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日暮苍山远

第七回 日暮苍山远

连日里,商南间道上不见骡马商货,亦无来往驿吏,臧霸下意识的便加快了行速,兼一宿夜路,于初七日申正前后赶至武关。不巧城关只在上午开启,徒自兴叹。臧霸赶车返回几里外的临关镇,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师奈何三女惨遭颠簸之苦,本自担心臧霸还会赶行夜路,这才放心。昔日镇上有三五家客栈,如今因着皇甫坚寿在此驻军严防袁术和刘表,往来荆州长安之间的商旅散客寥寥无几,淘汰之余就只剩下唯一的一间客栈。店里并无他客,清闲得很。

吃过晚饭,臧霸便找来店家询问如何通关。店家是个小眉眼的老头,他告诉臧霸在关下别营里有座称金台,到那里买得通牒便可盖章出关。老头提醒臧霸带足干粮,如今丹水水浅,出关换船一直要走三天,到了顺阳城才会有客栈住宿(丹水在此汇入淅川)。臧霸即掏出二两银子,要他备好馒头清水和腊卤风干。

老头见臧霸人醒事又爽快,就把他拉到一边,指点着袅娜风流的师奈何和并蒂芙蓉般的新燕、秋水二女,很担心的小声说道:“客官有所不知啊,这一路上有好几股山贼,还有一伙水贼,都危险得很。你家一看就知是有钱人,打眼啊。你说万一他们对你家夫人和小姐起了歹心,咋办?双拳难敌四腿,那可就不得了了!”

新燕秋水这名儿是师奈何给她俩取的。离开蓝田之前那个晚上,她二人宁死也不肯离开师奈何,因为她们早已无家可归,她们的家原在雒阳。离开臧霸这棵大树,她俩迟早还是会被这黑暗世道吞噬掉。臧霸已被师奈何拖住行程,也不在乎再多两人同行,略作思量便答应了师奈何的请求,由她出面收二女作义女,二女喊师奈何“娘亲”,但不许当面喊臧霸“父亲”。

臧霸佯惊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老汉自有办法,”老头矜然道:“先找几套农家衣服给你屋里的换上,能扮多丑扮多丑。对面刚刚住进来三个小贩,你过去和他们打个商量,最好能结伴同行。他们走南闯北的,知道该怎样和强盗打交道。你只要打赏他们一点酒钱,由他们出面拜山敬神,跟着也就混过去了。”

“那……还得烦劳店家了。”臧霸心想这老头说的也是个办法,要他一个人保护三个弱女子,的确不容易,即便拿出震坤堂的黑木令,水贼们也未必买帐。“店家,我问你……他们三个预备走水路还是沿河岸走?”

“当然是走水路啦,到关外就能雇到板船,虽是简陋些,但比穿山快多了。赶着水急的时候,二天工夫就到了顺阳,再走一天到胡村就入了汉水了。”

“以今时水况,何日可抵襄阳?”

“让老汉想想……明日初八,初十午前顺阳,十二日到胡村,哦,那得到月半才能到襄阳城。”

“(七天)?”臧霸又问:“店家,从顺阳东去宛城,步行得几天?”

“三天,三天就够了。”老头肯定的道,又不解的问道:“你家这是要往哪里去?”

“倒是没个准,”臧霸一笑,道:“这两边都有亲戚,我还没决定先去哪家。”

“看你家也没多少行李,要是去投奔亲戚,去哪边你可得想清楚。要老汉说啊,你南阳那家亲戚保不准已经是个穷光蛋了,还是去襄阳的好。(见臧霸用目光询问)听人说南阳那块乱糟糟的,秋上打下的粮食都给官兵掳走了,家里存粮支撑不过一个冬天。——说是要打仗。老百姓日子苦啊。还是襄阳好,从那边过来的人没有不称赞刘使君的。”老头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家,去年打关中过去的(竖起大拇指),少说也有三十家。他们议论时,老头拣了句耳朵,‘如今天下,当以景升之荆襄为乐土’,你听听。”

“老人家可真是见识广闻啊,好,就听你的去襄阳。”臧霸恭维老头一句,随即又皱着眉头道:“你说南阳征粮要打仗,不会是打襄阳吧?”

“对啊……平常这时候还是会有船帮押盐货过来的,怎地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个动静?”

“你的意思是说,一直都没人从东面过来?”

“反正老汉没遇见过。”

“那我还是回去长安稳当。”

老头一听急了,他正一直在打臧霸的马车主意,忙道:“没事的,袁术哪里是刘使君的对手,他打不过的。你家只管放心去襄阳。不信?……”老头不屑一顾。

“还请指教。”臧霸拱手问道。

“两人打架,先动手的理亏。再说袁术那伙人都跟蝗虫似的,谁个愿意受他们盘剥呀。真要打起来,咱老百姓还不铁了心跟着刘使君,把袁术的兵往死里整?”

“有道理有道理。”臧霸暗自一叹。

老头这才开口要换马车,臧霸想着既然出关便要乘船,便一口一价逗那老头。老头费尽口舌,忍痛答应免费招待臧霸一家吃住再加一袋小钱,这买买才算成交。臧霸要小钱也是为了不露白,沿途好打发省事。老头(心满意足)气咻咻的领着臧霸过去庭院对面那间厢房。

开门的是个身材魁梧的货郎,二十五六,他满是戒备的问有何事。臧霸任着店家老头急言急语的指画,眼光一下子溜进屋里,屋里还坐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商贩和一个年轻人,他俩正在用膳,正是他们的目光让臧霸感到了一丝异样。年轻人随即扯下帽檐。

听完老头的介绍,那中年商贩冲臧霸微微颔首,笑道:“这位兄台,你就不怕咱哥仨把你家给卖咯?”

“阁下可真会开玩笑。”臧霸拱拱手,道:“在下董海,幸会幸会。”

“哦,董兄,鄙人姓胡名同,表字耕农。”中年商贩急起身,走到门边回了一礼。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臧霸觉得胡同似曾相视。

“啊,想必董兄认错人了。不过,你我既然有缘同行,彼此照应也就是了。”

“你……”货郎侧目瞪视胡同。

“二弟,大家遇上就是缘分。你,”胡同忙道:“听我的没错!”

“不会给诸位添麻烦吧?”臧霸皱眉道。

“您太客气啦。”

臧霸听屋里那年轻人闷声飞了一句,仍是不起身,便抱拳道:“耕农兄,雇船的费用我包了。其它事,拜托诸位了。”

“不送。”

臧霸和那店家小声说着走去厨间,老头突然叫了起来:“不成不成,王大人有令不许杀牛……”臧霸有口没心的回头闪了胡同一眼。他仍站在门边,似忧似喜,目光扑簌。

胡同虽是荆楚口音,但货郎和年轻人则一口凉州话,他三人怎会结伴走荆襄;而且胡同和那货郎都有武功,虽不强盛,也还入得法眼,因此他们的身份绝不是行脚小贩那么简单。臧霸觉得近来西京发生多起大事,京中各大势力必会遣密使去山东通风报信,而这个胡同很可能就是派去荆州的信使。但他要见的人是袁术,还是刘表?臧霸还无从琢磨,便对他们蓄上了心。

是晚三更天,忽闻对面房门咯吱一响,臧霸急闪去背窗,一溜烟的飞上屋顶,随即便见一人大步东去。其人武功泛泛耳。臧霸施施然跟在其后,来到关下别营前。少时一提灯笼登上城楼,随即主城楼上亮起灯光。臧霸踢墙直上城楼,揭瓦俯瞰下去。

谈话已进行了一小会。武关镇守皇甫坚寿一身软胄,在屋里来回走动,胡同则跪坐在软缛上。

“你说徐州骑都尉臧霸就是刀魔,这个我信。但他怎会来我这里,还带着三个婆娘,你没看走眼?”

“小贲和他处过几天,确信他就是冷面刀魔!至于那三个女眷是何许人,又因何随行,同实是不知。”

“你想怎么办?”

“既然人在关下,就请封关三日,等老爷子前来定夺,你看可好?”

“何不把话说开?”

“说了还要人家肯信!……还是先等等看看。”

“那倒也是。”皇甫坚寿定下身形,唤来心腹命其即刻回京,以重病为由请皇甫嵩来与刀魔一会。那人吃惊的直是点头,随后离去。随着马蹄骤响而消,胡同沉默片刻,又道:“坚寿,景升那边还是由你遣人过去好了。”皇甫坚寿笑了起来,道:“是啊,好不容易见到刀魔,可让你得偿故主所愿,你自然不便去了。也好。老爷子要你带啥话给刘表,说来听听!”

“事情是这样的……”胡同便将有关少帝联姻董卓的事情娓娓道来。

皇甫坚寿封关倒也拦不住臧霸,他可以翻过北山,再折回丹水渡口。臧霸直是觉得奇怪,“好不容易见到刀魔”作何解释?胡同为何急于找到自己?他的故主又是谁?所愿为何?那个叫小贲的年轻人又于何时何地和自己相处过?臧霸只听得云山雾罩,而皇甫嵩暗地与刘表联手,更令他感到不解。自从中平元年皇甫嵩火烧长葛开始,臧霸便对这个心狠手辣满手血腥的北地屠夫没有好感,甚至想和荀攸一同去雒阳阻其秉政。但现在,直觉告诉臧霸皇甫家族绝不甘心向董卓低头!所以他必须和皇甫嵩见上一见。

……刘表发兵讨董,皇甫家里应外合?嘿,臧霸感到难以置信,却不无可能。

次日大清早,店家老头便送来打好包的干粮。臧霸换好衣裳,过去叫醒师奈何三人,稍事洗盥便来到大堂里等胡同。不多时,众人一并出了客栈,过去一看城关果然闭了。众人无奈重返客栈,只把店家老头乐的。

闲了半日,见胡同三人守在中庭,四门不出,臧霸暗自冷笑,索性叫来胡同对弈。胡同推说棋艺不精,碍不住臧霸强邀,只好答应。可那小贲出去满镇上都找不到一副棋,令臧霸大为扫兴。胡同见状,犹豫着提出走闭目棋,没想到臧霸一口答应,禁不住大为惊讶。秦汉时代的读书人读书主要靠师传口授,故而学问扎实一点的文人大多背功一流。臧霸自幼习文,于此一途自然不差,但他也没料到武功泛泛的胡同竟会提出此议,而且背起棋来也不遑多让,不由心生戒惕。二人各有所会,却又互为叹服。

是棋有输赢,终有一方会败。胡同少年时便是荆襄有数的围棋高手,以攻击见长,原本他是不打算赢臧霸的,故而开局平缓。不料臧霸不温不火的便在序盘确立了微弱优势,胡同不免好胜心起,他也想探探臧霸的真实实力。但他全力以赴之下却数击无功,反令臧霸优势更显,直把他那张有些许儒雅气的脸憋得紫红发黑,不由老羞成怒,手段愈发狠辣。臧霸由武道入棋道,对攻奇守缺的运用自非常人可比,他敏锐的捕捉到胡同的过分之着,立时分断展开缠绕攻击。

“呀!”胡同失声懊恼。

臧霸正自潜思默想,乃侧目冷觑。巨大的有如崖崩星陨的压力,立时从双瞳中弥散出来。

胡同只觉得胸口剧痛,顿时方寸大乱,他被臧霸无意间流露出的杀气伤了心经。良之,胡同艰难的闭上双眼,口中犹自不断放强,心里却渐渐寒凉。

臧霸见胡同脸色已渐白转青,却还困兽犹斗,便道:“耕农兄,下了百八十手,也未见个输赢,这棋算和罢了。”未辨出敌友之前,伤人绝非明智之举。

“和了?”

“对,和了。得闲我俩寻个松谷溪涧,好生走个几局,不比今时爽心快意?”

胡同好似巨拳击空,青脸涌红,吃力的道了声:“领教。”表情复杂的拱拱手,便要回房去,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趔趄。

臧霸急托住其肘,道:“胜负云烟,不过一局棋耳,何须耗费如此心智?你……伤了心经,神涣气散,三分已乱,要好好调养才行。”

“多——”胡同一开口,鲜血便如箭喷出。

一直把臂站在其侧的货郎大喊道:“知行,知行!”奔来把住胡同,转怒视臧霸,喝道:“你搞什么鬼?”

“二弟你错怪人了。”喷血后,胡同整个人反倒精神了好多,“多谢,……多谢。”

臧霸暗忖:胡同字知行?旋即扭头平视冲出房门呆立在台阶上的青年,待认清他的模样,心情大舒,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五!”

那青年先瞟一眼胡同,乃抱拳微躬身,道:“盖贲参见寇将军!”京兆尹盖勋有五大家将,阳城山臧霸见过其中的老三盖猛、老四盖勇和老五盖贲。(当时老大盖刚和老二盖强送唐姬回乡,故而不识)盖猛盖勇随后在西迁途中参与杀董行动,为张绣擒杀。盖贲在盖勋愤死之后,扶棺回去安定,也有一年未见了。

“你是盖强?”臧霸转视那货郎,他记得胡同喊过他二弟。

“某,盖刚。见过,参见臧都尉。”盖刚仍似不满。

胡同道:“二弟,不怪臧都尉,只怪我太执着输赢,适才若不是臧都尉出手理顺我体内真气,我只怕真个是重伤了。”

“知行,霸知你棋力在荆州是有名的。适才开局许是过于托大,总之是让了霸一子先。霸探脉又知你被我无心伤害,实是惭愧。提议和棋,绝非我矜傲,乃为还你一个公平。”臧霸话语诚恳。

“你都知道了?”

“你本名杨同,乃盖公的别驾从事。”臧霸边扶杨同步上台阶,边道:“甫一见面,我便觉得和你似曾相识,没想到你便是知节(杨会)的二弟!”他听盖勋说过:在其营建起长安五校尉部之后不久,有个叫杨同的南郡剑客来投。此人文武皆佳,盖勋异其才,乃用之。一月过后,杨同方才拿出杨会的荐书,盖勋深许之。盖勋去雒阳的时候,留下杨同辅佐士孙瑞稳定五校尉部军心。到臧霸押解袁阀去长安时,杨同人又在函谷关一带伏兵杀董,故臧霸对他是久闻其名不识真人。【杨会乃傅燮主簿,受托孤,扶燮子干长大。傅干后出为扶风太守。傅干之子玄,知名后世】

杨同胸膛一阵起伏,忽地跪下,道:“南郡杨同杨知行拜见主公!”盖刚犹豫了一下,示意盖贲跟着跪下,齐声“拜见主公”。

“你们这是作甚?都快起来说话!”臧霸惊愕无比。

“我等三人及盖强,受盖公临终之命,前来投奔主公,还望主公录用。”杨同仰首朗声道。

“盖公因何如此厚爱宣高?”

“盖公给我兄弟四人的,只有命令,没有解释。”盖刚道。

“因为一直没有主公音讯,我等四人只好暂留皇甫公府中,为老爷子暗中奔走联络刘景升。”

臧霸却是明白过来了,不禁感慨万千:盖勋赠客之举,一是为了告诫自己万不可亲任黄巾为部下,起因在阳城山;二是看准自己会挺身救难、持戈荡邪。盖勋说过“只要中原政局稳定,蜀中王幽州王什么的自然就会无疾而终”,但他再无法挥剑涤荡,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只能寄望他人。思想起二人的忘年交,人生难得相知心,臧霸委实感动不已。

另一方面盖勋临终托四将给皇甫嵩暂时收留,而不是身为臧霸座师的王允,又让臧霸委实心惊。盖勋此举表明他对王允是绝对的不信任,他最相信的人是皇甫嵩。天马行空的“寇奴”是为将才,风花雪月的皇甫嵩才是帅才。皇甫嵩这个北地屠夫,护羌系宿老,才是真正托寄盖勋未酬壮志的人。

次日皇甫坚寿遣人过来,带臧霸一行过关。

时正月初九午后。残冬将尽,天空灰白白的,风刮起来,还是很冷。丹水岸边泊着几艘小舟,臧霸对师奈何宽语几句,便独自走过跳板,上到一条船上,钻进乌油篷。随即,一条汉子从里面走出来,昂然屹立船头,正是皇甫坚寿。

皇甫嵩和臧霸的谈话是“霸”字开始的。

“老夫听闻你已更名臧霸。你这‘霸’字起得好啊,王图霸业,很有气势。……个中有无故事?说来老夫听听。”皇甫嵩起言便咄咄逼人,不愧为老军阀,说话直接了当切中要害。

臧霸略感诧异,皇甫解字其后必有高手,遂淡淡一笑,一招太极绵手挡了回去:“皇甫公误会了,宣高此霸应**霸(po魄)。霸(po魄)者,月初之清辉也,汉书曰:‘惟四月哉生霸’。说的就是这个字。”

皇甫嵩哦然,抚髯沉吟道:“月者,阴也。据老夫所知,你的武功可不阴柔,反霸道得很。因何名之?”

“日者,生也;月者,灭也。霸,代表死亡。”

“年轻人,老夫人称北地屠夫,杀人不下二十万,但我亲手所斩之贼逆,却远不及你冷面魔。你是中原无人不晓的杀人王,又何须在名字上张狂?”皇甫嵩双眉紧拧,凶视臧霸,却见其面带讥诮,不禁暗忖此人断不是恶俗之辈,此名当别有用意。乃道:“……代表谁的死亡?”

“过去。我的过去。”

“啊……你的遭遇,老夫略有耳闻,能放下过去放眼将来,很好。”皇甫嵩颔首一二,但臧霸随后一语“霸非霸,霸亦是霸”,又让他皱紧眉头,道:“年轻人,心可不要太大,心太大了会把你淹死!”

“哈哈,多谢皇甫公提醒,霸(ba)自当谨记。”

皇甫嵩面沉如水,冷笑着道:“春秋五霸,尔心慕者何?”

“五霸同霸不同法,齐桓风流,革新强国;晋文老成,勤业治国;楚庄杰智,任贤兴国;勾践坚毅,忍辱复国;秦穆,才不及四者,促其成霸业者,等待。今时天下,颇类春秋之乱,云蔽日昏则诸侯纷起,虽不可框比五霸,却也颇见端倪。”

“风流者(本初)首霸!老成者(景升)次霸?杰智者(何人)问鼎?坚毅者(何人)割方?善守者(何人)全天下?”皇甫嵩一时很难对号入座。

“人情不同往昔,大体如斯,”臧霸淡言道:“其造化高下,自不可同日而语。”

“遭风云之会,不逞龙虎之姿,建不世之名,非人豪也。宣高私意又何如?”

“中平元年,公连破黄巾,威震天下,名驰海外,乃食八千户,领冀州牧,掌十万兵,而孝灵荒政,中原日乱,海内空虚,信都令阎忠乃进‘无复淮阴(韩信)之憾,当乘势致力南面称制’之议,却为公断然拒绝。试问,公,用兵如神,破坚如汤雪,尚且恪守臣节,心不忘忠,霸,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做那春秋大梦?”【皇甫嵩的拒绝,迫使阎忠逃回汉阳。后,王国战死,其为众羌推为元首。时,董卓转屯河东,皇甫嵩统领西军与忠对垒。信都之议,方白于世。】

“宣高,”皇甫嵩目光亮动,道:“时势已大不同。老夫来见你,自然是有所期待。你既敢言霸,又何须对老夫讳言?元固能赠将给你,老夫就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开口,老夫立刻命坚寿率部与你东归,夺取徐方!”

臧霸大震,良之方道:“昔五霸横绝天下,豪雄盖世,仍奉周室为主,不越雷池一步。何者?月不争日辉,霸不夺王尊。人世当合与天地,故不违行。霸,只好辜负皇甫公一番美意。”

“好个‘月不争日辉,霸不夺王尊’!”皇甫嵩拊掌激赞,道:“元固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和你师傅王允大不一样,不是一路人。……啊呀年轻人,老夫很是欣赏。”

“皇甫公过奖了。”臧霸暗自心惊,亏是和曹仁一番深谈,彻底压住自己的野心,找到应往的方向,不然就中了这老狐狸的计,换言道:“只不知尊师王公……”

“王允喜用权谋图人,任谁他都可以利用,老夫唯恐避之莫及。”

臧霸欲言又止,沉默不语。

“宣高啊……”皇甫嵩腹笑一声,道:“老夫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孟益北伐幽州途经太原,正好王家得子,是时彩云集会,王家便有说这娃娃长大会贵不可及。哼,如今这娃娃就在长安,由王允一手抚养。你觉不觉得奇怪?”

“如果您说的是彦云(王淩),想来是误会了,他父母也到了长安居住。”

皇甫嵩微微一笑,道:“不说你师傅了,就谈谈你吧,这次无功而返,今后有何打算,让老夫给你参详参详。”

“还不是回徐州做我的骑都尉。”

“四月间你还会不会来?”

“说不得会来,也不一定。许多事不是我能左右的。”臧霸语态颇无奈,“武功天下无敌有何用?想救的人救不了,想杀的人不能杀,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己,也得不出答案。”

“来不来,因时而动。但你的模样、语气却让老夫……,不能左右你可以去争取啊!你怎学会了自安天命?”皇甫嵩突然拂袖而起,出去船板上。

臧霸随后跟出,静待皇甫发话。

河风倏忽来去,未发树枝瑟瑟。过了一会,皇甫嵩已然平静下来,“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凡事自有老天去推动,何须自寻烦恼?”但他的话中有掩不住的失望。“宣高啊,很多事本来就没有答案。你越想明断,就越是糊涂,还不如去做该做的事。老夫这可不是叫你安于天命,而是说……你适才说秦穆公怎地,要学会积极等待。你知道你为何会烦恼,会妥协,会安天命吗?”

“宣高汗颜,愿闻雷音。”

“这是因为你实力还不够。武功纵然无敌,仅一己之勇,守护不过十人而已。值此动乱之秋,要想挽救危难,就必须拥有属于你的领地和兵马。好好把握,全心投入,在旁人不经意间把他们壮大,直至成为可以影响天下局势的诸侯。到那时,或战、或和、或盟,自当龙游汪洋,肆意是为。你就没有太多烦恼了。”

臧霸目光熠熠,忖道:皇甫此言说得极为透彻,勉强力所不及之事,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害事更深。臧霸不禁自问:没有实力,我又能给四大之人怎样的帮助?一己之勇,还是《国兵策》?嘿嘿……

“闻明公一语,霸茅塞顿开。”

“孺子可教。”皇甫嵩脸色放晴,遥指北山,道:“长安不见断的落雨,在此间却见到了太阳。宣高啊老夫书读得不多,你记不记得这山里有太阳是何卦相?”

“山中有日(天),大畜。畜有三义:畜贤、畜德、畜健。”

“‘不家食吉,利涉大川’,是这般说的吧?”

“皇甫公原是在考我啊!”臧霸乃端容正词,道:“‘不家食’乃食国家俸禄之意。‘利涉大川’说的是,为国为民,渡大川,济危难,乃是大有可为的。”

“既然你完全明白这道理,那老夫就可以放心的把他们交给你了。”

“您说的是……”

“骑都尉乃一州骑督,故袁绍重(原骑都尉)沮授威望,以制冀州故军。然徐方以步军为主,你在徐州位重势轻,却算不得大人物。老夫其实是专程前来资助你尽快打开徐州局面的。既然元固赠将在先,老夫岂肯人后?”

臧霸难以置信的道:“您还是决定借兵给我?”

“可不敢都给你。”皇甫嵩笑了起来:“你呀,差一点就让老夫失望了。老夫已亲选百名皇甫家兵供你指驭。够不够?”

“宣高感激不尽。”

“那就随老夫入山走一趟!”

入北山,绕林蔽,眼前豁然开阔,乃群山环抱下一平旷山谷。谷中喝声不绝于耳,但见白马驰骋,赤绩鲜耀,银锦飘飞,乌枪交刃。

早有一将迎住。皇甫嵩马鞭一指。来将疾回马。厉声交挥白虎旗。

随即谷尘嚣扬,其间寒锋交错,行似奔雷,立成鱼丽决绝之杀阵。

冰颊杀气突面而来。

一瞬间,心神为之一顿。

虎旗变化,满空弦响,又已变阵雁行。

“皇甫家兵果然不同凡响!”臧霸脱口赞道。

“这伙马驹子可不好驯服!”皇甫嵩夹马打前,臧霸跟着驰至阵前。

皇甫嵩含威扫视,道:“孩子们,老夫今个是来和你们告别的。玉不琢不成器,老夫看你们个个都裹上了赤绩,该是时候出去闯荡了。在你们这个年纪,啊……你们的新主子,”伸手一指臧霸,“早已在中原闯下刀魔的名号。不错,昔年在天水大战王国名噪一时的鬼骑兵统领,在雒阳浴佛会上打败张绣、力挫张济的冷面刀魔寇奴,正是这位徐州骑都尉,臧霸臧将军。”

臧霸人所不知,但刀魔寇奴却在西域武林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一众轰动。

皇甫嵩道:“老夫不能在此久留,没什么话给你们,你们要记住:效忠臧霸,就是效忠我皇甫嵩!你们听清楚没有?”

——“是!”

皇甫嵩哈哈大笑,对臧霸道:“宣高,老夫把他们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让我这老头子失望。”

“公之大恩,霸无以为报。人无信不立,霸终生不悖‘涉川’之语。”

皇甫嵩含笑点头,殷殷赠语:“凡事不可急(功)近(利)!切记切记。”

“霸,铭记于心。”

皇甫嵩西望余晖,乃圈马一遭,饱含感情的道:“孩子们,老夫这便走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要听臧将军号令好好进取,不要给老夫,和你们的爷娘丢脸!”再无它话,自匆匆出谷。

这一百安定骑兵皆弱冠年纪,是新一代的皇甫家兵,秉承父辈之骁勇善战,被皇甫嵩蓄养多年,更是生猛野性。对臧霸直接任命盖刚为官长自然不服,皇甫龙云、皇甫虎风这两匹自然形成的头马更是被推举出来挑战盖刚。盖刚乃西凉一流高手,且跟随盖勋转战南北熟知兵法,统领区区百骑自不在话下。但臧霸明白他们真正不服气的人是自己,此际若不压住这些个血气方刚的小伙,日后行军作战断不能令行禁止。

臧霸知道凉州人不分羌汉皆尚武力,力大者为雄,便傲然提出要独战二皇甫。一众哗然。

皇甫龙云、皇甫虎风立马提枪,臧霸垂手闲立,三人正好成一扇面。

谷风劲吹,呼呼大响。皇甫龙云和皇甫虎风飞快的交换眼神,——决不留情?!心意甫通,白马烈奔,乌枪已交刺出去。

众人直觉眼前一花,白马交驰而过,二皇甫已然并立地上,却见臧霸从其后转过身来。臧霸竟在双枪临面之际,以绝顶轻功直过马隙,回身拉二皇甫下马。这胆色、这轻功、这力道,无不妙绝,众人不由得震天喝彩。

杨同和盖刚互视一眼——若非亲眼目睹,实难以置信。

靠武功是不能完全收服这些骑兵的,臧霸看到众皇甫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却很清楚,只有带领他们不断的打胜仗,才能使他们死心塌地的甘为己用。

臧霸乃命杨同为别驾,分军为五部,二盖二皇甫各领廿骑,自领一部。全伙涌出山谷。至此,臧霸拥有了他的第一支兵马,这便是日后徐州冲锋营的前锋白虎骑。

回到丹水岸边,臧霸向皇甫坚寿借来五个亲兵,乃命盖贲护送师奈何三女直接去广陵寇逊家会合。暂由杨同领其兵。

一切停妥,百骑南下顺阳。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寇奴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寇奴传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回 日暮苍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