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春夜,沉沉。

到达白莲镇至今,又是数天过去了。

替父亲备好水、磨好墨,东方煜于书案一侧歇坐,长剑随身,恰到好处地护住了案后准备作画的父亲。

根据属下的消息而断,青龙已经到达白莲镇,并打算在调查清楚卓府内的情况后伺机而动。

比起盲目地等待着青龙行动的一日,还不如主动设下圈套引他进来。也因此,东方煜遣回了平日他安排在父亲身边护卫的下属,以儿子的身分陪伴在父亲的身边加以保护。

望着前一刻还透着几分温文尔雅、下一刻却完全成了个“侠士”的儿子,那轻车熟路的模样教卓常峰不由莞尔。

见父亲突然笑了,东方煜有些困惑:“爹?您怎么了吗?”

“只是觉得你不愧是我和蘅儿的孩子罢。”

带着几分感慨地回了儿子的话后,他笑意渐缓,神情间却带上了几分缅怀。

“瞧着你面对李列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便让爹不禁想起昔日同你娘相处时的情形──平日口才再好、行止再怎么得宜,一旦对着她,就不知怎么地手忙脚乱了起来。不但向来自豪的潇洒风范半点不剩,有时甚至连个话都讲不清楚……”

顿了顿,“不过,你娘气势虽盛,却不像李贤侄有那样缜密的思虑与条理的思路就是……那孩子,可与‘江湖传闻’所说的相差甚远呐。”

“列本非常人。他的智虑与处事的冷静和理智,一直是孩儿十分佩服的。”

“这么说虽有些不中听,可在爹看来,他可是个比你所想的还要深沉许多的人物。”

“您是说……”

“他的身上,想必藏着许多秘密吧。”

“对于此事,孩儿也多少有些察觉。只是……”

目光凝向外头装扮成仆役的青年,眉宇间已不自觉地添染上深深柔情:“孩儿相信他。”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李列心思虽深,对你的好感却是半点不假的。”

卓常峰久历官场,看起人来自然有其独到的眼光。他虽看出李列绝非寻常人物,却也感觉得出那青年是真心对待独子的──他甚至认为独子的这份情感并不如原先所以为的毫无希望可言。毕竟,那孩子对待煜儿时的那份亲昵,可不像寻常所谓的“知己”所有。

例如那给青年毫不在意地套上的、本穿在独子身上的衣裳。

便是有什么苦衷在,卓常峰也不认为这份信任与依赖会是出于单纯的友谊。

但东方煜很显然并未发觉这一点。

将父亲口中的“好感”二字直接解释成了“友情”,他一阵苦笑:“您之前的话不会是在测试孩儿吧?刻意将说列得像是有什么企图似的。”

“这个么,爹还满欣赏那个孩子的。”

拐着弯承认了独子的质疑后,他一声叹息:“煜儿。”

“什么事?”

“你可曾想过那孩子之所以刻意避免华服的原因?”

“这……”

“这几天见他用膳,也总是拣些清淡、简单的食物吃。”

“您是说……居丧么?”

“爹是这么猜想的。”

“丧事……”

因父亲的话而忆起那日雨中青年周身隐透着的凄清孤冷,东方煜心头一跳,凝视着友人的目光已然带上了几分不舍──

****

出于对东方煜的信任,白冽予并未将心思放在书房内的情况上,也理所当然地未曾注意到那番明显暗示了东方煜情感的话语。

比起那些,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即将到来的、他等待了十三年的一战。

心绪平稳如旧。他假扮成下人静静地洗起衣裳,心下却已思量起这近日来的种种。

且不论自个儿的身分在之后会暴露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个名为“白莲”的小镇,本身就是个伏杀青龙的最好陷阱。

原因无他:这个看似宁静的小镇,根本就是碧风楼在外的一个大本营。

也难怪东方煜会放心的将父亲安置在此吧?碧风楼行事向来以隐蔽著称,对势力范围的控制程度更居四大势力之首……这个小镇虽不在蜀地的范围之中,却已完全在碧风楼的控制之下。也因此,青龙初入镇便给察觉了行踪,就是想探听关于“卓府”的消息,得到的也是在控制之下的答案:卓老爷因独子来访,将几名厉害的护卫都给暂时请了回去,只留下一两个从京城带来的仆役在。

这对青龙而言,显然便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尽管因东方煜的缘故,白冽予从没将碧风楼当作“敌对者”看待……可碧风楼屡屡展现出来的能耐,却仍教他为之心惊。

碧风楼的实力或许不是四大势力之中最大的,却绝对是四大势力之中根基最为扎实的──就像这个小镇。如非长年来的稳实经营,又如何能将之控制到如此地步?

对青龙而言,一入白莲镇,便已是入了绝境……

心下正自思量间,却在此时,心头警讯乍起。一道极轻的足音,伴随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杀气由远而近。

那是股再怎么淡,也绝不会让他忽略了的杀气。

──十三年来,便是这股杀气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母亲死前的一切,直至惊醒。

掺杂着过于深切的憎恨,冰冷杀意浮上心头,却旋即给压抑了下。他努力固守着灵台的一点清明,不让自己为憎恨所吞噬、丧失了应有的冷静。

收敛下全身功力,此刻的他,完全就像个正心不在焉地洗着衣裳的仆役……

直到那过轻的足音来到了身后。

天际薄云乍散。随之洒落的月光,清楚地映出了后方男人提剑的身影──

“刺客──!”

“惊呼”出声的同时,青年猛然旋身,暗藏于湿衣之下的银鞭随之扫出。凌厉鞭势夹带着劲风直袭而去,银白鞭影交织成网,瞬间笼罩住了本欲暗施偷袭的男子!

如此惊变让男子猝不及防下只得匆忙横剑护身,并自展开步法,于架挡着的同时一步步退出银鞭的攻势之外。

可对方却没打算让他如愿。

前一刻还骤如狂风的鞭势瞬间消失。男子心下惊疑凝神细望,只见那银鞭电闪疾射而出,竟有若活物般直点向己身后心!

能将一条银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间不过寥寥数人耳。而月下青年满载漠冷的平凡面容,则清楚地道出了他的身分。

归云鞭,李列!

于避过银鞭的同时认出了来人的身分,男子──青龙心下虽暗叫不妙,面上却只露出了个从容中带着些森冷的笑:“‘归云鞭’李列……原来如此,圈套么?”

语音初落,他身形一转乍然挺剑上前直刺而出。蓄满了真气的一剑带着剑芒破空直至,竟就这么迎上了青年疾点而来的鞭梢!

察觉了敌人的意图,青年却不硬撼。右腕一翻、劲力运起,银鞭化作螺圈缠绕而上,连消带打地化解了青龙原先尽集锋锐、势如破竹的一剑。

兵刃相结、内劲亦随之相触──而在短暂的比拼后,二人双双撤回兵器。

纯以修为而论,青龙深上一筹。可青年真气至寒的特性却让他吃了暗亏……暗暗讶异于青年的武学造诣,他默运内劲化解侵体寒气,神情却仍一派从容:“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兄弟这么年轻便能于江湖上有此成就,实力果非一般。若论资质,能与李兄弟相比肩的,严某出道至今也只见过一人。”

“你话一向这么多么?”

不受敌方言语所惑,青年神色漠冷如旧、银鞭带起又是接连数点直袭向男子周身要害,眸中却已带上了几分不屑:“天方青龙,原来也不过是徒负虚名之辈。”

“区区虚名耳,严某还不放在心上。只是李兄弟青年俊彦,却遭人设计构陷……只是为人作嫁还无妨,若因此枉送了性命,岂不呜呼哀哉?”

说着,青龙半避半挡化解了青年的诡若灵蛇鞭势,旋即身形一反、快剑疾刺反守为攻!

这几剑方位、劲力皆恰到好处,却偏又迅速滑溜之至。无法再以早先的方式反击,青年一句“胡说八道”脱口,畅若流水的身法乍然展开、闪避。同时,他右腕一振、真气运起,银鞭已然极其刁钻地避其锋芒转点向青龙胁下要穴。

气势,却已不由自主地弱上了几分。

知道他已听进了自己的话,手上剑势刻意缓和了些许,青龙微微一笑。

他相貌本就称得上清朗,此时一笑,竟也多了分和善的味道在。

“李兄此次前来,是出于天帝的委托吧?他想必是透过白桦的情报网掌握了我费心建立的人脉,从而设下圈套诱我来此,又为防事泄而请了不属于天方的李兄弟作为执行之人──事情的始末,我没猜错吧?”

“那又如何?”

鞭剑相接,气劲交击声中,青年响应的话语依旧充满抗拒,神情间却已隐露了几分迟疑与动摇。

瞧得如此,青龙暗道有谱,又问:“听闻李兄弟曾蒙白桦‘沧海’沧大爷相助,近年来时常为白桦效力……之所以和天方搭上线,也是因为这件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兄弟可别不耐烦──这话,接下来便到重点了。”

“哼!”

冷哼一声、一鞭急扫而出,却已再缓了几分──青年虽已隐透不耐,心神却仍似完全为青龙的话语所吸引。战意,亦随之消减不少。

二人间的打斗依然持续着,却不论势头、劲道,都远比初时和缓──比起生死相搏,刻下的情况,倒像是单纯的过招了。

只听青龙道:“李兄弟可能想过:今日若真除了严某,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意思?”

“听闻李兄弟与擎云山庄夙有隙怨。若真让李兄弟杀了严某,以擎云山庄对严某仇恨之深,只怕非但不会感激,还会认为李兄弟是有意羞辱……这仇隙愈深,届时,李兄弟若不想将‘白桦’拖下水,便势必得投靠‘天方’了。”

“怎么会……!”

青年向来罕见情绪的面容之上,毫无掩饰地流露了震惊之色。

见计策奏效,青龙暗蓄劲力等待时机,表面上却仍不慢不紧地同他“过招”:“为今之计,便是你我罢手休斗,从长计议……若有李兄弟从旁撮合,以白桦的能耐、再搭上数年来严某暗中培植的实力,要想铲除天方绝非难事。”

顿了顿,“毕竟,李兄本是为天帝所托而来。除却这点,你我之间又有何需得生死相搏的理由?”

闻言,听着的青年浑身剧震、动作瞬间已是一滞──

便趁此机,青龙眸中精光乍现,气贯长剑、积蓄已久的一剑刺出,直袭向青年咽喉!

可青年却没有预料中的惊慌失措。

步伐带开,那本该呆立原地的青年极其俐落地一个侧身、避开了那本该万无一失的一剑。如此变化教青龙心下大惊,匆忙间正待撤剑变招,青年的语音却已于此时传来:“你我之间,真无需得生死相搏的理由么……阿青?”

末了的一声轻唤,让青龙当下便是一僵。

“你是……呜!”

未完的话语,因那趁隙缠绕上咽喉的银鞭而被迫休止。他虽匆忙以左手探入鞭圈内留了空隙,劣势却已再难挽回。

手中长剑未松,他使劲对抗着鞭上传来的力道,目光却已不由自主地对向了前方的青年。神情间难以置信之色浮现,却又有某种情感,悄然于心头升起──

过于平凡的面容之上,勾起了一抹太过悦目,也太过冰冷的笑。

“先前忘了说……好久不见了,阿青。”

“二……少爷……?”

“十三年没见,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就连那见不得人好的性子,也和以前一模一样。”

“……您倒是变了不少。”

“是么?”

“如此心计,可不是十三年前那个水灵、天真的娃儿所能拥有的……想来,这还是阿青的‘功劳’吧?”

或许是见大势已定,青龙虽仍苦苦支持,面上却已转带上几分戏谑:“可听闻‘白二庄主’可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怎地会是眼前这么张平凡的脸孔?”

“若不如此,又岂能引你入彀?”

略一使力收紧了缠绕于青龙咽喉的长鞭,白冽予唇畔冷笑未敛:“你的遗言就只是这些么?”

“二少爷还期待什么?忏悔么?还是懊悔十三年前没有除掉你?”

说着,他扬唇一笑:“相较之下,我还比较想知道当年留在二少爷身上的印记究竟如何了──这十三年来,阿青可是时刻惦着您啊!”

如此一句,教听着的白冽予心神微乱,也让青龙有了可趁之机──语音方落,他身形暴起、长剑一挺便朝青年左胸刺去!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青年待要发力已是不及!心下暗叫不好,他匆忙间一松长鞭侧身避过,却只堪堪避过了要害。

长剑挟劲风透肩而过。继之而来的,是青龙失了桎梏后抚上面颊的左掌。

白冽予一个侧首意图逃开他的碰触,却只换得了进一步穿透肩头的剑。

强忍着左肩剧痛,幽眸冷睨向眼前男子……如此神情让青龙瞧得满意一笑,几个连点封住他穴道后、一个抬手将青年面上的易容揭了下。

清冷月色中,随之展露的,是一张虽稍嫌苍白,却足称绝世的、俊美端丽无双的脸庞。

虽早有了预期,可实际见着时,那入眼的容颜却仍教他为之一怔。

而后,笑意转深:“虽早知道你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可这般模样,却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呐──也难怪那些个好事者将你评为天下第一美人。如此绝色,便与昔年的兰少桦相比也毫不逊色。可惜你娘是没有机会见着了。”

“……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你只想说这些?”

“不,是‘暂时’只说这些──你我之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地聊。”

意有所指的一句脱口,他瞥了眼前方的书房:“就算完成不了这趟任务,有这么个战利品也不虚此行了……当然,里头的那位也可以趁着机会下手。不过‘柳大侠’如此惜花之人,想必不会舍得让天下第一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

“不杀我,你会后悔。”

“后悔?为什么?虽不知你是怎么恢复武功的,可费尽心思设计至此,最终还不是落入我掌中?本以为你已长进了些,没想到还是一般天真。”

话声方落,他一个抽剑,血花随之喷溅。剧烈的痛楚让青年容色微白,却因穴道受制而没能动弹……唯一尚能行动的头颅高昂,虽已添染上痛苦之色,却依旧傲然不屈。

“你真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不杀我,迟早有一天,你会和漠血的鬼影、剑童一般,成为我‘日魂’的剑下亡魂!”

“喔?那我可期待着呐。”

因青年的神态更进一步激起了心头的嗜虐欲,青龙眸光微沉,一个上前正待将那无法动弹的青年挟离此地,却在此时,一道劲风乍然袭至!

察此惊变,青龙本能地一个回剑提气后撤,却方稳下脚步,便听得长剑离鞘声响,凌厉剑风随之而至。定睛一瞧,只见本应无法动弹的白冽予神色沉冷、手持长剑急攻而来。青龙匆忙提剑架挡,心下却已是一沉。

不该如此的……点穴时用了多少劲力他十分清楚。以白冽予的实力,少说也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冲开才对呀!

除非……

边格挡着边运功化解那丝丝入体的玄异寒气,回想起青年理当再不能习武的事实,心下已是了然──关键,便在于他那身古怪至极的真气。

只是这省悟,终究还是太晚了些。

身形流转间,白冽予气贯日魂、连绵剑势随之展开,直逼向战意渐失的青龙。金铁交击声中,畅若流水、无处不渗的细密剑光逐步瓦解了对方勉强支起的防御。尽管剑上传来的力道一次次震得胸口气血翻腾,可他还是强忍了下,以着令人惊叹的冷静稳定而确实地将对方一步步逼入了绝境──

望着那精妙绝伦,不论时机、方位、角度俱恰到好处的每一剑,以及青年面上始终维持着的静稳沉冷,青龙虽仍竭力闪避架挡着,心中却已是几分无力感升起……

铿!

又一次的短兵相接,结果却已不同于前。

长剑脱手飞出。兵刃的失却让措手不及的青龙瞬间空门大开……下一刻,胸口已是一阵剧痛传来。

便带着那过于森寒的剑气,长剑透胸而过。

望了望贯穿胸口的剑,又望了望眼前冷静沉稳、分毫不受仇恨影响的青年,某种明悟,悄然浮上心头。

强忍着钻心剧痛,他笑了一笑,抬掌抚上了青年的面颊。

这一次,白冽予没有避开。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这个十三年来矢志诛杀的男人,望着他双唇微张,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交付了遗言。

“就当作是……给你的礼物……去……天方后……找……琰容……他会……达成你的……愿望……”

顿了顿,青龙双眸微眯,神情一瞬间竟带上了几分缅怀。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十三年来……我始终……惦记着──”

最后的话语,随着那无力垂下的头颅永远地中断了。

原先碰触着青年面容的掌,滑落。

看着眼前失去了生命的躯体,白冽予拔出了贯穿其左胸的剑正待回身,喉头却已是一股腥甜涌上。他“哗”地喷了口血,身子已不由自主地一阵瘫软……

而在落地前,为那过于熟悉的温暖紧拥入怀。

“列!”

还来不及细瞧眼前的容貌,见着青年未曾处理又迭经剧斗、血流如注的伤口,东方煜急急一唤脱口,当下忙轮指连点为他封穴止血,并输入真气助他平息翻腾的气血。

此时他真气已近干涸,故为之疗伤的东方煜没怎么受到寒气影响。

望着专心一意为己处理着伤势的友人,白冽予神色一柔,眸间却已罩染上几分愧疚。

而在友人暂时告了个段落后,轻轻启唇:“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相识五年,却直到现在才……”

“真说起来,我也是一样的──既是如此,你又何需介意?”

“……是啊。”

顿了顿,忍了三年的一唤终于脱口:“煜……”

如此一声,教听着的东方煜当场一呆。他有些混乱地望向怀中的青年,而终于见着了那满载温柔的、过于炫目的容颜。

即便是周游花间多年、见识美人无数的他,也不由得为之一怔:“列……?”

“现在才注意到么?”

“咦?这、可是……你怎么会……”

“易容的面具给青龙揭下了,自然如此。”

瞧他仍有些搞不大清楚的模样,白冽予微微一笑:“说来,这也是你我初次‘见面’吧?煜……或者,你比较喜欢我喊‘东方楼主’?”

“‘煜’比较……不对,你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我不介意。”

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所谓后,东方煜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己身完全乱了的心绪,并整理了下同样混乱的思路。

也难怪他如此吧?这一夜间的变化太多,先是扯出了天方内部的恩怨、再来是白桦……听着青龙为扰乱友人而说的话同样扰乱了他,让他甚至没能分辨友人究竟是真受了影响还是使计诱敌。若非父亲在旁拉着,只怕他早就夺门而出、直取青龙了!

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又一次震惊了。

青龙、二少爷、十三年前……这些个关键词眼他一个也没听漏。而从这几个词中最先联想到的,自也只有……

证实了他猜想的,是青龙的那声“白二庄主”。

那个他所深深爱着的“归云鞭”李列,竟然就是擎云山庄二庄主白冽予!

‘……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期然间,数日前友人曾有过的话语浮现。往昔种种瞬间于脑海中浮现……早先的疑问随之得解,却也让他进一步肯定了友人的身分。

李列,就是白冽予。

如此事实深深震慑了他,也因而让他错失了应变的机会,眼睁睁地瞧着青龙趁隙反击、长剑透肩而过。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李列──应该说白冽予──已然落入青龙掌中。

便想出手,以三人相互间的距离而论,是绝无可能在青龙出手前将之击杀或救下人来的。因此,尽管已心急如焚、手中长剑攒得死紧,却仍只能于窗前关注着外头的状况……

直到青龙拔剑意图挟友人离去前,友人的那句“迟早有一天,你会和漠血的鬼影、剑童一般,成为我‘日魂’的剑下亡魂”。

便在那短短一瞬间,他想起了三年前南安寺一战中友人弃鞭用剑的事。当下不暇细想便将“日魂”朝二人中间投出。本欲出手的青龙脚步一缓,也在同时,白冽予瞬间接剑拔剑,并于接下来的打斗中顺利诛杀了青龙。

而他,也终于在一切平静后冲出屋外、实时接住了友人倒落的躯体……

拉回思绪的,是怀中隐隐传来的颤抖。

以为青年的伤势有了什么变化,东方煜心下一慌正待出言探问,可随之入眼的,却是容颜之上静静滑下的两道清泪。

熟悉的幽眸为深深悲伤所笼,衬上唇畔仍残着的笑,更显哀绝。

“十三年了……”

双唇轻启,流泄的语音却已不可免地带上了几分微颤:“隔了十三年……我终于为娘亲……”

“别说了。”

阻止了他过于凄切的话语,双臂微紧,东方煜眸中已是深深不舍流泄,“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要说、要想的,等明儿个也不迟啊!”

“……嗯。”

短暂沉默后是一个颔首,而就这么在那过于温暖的怀中阖上了眼眸。

泪虽未停,可神情间的哀伤之色,却已逐渐转为了平静……

望着屋外紧紧相依的两名青年,卓常峰有些感慨地一声长叹后,步入主屋找人收拾去了。

夜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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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见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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