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肆
3“在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上,一条懒洋洋的蜈蚣破土而出。暖风轻轻地拂过,蜈蚣节节舒展,慢慢地生长,它扭动着腰肢在风中起舞。突然,一声暴雷在天地间回响,地面升起一团烟雾,已生长有两米高的蜈蚣被淹没在这烟雾中。惭惭地,烟雾散开,蜈蚣已不再生长,它赫然变小,只有一尺长,它跃出地面,向你缓缓地游来,你无法逃避,也无法战斗,只有无能与恐惧,等待是你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阿复似乎没有在听阿飞讲述这一天的经历,他只顾自言自语。但就是这番令人不知所云的话却像夏夜的蚊蝇一样在阿飞耳边挥之不去。阿飞的痛苦被进一步加深,那张俊秀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目光则呆滞地望着眼前那片绿坪和浮云一般的芙蓉花。
肆那是一个明朗的世界,大街的两旁,店铺林立,即便是白日,橱窗里也亮着灯,浪费着贫穷所企盼的能源,塑料模特则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透过硕大的玻璃在凝视街景。而广告牌更是多不胜收,它们点缀着颜色,将这个环境变得犹为妖艳。路上行人如潮,各样服饰色彩斑斓。阿飞则逆行在人群中,走得很慢。此时,他正在思考阿复曾经说过的话,城市很脏。阿飞对这四个字并不是很理解,既然城市很脏,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呆在这里?这些人匆匆忙忙,呼吸着污染,倾听着嘈杂,目光中包容着邪恶,看不见蓝天,也望不到绿地,没有鸟叫,听不见虫鸣,到处都是坚硬--钢筋与水泥,女人的高跟鞋和男人的手机。坚硬随处可见,还有那些知觉的人,他们走路的姿式,说话的神态都是那么机械,甚至连笑容也蒙着一层铁锈。这里拥有繁华,但没有流水的车和如龙的马,满目里只是一些打着饱嗝,放着营养屁的汽车,爬在马路上,间或慢慢地蠕动着。
“行了,你小子在说些什么,什么坚硬脏的,少说废话,我问你做了什么坏事,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些。”小权实在无法忍受,他已经有所察觉,这个阿飞可能有些毛病,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所以小权不得不打断他的回忆。但是小权还是抱有一丝疑惑,阿飞是不是在故作玄虚,现在装疯卖傻的人不在少数,他又不是第一个。小权相信自己的经验与能力,“讲清楚了,别再跟我玩虚的。你以为你是谁,**!”
阿飞的回忆被小权打断,心里不是很高兴,他抬头斜藐着坐在桌后的小权,随即目光又慢慢地落在办公桌上的杯子,他咽咽唾沫:“我要喝水。”
小权立刻便有了一种成就感,他乐呵呵地说:“可以,但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想喝水,门都没有。”
阿飞确实渴了,他已经一天没有喝水,自然需要水喝,毕竟他不是骆驼,也没有那两个驼峰,可以注满纯洁的开始和无聊的结束。但最要人命的则是那坐落在天空中的太阳,狠毒而又辛辣,把阿飞的肩膀压得下沉,这种沉重象爱情一样来的火热,灼得行人戴上墨镜,打起阳伞,但还是暴露着部分**,以显示物质的力量。他们的行踪并不因炎热而变得迟缓,反而更加匆匆,仿佛在逃亡,丝毫不会留意任何真实存在的人,包括天桥的主人。
小权有心上前抽阿飞两个耳光,但他还是忍住了,倒不是在顾忌什么,而是他已经累了,实在提不起精神,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提精神的东西,包括眼前这个怪头怪脑的家伙。可阿飞突然冒出个天桥的主人,这多少令小权感到好奇与不解,于是他便情不自禁地问:“谁是天桥的主人?你是不是又故弄玄虚?”
阿飞解释说,天桥的主人就是那些小贩与乞丐们。苍天酷热,小贩们也变得文明起来,他们懒懒地斜倚着栏杆坐在地上,也无力吆喝,只用一双企盼的眼神观察每一个绕开地摊的行人,在他们的瞳孔中,只有黑色沉重的皮鞋和白白纤细的小腿。那些乞丐则奈不住夏日的寂寞他们手上拿着一个生了锈的洋瓷杯子,凭这个杯子可以把几枚硬币掂得山响,嘴里还低声嘟囔着,这份噪杂无形中给本来已经燥热的空气里平添了许多深刻。
小权表示赞同,他更认为那帮乞丐就是城市垃圾,他们把人们的善良化为物质,纸票子当然揣起来,留下硬币在那个无论怎么破烂都绝对不会漏的杯子里。而且一个个如冤鬼缠身似的,满脸污垢,衣服破败不堪,极度有损市容,却又怎么也赶不尽。不过,小权有些纳闷,阿飞说这些干什么?他做的坏事是打乞丐吗?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人的确混得很惨,他当然或说肯定会痛苦不堪的。
阿飞当然不至于去和一个乞丐为难,他只不过现另有一个人与天桥上的主人们不同,虽然她也站在天桥上,但她既不乞讨,也不摆地摊,只是顶着烈日,不愿离去。小权怀疑这个人就是阿飞,他已然觉阿飞有着非同一般的定力,站在天桥上会与站在马路中央,蹲在大树下一样的满不在乎。但阿飞说那是个女孩,小权认为问题有些严重,他立即催逼阿飞说下去。
阿飞则说:“我要喝水。”
小权立即找了一个纸杯,亲自倒上还冒着热气的开水,递给阿飞。看来阿飞是真渴了,他一仰脖,滚烫的水便全落在肚里,这不禁又令小权产生一分敬佩,但依然叫阿飞蹲在屋子的中央。
阿飞是透过穿行的人群在看那个女孩,女孩大约十**岁,一脸的颓废与菜色,再加上那幅无精打采的肢体,真令人难以置信她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天桥上。女孩的衣着朴素得已经过时,她低着头,象一个罪人似的,看着胸前挂着的那块纸板,纸板上用毛笔写着“家教”两个字,右下角则是“某师范大学”的字样。
一个人若站在天桥上,头顶着一洼蓝天,会觉得自己很高,勉强也会有种心旷神怡的舒心,脚下又有汽车的奔驰,仿佛可以操纵文明一般。但这个女孩显然不可能有这份感受,她显得无助又无奈,她所需要的当然不是心旷神怡的放纵,也不是凌架于现代文明的快感,似乎和这些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的过程与目的只是等待,需要耐心地等待。
这是一个女大学生,她为生活而作着等待,等待着某一个能够给她机会,令她可以暂时摆脱困境的人。女大学生的等待并非徒劳,偶尔的,也会有一些人主动上前与她交谈。这个女大学生也许是由于来自比较闭塞的地区,也可能是因为困苦而产生的自卑,她说话十分腼腆,显得很怯弱,而那些与她交谈的人却一幅趾高气扬的神态。他们强迫女大学生掏出学生证和身份证,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认为自己的权利得到满足时,才把证件还给她,然后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扬长而去。剩下的只有女大学生瞳孔中流露出的失望。她的际间已经渗出汗水,面目苍白,身子好似在这盛夏的寒风中抖动。与女大学生交谈的人换了许多,但程序都是一样的,只有片刻地停留和毫无眷恋地匆匆离去。女大学生的希望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熄灭,直到麻木无知。
小权感到很失望,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司空见惯的事在这个自称阿飞的人眼里竟是如此的新鲜。但阿飞的语调十分的真诚,不像是在故作姿态,这令小权对这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由于怀疑,他更觉得阿飞很陌生。
“那个大学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人家干什么?”这次,小权的语气明显变得缓和了些,少了许多的戾气。
“我觉得她很可怜。”
“哼。”小权的鼻子受阻,“你觉不觉得你也挺可怜的,跑这儿蹲着来,还可怜别人。”
阿飞并不理会,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可怜她是因为我知道她需要什么,那绝对不是家教,有些人把这项工作当作社会实践或是大学生应该玩的游戏,而她不是。而且,凡是经过她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会清楚她的需求,却没有人肯伸出援助的手,这也包括我。”
“看不出你倒挺有爱心的。”小权觉得自己的口吻中有嘲笑的意味,忙转了话头,“你到底有多大?”
“十八。”
“你绝对不止十八,若真的只有这么大,我看那个家教倒挺适合你的,也省得你互处乱跑,不说影响治安吧,也不会差到哪去。”
小权的结论未免过于不负责任,这样的家教怎么会适合阿飞呢?她只适于一个灿烂的少女。少女是从阳光中走来,十四五岁的年龄,很健康,也很妩媚。她穿着牛仔短裤,一双修长的腿下踩着又高又厚的黑皮鞋,背上伏着一个双肩的黑色闪亮的蛇皮小包,更显出她的都市气息。少女走路的姿态十分好看,轻盈地象踩着舞曲,一头短也随着她的步点有节奏地颤抖着。她行动很快,对两旁的人视若无物,因为这样她可以轻松地在人群中穿行。当少女走过女大学生时,舞曲突然休止,少女侧头仔细地观察女大学生,两张同是少女的脸聚在一起,女大学生明显得呈出一份稚嫩。
女大学生被看得挺不自在,少女这时才说:“哎,你要做家教吗?”
女大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不知所措,她只好点点头,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个时髦的少女。
少女接着说:“我可以请你。”
女大学生有些不信:“你?你能做主吗?”
少女不屑地回答:“当然,你有学生证吗?”
女大学生还是有点不信,但已经掏出学生证递了上去。少女瞥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她说:“有就行,这样吧,我一个月给你三百块钱,行吗?”
女大学生这下子的确吃惊不小,她兴奋地涨红了脸:“太太多了吧!”
少女笑了:“还有嫌钱多的,放心吧,我是说真的。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一叫你,你就必须到,而且越快越好。”
“可我也只是个学生,还得”女大学生嚅嚅地说。
“没关系,我只在周末找你,说不定还不叫你呢!”
“那我怎么教你?”女大学生诧异地问。
少女笑出声来,很脆:“你还真想教我?那你可得受累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找你可不是让你来教我,主要是摆个样子给我家里人看。他们在外面做生意,一个月也难得回来几次。若他们是周末回来,我就叫你来,假装给我辅导,怎么样?”
女大学生有些不情愿,她默不作声。
少女显然是看出来了,她哀求道:“你就答应吧,我看你象是从农村来的,学习一定很棒,我妈就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又老实,学习又好,还是个女孩子,行不行啊?好姐姐,求求你了。”
小权说什么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但仔细琢磨,倒还是真实可信的。于是,他也觉得挺有意思,便询问那个女大学生的态度。阿飞的回答很微妙,他说,我想,她是答应了。小权纳闷,当时阿飞不是一直在旁边观看吗,连人家说的话都听得那么清楚,根本没理由不知道结果。
阿飞的确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进行下去的。当时,他已走下天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而且走得很快,好像下天桥时地心引力增加了两倍似的。但阿飞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其实,他也很想知道答案,但那里已经没有了两个人的身影,就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什么似的。在天桥的上面,天空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