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卓日再来
一辆黄褐色斑纹的锥形车停在了院子里，它不是飞来的，可是又不知它从哪突然间就就冒出来。
两名身着褐色军服的盟军士兵向莎娜打个招呼，他坐到这一男一女中间，向莎娜挥手再见，然后被戴上黑色头罩。小蝶和小飞一大早不知跑哪去了，省得告别。
眼前漆黑一片，他感觉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慢慢下沉，没错，他感觉到车在下沉，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车了——可以钻地的车。
难怪很难发现天狱叛军的踪影，因为他们都钻到了地下，真是好策略，不知是不是得到地墟人的帮助，地墟人可是习惯地下活动的。
车子开始时还有一些摇晃，慢慢就顺畅起来，他侧着耳朵，只听到沙沙的声音，两名士兵很安静，他也不便搭话。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车停下来，头套被摘下，他钻出车，一抬起头，不由满目惊叹：面前是一个高远辽阔的地下空间，像水晶石一样参次排列的灰褐色石柱冲天耸立，一根一根地支撑着这个空间，石柱上嵌满散发着鹅黄色光芒的灯管，分成几层的空间内，不时有飞行器掠过，地面是一排排一列列正在操练的军人，这是一个大兵营，也是一个小社会。
他正有感于自己的渺小，一位身材苗条的白人女军官走过来，行了一个巴顿式军礼，用英语说：“请跟我来！”
天狱人以混血儿居多，华人所占比例不大，所以相对于汉语占主流的天褓，天狱以英语为主。
空气清新，隐隐夹着泥土的味道，他跟着女军官从士兵群中穿过，他注意到士兵的男女比例相当，天狱社会男女失衡，这里却集中了大量的青壮年男子，显然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女军官带着他经过一道一道大门，每一道门里的军人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逐渐进入地下军事基地的中心。
不知不觉中，周围暗淡下来，女军官竟不见了，他回头一看，门也不见了，上方黝黑，四周朦胧一片，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他有一种赤条条的感觉，但那是一种回归母体的缱绻！他的心灵仿佛开了一扇大门，思维在释放，和周围融为一体……
他看到一双很熟悉的眼睛，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他眨了一下眼，想看得更仔细，那双眼睛也眨了一下，他蓦然醒悟，这是自己的眼睛！当他这样想的时候，那双眼睛发生了变化，变得妩媚了，这是朴贞爱，他立刻认了出来。那双眼睛再次变化，变得清澈了，是伊月……
那双眼睛越变越大，直到变成一片白蒙蒙的苍穹，水落石出般的，一个巨大的黑白三角标志悬浮在半空，他目瞪口呆，忽然，一丝异声刺入他的耳膜，他毫无防备，脑袋轰地裂成碎片……
“请这边走！”女军官向他微笑。
刚才是自己的幻觉？他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繁忙的指挥部，通讯员们在电台前通话，军官们在沙盘和地图前比划，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卓日，你好！”一位将军迎过来，他终于看到了脸长额长的超智人，“我是第一野战师指挥官纽里安中将！”
在机动大队时，他看过军事情报，知道叛军实行地球时代的传统军衔制，从上到下分为：大将、上将、中将、少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上士、中士、下士、上等兵、列兵。
“中将，你好！”他没有敬礼，因为还不是天狱盟军的一员，心中有些奇怪，怎么还是叫自己的假名，可能另有用意吧。
“过来！”纽里安把他带到了一间会议室，一身簇新的军装摆在桌子上，“欢迎加入盟军，卓日列兵，你现在是我师的一名狙击手。另外，我想提醒你，那把激光万象刀你暂时不要使用，我们有缴获的普通万象刀！”
没有受到想象中的审查，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重用，差点当上天军陆军部机动分部部长的他，就这么变成了盟军的一名狙击手，哈，卓日列兵！唯一有点安慰的是：由一名中将亲自接见他。
传令兵把他带到一座大营房，一名装着机械手臂的军官正对近百名列队肃立的军士咆哮着。传令兵小跑过去，对军官敬礼，传达指示。
那名军官转过身，大踏步向他走来，他赶紧一个立正：“列兵卓日，前来报到！”
军官停在他的面前，粗犷的五官带着狰狞，左眼发出红光扫视着他，是个超能人！军官忽然咧嘴大笑：“你就是那个一梭子干掉十个天褓军狗的卓日，哈哈，第一山地连就需要你这样的战士，先给我当个班长吧！”
列兵班长，领导着五名上等兵、三名下士和一名中士，不知道盟军中这样的特例有多少，他立刻就感到了压力。
宿舍里给他安排的床位是一个靠近厕所的位置，有些士兵还故意不冲马桶，他在睡觉中也不时闻到阵阵臊臭……他知道自己要取得被尊重的资格，必须从头再来。
第一次出操，连队集合完毕后，各班开始各自操练。他的班有四个女兵，对他的敌意少一些，那些男老兵们都不服气地瞅着他，想看这个新兵班长有什么本事。
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曾是天军机动战士的典范，他微笑着下达命令：“我们是山地连的战士，先跑个两万米吧。”
当两万米跑完，战士们一个个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他轻松得像散完步，比起逃亡时的午夜狂奔，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
“下面进行射击训练！”弹起式靶场，他端着AK3000，以奔袭方式将一弹匣子弹一口气打完，那一百个远近不一的半人形靶子全部脑袋开花，班上的战士一个个看傻了眼……
几天后，第一野战师指挥部，纽里安中将一个人坐在一间会议室中，通过墙上的大屏幕看着列兵卓日在基层的表现：他在厕所前睡觉、他奔跑如飞、他百发百中……一幕幕场景再现。
纽里安沉思半晌，对空中道：“大长老，我们这样对待明日，是不是太委屈他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中将，这是统帅的决定，一切为了天狱！统帅刚发来指示，按我们预期的那样，天褓政局动荡，军心不稳，大转移的最好时机到了。根据长老会决议，天狱军团第一野战师、第三野战师协同机器军团，于五日后发起地面反攻，配合第一航空师的空中牵制，掩护大转移。地墟军团同日发动反攻和转移……担任这次行动的地面掩护部队，要做好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但是，你们的鲜血将掀开新的历史篇章！”
纽里安站起来，庄重地向空中敬礼：“一切为了天狱！”
盟军进入了临战状态，第一野战师召开了总动员大会，纽里安中将慷慨呈词，号召全师将士为了天狱勇于战斗、不畏牺牲。
作为基层一兵，他不可能知道上层的战略意图，只知道这次反攻是盟军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陆空作战，他们连的任务是协同一个机器团担任某地主攻，所有的攻击地点都处于保密状态，显示出这场战役的重要性。
加入盟军这些天，他已了解一些基本情况，这座地下军事基地是盟军在火星上的大本营，位于地底一千米，藏兵约三万人，基本上就是盟军在火星上的总兵力。以这样的兵力跟总兵力达六十万的天军抗衡，无异以卵击石，按常规分析，游击战才是盟军的最佳选择，他想不出这次反攻的理由，但既然加入盟军，就做好自己的工作。
他特地领了一把普通万象刀，本来想教班上的战士练习万象刀的，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等这次任务回来再说，如果他们有命回来的话。班里的战士现在都很服他，他必须尽最大努力带他们活着回来。
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洋溢着求战心切的兴奋，想来在这不分昼夜的地底下憋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许从没跟天军正面交锋过，有一种证明自己的渴望吧。他心中的担忧没敢表现出来，和朴贞爱也失去了联系，指环通讯器的信号并不能覆盖地下。
大战前夕，钻地师最忙碌，上千辆大型钻地车往来不绝，把作战部队运送到预定的作战阵地。
他带班进入阵地时，天已蒙蒙亮，掘壕机挖好的战壕上都覆盖了一层防探测膜，盟军的头盔没有天褓军队先进，每个战士都另外佩带蓝牙耳机，用以战场联络。
透过透明的防探测膜，可以看到前方的战壕内布满了机器团的蚂蚱机器人，它们一排排蜷缩成一团，黑色的金字塔形躯干泛着森冷的杀气，等待着启动作战程序的那一刻。
想到蚂蚱机器人的可怕威力，他心里塌实一些，一个机器团编制为一千机器人，加上山地连的一百名战士，又占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只要敌我兵力不是太悬殊，应该能取得局部胜利，而对整个战局，他依旧不看好。
天越来越亮，所有的战士都紧张地伏在战壕里，等待着发动攻击的信号。
对面的天军营地逐渐现出了轮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心沉了下去……这曾经是他的军营、他留下荣耀的军营、他的爱人和兄弟所在的军营——153机动大队。
“扑通！”他的心脏有所感应地一跳，蓦然回首，只见视野所及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球腾空而起，那黑球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线直入云霄，“波”地爆开，在那一刹间的光芒竟比中午的太阳还要眩目，他的视线赶紧跳开，霍然发现头顶的蓝天像揉皱的丝绸一样一圈圈展开，延伸出去，仿佛要覆盖整个火星……
“进攻！”他的蓝牙耳机传来高亢的命令，“无畏的勇士们，进攻！”
“冲啊！”在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喊声，第一道战壕里的蚂蚱机器人齐刷刷弹跳而起，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扑向对面的军营，第一山地连按班分成十个战斗单位，跟随在机器团的后面发起冲锋。
在他们的上空，盟军的大小战斗飞行器伴随着无数闪亮的弹火，一起划破深蓝的天空，向对面掠去，天军的地面炮火和空军竟完全沉寂，这无比艳丽的一刻，令人产生胜利在望的错觉，冲锋的盟军士兵一片振奋的欢呼。
同一时间，天褓的城市，所有的电子系统均停止运转，正在飞行的飞行器像无头苍蝇般地纷纷坠落，一片大乱……几秒钟后，叛军第一轮攻击的飞弹来到，一幢幢建筑物顿时粉碎……
“呜——”手摇式的防空警报尖锐地响彻天褓的各个角落，真是个讽刺，进入未来时代的人类，关键时刻还是依靠古老的警报系统。
“遭遇强大的电磁波袭击，现有系统被摧毁！”伴随着终端智脑的机械提示，天军的通讯、指挥、预警系统全部陷于瘫痪，防空炮火毫无目标地乱射，天翼无法起飞，失去联络的前线各部队几乎同时遭遇叛军的猛烈攻击。
天军的各个指挥所，大小指挥官都在狂叫：“开启备用系统！开启备用系统……”
然而，决定性的战机往往就在一瞬间形成，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一阵摇晃，位于火星西半球的人几乎都看到了无比壮观的一幕：地面扬起的尘土汇成一道宏伟的云柱，一个前所未见的三角状飞行器在云柱中升起，它越升越高，向外太空飞去……
“勇士们，承载了天狱几十代人梦想的‘大转移’开始了！我们的‘诺亚号’太空母舰载着五万人口起飞了，将和地球的‘方舟号’太空母舰汇合，共同飞往人类的新家园——天狱星！人类的未来就在你们的手中，用你们的鲜血，阻止敌人的反扑，用你们的生命，捍卫这伟大的梦想……”蓝牙耳机把这震撼的消息传递到每个盟军士兵的耳中，每个人都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火星基地已经不存在，失去退路的他们要用生命掩护“大转移”！
“一切为了天狱！杀啊……”担任掩护重任的盟军各部队，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从地面、从空中扑向了自己的目标！
他带着自己的班冲进了153机动大队的军营，到处是机动战士的尸体，蚂蚱机器人以精确的激光束，射杀了措手不及的每个敌人。他的心脏一阵紧缩，生怕看到伊月和08卫队旧部的尸体。
“轰！”前方的一排蚂蚱机器人被炸成了碎片，机动大队开始反击了，十几名机动战士手舞万象刀反冲锋过来。
他左翼的一个班端着AK3000迎了上去，如雨的子弹被机动战士的巨剑挡住，这个班被机动战士冲乱阵脚，不消停几下，全部倒在了万象刀下。
眼见这些机动战士向自己的班冲来，他握着AK3000的手一阵颤抖，终于咬咬牙，一梭子点射，不落一个地射中他们的脚髁，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哒哒哒……”班上的士兵带着为战友复仇的怒火，把子弹倾泻到这群机动战士身上，他阻止不及，看到又一群机动战士从这个缺口冲过来，他几乎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天军的备用系统启动了，防空炮火交织成火网，天翼升空，通讯恢复，各个部队从先前的溃乱中清醒过来……
战局发生了变化，战机数量处于劣势的盟军第一航空师很快失去了制空权，后备队全部投入战斗的盟军第一野战师、第三野战师的地面攻势也受到遏制，机器军团则受到来自陆空的双重打击，逐渐消耗殆尽。
盟军部队在各条战线上节节后退，但他们圆满完成了掩护“大转移”的任务，“诺亚号”太空母舰早已消失在火星的上空。
“什么？天狱和地墟分别有一艘太空母舰逃逸，飞往梦星球……立刻派出天褓二号和四号追击，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它们进入梦星球！”元帅议会最高级紧急军事会议上，简元帅满脸震怒，痛下决心，“现在我提议废除‘绝对生存’法则，还有谁反对……”
山地连和153机动大队的战斗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所剩无几的蚂蚱机器人都被手舞万象刀的机动战士们分割包围，山地连还能战斗的士兵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两个班，其中一半都是他班里的，他们聚集在连长的周围，等待着命令。
此刻，天上飞的都是天军的天翼，谁都可以看出，战役已进入尾声，盟军第一次的大规模反攻将以全军覆没收场，但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光芒，因为天狱人几十代人的梦想，在他们手里完成了。
“兄弟们，为了天狱，冲啊！”他们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几名机动战士挥动巨剑迎上来，为首的一名凶猛异常，视飞来的子弹若无物，连砍倒三名盟军士兵，他几个点射都被对方挡住。
连长见状，扔下枪，大吼一声，举着机械手臂冲上前。
机械手臂和巨剑交击，火花四溅，他紧张端着枪，捕捉着对方的破绽。连长铁拳一个直勾，把对方的头盔打飞，机会来了，他瞄准对方失去保护的头颅，手指却停住了，他看清了对方的脸，竟是他的万象刀导师——龙杰克军士长。
就在他一犹豫间，连长的头颅被杰克龙辟开，脑浆四射。
“连长！”边上的士兵们嘶喊着扑上去。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扣动扳机……龙杰克脑门中弹，以剑撑地，兀自不倒！
“军士长！军士长……”消灭完机器人的机动战士悲愤地一起杀过来。
此时，整个153机动大队的营地几乎被夷为平地，双方都只剩下眼前这么多人。几十名机动战士包围着十几名盟军士兵，用巨剑挡住AK3000的子弹，越逼越近。
每支AK3000的子弹都打完了，每一个盟军士兵凛然不惧地看着对方闪着寒光的巨剑，一齐掉过枪托，要做最后的抵抗！
他木然地扔下AK3000，不知道死在自己枪下的有多少个以前的部下，他不敢想象他们当中有没有亚海、森、甚至伊月。
他双手一抄，两把万象刀握在手心，按下按钮，分别弹出巨剑和激光剑，挡在了最前面。
对面的机动战士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他们彼此相望，慢慢放下巨剑，一个个取下作战头盔……
他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看着对面露出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伊月、亚海、森还有08卫队的部下……
“明日，是你吗？”伊月满身弹灰，清爽无染的俏脸在身后的硝烟中如莲花般圣洁。
“队副、卫长……”亚海和森满怀期望。
还活着的盟军士兵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他默默不语，内心波澜起伏。
“明日，摘下你的头盔！让我看看你……”伊月眼中含泪，恳求道。
“我叫卓日，不是什么明日？也不是什么队副和卫长……”他硬着心肠，把脸藏在布满弹痕的头盔下，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们都是军人！拿起你们的武器……”
“不！你就是明日……”伊月一个踉跄，扔下万象刀，想要扑向他的怀抱！
“兄弟们，跟我冲！”他用冷酷的声音向身后的部下命令，带头向相反的方向冲去。
“明日，你连我都不认了？”亚海挡在了面前，却一声惨叫，手臂被他砍成两段。
“卫长！你……”森下意识地抬起剑。
他顺手一挥，切断森的双腿……
“明日，带我跟你一起走……”伊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扑向他，被眼尖的部下拉住了，天知道翻脸无情的明日会不会发疯地给她一剑。
他们冲出了包围圈，其余的机动战士都没有追击，眼睁睁看着这群原本陷入绝境的叛军逃向远处。
“兄弟们，对不起！”他带着部下头也不回地奔跑着，面罩下眼泪横流，“我是天褓的敌人，不能跟你们相认！不能连累你们……伊月，我会回来找你的……”
两架天翼发现了这群漏网之鱼，俯冲下来，两道火舌射向地面。
“大家快跑！”这是一个空旷的荒野，没有任何的隐蔽地点，要想活命只有靠两条腿了。
“啊！啊……”身边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刚杀了导师、伤了兄弟、拒了爱人的他，心头之火几乎要把身体燃烧起来，再听到部下们临死前的呼号，终于失去了理智，他停下脚步，转身迎向俯冲过来的天翼，撕碎军装，露出结实的胸肌，仰天怒吼：“混蛋！来吧，向老子这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