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怎么一直盯著我?」
「你是坏人!你怎么可以把好吃的留给自己,却给我难以入口的?」
坏人?「我好心收留你耶!而且我哪有留什么好吃的给自己?这饼都是一样的,不然我们交换。」季娃率真的抢过他手中的乾饼,再把自己的乾饼塞进他的手掌里。
宇文决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噁,一样乾涩,入口的粉味生得咬嘴,根本没有任何嚼劲,尤其在咀嚼后,糊著喉咙,连嚥几次都下不去。
「怎么可能一样的饼类,滋味却天差地远?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赵师傅做的。」
「赵师傅?」
「客栈里帮忙酿酒的师傅。」
原来不是她亲手做的!幸好。
「反正我也吃不下,这留著吧!」
季娃年纪小归小,不代表是傻子,瞇起眼睛,盯著他,直到他有些发窘的移开视线。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完全不掺任何杂质的乾净,一如她给人的印象,对照自己的隐瞒,才是让宇文决回避的主因,但是看在她的眼底,就不是这么解释了。
「暴殄天物!你不晓得有些人穷到连树根都必须要啃著吞下肚吗?」
「我真的吃不下去,你娘招待的那些饼还在肚子里。」宇文决摸摸肚子,「对了!今天晚上我会出门到山上设些陷阱,看明早能不能有收获,你知道怎么把这些猎物拿到镇上贩卖吗?」
「你猎过什么?」季娃的注意力轻易的被转移,很久没嚐过鲜肉的滋味,久到她都记不得最近一次是多久以前的事。
「野兔、獐子。」
「那可以拿到我工作的客栈试试,说不定能说服掌柜买下来。」
宇文决蹙著眉头,欲言又止,看看她从瓦罐里倒出漆黑的东西,放进壶里,接著在壶里注满水,就放在灶上,生火。
「客栈有这些野味?」
季娃摇摇头,「我们客栈是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大多是驛站的驮夫,大家都是辛苦人,哪有什么閒钱可以吃这么好的野味?如果要吃这些野味,会选择镇上的阿吉丰,阿吉丰大厨的厨艺可是一绝。」
「你嚐过?」
「怎么可能?我是听人说的。」
「那你要不要试著把猎到的牲畜卖到阿吉丰?顺便问问,若是我们可以固定提供猎物,是不是可以讲定一个价钱后,全数都由他们买下来?」
「猎到什么是运气,你以为每天都有收获吗?瞎猫又不是每天都能撞上死耗子。」季娃都十三岁了,又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娃儿,尤其经歷丧母之痛,人间冷暖如人饮水,她还能维持著现下的单纯,应该要感谢母亲根深柢固的教诲。
「问问啊!有就送去,总好过其它。」
季娃李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你怎么不自己去?我这熟面孔在镇上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知晓我的斤两,怎么解释突然练出狩猎的好本领?」
「就因为你常进出镇上,所以是熟面孔,大伙想必也清楚你的背景,若是我这生人出现,免不了被店家削掉一半利润。」
这说法也是有理,她嘟囔了几句,但声音实在太含糊,所以宇文决只听见几个字。
「你说什么?」
「没有,我可以去阿吉丰试试。」
「你是担心自己也在客栈工作,这样不好意思吗?」
「我没有想这么多。」
「那你顾虑什么?」
「没有。」
「明明就有!」
「我娘之前是在阿吉丰工作,也是在厨房里。」
「处得不好?」
季娃摇头,「也没有不好,现在厨房掌厨的人就是我娘当时的学徒。」
「他对你不好?」
「大家都有生活上的难言之隐,我已经很感谢王师傅的帮忙了。」她低垂著脸蛋,但从侧边隐约可见粉腮泛红。
「他有婆子。」
一语中的!季娃惊愕的抬起头,而这举动给了他答案。
「他婆子有上门来警告你!」
「不是警告。」她皱著眉头,小声反驳。
「是告知!他们不是慈善救济的殷富之家,不能供应你们两张嘴,除了吃喝以外,还有昂贵的看珍金。」
「我们有付钱,那是娘的积蓄。」明明娘就有微薄的积蓄,但季娃不知道为什么,街坊邻居传出来的话好难听。
眾说纷云,最多的是她们母女倚赖著王贵的援手,可是他只是学徒,哪有什么能力?就算是王贵的爹,阿吉丰的掌柜,季娃也可以悍然的说,绝没有多拿一分钱。偏偏她当时才十一岁,人小言轻啊!
「你有熟识的人可以接收这些猎物吗?」如果季大娘曾在阿吉丰工作,那么这店东后来没有留著季娃做些杂役,恐怕中间的雇佣关係已经扭曲,就没必要再去阿吉丰对个没脸了。
「我认识一些肉贩,就和客栈有往来的。」
「明天去试试,如果不行,我们再想想其它方法。
「等你真的能猎到獐子或野兔再说吧!」
这么瞧不起他!当然,宇文决没有回呛,反正有些事情是要拿出实力的,光会动两张嘴皮,恐不济事!
一早,季娃还以为自己眼花,数一数地上的成绩,总共三头肥硕的野兔和一头獐子。
「今天的成绩差一些,但刚开始试水温,也不适合猎太多。」实在不明白这肉贩的规模,万一猎多,把价钱都打乱,岂不可惜?
物以稀为贵!
「这些是你猎的?」
「不然呢?天上掉下来?」对于季娃的瞠目结舌,宇文决觉得有趣,只是寻常的牲畜罢了!若是她知道他还曾猎过野猪,恐怕会用崇拜的目光,早晚烧炙著他吧!
「我……我可以留一隻肥兔吗?」她语带困窘的询问,毕竟这是他忙了一晚的成绩。
「当然,这些全是送你的。我昨天说了,会猎些牲畜跟你交换那些脆饼。只是你要留一隻野兔,你会料理野味?」不能怪宇文决抱持著存疑的态度,季娃才十三岁,客栈里也没有人会做,就算要偷师也没有对象,除非是从她娘身上学来的。但她娘过世时,她才十一岁啊!
「我小时候常看我娘做,我娘在休沐时,也会拉著我的手去接触各种食材。」季娃一直想重现娘曾煮过的菜色,尤其是酱烧,不管沾饼或配饭,都有浓郁的滋味,回忆越来越淡,她好害怕有一天会忘记那股属于娘的滋味。
「那你想做什么料理?」这点才是宇文决最关心的问题。
「酱……酱烧。」
「酱烧?!」呃,在这么穷困的处境里,把食材浪费掉似乎……会遭天打雷劈,但听她讲得这么激昂,执著的口吻,对她而言,酱烧应该不只是酱烧吧!
「就这么决定!你需要什么调味料,就一併买回来吧!」
「不用调味料,我有我娘的独家配方。」季娃朝气蓬勃,「今天我会早点回来,你就等著品嚐吧!」
真的能吃吗?宇文决看著她把獐子和野兔装进竹篓里,背著离开,直到看不见身影,他才开始思索今儿个要做什么打发时间。
不然砍些柴,做桌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食物要好吃,也得环境舒适。
烧,大抵分为乾烧、白烧、酱烧,大多数的人受限于佐料取得,除了拥有高级厨师执照的大型酒楼正店进进行口味独特的酱烧外,一般酒楼或客栈多经营以乾烧为主的菜餚。
在宇文决的印象中,曾经在桂花一品楼嚐到令人惊艷的酱烧肘子,尤其利用糖渍裹上的焦色,再用文火仔细烘烤定色,连外观都能一一考究,并且完全的呈现,让他口里嚐著美味,眼睛也能获得大大的满足。不过后来他再次拜访时,一样的酱烧肘子却少了一股淡淡的桂香味,连火候也拿捏得不同。
虽然王明德大厨还从厨房出来,特地介绍做法,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吃是确定的,可是做法似乎跟第一次吃的不同,尤其是过油高温造成的外皮酥脆,内层软嫩,应该是採用不同温度的两只油锅才能达到这种效果,王明德却说他从头到尾都只使用同一只油锅炸这肘子。
尤其他的舌尖还记得第一次的惊艷口感,深具画龙点睛效果的桂花香味,缓和了酱烧带来的腻,添加餘韵,也丰富了口感层次。
所以当季娃说要製作这种功夫菜时,著实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先不提她工作的地方,明明只是小小食坊客栈,连野味都无法处理,更别提这种功夫菜的做法。
依季娃的家境,怎么可能吃过酱烧?除非她娘曾经在大型酒楼当过厨娘,所以嚐过这道菜也不无可能。
早早,季娃就回到家,除了把贩卖獐子、野兔所得的银子宝夕的数了好几次,才塞进瓦罐里,还展现灿烂笑顏,告诉他,要煮顿好吃的,祭祭两人的五臟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