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从一开始就想好怎么让我难堪吗?狡猾的蠢瓜。」夏尔牵动唇角冷笑。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辩解无法如愿道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扯下颈上的红色短绒围巾,不客气地朝她扔来。
眼睛毫无防备的瞪大,菲菲下意识松开圈拥着若干杂物的双臂,登时,报纸、咖啡、毛线球全都四散,形成一幅由不同材质组成的拼贴画作,惨不忍睹。
接着,一条红色围巾迎风罩住她的脸。
猩红占据了她的视线,一如少年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霸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强悍而跋扈的进驻她的脑海,不容抗拒。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代表颜色,而夏尔是绚烂的殷红。
菲菲仓皇且茫然的扯下围巾,圆润的脸蛋浮现些许怅惘,闻着鼻端残留的香气,四下梭巡传闻中声名狼藉的纳粹少年。
只是,镌刻于她心版的那道完美身影一如那晚在墓园里时,静谧地退场,毫无线索可循,像神秘的贵族,优雅的离开一场曲终人散的宴会。
郁金香状的金色铜铃猝然敲响。
周末的糜烂浪荡之夜,血沫横飞,大批人们齐聚在「格林威治」复合式酒吧中央的小型拳击场旁,握紧票根呐喊助威,吼声震顶。
漆成酒红色的扇形橡木门应声开敞,漫无目的吹了一夜寒风的俊美少年走了进来,让暖气活络他冻僵的五官。
「夏尔!」性向不明的俊美酒保,提高的音量越过如浪涛般摆动的人们,亲昵地和他打招呼。
他扬眉冷淡的示意,瘦削的身材显得过于单薄,动作矫健的避开趁着酒意想触碰他的同志酒客,来到马蹄型吧台东侧隐密处特别预留的座位。
「伏特加。」说完,夏尔只手撑颔,高仰的晶蓝双眼徐缓地觑向一旁,状似搭讪般向身旁的男子戏谑地扬声道:「听说美国当局刚发出通缉令,你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看拳击赛?」
一身风尘仆仆,只是暂时歇脚的男子默然地啜饮着酒,直视前方火热沸腾的赛事好半晌,才转头望向身侧尽管隐身于昏暗光线下依然璀璨的金发少年。
那样的美丽,几乎是一种诱惑人堕落的罪恶,无论男女皆为之疯狂倾倒。
「我才刚想着,是不是该走访巴黎各大医院,赶着见你最后一面,不过又想了想,如果你人真的在医院里,恐怕也是受隔离治疗,想见也见不到。」
对于铁宇钧贬抑的调侃,夏尔不以为然,嗤笑连连。「若是真有那一天,巴黎的上流社会恐怕要彻底崩盘了。」
「也是。」铁宇钧点了根菸,点头认同。若是少年真罹患了后天免疫缺乏症候群,那些自恃高尚的名流贵妇以及她们的伴侣们,恐怕都要跟着一块儿陪葬。
「你来这里不可能是纯粹想闲聊吧?」夏尔举杯仰饮,未曾犹豫。
铁宇钧吹了声口哨,「伏特加?我来得真是时候。」
夏尔回以一记凉凉的瞟视,「少跟我废话,既然你眼睛没瞎,知道我心情差就闭紧嘴巴,要不就有屁快放,放完之后快点滚离我的视线。」
「那个人是谁?」直接忽略他的警告,铁宇钧打趣地追问。
「谁是那个人?」夏尔以冰冷的笑充当防备的盔甲,一举挡下他的试探。
「喔,看来是不愿意让她的身分曝光?你几时改变了兴趣,保护起秘密证人来了?」
夏尔唇抵杯沿,嗤嗤笑了起来,「什么秘密证人?不过是个愚蠢的小女生,带着一脸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渴望想靠近我,又硬是不想做得太明显,真是可笑。」
稍早前难得意识清醒的早晨,全让那只愚蠢的小松鼠毁了。
铁宇钧玩味的端详他亟欲压抑的恼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早该习惯了不是吗?那些盲目崇拜,那些疯狂迷恋,那些倾心追逐,那些觊觎渴望,全是你游走堕落边界的利器,几时见你厌恶过了?」
声浪沸腾如潮,拳击赛陷入最后殊死战,部分观众已扔票咒骂。来自酒吧各角落的暧昧目光总会若有似无的停顿在他们这一隅,夏尔冷不防地撇首一扫,眼神如北国寒雪,冻结了一道道灼热如渴的暗示挑逗。
「我不是来这里做心理咨询,你少拿犯罪侧写那一套来分析我。」
「生气了?」
啜饮不语的夏尔轻蔑的横睐他一眼,挪开水晶酒杯勾起唇一笑,「就凭你这个亡命之徒?省省吧,糜烂奢华的美好何其多,我何必浪费生命对你生气。」
铁宇钧弹弹指梢,抖落灰烬,叼着菸笑道:「总有一天你肚里的愤怒若是彻底爆发,届时,你的末日可就要降临了。」
「喔,亲爱的预言大师,我真害怕,怕得不得了。」夏尔高扬眉头佯装惊恐,让烈酒润得朱红的唇角讥诮地弯起。「我已经是在床上消耗多余体力的成年人,不是听着床边故事被吓唬着入睡的天真孩童。」
「天真?」袅袅烟雾中浮现铁宇钧调侃的笑脸。「你的天真应该早就soldoutorlost,这样东西对你而言应该是唯一买不起的奢侈品吧?」
夏尔朝吧台内勾指,让酒保将已空的杯子重新注满,自嘲着道:「没错,已经遗失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再出现,最好永远消失。」
「最近风声很紧,你最好少跟那批人鬼混。」铁宇钧瞄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陡然终止寒暄,直述来意。「上次你们卖的那批夏卡尔的画捞了不少,国际刑警那里已经盯上那群家伙,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但还是转告你一声。」
「你特地飞来巴黎就为了这个?」夏尔狐疑地睨着他。这家伙长年在各国担任卧底任务,线报灵通,但并不需要在逃亡之虞现身巴黎,只为了担忧他这个谈不上是同一阵线的朋友。
铁宇钧掏出皮夹,扔下纸钞,一改方才的闲适,准备起程。「还有,我刚才已经扣押了他们两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据说是你代笔的?越来越上手了,就当作是资助我的旅费,你说如何?」
夏尔只觉得好笑。「你从哪里弄来国际刑警的假证件?皮耶他们居然真让你把画押走?那群老家伙肯定是喝茫了,才会把你这只过街老鼠迎进门。」
「你啊,还是洁身自爱点吧,等我把这次的麻烦解决之后再回来感谢你的资助。」临走之际,铁宇钧揉乱了少年一头及肩的金发,戏谑地低声哄道:「早点上床睡觉,作个纯真年代该有的美梦。」
夏尔侧身闪躲,拨顺被揉乱的发,不驯地瞪着正穿过人群迈向亡命旅程的高大身影,喃喃地道:「白痴,我从来不作梦……」
一双核桃般的大眼睛霍然闪过眼前,他眯细湛眸,举杯狂饮,让浓烈的酒涤尽残存的记忆,彻底清除殆尽。他冰凉且疲倦的身体感受着酒精带来的阵阵暖意,浮沉在模糊迷幻的感官世界里。
去他妈的天真,去他妈的美梦,去他的愚蠢笨松鼠!
「哈啾!」菲菲及时举起袖子捂住口鼻,见迎面而来的一群形同复制的金发女孩,她赶紧揉了揉鼻头,悄声道歉。
「恶心!别把你的愚蠢细菌传染给我们好吗?」
她低首快速穿过准备外宿的一票淫/荡版芭比。她脚上的帆布鞋,对比那群女孩脚上色彩斑斓的高跟鞋,犹如灰鼠混杂在娇懒的金斯猫群中,突兀又狼狈。
走过交谊厅,菲菲抱起搁在门口的国际包裹,看了看寄件人,脸上扬起娇憨的笑,快步返回二楼的寝室。
「瞧你高兴得,肯定又是你那爱旅行的爹地寄来的礼物。」安娜斜卧在床榻上翻阅杂志,抬眼看着兴匆匆地蹦上床铺的小家伙。
「嗯。」菲菲颊侧露出小梨窝,动手拆着包裹。
刚剥去外层的牛皮纸,她专注的目光忽然一偏,纳闷地瞅着摆在枕边的一只方格纸盒。
小脑袋瓜略微一歪,寻思半晌,她拿开压在腿上的大包裹,构过以丝质缎带系绑的方格纸盒,解下缎带,取开盒盖,瞳眸赫然瞪大。
「这个不是……」她转头看向微笑以对的安娜。
「那时你瞪着这个八音盒,差点迷失街头,不把它逮回来怎么行?」
「安娜!」菲菲慢了好几拍才飞扑过去,拥住安娜左右亲吻她的脸颊,墨黑的大眼笑成弯月状。「噢,真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