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皇室从未有雏儿出生——”白谒承反驳,心底却另一道声音冒出来——若皇室没有雏儿,那艳红是什么?

“迂腐!可笑!天下的女人那么少,天下的雏儿都会生孩子,怎么可能别家的女人会生下雏儿,皇家却不会,只是偷天换日不让人知晓罢了。

“这皇宫里的肮脏事还少吗?是淑妃一生下雏儿,父皇就叫当时的侍卫长,找个偏僻的地方让人领去养,对外说生了死胎,父皇还把这事记在自己的私密手札里,他一死,我就全翻阅了。

“父皇还真是心狠手辣,他对任何儿子都不放心,安插在你身边的冠中也是他的人,你也善心,从来没怀疑过,像我身边那些监视的人,今日腹痛、明日胃疼的,想监视我,总得付出些代价。”

一听到“冠中”两个字,桃红目光如火的看着他。

白谒图自说自话般道:“也怪不得皇叔这么生气,作践他最爱的女人也就罢了,连她生的孩子,也这样不当一回事的作践,他火了,干脆毁了这国家,皇叔他在临死前倒男人起来,我原本瞧不起他伏低做小的丑态,现在却觉得敬佩他了,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呀。”

白谒承不敢再看桃红。两人不知彼此身份时就相恋,他奉了父命紧急回京,父皇冷冷的一眼让他如浸身冰水之中。

他被软禁半个月,等他能出宫时,父皇已将他身边的人全都换了,冠中等人被父皇处死,他赶回艳红的故乡,艳红的屋宅早就烧毁,完全没留下丝毫线索。

他原猜想父皇不喜欢他纳艳红为妃,父皇也任他无头苍蝇的找寻艳红半年,等他心灰意冷的回京,父皇降旨,废去他太子之位,把谒图给扶上来。

父皇病重时,将他唤到身前,问他恨不恨,他为人子的,哪有恨的道理,他摇头说不恨,父皇反倒冷笑,告知艳红是他的亲弟,两人若违背人伦在一起,会令皇室蒙羞,甚至遗臭万年。

他恍恍惚惚的骑马出宫,就在大街上,一座新落成的妓院富丽堂皇,楼上有人淘气的丢下果核砸在他肩上,他直觉抬头看去,艳红披头散发,浓妆艳抹,穿着暴露,两只脚倚在栏杆上荡着,连亵裤都被看见了。

他不敢置信,艳红轻佻的要他上门作客,他懦弱的骑马逃了,一句人伦,两字亲弟,便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他自我放逐,去了关外打仗,却没有死成,他又晃晃悠悠,像失魂的回了京城。

他只知道艳红改了名字,是京城里有名的花魁,叫做桃红。

他为什么会沦落为花妓,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艳红,所以他逃了,逃得远远的,父皇当初如何处置艳红,他没有胆子去问,也没有勇气去承担知道后的结果。

他只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没有遇见自己,艳红便不会沦落为花妓,没有自己,他就算生活在乡村,也会是个快快乐乐的雏儿。

他悔,他恨,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挽救,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会害怕。

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竟是如此软弱无能,不敢反抗父皇的事实,父皇是一片黑压压的天,随时会降下霹雳怒雷,于是他退却了,纵然他身为大皇子,却连切将军的半丝气魄都无。

他望向切以刑,火光在对方脸上交织出黑白块状,神色是一片的淡然。他颤声道:“切将军,你曾说过桃红比你的命更重要——”

桃红嘲讪的笑出声。

切以刑将目光抬起,望向白谒承,眼里有着淡淡的轻蔑。受不住自己的人,这样的男人不是男人,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保下桃红,竟想从自己这里下手。

“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但我的桃红,不是现在牢里的桃红。”

桃红又像颗石头般坐在肮脏的角落,他将流着血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染得绸裤一片血红,他低声问:“若今日在这里的是姓于的,你会怎么说?”

白谒图笑着代答,“那还用说,他马上一脚踹坏牢门,就算天涯海角,也带着你走了。”

“大将军也不做了?”桃红低声问。

切以刑望向他。

桃红眼神清明的等他回话。

他自大道:“他若敢干谋反这种没脑子的事,我当场抓起来家法伺候,你就是欠个有担当的男人管你。”

桃红轻轻咬唇笑着,笑声越来越响,甚至把唇都给咬破,血汩汩而流,他却像没有感觉,也许在他心里,他活着也像个死人,死了说不定还快活些。

白谒承脸色发白,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章.重回花魁身

几间竹屋在风中发出萧瑟的声响,切以刑只带了二十名亲兵陪同圣驾来到,当朝皇叔竟是住在如此简陋之处,谁能想的到?

仿佛感知到周围的肃杀之气,躺在病床上的人比平日多套上件外衣,面带病容的打开门。

生恐有诈,切以刑挡在皇上面前,白谒图却对他摇摇头,一马当先的走入,切以刑随后步入,二十名亲兵在门口排成两列,手皆放在刀柄上。

“事迹败露了,呵,原本我就不抱什么希望。”皇叔白鹤凌让开身,一边说,一边咳着。

白谒图替他倒了茶水,他一口饮尽,接着也不废话,娓娓道出隐藏几十年的怨恨。

“我恨透皇兄,他是帝王之材,从来不把我们几个兄弟看在眼里,杀得也只剩下我一个,我苟延残喘的活着,他却还不放过我,今日贬东,明日贬西,后日想到了,就命我到荒漠去挖石头,这帝王之家的亲情比普通小康人家还不如。”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微笑时,只牵动表皮,更像骷髅。“但我更恨的是自己,当初她听闻皇兄要她进宫的消息时,跑到我的王府握住我的手说我们逃吧,我退却了,皇兄会放过我们吗?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能跟他抢女人吗?我怎能抗旨,所以我甩开她的手,她脸上的表情我永远都记得。”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流出,“其实不是皇兄的旨意让我放弃了她,是我,是我太过软弱。在我心里宛如珍宝的女人被他如此践踏,连她生的孩子,就算是雏儿又如何,他把他送出宫去,与谒承扯上关系时,他看也不看的叫人凌辱他、卖掉他,他好毒的心,这样的他,还能在史书上留下英君的美名,我们这些被他作践的人算什么?算什么?!”

说到激动处,他手心不断颤抖,血也从嘴角缓缓流出,他看向自己的侄子说:“谒图,艳红是个苦命的孩子,你放了他吧,这罪过由我承担即可。”他的声音渐渐转大,“是我策动这谋反,是我要让你父皇九泉之下也不安生!”

“皇叔放心,毕竟是亲兄弟,我会留一条退路给他。”

“嗯,我就知道你与你父皇不一样。”

说完,他头一歪,整个趴在桌上。

白谒图站了起来交代,“好好埋葬吧,现在就看我大皇兄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切以刑默然不语,牢里的狱卒撤得只剩一人,若是这样承王爷还不敢劫狱,他真要瞧不起他了。

桃红死了。

白谒承伤痛欲绝抱着他的尸身。

之前,白谒图审问桃红时,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心里,让他无法言语,现在桃红死在他的怀里,他手里都是血,千言万语却化成闪电雷击,把他的心轰得体无完肤。

“你带走我之后又能如何?”不久前,他这么问着他。

“我桃红淫荡下贱之名举世皆知,你承王爷能忍受得了?”

“就算去到天涯海角,我也永远是你弟弟,不是吗?”

他一字一句问得他无话可答,他一言一语刺得他心痛难当,他只是抓着他的手,以前他没带他逃,现在他可以弥补了,不论以后如何,他再也不要放掉他。

他的确软弱无能,惧怕父皇,艳红之前承受多少痛苦,他也许不能一一抹去,但至少让他守在他身边,用他一生一世补偿、陪伴。

然后桃红手一软,他回头时,他的身子已翩然软倒,心口上插着他的佩剑,他脑袋一片空白,双手却自有意识的接住他软弱无力的身子,而血染得他双手皆是,花红瓣瓣无声落地。

就像艳红虽然不是他杀的,但他手上血迹永远也洗不干净。

“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在那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哀怨的疑问,让白谒承惨叫着将他抱紧。“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了,我找了半年,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冠中那些人全被我父皇寻事处死,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死了。”

“所以不是你叫冠中那些人——”

“不是,不是,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他狂喊着,恨不得能掏出自己的心证明,也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当初艳红眼里天真无邪的光芒。

他后悔过千百遍,如果那日他没跨上马匹,如果他对冠中他们多些戒心,艳红就不会沦落到比死更难堪的境地。

是他害了他,把他害得心儿破碎、受尽折磨,也把他害得眼里连一丝的快乐都没有。

他最心爱的人沦落在最低下的妓院里任人打骂践踏,而他这高高在上的皇子,却前呼后拥的享着福。

桃红脸上带着一抹悲伤的笑容,“你跟我已经不是走在一块的人,我是从人间地狱浑身是血的爬了出来,你不会想要知道我做过什么事、服侍过多少男人,你终究会厌恶我的,连我自己都——”

声音渐歇,头一歪,四周静了下来,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怀里的人已经闭上双眼——

白谒承浑浑噩噩,将脸靠向已经冰冷的颊边,白谒图领头到来时,他连眼都懒得抬,眼中无泪,脸上却苍白如鬼魂。

艳红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他问他话时,他为什么不回答他。

“你带走我之后又能如何?”

就算不能如何又如何,我就是要带你走。

“我桃红淫荡下贱之名举世皆知,你承王爷能忍受得了?”

在我眼里,你仍跟当初一样清清白白。

“就算去到天涯海角,我也永远是你弟弟,不是吗?”

那我们就盼着来生,你不是我弟弟之后再说吧,但这一世我要先爱护你、照顾你、守着你。

他要把这些话说一遍,艳红若是不肯听、听不懂,他会重复千百遍,直到他的心结解开,这要多少时间?他想一辈子也许是够的,若是这一辈子艳红仍不愿意听,那下一辈子他也愿意在他耳边不停不停的说。

“皇兄,人死了,放下吧。”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皇帝弟弟,惨笑道:“我总是太早放下,所以才失去他,半年找不着又如何,就再找一年、两年、三年,父皇不肯说出他的下落又如何,我应该要千方百计的查出来,为什么我那么快就放下了?”

“皇兄,别折磨你自己了,他畏罪自尽,够了,党羽我已叫以刑去清除,这事会压下来,不会伤及桃红花魁的名声的。”

“不准叫他桃红花魁,他不少千人枕、万人睡的花魁,他是我的艳红。”

白谒承抱紧怀里的尸身。他们不是走在一块的人吗?那阴间地府就一块走,这样总能走到一块吧。

他右手刚举高剑,切以刑立刻上前夺走,一个瘦弱、看起来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走上前,俯下身,看着死去的桃红,幽幽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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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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