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蒋文韬拿着包儿,早早就在家门外等着,看我把车停稳了,蹒跚着走了过来。

蒋文韬的着装平时是很难让人留意的,就好像地铁车站的售票员,你跟她天天见面,却永远回忆不起她们穿过什么颜色的衣服,穿的西裤还是工作服。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蒋文韬穿裙子的时候。上次那条带褶儿的裙子,就已经让我印象深刻了,今晚她又换了一条裙子,但凡认识她的人看见了,心里都要盘算盘算――那是蒋文韬吗?

这是一条崭新的白色纱裙,裙摆有随时往起飘的趋势,所以她一直要用手按着。为了配合这条裙子,她上身穿了一件宽松的大圆领白衫,下摆塞进裙子里,仿佛是八十年代画报上的香港明星。四月的湾区,虽说春意盎然,可大晚上的,看她穿这身衣服,我禁不住有点儿想打寒颤。

可别致的只是那套有点儿过时的衣服。除此之外,她还是蒋文韬。她的大眼镜儿,半长不短的,还有小腿上半截子黑袜子――也许是深蓝色或者深褐色,反正是深色的,具体什么颜色,夜里看不真切。

大概是因为这身衣服,她的脚步比平时蹒跚了不少。但那只是蹒跚,决不是婀娜。因为女人婀娜的脚步,肩,腰,臀这些部位都要独立而和谐地运动,可她此时的步伐,倒好像一尊雕像被人从后面费力地推过来,身子虽在左右摇摆着,这摇摆却是从肩至臀都同着步。

我放慢打开车门的度,所以当我走下车的时候,她恰巧走到我面前。

“有急事?”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转移到压着裙摆的手上,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事?”

“咱们走走,还是在车里?”她转而问我,

“走走吧!”我回手关了车门。

我们沿着宿舍门前的小径前行。

“嗯,我有个同学,在洛杉矶的。”

我们走了十几步,她缓缓地开口。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路。这条路实在是很黑,路面上有一团团的黑影,不知是灌木的影子,还是一滩水,或是一个坑。

“他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要走几步才出来一句,好像那些话都沉在肚子底下,需要借着走路的震动把它们摇晃起来,晃到嘴边儿,一不小心漏出来。

她这种说话的节奏,令我忍不住要走神儿。我默默盘算着该带桐子去哪儿找工作。s大附近就有两家中餐馆儿,但规模都不大。再远就要到mountainVie,就是今儿中午跟白立宏吃饭的那条街,中餐馆儿真是不少。香港人台湾人大6人开的店都有。不过店多有什么用呢?桐子没工作许可,身体又不好,又有谁愿意雇他?就算有人愿意雇,他能挺得下来吗?病再加重了怎么办?

“我……我去不去呢?”

蒋文韬突然问。可我根本没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去哪儿呢?”我有点儿难堪地问。

她咬了咬嘴唇儿,说道:“那个在洛杉矶的同学,他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去洛杉矶找他玩儿,”她顿了顿,脚步慢下来,“你说我去不去呢?”

“你跟他熟吗?”

她点了点头,目光低垂着。

“那就去呗,要有空的话。La挺好玩儿的。”

“可……可没那么简单,”她放开裙子,两只手绞到一起了,“他……除了叫我去玩儿,还问我……问我现在有没有朋友。”

她好不容易把这些话说完,手指却仍拼命扭在一起,仿佛右手要把左手编成蝴蝶结。

我的手指这会儿也没闲着。它们在裤兜里现了一张小纸条,然后把它一点点搓成团儿,再打开,再搓成团儿。

“那……那你怎么说?”

“我……我说过两天告诉他……你说,我应该去吗?”

她把目光全放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好像她问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手指头。

“这……我……又不了解他,你自己觉得呢?他人怎么样?”

她手指的动作暂停了几秒,然后又恢复搅动,口中喃喃道:“他么?他人挺好的。今年夏天刚刚从ucLa毕业,现在工作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呗。”我手下一用力,把那张揉得起毛儿的纸片儿给撕成两半儿。

“你……是说我应该去了?”她抬眼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出一点点光,大概是远处路灯的影子。然而仅此而已。夜太黑,我看不清别的。

“我……我是说,你自己决定吧。毕竟是你的同学,你最了解。”我又把纸揉成湿乎乎的一团儿――我的手在出汗,把纸浸湿了。

“可我在问你啊,你……觉得呢?我该去吗?别管……别管他人怎么样。”她停住脚步,低头全心全意地摆弄手指头。

“我……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去吧。我……呵呵,我当你是哥们儿,当然……当然就希望你能开心!哈哈!”我尽量放松,自以为笑得很豪迈。

她一声不吭地把头扭向一侧,用背对着我。夜里起了风,吹着她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好像一面旗子,呼啦呼啦地正向着敌人投降。而我就站在这面旗子的背后,好像一台正播放摇滚乐的录音机,突然给谁拔了插销,刚才那两声笑还尴尬地留在空气里,挥之不散。

然后我建议我们去看场电影。她没反对。她好像永远不会反对什么。

电影演到一半,我无意中看了她一眼。她还像以前一样喝着偷偷带进去的可乐,可大眼镜片儿后面闪烁着点点的泪光。其实电影并不怎么悲伤。我茫然转过头,希望从来没生过那次交通事故,而我和她也压根儿就没认识过。

电影散场已近午夜。

我回到家,客厅里一片漆黑,卧室里也没有灯光。

他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还是仍旧跟我赌气呢?我疑惑着走进客厅,刚刚拧亮灯,就听见手机响――我把它落在餐桌上,根本没有**门去。

是方莹的清脆声音:

“嘿嘿,约完会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愣。

“我有内线呗!怎么样?感觉如何?”小女生得意洋洋。

我恍然大悟。她怎么不知道?说不定今晚这出戏就是她安排的,说不定连蒋文韬那身儿衣服都是她安排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像被人牵着走的木偶。我回答:

“不怎么样。谢谢您关心!”

“哎哟!怎么跟吃了呛药儿似的!”小女生话锋一转,“干吗一晚上都不接电话?”

“手机落家了。”

“我说呢。那郝桐呢?他干吗不接?”

“不知道。”我回答。我还真不知道。他干吗不接?不愿意搭理她,还是我的手机他不愿意碰?

“郝桐呢?”

“不知道,睡了吧?”

“噢……这么早?”她半信半疑。

“快十二点了。”

“嗯……对了,我明儿早上再过去。今儿晚上去林叔叔家吃饭,回来晚了。”

“随便。”

“郝桐他睡多久了?”

“不知道。”

“你这人,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我刚回来。不是约会去了嘛。”

“……你还是把手机给他吧,我有点儿事想跟他商量。”

“等着。”

我拿着手机走进卧室,拧亮了灯。床上却是空的。

卫生间也是空的!

厨房也是空的,洗碗池里凭空多了一个摔碎的杯子。

我冲进ebby的房间,仍是空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洒了一床。

kissFire!

我浑身一抖,好像突然踩到电门上了。

我急急火火地又在公寓里走了一圈儿。方莹还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清。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转眼就把我完全淹没了。

我索性关了手机,抓起外衣,冲出屋子。钻进汽车,动引擎。

手机又响。还是方莹。我把电源关了。

有一大群学生,从我车前经过,他们嬉笑打闹着,不知是刚从某个party出来,还是正要到某个party去。

周末的校园,就跟繁荣的旧金山城一样,不知有多少不夜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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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TZ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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