早会传到贵丰酒馆来。」他望向拓斌。「你们又在找寻凶手?」

「好像是这样。」

东宁惊讶地瞥向拓斌。「你说那话是什麽意思?贺夫人遭到杀害是毫无疑问的。」

「她确实是死了,」拓斌说。「但我不确定我们不知道凶手的身分。」

「我不懂。」东宁说。

「贺夫人遇害那夜与她的情夫相约见面。」拓斌耐心说明。「她的丈夫知道她有外遇,他承认他知道幽会的事。他那天晚上去看催眠表演,後来他的妻子被发现遭人勒毙。我们目前只知道那几项事实。」

东宁仍然一脸困惑,杰克却一脸了解地点点头。

「你认为贺浩华跟踪她到幽会地点,在妒愤中杀了她。」他说。

拓斌耸耸肩。「我认为那样解释事实情况最合理。」

「等到他发现她偷走一件贵重骨董、和那玩意儿下落不明时,已经太迟了。」杰克哼著鼻子说。「还说是大致公平合理的处置呢!」

「等一下。」东宁连忙说,他转向拓斌。「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贺浩华雇用你和雷夫人找出他妻子的情夫,不是因为他想让凶手受到法律制裁,而是因为他想找到手镯?」

「没错。」拓斌说。

「如果认为客户在说谎,那你为什麽同意接下这个案子?」东宁问。

「这件事由不得我。」拓斌喝完他的白兰地。「我的夥伴明白地表示,无论有没有我,她都决心找出凶手和手镯。」

「而你不能让她独自调查这麽危险的案子。」东宁推断。

「没错。」拓斌转向杰克。「还有什麽要告诉我们?」

「没别的,就是劝你们小心一点。」杰克说。「叶英涉及这件事令人有点担心。传说他的几个客户不仅非常有钱,在设法取得收藏品时,还相当冷酷无情。」

「说也奇怪,我已经下了那个结论。」拓斌起身,放下空酒杯。「来吧,东宁。我们得走了,否则会赶不及在午夜前抵达施家的舞会。但愿叶英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我怀疑他会。」杰克说。「但我唯一能肯定地告诉你的是,会面一定是在夜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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