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较量
一
市检察院五楼会议室静得只能听到喝茶声。
朱建广绷着脸端坐在主席台一侧。主席台其他位置都空着,看样子是为重要人物预留的。
副检察长今天都没有资格坐到台上。
还没到开会时间,台下已座无虚席。没有人聊天,没有人走动,空气静止,气氛压抑,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走廊开始出现脚步声,由远至近。听得出,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一群人的脚步。
朱建广倏地从座位上弹起,快步迎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欢迎,欢迎……"
不用人请,来人都不客气地在主席台上就座。正中的位置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雷中华,右边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陈文翰,左边是市人大副主任郑重。在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纪委两位副书记,政法委三位副书记。可谓阵容强大,气势压人。
朱建广主持会议。他佯装笑脸宣布大会开始。
他说:"同志们,今天召开全院干部职工大会。市委、市人大、市纪委、市政法委对检察院反腐倡廉工作非常重视,市委雷书记、市委常委陈书记、市人大郑主任莅临会议并要作重要讲话,对他们的到来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一阵掌声。
朱建广没有罢休的意思,而是接着说:"一年来,全市检察机关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市人大的监督下,以邓小平理论和党的十五大精神为指导,坚持-从严治检,服务大局-的方针,紧紧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狠抓贪污贿赂、渎职等职务犯罪大案要案的查办,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对都宁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为都宁的改革、发展、稳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一年来,全市检察机关共受理提请批准逮捕案件1056件,1129人;审结1021件,1101人;结案率96%。批捕946件,1415人;同比增长1.1%和0.9%。受理移送审查起诉案件1138件,1673人;审结852件,1209人。向法院提起公诉827件,1149人;同比增长了15.9%和18.7%。但是,必须清醒地看到,我们检察机关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之甚远,特别是在自身的反腐倡廉方面还做得相当不够。这几年,我们没有认真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忙于办案,忙于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忽略了思想政治工作,忽视了对干警进行理想、信念、宗旨教育,干警的公仆意识不强,特权思想严重,出现了违法乱纪现象,滋生了腐败行为,并且还很严重……"
终于承认了。
不承认不行,纪委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三个月前,他不是这个态度。三个月前他是气壮如牛,气吞山河。
理直才能气壮,没有理还敢气壮?
怎么不敢?不过,是色厉内荏,是欲盖弥彰。坐着一屁股屎,不知香和臭?知道。他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在精神上击垮对方,不战而胜。他冲着纪委办案人员发火,说自己是省管地级干部,与市委副书记平级,市纪委不够资格查他。意思昭然若揭,只有陈时宜才够格。办案人员纠正他的话,不是查他本人,而是对事不对人。
查检察院?
更不够格。他说,检察院与市政府是一样的规格,只接受人大的监督,没有义务向市纪委述职。
按照他的理论,都宁只有市委才够格管他的检察院,市委部门档次还差了点。人大也只是监督,而不是领导。
把自己看得牛高马大,藐视一切。
主帅是这种思想,谁还敢到检察院执行公务?的确如此,审计、物价、税务、三查办……统统让你有去无回。想找检察院的碴儿,没门。不让你放点血,你不知道检察院的厉害。反贪局提着手铐请你去喝茶。结果是羊肉没吃到,还惹一身膻。
这一次失算了,错估、低估了纪委的实力。
纪委不是审计、物价、税务这类经济执法部门,它是昔日的钦差大臣,不仅见官大一级,而且可以先斩后奏。
不信?
那就试试。
既然纪委的级别高了,那么陈文翰的级别不会比他低,至少与他旗鼓相当。他号称与市委副书记平级,那么市委常委跟市委副书记还差一点。
到底是谁差一点?马上就能见分晓。
陈文翰单刀赴会。
"纪委陈书记来了。"裴小昌这一次用词准确,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吃一堑,长一智。一个人不会在同一问题上犯第二次错误。
朱建广这一次不会认为是大陈书记来了。他立即反应:"就说我不在。"
他想躲,但来不及了。
"怎么?不愿见我。"陈文翰话落人现,半真半假地质问道:"嫌我的级别不够,还是档次不够?"
话中有话。
朱建广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勉强。他说:"怎么会呢?咱们是老搭档,还分彼此,欢迎都怕来不及呢!"
怎么样?不嫌级别低了。
看人打发。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没有这点应变能力,哪还配到官场上混?
躲是好事,说明还有点怕。怕是心虚的表现,就怕不躲。
不能不怕,虽然是平级,但人家是市委常委。这个副地级不能与市委副书记相提并论。不信,请看《都宁日报》,报纸上他的名字排在最后几位,落后副书记一大截,充其量是享受副地级,实质还是部门领导。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人大当一任副主任。
在目标没有实现之前还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有求不自在,无求品自高。
陈文翰揶揄地说:"你们这个人家,门槛越来越高,高不可攀。"
朱建广谦卑地回答:"再高也高不过市委。"
此话不假。无论什么地方,无论是四大家还是五大家、六大家,党委始终排在第一。
"常委在你眼里算老几?我已经领教了你的厉害。"陈文翰斥责道,"市纪委到你们检察院来了两次,不是次次被你扫地出门?我来之前已作好了被你扫地出门的准备。"
话已经挑得够明,没有考虑给他面子。
"陈书记,这就言重了,我担当不起。"朱建广装出生气的样子。
他还生气?该生气的人还没有生气。
"言重了?这是事实。"陈文翰毫不留情地予以回击。
他知道朱建广的性格,必须针锋相对。否则,你尊重他,他认为你怕他;你对他谦虚,他以为你没有水平。朱建广初到天子区任区长时,目空一切。他以为自己在地(市)委当了几年副秘书长和办公室副主任,与上层有关系,加之蔡峰想整陈文翰,便不把陈文翰放在眼里。第一次讨论干部时,他就出难题、使怪招,提出政府部门的局长必须由他提名,不然他就退出会场。他说,国务院总理都是由主席提名,他这个区长不说提名副区长,提名部门领导的权力应该有。历来都是党管干部,提拔、任用干部由常委研究决定,副区长的提拔、任用不要说他没有这个权力,就是陈文翰这个书记也没有这个权力。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同级领导的任命权在上级党委,他不是不知道。僵持不下,会议不欢而散。
那次,陈文翰让了他,没有与他计较。响锣不用重敲,陈文翰以为他会好自为之。第二次讨论干部,他故技重演。事前,陈文翰还与他单独会晤,心平气和地交换意见,并作了必要的让步。没想到他依然我行我素,陈文翰对他彻底失望。既然软的不吃就来硬的,你说你的,我办我的,虽然你是区长,但在常委里只有一票,孤掌难鸣,尽管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但也是白搭。少数服从多数,这是党的原则,总不能拿原则求妥协、求表面上的所谓的团结,该通过的干部还得通过。
一招不成他甩出第二招,不给钱。只要是书记挂点的项目或者是书记重视的项目,他都以种种理由设阻、设卡,不给钱,即使上面有钱拨下来,他也不给。你有人权,我有财权,谁怕谁?高兴太早,区长管经济,并不等于书记就不能管经济,全党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政分开,并不等于楚河汉界分江而治,党领导一切。想分庭抗礼?不可能,对策有的是,只不过没用。既然你想独揽财权,那么就让你不能得逞。参照中央、省市的做法,成立天子区财经工作领导小组,书记任组长,区长任副组长。你说书记还可不可以管经济,还有没有资格过问财政大权?
两招下来,朱建广才有所收敛。
只要收敛,还权于你,你还是管你的一摊。陈文翰历来不独裁,只要你敬他一尺,他就敬你一丈。
"陈书记,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朱建广诡辩道,"不假,纪委的同志的确来过两次,但不是你所说的扫地出门,而是酒足饭饱出门。招待客人有什么错?"
反将一军,让人猝不及防。
好家伙,很会偷换概念。轻而易举地将严肃的问题转移到吃喝问题上,并且,理在他那一边。
当然不能在吃喝的问题上纠缠。
"好吧,建广同志,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从今天起,市纪委调查组进驻检察院,我亲自担任组长,坐镇检察院,看谁还敢要吃要喝!"陈文翰坚定地、毋庸置疑地说,"谁碰一下酒杯,我就撤谁的职。撤不了职,我辞职。"
态度坚决。说给他听的。
厉害。他知道,陈文翰决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这何必呢?"朱建广吞吞吐吐地说,"饭还是要吃吧。"
饭当然要吃。革命就是为了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心发慌,吃饱了才有劲做事。
不过都是份饭,绝对没有酒喝。
三天后班师回营。
这么快就结束?并且没有一点动静。朱建广以为结束了,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早知道纪委办事虎头蛇尾,当初就应该敞开大门,敲锣打鼓欢迎他们进来。
谁说结束?
未免高兴太早。查账结束,调查还只刚刚起步。
账面上没有问题,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有缝还算角儿?还叫检察院?
他们是干什么的?是查别人的,是专门与做假账的人打交道的。他们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人没交过手,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耳濡目染就有了反调查的经验。
还在乎纪委?
错了,错把鱼翅当粉丝。
怎么能小瞧纪委?
陈文翰在案情分析会上一语中的地指出:"不能相信检察院提供的账户,这是财政拨款账户,在这个账上找不出问题。大家发现了没有,连招待费都没有。谁信?如果我们相信了这个账本,把目光锁定在这个账本、账户上不动,那么我们就是大傻瓜,就是钻进了别人的圈套,不仅查不出问题,而且还要为人家正名,追授他们是廉洁从政的模范,是遵守财经纪律的模范,还要登门赔礼道歉。我不相信检察院是什么模范,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举报不会是空穴来风,我敢果断地说,他们有小金库,还可能不止一个小金库。挖出小金库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
朱建广做梦都没有想到,纪委会这么快地杀回马枪。
这一次不查账,专门找人谈话。
谈话对象由检察院人事科提供,比例是35%。只定比例不定人,这是策略。纪委根本没想到在这35%的人中找到突破口。这个35%由朱建广提供,不说是朱的谪系,也是他信得过的人。朱建广不会送肉上砧板。既然不抱希望,那么就随便谈,随便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固定的模式,让你无法统一口径,让你摸不清东南西北。
当然一无所获。
好戏在后头。
剩下的65%才是关键。没有谈话的都是副科级以下干部,并且大部分是年轻人。年轻人是国家的希望,是祖国的未来,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在他们身上。
不要以为他们年轻不懂事。他们并不是不懂事,而是不世故,不媚俗,敢作敢为,有正义感,有同情心,敢说真话,敢讲实话。当然,并不是所有年纪大的人就没有正义感,很多人有,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年轻人没有顾忌,不隐瞒观点,但也不能把他们当靶子使,关键是要爱护好、保护好他们。
如何保护?变换谈话的地点,移师纪委。
效果明显。
正如陈文翰所预料的,不止一个小金库,而是每一个科室都有一个小金库。最大的小金库有两个,一个在院财务室,一个在反贪局。
收网。
还没有与朱建广说好。谁会束手就擒?只有傻瓜。朱建广不是傻瓜。科室的小金库数额不大,并且都是科室的开支,与院领导关系不大,可以让纪委查封。但是,财务室和反贪局的小金库是绝对不能交给纪委的。
不能不交,怎么办?办法有两个,软硬兼施。一方面安排会计出纳出差学习,另一方面布置捉人。
不给纪委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检察院是阿斗。
惯招——请你到反贪局喝茶。
裴小昌手持举报信带领一班人马闯进纪委,他要将纪检监察一室但军任带走。
凭什么抓人?
凭举报信。裴小昌扬了扬手中的举报信说,根据群众的举报,但军任涉嫌受贿、逼死人命。
什么群众?他和朱建广一手炮制的绝作。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有影子。
按裴小昌的性格,他是不会得罪纪委的。不说纪委,就是有一点背景的人他都不敢惹,他知道惹不起。在检察院多年,他学精了,那就是——有权有钱就有办法。他经常说,看守所关的都是偷牛的,偷车的都放了。为什么放了?偷车的有钱,偷牛的没有钱。
这一次如果不涉及他的利益,就算撤他的职他也不当这个急先锋。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查账的关口抓人,这不是挟嫌报复?
是又怎么样?
只能眼睁睁地让他把人带走。
没有王法不成?
公然与纪委叫板,纪委不是刀俎上的菜。回应,不回应是孬种。他做得初一,我做得十五。他不仁,我不义。马上行动,报仇雪耻,将裴小昌双规。
方案送到陈文翰的办公室,没有引起陈文翰的共鸣,被搁置一边。
还顾忌什么?是不是怕检察院?
不存在怕的问题,现在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以牙还牙。虽然以牙还牙能解心头之恨,但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只会导致矛盾激化。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是大众的权力,而不是部门的权力和私人的权力,权力不能部门化,更不能私有化,一定要慎用手中的权力,权只能为民所用,不能弄权、斗狠、抖威风,否则是自我毁灭。
道理是这样,但人家不讲道理。
就这样任人宰割?
谁敢宰割?现在是法治时代,谅他没有这么大的胆。
谁敢冤枉人?
不冤枉你,出你的丑总行吧。
但军任被带到反贪局。
裴小昌装好人,为他倒茶递烟、搬椅子让座,一副无奈的样子。稍后,他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好人他当了,剩下的恶人由学生娃来担任。
"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坐椅子。"一声断喝,惊得但军任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是一名稚气未脱的青年。
但军任佯装镇定地说:"小同志,拿文件来,有哪一条规定只准站着不准坐着。"他还是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与检察院打交道,摸不清有哪些规矩。
说完,他继续坐下去。
砰!他的屁股重重地落在地上,身体失去平衡,四脚朝天。
就在他蹲下的一瞬间,小青年一扫脚,椅子搬家。
但军任痛得在地上起不来。
没人拉他。
他爬了起来,发火道:"你叫什么名字?告诉你,出去后我要追究你的违纪责任。"
小青年不为所动。平生他最恨贪官,从不怜惜贪官。在他的脑子里,进来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告诉你,我叫正义。"小青年横眉冷对,无所畏惧地说,"你现在给我老实点,不然还有好果子留在后头,让你痛不欲生。"
怎么是这个态度?
这还是好的,要是厂长、经理犯事,让你贴着墙、面朝墙站成一根棍。
好汉不吃眼前亏。进了人家的笼,归人家管。不服,只有吃亏。打你、骂你、折磨你又怎样?谁证明?没人证明,让鬼打了。
应该说但军任清楚行情。他们也是搞这行的。虽然双规与审讯有本质的区别,但有不少共同点。没有共同点,世界许多国家反贪局和廉政公署就不会是一家。
"有话好好说,我积极配合还不行?"但军任软了下来,还真像犯了法的人。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是低头,是权宜之计。
"这样就好。"小青年夸奖道,"把你违法乱纪的事说出来。"
心里不是滋味。讯问别人的人今天被人讯。这还不说,小青年傲慢的态度简直令他恶心。说句真心话,他们纪委办案何尝不是这个态度,比起今天这位小青年好不了多少。亲身经历才有切身体会,一定要把人当人看,不管这个人是犯了错误还是犯了罪,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但军任回答,"您给我一点提示。"
"你还狡辩。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以为你不招供我们就不知道,没掌握你的证据我们是不会对你下手的。"小青年自鸣得意地说。
好熟悉的话语。
原来自己经常也是这样对别人讲这些话,今天轮到别人对他讲,难道是报应?
不可能。
都知道讲这几句话,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话讲了?
他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小青年提示道:"电力局财务科长是怎么死的?"
原来是陈年烂账。怎么死的?检察院清楚,还用问我?是跳楼自杀。扯到他的身上无非他是此案的主办纪检官。这名财务科长在纪委宣布对他双规不到五个小时就从双规的宾馆四楼跳下,经抢救无效死亡。为什么要自杀?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但军任他们没有骂他,更没有打他,只跟他谈了一次话。晚饭后,纪委的人在看电视,他乘人不备,忽然从窗户跳下。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杀。人死线索断,案子不了了之。了不了,家属扯皮不断,各级上访,硬说是纪委将人逼死。此案引起了中央省市领导的重视,省市法医和省内著名的内外科专家组成联合鉴定组,鉴定死者身上除了摔伤外没有其他外伤,属自杀。
虽然是自杀,但但军任脱不了干系。他是此案的负责人,应负看管不力的责任,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市纪委从此事中吸取教训,出台了一条硬性规定,以后双规,一律只准在宾馆、饭店的一楼进行。
"这件事早有结论,现在扯出来是什么意思?"但军任不解地问。
"人命关天。就这样白死?"小青年反问道。
难道还要他抵命不成?
他懒得理他。
小青年接着说:"现在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在办理此案的过程中收了人家五千元钱……"
"放屁!"但军任不等他把话说完,发火道:"纯属诬陷、诬蔑,拿证据来。"
不要以为他没有脾气,原则问题他决不会将就。他是懂政策的人,一吓、二诈、三丢手在他面前没用。
"你不老实……"小青年还想镇住他。
没用。他没有犯事你拿他没有办法。
"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我是副县级纪检干部,是市委管辖的干部,你没有资格跟我-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他就要走。
"哪里去?来人,把他给我铐起来。"小青年一声令下,进来两名法警,给他上了手铐。
"你……"他怒目圆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裴小昌及时出现在眼前,"怎么这样对待但主任,还不打开?"
手铐打开了。
"你们退下。"
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裴小昌走到但军任跟前,说:"但主任,对不起,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就当我请你到反贪局来做客。"
这样做客?
裴小昌的客气不完全是装出来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诚的。不留一手不行,说不定哪一天撞到对方的手上。现在是打基础,为日后留后路。
"裴局长,你们不把我这个-犯罪嫌疑人-当人看。"但军任冷冷地说道。
"没办法,也许是我们这些检察官得了职业病,对待犯罪嫌疑人总认为对方犯了罪。"裴小昌自嘲道,"你们纪委不也是一样,对待双规的干部不也是这个态度?"
但军任没有反驳。有这种现象。不过,正在逐步改变。许多地方开始尝试人性化管理,死刑犯也有人格。
人性化不等于人情化。
十二个小时一到,陈文翰出现在反贪局的办公室。
来势汹汹。裴小昌怕挡不住,更是胆怯,赶快搬来救兵朱建广。
"建广同志,你来得正好,十二个小时已到,但军任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就放人,如果有问题就给我交个底。"陈文翰直入主题。
"那要看他的态度,拒不交代问题我们有权延长时间。要知道,我们检察院还有逮捕权。"意思昭然若揭,他们权力大得很,不仅有置留权、拘留权,还有逮捕权。朱建广的口气不再是圆滑,也有些生硬。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演戏,那么,再大的困难也要把戏演下去。
陈文翰火了,厉声地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不好讲吧。"朱建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既不得罪你,又不讨好你,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虽然您是市委常委,我们应该跟您汇报。但是,法律有规定,谁也无权干涉我们检察院依法独立办案。谁干涉谁违法。"
好家伙,搬出了保护神。
陈文翰激动了,说:"不要以为只有你朱建广懂法,其他人就不懂法。法律是公众权力,不是你朱建广的专利;法律是平等的,不是你朱建广愚弄人的工具;法律是权威的,不是你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不错,法律赋予检察院有独立办案的权力,但没有赋予执法者有违法的权力。谁违法谁领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违法照样要负法律责任。"
论法,他不是陈文翰的对手。不要以为当检察长的人就是法律专家,不要以为陈文翰是纪委书记就认为他只懂党法,不懂国法。他在狱中两年多时间,每天都在学法,等于读了一个法律专业。
不要忘了,久病成良医。
朱建广一时语塞,找不到话题。
拿陈文翰没办法,拿裴小昌有办法。他冲着裴小昌发火道:"谁给你的胆?纪委你也敢惹。告诉你,如果纪委的这个人没有问题,那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板子打到裴小昌的身上。抓人是他的主意,不是裴小昌的主意。
没办法,谁让裴小昌的官小些。
拿裴小昌出气是常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时候不是出气,是唱红脸、黑脸。裴小昌领会他的意图,圆场地说:"群众的举报并不是无中生有,他自己也承认了有吃请这回事。虽然没有承认收了别人的钱,但是,只要继续审下去,肯定会有结果。"
抓人不是目的,抓人是为了放人。这就是朱建广的意思,只不过想从中买个人情。
不放不行,毕竟是无中生有,僵持下去要露馅。故意卖关子,是为了增加谈价的砝码。既然我买了你的账——放人,那么下一步就该轮到你买我的账——放我一马。
算计得完美无缺。
陈文翰不按他的靶子打,言辞强硬地说:"那好,既然你的权力还没有玩完,那么就让你继续玩下去。不过,我得提醒你,等你玩完终极权力,我看你再玩什么?"
说完就要走,被朱建广阻拦:"老搭档息怒,好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原则问题没有商量。"陈文翰义正词严地说。
朱建广的忍耐到了极限。都是平级干部,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想发作,底气不足。权衡利弊,还是忍气吞声。
"裴局长,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放人。"朱建广发火了。
二
"现在请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陈文翰同志讲话,大家欢迎。"朱建广极不情愿地请主角上场。
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情愿也得情愿。今天会议的主角就是陈文翰,主题就是他的讲话。
朱建广输了,输得很惨,成了陈文翰反腐败的牺牲品。表面上看是这样,其实怪他自己,是他自己与自己过意不去。他不胡来,谁拿他有办法?当然他不会怪自己,而是把怨恨和愤怒记在陈文翰的头上,还有陈时宜。为什么把陈时宜也搭进去?没有陈时宜撑腰,他陈文翰没有这个胆。他不甘心,他要告状。告什么?总不能说陈时宜他们不该搞反腐败。进退维谷之际,他想起了蔡峰。
上门讨教。
蔡峰对他爱理不理。为什么生他的气?他清楚。陈时宜来了后,他很少上门讨教,将老人家冷落了。原以为这样可以保护自己,没想到还是在劫难逃。
"老领导,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陈文翰把我逼得急,我没有空上您家门,请您原谅。请您放心,我永远是您的人,我心中只有您。陈时宜算什么东西,过去不也是您手下的一员败将?"朱建广的话爱憎分明,很能引起共鸣。
蔡峰没有附和。陈时宜他不喜欢,但他更讨厌有奶便是娘的人。他知道,如果朱建广不是失宠,今天肯定不会主动上门。不过,现在上门也不晚,没有感情但有共同的利益。
"小朱,是不是他们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蔡峰开了尊口。他们,显然指的是陈时宜、陈文翰。
"对对对,我想告他们,手头缺少资料,想跟老领导讨教几招。"朱建广见老人家开了口,以为蔡峰原谅了他,精神为之一振。
没有原谅,是想让他冲锋陷阵。黄鹤楼看翻船,何乐而不为?他成功了,蔡峰也是受益者;不成功,蔡峰坐山观虎斗。
朱建广是虎?
不是虎,当虎用。三国时期有这个先例——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
蔡峰面授机宜。
朱建广欣然退下。
洪政手拿文件夹站在陈时宜的办公室门口等待接见。没有一个请字,他不会擅自闯入。
难道市委秘书长还不能自由出入书记办公室?
非也。陈时宜的办公室对任何人都是敞开的。
陈时宜听到敲门声,但没有时间理会。他在接长途电话,是省委书记仲知秋打来的。
听不到请字,洪政岿然不动地伫立在门旁。他不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怕错过机会。尽管他的办公室就在陈时宜的办公室隔壁。
这样规矩的人还真少见。
电话终于接完,足足讲了12分钟。
应该可以请他进屋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到"请"字。只得再次敲门。
这一次反应迅速。不仅迅速,并且还知道是他。因为没有人这样规矩。
"老洪,进来。"是陈时宜的声音。
洪政推门而入。
顾不上礼貌,也不需要人请,洪政一屁股坐到陈时宜的对面。再不坐就要打软跪——已经站了十几分钟,双脚在发抖。
"陈书记,蔡主任来找过您几次。"洪政将文件铺在陈时宜面前,单刀直入地说,"这是市人大向市委起草的报告,蔡主任说要亲自向您汇报。"
什么?亲自上门,还要汇报?不可能。蔡峰是什么样的性格陈时宜清楚,除非吃错了药。他入主市委后,蔡峰给他的第一个信号就是不友好或者说是不屑与他为伍。陈时宜回都宁的第三天,蔡峰突然决定搬到人大去办公。蔡峰历来以市委工作为主,一直在市委大楼办公。当选人大主任后,人大那边参照书记办公室的规格为他装修了办公室,请他过去。他不去,嫌人大清闲。现在主动去是什么意思?陈时宜问洪政,是他自己要搬还是要他搬?毕竟他还是原来的职务。回答是他自己要搬。蔡峰对洪政说,他的主要工作在人大,市委这边只是挂个名,迟早还是要走。迟走不如早走,早走早主动,等到别人赶你走就没有意思了。他还说,他是某些人眼中的钉,搬走了,好。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惹得人家不舒服。
他走得潇洒,陈时宜潇洒不起来,只有无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的便。
"蔡主任就是为这件事找我?"陈时宜看完文件后不解地问。这是一份很普通的文件,既不急,也不重要。
"对。"洪政肯定地回答。
陈时宜立即意识到醉翁之意不在酒,蔡峰一定还有其他事。
会是什么事?陈时宜想。
什么事都没有,是洪政一相情愿。俗话说得好,不是亲不关心。洪政现在与蔡峰是儿女亲家关系,不为自己,为了女儿女婿,他也希望蔡峰与陈时宜搞好关系。洪政知道,蔡峰"死要面子,不承认失败"的臭性格不仅会害他本人,而且会连累整个家族。他想对蔡峰说,都宁现在是陈时宜的时代,不是你蔡峰的时代。不承认不行,不承认就要吃亏。洪政是旁观者,旁观者清。在儿女订婚宴上,洪政劝过蔡峰,识时务者为俊杰。蔡峰表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洪政知道,劝没有用,但没有放弃做调和工作,他要用自己的方法促成两个巨人和好。即使不能和好,相互间没有芥蒂也行。心是这么想,行动也是这么办。
看得出陈时宜吃惊不小。
有反应就好,就怕无所谓。
"老洪,你说蔡峰要见我是什么意思?"陈时宜用探询的口吻问道。当然,他不知道他们已经是亲家关系。
正中下怀。洪政说:"蔡峰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没有其他意思,我想,他是在向您抛绣球。之所以这样说,基于以下五点原因:第一,他认识到你并没有与他过不去,胡小娥被抓不是针对他,而是对事不对人。第二,人在得势的时候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分不清黑白忠奸;现在失势了,就像水落石出,大彻大悟。第三……"
没有第三,陈时宜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不要讲了,通知陈文翰来我的办公室。"
显然不屑与他交流。
洪政的话戛然而止。难道陈时宜知道他在充当说客?他有了几分恐慌,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不敢唠叨,执行命令。
大可不必惊慌,陈时宜没有这么认为,只是认为他的分析不准确,与事实大相径庭。如果陈时宜没有接到省委书记的电话,也许还会相信洪政的话。
陈文翰提着一个硕大的公文包进门。
坐下后,陈文翰解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摞资料。
"又在整理谁的黑材料?"陈时宜问。
黑材料?陈文翰拿材料的手静止不动。怎么是黑材料?他不解地望着陈时宜。
不像在开玩笑。
陈时宜表情严肃地说:"有人在省委告我,说我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省委仲书记刚才来了电话,问了一些情况。在电话里,知秋同志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要搞好平衡,不能顾此失彼;要调动大多数人的积极性,不能只用少数人;要反腐败,不能以反腐败的名义排除异己;要开拓进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两个有争议的人身上。知秋同志的话虽然不是批评我,但也不是无中生有。最近一个时期,他收到了一些来信,列举了我五大罪状:第一,说我搞小圈子,不团结多数同志,不依靠常委班子,只相信极少数人。第二,说我开监选人,到监狱去找囚犯,重用有争议的人。说你和周广学是囚犯,说我把你俩当宝贝,不仅不追究你们的罪行,反而委以重任。第三,说我坐收渔利,纵容你对异己打击报复。说你出狱后,对蔡峰、闵得方等人怀恨在心,一心要报一箭之仇。说你借反腐败的名义,大肆对过去所谓的政敌实施打击报复。抓了蔡峰、闵得方的妻子不说,还要对蔡峰和闵得方本人下毒手。现在的矛头直指作风正派的检察院朱建广检察长。第四,说我无视人大常委会的监督,让落选局长仍在局长的位置上耀武扬威,此人指的是雷中华。第五,说我支持文痞作家周广学对市长进行人身攻击,搞得市长威风扫地,处境尴尬。"
"知秋同志信了?"陈文翰迫切地问。
"知秋同志当然不会相信。"陈时宜说,"我向他作了些解释,知秋同志要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无话可说,表示服从。"
"那下一步怎么办?"陈文翰忧心忡忡地说,"反腐败还搞不搞?"
"怎么不搞?还要加大力度。"陈时宜毋庸置疑地说,"如果我们被几封不实的告状信吓得畏首畏尾、裹足不前,那就中了奸计,更说明我们有私心,想保官,想升官。如果没有这个私心,又怕什么?怕受累,怕受影响,只想守摊子,不想作为,这哪是共产党人的作风?不敢面对事实,不敢同邪恶势力作斗争,不敢抓腐败分子,那是什么人民公仆?对腐败分子及邪恶势力姑息迁就,就是对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做忠良之臣有一定的风险,不仅有委屈,甚至还有撤职坐牢的可能,那又算得了什么?坚信历史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每一个共产党人都要有良知,讲良心,上仰天,下俯地,无愧天地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为做官而做官,绝对不是好官,并且也不是好人。这就是我找你来想要对你说的话。"
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陈文翰开始讲话。严格地讲,不是讲话,而是宣读文件,是纪委关于市检察院违纪的调查报告和处分决定。
……现已查明,市检察院采取资金不入账、资金体外循环、私设小金库等办法,截留、挪用理应上缴财政的赃款1984万,作价处理赃物折合人民币423万,以各种手段收受外单位赞助款1321万。这些资金除部分补贴干部工资福利外,以奖金的形式(赞助款按30%奖给个人)私分公款265万,报销车旅费123万,吃喝开支253万,送礼221万,购置小车6部计人民币130万,其他零星开支53万,剩余2000多万用在基建上。市纪委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市检察院个别领导不协作、不配合,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纪委的办案人员羁留……
为严肃党纪、政纪,市纪委研究决定,并报市委批准,开除裴小昌党籍,并建议撤销其反贪局局长职务,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处理。责成市检察院在一个月内追回全部不合理的奖金、福利、车旅费、招待费、实物。凡不按规定退赔的,市纪委将严肃查处,严惩不贷。
完了?
怎么朱建广没事?
跑不了,党规党纪不会放过他。由于他是省管干部,对他的处分将由省纪委下达。
三
雷中华铺开文件。
全场屏住气息,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走廊的脚步声又起。来了两个重量级人物——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吕胆略和市长秘书长洪政。
吕胆略和雷中华耳语后坐到了人大副主任郑重的旁边,他从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郑重。
会议重新开始。雷中华宣读文件:市委常委研究决定,洪政同志任市检察院党组书记、副检察长,免去朱建广同志市检察院党组书记职务。有关任免手续按法律程序办理。
法律程序是什么?是人大的决定。一府两院的官员必须经人大举手通过才算数。人大不通过,市委的文件就作废。
朱建广清楚洪政到检察院来干什么。不只是当党组书记、副检察长,而是全面接替他的位置,当检察长。之所以还让他留在检察长的位置上不动,不是考察洪政,也不是给他以观后效的机会,而是时候未到。市委没有权免他的职,省委也没有权,只有同级人民代表大会才有这个权力。现在离一年一度的"两会"还有数月,他还可以当几个月的检察长,不过没有实权,只是挂名,可能由洪政主持工作。
还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希望在人大。如果蔡峰能助他一臂之力,不通过洪政的副检察长职务,那么,他还能当几个月实打实的检察长。要是过去,不用人提醒,蔡峰也会坚定地站在爱将一边。现在不行了,蔡峰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忆往昔,有蔡峰护着的日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只要听话,跟着蔡峰吃不了亏。蔡峰怎么说他怎么做,蔡峰指向哪里他就打到哪里,蔡峰要他整谁他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整谁。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没有攻不下的堡垒。什么原则不原则,蔡峰就是原则。说起来也怪,那时候胡作非为竟然没出问题,即使出点小问题,有蔡峰担着,总能化险为夷。那时候办事真容易,只要想得到,就能办得到,就怕想不到。
典型的例子,他一分钱没有敢盖办公大楼,这就是气魄。商品经济有钱就有胆,他没钱照样有胆。谁给的胆?是蔡峰给的胆,浑身是胆。盖大楼一路绿灯,没有阻力,什么费都免,连"中央军"的钱——电力改造增容费都得免。不仅免,还得赞助。这就叫水平,叫权威,谁敢不买账?有蔡峰在,就有他在。蔡峰视他为宠臣爱将,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那个时候,他威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书记、市长都可以不在乎。哪像现在,不说见到陈时宜要点头哈腰,就是见到昔日手下败将陈文翰也要察言观色。窝囊,实在是太窝囊。莫提当年勇,提起就伤心。最让他后悔不迭的是,不该冷落了蔡峰。原指望找到新靠山,没想热脸贴了冷屁股,靠山没找到,还失去了原有的靠山。还是一首歌唱得好,"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这样就不会顾此失彼。
尽管这样,朱建广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蔡峰的身上,求他"莫"抬贵手,不要举手,让洪政当不成副检察长。
他把希望寄托在蔡峰身上,还有人把希望寄托在蔡峰的身上。这人就是陈时宜。在讨论检察长人选时,陈时宜单独与蔡峰交换了意见,在取得一致意见后,才召开市委常委会议。市委这边通过了,并不等于人大能通过。蔡峰虽然也是市委常委,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在人大常委会上不发难。有前车可鉴,雷中华任公安局长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为确保万无一失,在人大常委会表决之前,陈时宜莅临会场,亲自为洪政打气,介绍市委人事安排的意图。
多虑了。
多余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出现雷中华那种情况,蔡峰绝对不会发难。情况不断变化,蔡峰与洪政是什么关系?他不会与亲家过意不去。与亲家过意不去就是与儿子过意不去,与儿子过意不去就是与自己过意不去。纵然他与朱建广是哥们儿,纵然朱建广是他不喜欢的人厌恶的人,但是,任何关系没有洪政这个新亲戚关系亲切。何况朱建广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他不保洪政谁保洪政?
陈时宜至今还不知道洪政与蔡峰的关系。归功于蔡峰与洪政的保密工作做得好。两个亲家私下里达成了协议,为了家族的利益,在儿女没有结婚之前不公开两家的关系,形同路人,以减少不必要的猜疑和不必要的麻烦以及由此带来的损失。什么时候公开?该公开时就公开。
搞得这样神秘干什么?
不神秘不行。本来是亲家关系,人家会以人划线将你列入蔡峰的圈子并打入冷宫。不是多虑,而是有太多的先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即使陈时宜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但不能保证他身边没有这种人。
陈时宜离开会场后,蔡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他说:"同志们,随着民主法制建设步伐的加快,人大工作在党和国家民主生活中的地位作用越来越显得重要,依法治国、依法办事成为各级党委和政府的自觉行动。时宜同志刚才代表市委到会看望大家并作了重要讲话,是对我们人大工作的鞭策和鼓舞。本来,时宜同志的这个讲话是委托我来讲,他却亲自来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市人大不再是摆设,不再是橡皮图章。当然,我们不能把鞭策和鼓舞看成是骄傲的本钱,以为自己了不起,高高在上,讨价还价,老子天下第一。必须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我们不是西方的议会,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市人大的工作,必须在市委的领导下进行,不能与市委唱反调、搓反绳,否则就很危险。"
这样讲大局、识大体的话还是第一次出自蔡峰之口。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害人的菩萨不灵。如何害人?很简单,不举手,让少数有权有钱的局长落选。这一招果真灵验,再也没有人瞧不起人大,特别是落选的局长(这时候是党组副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视人大为亲人,主动向人大汇报,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过去,人大找财政局长要钱,没有。现在不同了,要多少给多少,动作还不能迟缓,迟缓了要对你下手——述评。述评不合格,下台。不要以为当了局长就可以干满一届,没那回事,一年一度可以述评,届中可以述评,随时都可能下你的课。哪个不怕?
怕就好,怕就不敢胡来。
蔡峰算是把人大的权力用"足"、用"活"、用"够"的人大主任。
一改过去的风格,搞不懂?听他说下去就明白了。他接着说:"市委通过洪政同志任副检察长,这是个明智的举措,我举双手赞成。洪政同志当市委秘书长多年,我对他十分熟悉和了解。这个同志是个老实人,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大家知道,全省各地市州的秘书长都进了常委,唯有他没进。不是他没有水平,也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没有职数,委屈了好人。现在让他当副检察长党组书记,以他的水平能力完全能够胜任:第一,他是法律专业毕业的老牌大学生,手持律师资格证书;第二,他从政多年,受党的教育多年,党性强,纪律性强,原则性强,一定会秉公执法;第三,他今年53岁,干完这半届还能干一届。其他话我不多说了,希望大家听从市委的安排,与市委保持一致,让德才兼备的同志人尽其才。"
统计结果出来,洪政全票当选。
选举结束后,蔡峰亲自给陈时宜打电话,通报选举结果。
值得庆贺。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洪政百分之百当选。雷中华高职低就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却出了意外。
人算不如天算。
会议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是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郑重讲话。
郑重展开手中的文件,就是吕胆略给他的那份文件。
"同志们,就在我们召开这个会议的时候,市二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九次会议也在进行。现在我就将这次会议刚刚通过的决定向大家宣读一遍。"郑重解释完后,开始宣读文件,"都宁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人事任免的决定。市二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九次会议通过:一、任命洪政同志为市检察院检察员、副检察长;二、免去裴小昌反贪局局长、市检察院检察员职务。"
这么快就作了决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朱建广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完了,回天乏术,大势已去。
宣读完毕后,雷中华接着讲话。他首先申明,这不是个人观点,而是市委意见。第一,市委决定,朱建广同志赴中央党校脱产学习半年;第二,市检察院工作由党组书记、副检察长洪政同志主持;第三,市委要求市检察院集中三个月时间开展教育整顿活动,通过扎实深入的动员、学习、剖析和整改,促使广大检察干部在思想上、纪律上、作风上、执法水平上有明显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