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丽梅的人生从丈夫阳痿的那晚彻底改变了。
昨天晚上是三十年来她感觉最绝望最悲愤的一夜,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黑暗里,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像一对搁浅在沙滩求死的抹香鲸。
多日来她满怀期望,要以酣畅淋漓的快感给三十岁的身体一个深刻的记忆,因而给平凡的夫妻生活赋予了宗教仪式一般的意义,期望太高,失望才深。
她流着眼泪,想着身体所受的委屈,想着在这个城市黑夜里有多少夫妻情侣正在**缠绵,正在灵与肉的搏斗中快感如潮。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覆盖了身体的原始**,她开始渴求丈夫的精神关怀,哪怕说上一句抱歉的话,哪怕一次毫无**意味的抚摸。
可是卢少川直挺挺地躺着,对她的辗转幽泣充耳不闻。
“我不能承受……”
马丽梅反复对自己说,但第二天早晨还是照常起床去上班,只是比平时晚很多。
她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城市的大街,熟悉的建筑物凝结着冬天的薄雾和稀疏的霜气,看上去更加老旧,像一帧帧老电影胶片从风中闪过,马丽梅心不在焉地在其中穿梭,老电影彷佛活了。
她骑得很快,一家连锁药店的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大大的广告,“万艾可”三字映入眼帘,她不由得停下来,看着那字呆。
马丽梅听说过“万艾可”,原名“伟哥”,神奇的蓝色小药片。可卢少川只有三十一岁,用得着这玩意儿吗?
马丽梅自嘲地笑了,看看手表,指针到了八点,现在坐火箭也迟到了,索性慢点骑。
“伟哥”还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马丽梅迟到了,恰恰被副校长周雅兰撞见,下午的全体教职人员例会上她被点名批评。
这是她工作七年来第一次迟到,她觉得很委屈。
她坐在办公桌前依旧呆,卫飒摇她的肩头,“马姐!想什么哪?”
她莞尔一笑,伸出双手搓搓脸蛋,答非所问,“今天可够冷的。”
卫飒把嘴凑到她耳朵边悄悄说:“马姐,你别搭理周雅兰,变态的……她男人养了小情人,她憋疯了气坏了,拿我们撒火,哼,这老娘们!”
“啊?我不能承受……”
马丽梅习惯性地使用口头禅。
卫飒边说边挤眉弄眼,白眼珠飞来飞去,做出鄙夷不屑的模样。
马丽梅诧异地瞪大眼睛,周雅兰可是学校第一女强人,锦心绣口铁手腕,既是特级教师,又是行政副校长,年年荣膺市里的先进工作者,她男人吃了豹子胆不成?
原来女人失去男人的温存能变得如此不堪,马丽梅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和卢少川。
卢少川的人生也从阳痿的那晚彻底改变了。
马丽梅像往常那样上班去了。其实她走的时候,卢少川早就醒了,可是他把眼睛闭得很紧。
门刚关上,卢少川就翻身起来,习惯性地摸到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香烟开始燃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才开始像一部机器那样开始转动,昨天生的一切才又重新浮上心头。
昨天是元旦,卢少川在单位加班写材料。吃午饭的时候,听到一个噩耗――他所在的部门领导要撤换了。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愕,平静地答复道自己并不知情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传闲话的人顿时没了方寸,讪讪离去。
无风不起浪,机关里很多谣言大部分都能一语成谶,或早或晚。
卢少川的眉头不由得蹙紧了。
他扒拉了几口饭,一颗砂子崩了牙,“咯噔”一声,在心底的回声震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卢少川自打大学毕业后进这个机关,就跟着处长傅淮南,他的一手好字一笔好文章深得赏识,又能陪着傅淮南下盘围棋钓个鱼伍的,他深沉内敛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让领导觉得很踏实。因此他们的关系自然比一般的上司下属亲近些,老处长甚至还多次暗示要提拔他。
卢少川是外省人,本地人脉几乎为零,他的社会关系除了单位同事领导外加为数不多的大学同学,此外就是马丽梅娘家人。傅淮南对他的偏爱让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人生变成了笔直的线段,他只要熬到一定的年数,也能轻轻松松地混个处长干干,然后再等着退休养老,弄孙怡情。
现在半路杀出个陈妖精,卢少川感觉自己的人生路标陡然在十字路口旋转不已,指向不明,前途未卜,风雨莫测,吉凶难料。
他非常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有人给他指点迷津,告诉他个准确答案,可是谁是救世主?傅淮南?他比老狐狸还精明三分,断然不会轻易吐口。
怀着一腔郁闷,卢少川步行回家,不知不觉就走了一个多小时,进家门时天黑得锅底一般。
猛地想起今天是妻子马丽梅的三十岁生日,还是他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两天前订的蛋糕居然忘了取。
他看了一眼手机,几个未接来电,有老婆的同事的,还有一个是蛋糕店提醒他去取蛋糕的短信。
鲜花和礼物都没买,卢少川忽然觉得身为丈夫的失职,他很怕妻子作,但马丽梅心情似乎很好,一边做菜还一边哼着歌。
卢少川想到昨晚床上的败绩,眉头皱得更深。在昨晚之前,他们夫妻两个一直是琴瑟和弦,从来没有遇到过触礁事件。
马丽梅昨晚在哭泣中沉沉睡着,卢少川却持续失眠到凌晨,他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很受伤害,他也需要安慰。
今天没有晨勃,他低头瞅瞅那团软头趴脑半死不活一副不争气无赖相的玩意儿,对自己的身体很失望,但转念又觉得比起巨大的精神危机,那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个压力重重的社会,把多少伟丈夫变作蜡枪头,而他只不过是短暂性的。
他抽完三支烟,才懒洋洋地起来洗漱穿衣,拎起皮包去上班。
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出氛围不对,单位里的熟人们对他没有了往日的热络,大家仿佛躲瘟疫似的纷纷从他身边闪开,连复印室的打字员王淙淙也不再嗲声嗲气“卢哥长卢哥短”地叫个不停,抱着一沓文件的她与卢少川撞个正着,立即折回去,留下一个冷若冰霜的背影。
卢少川明白,这就是谣言的力量。
大概人们觉得傅淮南滚蛋以后,他这个大红人也要失宠了。
卢少川在心里把这些势利小人们挨个骂了一次王八蛋,顺便问候了一下他们各自的祖宗,心里的恨恨不平之气才略略平息。
傅淮南今天没来上班,本来他该打电话去问候一下,可是犹豫很久,终究没有拿起电话。
吃午饭时,他周围的桌子变成了真空。角落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旁若无人地咀嚼着饭菜,没有比平时多吃一口,也没有比平时少吃一口。
谁能告诉他出了什么事?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窝囊男人,好像除了他,人人都知道了他老婆的奸情,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
一整天心事不宁,要下班了,他手机响了,一条短信:小卢,你下班以后来“天水雅聚”茶馆红袖轩。
傅淮南来的。
卢少川心里怦怦直跳,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很想马上打电话去问个究竟,但他了解傅淮南的性格――最讨厌下属擅作主张,于是老老实实准时来到会面地点。
包房内却空无一人。
两盏茶碗大敞着盖子,泡的是顶级的碧螺春,条索纤细,嫩绿隐翠,伸手去碰触时,茶盏已然没有了热气。
卢少川赶忙叫来服务员,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孩告诉他,房间里的客人半小时前结账走了,并没交代什么话。
卢少川浑身一震,恍然大悟,“人走茶凉”!
他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里,浑然不觉窗外的天渐渐黑透。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饮尽,苦涩,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