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夜。
微风徐徐,在那靛紫的夜空中,悬挂着一抹圆月,温柔的月光遍洒在正倚靠廊柱而坐的白心瑀身上。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属于凤栖梧居住的梧竹居,此处红柱白墙,背靠长廊,旁栽有梧桐、翠竹,还有两道通往外园的圆洞跨院,而凤栖梧安排她所住的地方,就在此梧竹居的右侧跨院内。
沐浴过后的她,因耐不住厢房里的闷热,再加上心里头藏事,好不容易她才鼓足勇气,踏进这梧竹居,还来不及细赏此处梧竹清幽雅韵的美丽,守院的管事就告诉他,凤栖梧出门了。
想及被安置入府的这两天,她都一直闷在自个儿的跨院里,既怕凤栖梧会冒然闯来,又苦恼着家人的安危难以定心,最让她烦恼的是,那日她答应说要尽全力爱上凤栖梧这件事,但想及他的目的,她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所以,她一方面躲着凤栖梧,害怕见着他,另一方面却也担心这么拖延不是办法,琢磨了两天,见凤栖梧也对她不闻不问,今日才提起勇气主动见他,偏偏他又离府……唉!
未结发髻的白心瑀,仰头望天,借着月光,瞧见夜空迤逦的云絮,心思不禁跟着飘飘荡荡起来。
自小她的生活,都被家人照顾的妥妥当当,从来也不知道烦恼为何物?
直到爹爹问罪,将被处斩,她的人生也紧跟着天翻地覆,她开始过着「抛头露面」的求人日子,四处找人情商请托,奈何竟无一人肯伸出援手,直到遇见「他」。
轻轻地咽下叹息,白心瑀知道她不该任性的还想逃避责任,理了理下襬的襦裙,她望着天空中的月,放缓了情绪,又因为知道凤栖梧不在府里,潜意识里她的心情变得轻松多了,她的嘴里开始悠悠地哼唱一首歌谣,却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悄悄落入那双蓄着薄热的丹凤眼里,就这么轻轻地哼呀唱的,任她的歌声飘荡在空气之中。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先秦卅佚名)
甫入府,管事便告诉他,白心瑀在寻他,那时凤栖梧唇角噙笑,心里才在暗忖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来找他了。
所谓事不关已,己不劳心。
早料到她虽迫于家人安危,不得已答应他那无理的要求,可是也明白,叫她平白无故的爱上一名陌生的男子,岂是易事?
所以她躲在小院里不出门,他也由着她,料想她的挣扎不会太久,瞧!这不就自个儿乖乖的踏出小院了。
凤栖梧踩着不急不徐的步伐,悠然往梧竹居而来,远远地,竟听到一缕柔细嗓音,正在哼唱着《越人歌》,知晓歌词语意的凤栖梧,那双凝觑沉浸在淡淡月光之下,坐在长椅上的纤瘦身影的目光愈加深浓。
他做了个手势,让紧跟在身后的寂影止步,便悄无声息的缓步靠近她,每走近一步,心里头那抹灼热感就增加一分。
看着皎洁的月光,映出她美丽的容颜,就着天空罩下温柔的银白,凤栖梧这才惊觉心里对她的那份占有欲,并没有随着这两天的刻意疏离而转淡,这份自觉让他的心头毫无防备的震了下。
等到他瞥见她仅着轻薄的单衣,一双手已无意识的脱下自己的外袍,在她刚巧唱完《越人歌》的同时,将外袍罩在她的肩背上。
微冷的背脊被一道温暖的衣袍所覆住,白心瑀身子一震,浑然未闻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瞧见在月华之下的凤栖梧,看见他俊美的外表,全身流动着淡淡的月光,魅人的气息,就在他无声的凝视中,紧紧攥住她的心房。
「小……小王爷。」看清是他,她连忙起身垂下小脸,模样心虚的像是犯错的孩子。
「怎么?是我长得太可怕?还是妳在怕我?」凤栖梧觑了眼她微微抖嗦的肩,以及她作势想脱下的外袍,他拧着眉命令,「不准脱下。」
见她听话后,凤栖梧撩袍走到她身畔的长椅边,「妳应该不会介意,我也坐在这儿赏月吧?」
螓首连忙摇了摇,然后在凤栖梧落坐后,他轻拍适才她坐过的位置,白心瑀这才如受到惊吓的猫儿,带着谨慎与戒备的神色,不安的坐下。
狭长的俊目,刻意漠视她的紧张,他状似漫不经心地低语:「适才听妳唱的那首歌很好听,妳……在思念情郎,是吗?」嗓音虽轻,但语气里却藏不住一股危险的酸意。
那日开口要她成为他的女人,却完全没想过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的问题?暗忖若发现她非璧玉,他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人也说不定……
冷不防感觉到比风更沁凉的寒意窜来,白心瑀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心瑀心里尚未有喜欢的人。」
「不是?」见她的反应,凤栖梧的眉梢动了下,又听她的回答,怒气自敛,等她自个儿解释下去。
觑了眼他黑眸微幽,带着深思的美丽俊容一眼,不知怎地,白心瑀总觉得他刚才的反应好像透露着几许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难道一向自视甚高的小王爷,竟然也有害怕不被重视的感觉吗?她原先还以为骄傲自满的他,会认为拥有世间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呢?
不过心里即便是这么想,白心瑀仍是装出乖巧柔怜的模样回答:「这首越人歌是府里的夫子教我唱的,初听时只觉得曲子优美,后来有一次与家人湖上泛舟,见几名少女,乘着小舟于浮菱之间,一边忙着打桨采菱,一边哼唱着这首越人歌,从那以后,心瑀不知怎地,就爱上这首歌。」
「是吗?」凤栖梧唇角挑笑,又问:「那么妳是否也如同这首歌中的越女,在爱慕着某位妳心中理想的鄂君呢?」
感觉到他那圆莹流转的眸,放到她的身上时,带来的探问讯息,白心瑀心慌意乱的试图平复自己不稳的心跳。
「我……」翦水的眸凝望着他,眸底透着闪烁,「心瑀会尽快将小王爷的身影,放进心里……」
「喔!是吗?」凤栖梧一脸兴味,以若有所思的目光,瞅着她看。
瞧她解下发髻,一身素衣,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跨出小院来见他,想来在她的心里也做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吧?
念忖至此,他忽地侧身,对望着她,眼神透着深浓的灼热,「既然妳都这么说了,那么妳就让我看看,妳是下了什么决定,走进我梧竹居?」
「小王爷,我……」逼近的俊颜,还有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息,无一不让白心瑀才刚偃熄的畏惧萌发,她随着他的逼近,慢慢地往后挪动身子,心底不断地哀呼着她献身的勇气还没充足吶!
「哼,看来妳的心理准备还不够,还是……妳也听闻了外头对我的风声,而心存畏惧?」凤栖梧没有太为难她,见她推拒,便停止动作,但也没有放开她,仅是一语道破心中的芥蒂,存心想明白她接近的目的为何?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恶名在外」,姑且不论他究竟做过哪些令人发指的事,单凭他那断袖之说,只怕也没几名清白女子会接受吧?
颤颤的抬眼,迎视凤栖梧微愠的目光,她干干地滚动喉头,怯怯地应声:「小王爷,若心瑀真信了外头的流言,又岂敢踏足小王爷府?」话声落,面颊烧红。
瞧见她怕羞的模样,凤栖梧一双深邃细长的眼睛凝视不放,他伸手揽住她的香肩,嗅闻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馨香,细长的指压在她柔嫩的粉唇上,「哼!妳少拿这些话搪塞,我一向只看结果,不问原由,今天妳若真有心想爱上我,就不能再唤我小王爷,我允许妳私底下唤我的名。」
女人,矛盾的代名词。
她们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下过活,她们柔软、她们脆弱,却又强悍地让男人不自禁地臣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而他凤栖梧,为何也如世间男子一般,竟对一名女子产生复杂的情感?这点他觉得迷惑,于是想深究其理的他,起了想在白心瑀身上找寻答案的冲动,他就不信自己真会如当年李氏的诅咒一般,一生都伤心无爱……
听出凤栖梧话中的警告,白心瑀微微抖着身子,她看着眼前那双灼亮的眸,心儿怦怦直跳,「……栖……栖……」她结巴着,只因为眼前的画面,被他俊美的脸庞所占满,遭他扣住的后肩,也传来一波波烫人的热浪,她觉得胸腔底下的鼓动好剧烈,一时间她开不了口。
「嗯?」他挑眉,诱哄她开口,那双凝觑她的黝黑目光,有着灼热的花火闪烁。
深吸口气,咽下一口唾沫,她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栖……栖梧。」名唤出口,耳根子像是被火煨过,烫的不得了。
「很好,接下来……妳可以试着接受我的吻。」凤栖梧眸中的渴望转炽,另一方面仍是在试探她接近他的真心有几分,毕竟她的出现,动机也非单纯……
感觉逼近的唇息拂掠面颊,白心瑀心房颤抖着,她伸手阻止他的靠近,从指缝中瞧见他秀色生冷的模样,他……不高兴了?
虽然知道他不开心,但是白心瑀可也还是想确认一下家人的状况,「等一下,我……爹他们呢?」
「我已经在着手处理了,还是……妳想反悔?」面对她的拒绝,凤栖梧的确不高兴,只见他玉面冷颜,板起了脸孔。
从来只有他不屑接近女人的靠近,可从未碰过他凤栖梧想主动接近的女人,会想阻止他的。
「不……」明白他话里的不悦,白心瑀没了坚持的理由,她看着他,声音虚弱至极。
满意的拉下她的手,凤栖梧唇角噙着专制的微笑,对她的唇瓣展开掠夺。
薄热的唇,触碰到她沁着馨香的气息,不一样的感觉,在他的心里恣意蔓延,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将脸欺近她,以额心扺着她螓首,察觉到紧绷的身体,他耐心的以手轻轻地触碰她细致诱人的嘴唇,直到她渐渐习惯他的碰触,他才将灼热的唇轻点她凉冷的唇瓣,将那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一点点的揉入她嘴里,开始细细吮吻她的甜美。
「唔……」面对他的索吻,白心瑀绷紧神经的承受着。
她一直在逼自己忍耐,她以为自己会被他逼哭。
但出乎意料的,她似乎并不排斥他的吻,只因为他滚烫的呼吸,拂掠她紧张到发抖的唇瓣,竟神奇的带着安抚的效果,她着迷于他所给予的温柔与带着目的的试探,她知道他是故意要吻她的,也明白他的心底其实还是不太相信她。
即便是如此,白心瑀的心里还是存着小小的罪恶感,只因为凤栖梧的防备不是全无道理,而她是否真有把握,能不将心沦陷,却又能表现得让他满意呢?
关于这点,她开始没有把握了。
也不知道他们的初次接吻,时间是持续了多久,只知道那双从来不曾在凤栖梧身上移开戒备的黝黑双眸,破天荒的就在凤栖梧主动吻上白心瑀的瞬间移开了。
他怎么也说不明白看到眼前这幕,他心里那道几乎要冲破喉咙,叫他们分开不要再吻的话,为什么会张狂的撕扯着他的心?
这种情形,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一直站在黑暗中的寂影,首次尝到酸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