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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这个案子,薇妮。」
「是啊!我看得出来你不赞成,你已经把你对这件事的感觉表达得清楚无比了。你对浩华的态度简直是粗鲁无礼。」
她进入小书房,直接走到书桌後面坐下。不知何故,她总觉得隔著大书桌和拓斌讨论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比较容易。
她不愿意承认他有时令人害怕,但他确实很能展现出令谨慎的人,都会小心的坚强意志和惊人决心。
在她的书房里、坐在大书桌後面,握有主控权的人是她,她告诉自己。大部分的时候。
「我不拐弯抹角,」他抓著壁炉架的边缘,缓缓在壁炉前面蹲下。「我不信任浩华。」
她看他生火,发觉即使在晴天,他蹲下生火时,左腿仍然不敢用力。她张开嘴巴想要询问他的旧伤,但话到嘴边又硬吞了回去。他不会接受她的善意关怀,尤其是在心情不佳时。
她十指交叉地握住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你让你对一般催眠师的反感影响到对浩华的看法,那样真的很偏执。」
他专心生著火。「贺浩华没有告诉我们全部的事实。」
她抬眼望向天花板求救,但老天没有回应。
「是啊、是啊!」她说,懒得掩饰她的不耐烦。「我很清楚,根据你的专业见解,客户总是撒谎。但我不明白你为什麽要把那种褊狭的错误推论用在浩华身上。他显然是走投无路,心烦意乱,只希望找出杀害妻子的凶手。」
「我想我们不能假定他想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
她吃惊地瞪视他。「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他当然想要找出歹徒。」
「我认为贺浩华想要的更可能是失踪的手镯。」
「我有没有听错?你是说你不相信浩华想要找出杀害妻子的凶手?」
「我确信他希望我们找出她的情夫,」拓斌抓紧壁炉架把自己撑起来。「因为他相信手镯在她的情夫那里。」
「拓斌,你的话没有道理。情夫就是凶手呀!」
「未必。」
他走到窗前伫立,凝望屋後的小花园。「根据我的专业见解,杀害瑟蕾的人极可能是贺浩华。」
他说的那麽肯定,她吃惊得好几秒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吗?」她低声说。
「我知道你把他当成家族老友,但请你撇开个人感情,考虑一下案发经过的另一个可能版本。」
「什麽版本?」
「我的版本。」拓斌没有转身。「我认为事情是这样:贺浩华发现他年轻貌美的妻子红杏出墙。不知道她的情夫是谁,令他寝食难安。有天晚上,他假称去看竞争对手的催眠表演,但提早离席返家,跟踪妻子到她的幽会地点。他发现她独自一人,也许是在等她的情夫。他气愤地上前质问她,两人发生激烈争吵,他在盛怒之中用自己的领巾勒死她。」
她深吸口气。「那情夫呢?」
拓斌耸耸肩。「也许他抵达时正好看到他们在争吵,心知大事不妙,於是在贺浩华看到他之前逃之夭夭;也许他根本没有出现。」
「但浩华为什麽要杀害瑟蕾?他爱她呀!」
「我们都知道背叛和愤怒可以使爱变成恨。」
她正要争辩,但想起腊像命案的教训而迟疑。
立钟在寂静中滴答作响。
「请听清楚。」最後她说。「虽然我绝不相信浩华杀了瑟蕾,但我能理解专业侦探在不了解浩华的为人时,为什麽会考虑那个可能性。」
「我能理解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要相信他,我知道与他延续旧谊对你有多重要,他毕竟被你的父母视为朋友;你们共同拥有一些快乐的回忆,他使你想起孑然无依前的时光。」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与故交久别重逢令人欢喜,绝大部分是因为浩华与她的过去有关。他的出现令她想起父母在世时温馨、平静、安稳的家庭生活,那时的世界似乎单纯许多,前途看来更是一片光明。
「与浩华久别重逢当然令人高兴,」她俐落地说。「但延续旧谊的喜悦并没有使我看不清事实。我比你了解浩华,拓斌。他不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他向来律己自制,文质彬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暴力倾向。」
「你认识的是到你家作客的他。根据我的经验,人们在那种情况下通常都非常循规蹈矩。」他继续凝望著小花园。「你不可能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你不可能像妻子那样了解他。」
她想了想。「你的话不无道理。」
他回头望向她,故作惊讶地挑起一道眉毛。「真令人吃惊。没想到你会欣然接受我的见解。」
「我没有说我接受,事实上,我完全不同意。但我可以理解你为什麽会抱持那种看法。让我们讲重点。你是不是不愿意帮助我调查这件案子,拓斌?」
「可恶!」
他猛然转身,吓得她连忙靠向椅背。
「除非能说服你放弃这个案子,否则我绝不会置身事外。但我看得出来,你不大可能会放弃。」
「事实上是根本不可能。」
他一个箭步来到书桌前面,双手按在桌面的纸张上。
「有件事你要搞清楚,薇妮。我不会容许你独自调查凶杀案件。」
「你无权决定我选择调查哪种案件。」
「可恶!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你拿生命冒险——」
「不要说了。」她猛地站起来。「你向来喜好发号施令,但从腊像命案後更是变本加厉。事实上,你最近变得极端专横跋扈,我必须告诉你,那不是男性的迷人特质。」
「我没有专横跋扈。」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有。那无疑是你的天性,所以你才毫不自觉。」
「我只是想灌输一些常识到这件事情里。」
「你是想对我发号施令,我不喜欢那样。你给我听好,」她倾身向前,把脸凑近他。「要嘛视我为平等的夥伴,要嘛由我独自办案。怎麽选择,随便你。」
「你无疑是我见过中最顽固任性、令人生气的女人。」
「而你是我认识中最傲慢跋扈的男人。」
他们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
「可恶!」拓斌猛地打直腰杆,眼中隐忍著怒火。「你使我别无选择;我不打算让你独自接下这个案子。」
她如释重负地悄悄叹口气。不幸的是,她对调查凶杀案的经验有限。说得精确些,只办过一件,绝对不足以使她成为这行的专家。对於她的新职业,她还有许多需要学习,而拓斌是唯一能把秘诀传授给她的人。
「那就一言为定,」她说。「我们一致同意合作侦办这个案子。」
「是的。」
「太好了!」她连忙坐下。「第一步是拟定计划,对不对?我记得你很喜欢计划。」
他静止不动。「没错。但愿我有能够更有效地与你打交道的计划,薇妮。」
她沈著地微笑。「嗳呀,不久前你还说我是适合敏玲仿效的女性行为典范。」
「真不知道我怎麽会讲出那种话来,一定是精神暂时失常。」
她决定不予理会。「关於我们的计划。我想到我们必须从几个不同的角度著手。」
他摸著下颚思考。「你说的没错。那件骨董需要调查。我们还必须设法查出它的所有人,也就是失主的身分。」
「我对骨董买卖颇有经验,我认识许多骨董商。像『蓝色梅杜莎』那样罕见的骨董失窃,谣言这会儿一定是满天飞了。我何不从那个方向调查?」
「好。你负责合法的商店和商人,另一种就交给我。」他开始踱步。「『微笑杰克』在黑社会人脉广,他很可能知道这个自称叶英的神秘人物,我会要求他安排会面。」
她决定趁这个大好机会提起她反覆思考了几天的一件事,她清清喉咙。
「谈到黑社会的人脉,」她低声说。「结识你的朋友『微笑杰克』对我会很有帮助。」
「办不到。没有人会带淑女到贵丰酒馆。」
反对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我可以像你一样乔装打扮混进去。」
「你打算乔装成什麽?」他冷笑。「酒馆女侍吗?」
「有何不可?」
「绝对不行!」他不再冷笑,眯眼注视她。「我绝不会介绍你和『微笑杰克』认识。」
「但我将来说不定会需要他的人脉。想想看,我们两个都能和他接头的效率会有多高。那样一来,有事需要请教他时,就不必每次都麻烦你了。」
「别白费口舌了,薇妮,我绝不会替你介绍的。」他一定是注意到她张口欲言,因为他立刻举起手要她噤声。「我建议我们言归正传,如果你决心从事这项新事业,我们没有时间争吵。」
她虽然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他们确实没有时间吵架。她勉强安静下来,把手肘靠在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我们需要帮手。」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不该说,但我觉得有必要指出,这个案子提供我们最好的机会训练想当我们助手的人。」
拓斌停在书桌前,目光与她交会。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们都对由他们照顾的小辈有著强烈的责任感。
她苦笑一下。「就像我对敏玲一样,你并不想带东宁入行,对不对?」
他长叹一声。「这不会是安妮替他选的职业。」
「但这件事由不得安妮作主,对不对?」她柔声道。「这是东宁的选择。」
「你和敏玲不也是如此?她选择什麽职业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知道。只是我原本希望照她父母的心愿让她结婚成家,过安稳可靠的生活。」她蹙起眉头。「但我必须承认,前几天在街上看到裴奥世使我悲哀地想到,婚姻对女人来说未必是安稳可靠的归宿。」
拓斌一言不发地凝视著她。
不知何故,他的凝视令她不自在。「那是题外话。」她往前坐,推开广告草稿,拿出白纸和笔。「请坐。列出我们的计划大纲会有帮助,对不对?」
「也许吧!」他在她对面坐下。「除了查明手镯所有人的身分外,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了解贺瑟蕾。」
她用笔尖轻敲墨水池。「我们可以向浩华探询。」
「请勿见怪,薇妮,但我怀疑他的回答可以信赖。」
「你在暗示他会说关於她的谎话?他为什麽要那样做?」
「如果他真像你坚持的那样不是杀人凶手,那麽他极可能不了解他妻子的真正天性。」
「也许吧!但他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对不对?」
「对。」拓斌承认。「上流社会大部分的男人恐怕都没有比较了解他们的妻子,反之亦然。」
「果真如此,我们要如何进一步了解瑟蕾?」
他淡淡一笑。「做你建议在挑选合格催眠师或侦探时该做的事,向她的介绍人请教。」
「什麽介绍人?」她突然想起两天前在街上的对话。「啊,你指的是她提到在巴斯的康霖爵士和宋顿爵士?」
「对。」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柯恒鹏伯爵一定认识,再不然也会认识与他们有交情的人。」
「那使我想到了。你提到过伯爵好几次,他对你似乎很有用。」
「他认识上流社会所有的绅士,以及许许多多围在边缘的人。」
「我想认识他,」她露出她最甜美的笑容。「你想必不会反对介绍我们认识。就像你刚刚指出的,他是绅士。」
「我不反对,」拓斌说。「但那是不大可能的事。」
她的笑容消失。「为什麽?」
「自从妻子去世後,柯恒鹏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俱乐部。这就是他有用的原因,他比其他人更早听到谣言和八卦。」
她瞪他一眼。「他总有回家的时候吧。」
「我没看过。」
「拜托,拓斌,没有人可以住在俱乐部里。」
「只要他喜欢,没什麽不可以。绅士在俱乐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舒适自在。」
「但是——」
他瞥向时钟。「我想我们没有时间再说题外话了,你觉得呢?」
她感到下颚绷紧,但知道他说得对。她勉强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白纸上。
「好吧!」她说。「如果你坚持要那麽粗鲁无礼。」
「我坚持,那是我的专长。」他往前坐,心不在焉地瞥向她移到旁边的纸张,困惑地皱起眉头。
「这是什麽?」他问,接著朗读起来。「提供专属的一流服务给想要委托秘密调查的上流人士?」
「嗯?啊,对。我相信我提过打算在报上刊登我的专业服务启事,我在列举广告里令人印象深刻的词句。」她伸手去拿他在看的纸。「那使我想到今天的早报里,有一则很吸引人的广告。我最好写下来,以免忘记。」
他皱眉看她书写。「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我不建议在报上登广告,你会引来各种奇怪的客户。干我们这一行还是靠口碑比较好。」
「你可以用传统的方式经营你的业务,但我决心尝试用比较现代的方法招徕客户。引起注意是不可或缺的。」
他偏头阅读另一句。「暗渡陈仓男士的机密有效用具?」
她满意地端详那些文字。「我觉得它听起来很吸引人,尤其是暗渡陈仓男士这几个字。很令人好奇,对不对?」
「令人好奇,的确。」
「当然啦,我不打算暗示我只为暗渡陈仓的男士提供服务。」
「那当然。」
「我也想吸引女性客户,我想把这句换成暗渡陈仓人士。」她停顿一下,想到另一个念头。「这句怎麽样?为暗渡陈仓的绅士淑女提供谨慎隐密的服务。」
书桌对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猛地抬起头。拓斌的嘴角在抽搐。
「怎麽样?」她问。「你认为如何?」
「我想我几乎可以保证,仿照早报上这则暗渡陈仓男士广告所做的广告,会给你带来各种各样极有意思的客户。」
「你看过这则广告?」
「看过。事实上,我非常注意。」
「由此可见,它的措辞相当引人注目。」她停顿一下。「但我必须承认,虽然措辞有趣,但有点难以判定这家公司要出售的用具到底是什麽,对不对?」
「那是保险套广告,薇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