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前
第28章憋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谈笑和陆枫商量好过年回一趟老家。
陆枫问:“好啊,那我们需要买什么吗?”
谈笑道:“不用,过去见见,有个心意就成。”
陆枫转头告诉老妈,陆妈妈坚持一定要买东西,而且张罗着买了一大堆,要陆枫和谈笑走的时候务必带过去。
晚上谈笑下班,按照商量好的,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看见客厅一角堆着的东西略微一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有些难看。
陆枫坐在圈椅里和老爸一起看从同学那里搞到的DVD,两个大男人一脸严肃的盯着硕大的sony液晶显示器,好像两个指挥官正从指挥所里观察战场的进展。逼真音响设备配上Dobby5声道,逼真的再现了战场的声音效果,屋里充满了飞机大炮轰炸呼啸的声音。
这套设备是昨天下午两人去市场为父母新换的,陆枫说是为满足他爸爸的嗜血欲,谈笑觉得他纯粹就是为了自己过瘾。因为挑设备的时候,全部是按照陆枫的喜好选择的。而且事实证明,陆枫已经做了大量的功课,是个极其专业的买家。只有付账的时候,他的表现稍微有点不专业。结结巴巴的问收银员:“这、这么贵?”
谈笑低声说:“可是我们走了那么多地方,只有这套是最便宜的。”
陆枫有点疑惑:“是吗?你比较了?”挑的时候,陆枫基本没看价格。
谈笑点点头,事实是他的组合选择是最贵的,但是其中某一件可能是最便宜的。而那一件恰恰是陆枫可以“忍痛”割舍的。
陆枫看看手里的单子,又看看设备,一脸的为难。即使军官待遇提高了一些,也不允许他这样“发烧”。
谈笑道:“刚才那人说现在是特价,过两天就涨了。”
“真的?”
“真的!你去调音的时候他和我讲的。”谈笑笃定,好像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陆枫紧紧的抿住嘴唇。本来他想太贵了不买了,或者再攒点钱来买。可是听谈笑这么一讲,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谈笑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掏出一张信用卡,黑色的卡身比金色还要庄重。她是这家银行的白金客户,“用这个结吧,我们分期还。一个月合下来才几百块钱。”
“真的?”陆枫眼睛一亮,“对呀,我们可以办分期的!我也有卡。”说着就要掏卡。
谈笑拦住他:“你疯啦。这张卡的发卡行跟这个店有协议,这张卡的持卡人在这里消费有额外的优惠。算下来能省几百块钱呢!”
陆枫皱着眉头说:“可那是你的钱。”
谈笑道:“我不是你老婆么?大不了,你帮我还卡钱。我的好多客户,都替老婆还信用卡的。”
陆枫一想,一个月几百块钱,还能省一些。等回去,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谈笑,让她还就好了。于是点头说道:“行,就用它吧!”
谈笑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拿到了陆枫的金融大权。她只是不想让陆枫因为收入的差距觉得难堪,所以激将了一下。看陆枫上当,便偷笑着去柜台结账。
谈笑看着这父子俩时不时的低头讨论,严肃认真的样子,有些气馁又有些羡慕。这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两个场景,一幕是陆枫和一个小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一幕是一个小女孩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看电视。前者是将来,后者是过去。连结这二者的,是谈笑对电视的无比厌恶和躲避。她可以接受父亲背叛的事实,也可以接受母亲离去的无奈,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一人坐在电视机前默默的看电视。好像一旦这样,门就会随时打开,然后旋风般的卷进打架,或者哭泣,或者失望,或者沮丧。她总是自己,每天都希望着又害怕着门被打开。
谈笑低头上楼放下东西,走进厨房,陆妈妈正和小阿姨忙活。自从上次她有意无意的把所有的菜剥的剩下菜心后,陆妈妈就再也不让她参与厨房的事情。她来,也只是打个招呼。
陆妈妈平常会忙的没时间和她说话,但是今天陆妈妈问她:“谈笑,这东西花了多少钱?”下巴颏指着客厅。
谈笑道:“陆枫付的,我不知道。”
“啊呀,你怎么不管呢!陆枫这孩子迷上什么就不管不顾的,和他爸一样,连讲价都不会!你不能这样放纵他!”陆妈妈严肃的教育谈笑,好像传道授业。
谈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陆妈妈看谈笑有心没肺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去。可是,她们婆媳本来就有心结,陆爸爸总是说她,谈笑现在这样总比硬邦邦的拒绝她好。陆妈妈想想也是,大不了自己替他们把关。可是……
她记得今天上午,问陆枫要他的工资卡,陆枫说的话,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陆枫说:“妈!怎么我的你也要。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我老爸。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管好钱。”
陆妈妈记得自己说:“可是你看你买这东西,那不是乱花钱嘛!你们将来过日子生小孩,哪个不要钱。还……”
陆枫不耐烦的打断她:“是是是,我还有事,人家等我呢!”说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想到这里,陆妈妈对谈笑说:“谈笑,我看这样吧!你们把工资交给我,我帮你们保管,有什么用钱的事情找我要好了。这样也不至于乱花!”
谈笑吃惊的慢慢睁大眼睛,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您不是开玩笑吧?”不过,她终究没说出口,但是还是觉得好笑的无法辩驳。
大概是谈笑的表情让陆妈妈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她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不动你们的钱。我和你爸爸的钱足够了,国家又给那么多报销,陆枫在部队基本不动钱,所以就算加上你也富富有余。你们的钱不动,攒着将来用在刀刃上。”
谈笑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终于恢复了正常,试图理解陆妈妈的心情:“妈,我和陆枫是应该定期给家里交些钱的。等晚上回去我们商量一下。”
陆妈妈想:哦,也对,他们是得商量一下。好吧,我就民主一些,让你们去商量商量。省的显得我稀罕你们的钱似的!陆妈妈很大度的点头答应了。
谈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转头要走。陆妈妈叫住她说:“来,谈笑,我教你择菜。”
谈笑咽了口唾沫,终于露出不快的样子说道:“妈,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你和陆枫自己住,不自己做饭怎么行!”
“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诶,我就很不赞同你们年轻人这种行为。你看现在电视报道的,连纸包子都有,就算用的是真菜真肉,那么大的油,那么多的盐,那么多的味精,吃了不健康!这还不算,那些菜我看了,一个炒白菜就要十几块钱,二十几块钱,太贵了。放龙肉了那么贵?陆枫天天在部队里呆着,我知道部队的伙食,大锅菜根本就跟不上营养。当年,我一随军,第一件事就是不让你爸爸吃食堂里的菜。现在这么多年了,你看他身体多好!夫妻一体,要互相照顾。你得学会做菜做饭,这才是个家嘛!来,过来,我教你。”陆妈妈一边念叨,一边麻利的接过小阿姨洗好的菜。
平常都是小阿姨择菜,她老人家是大厨,今日真的纡尊降贵了。
谈笑看了一眼客厅,仗打的正激烈,硝烟弥漫,人心惶惶。无可奈何的坐下,有眼无神的看着陆妈妈择菜,想着自己的电话怎么还不响?
心里默念着,从一数到。”
“诶,诶,怎么现在还加班啊?你们领导……”
陆妈妈的声音消失在身后,谈笑飞也似的逃开了。
回到楼上重重的吁了口气,一把将床上陆妈妈给买的布偶狠狠的扔到墙上,泄气的坐了下来。想了一下,拿起电脑包,下了楼。
陆枫还在如醉如痴的看电视,谈笑走到他身边,点点他。陆枫回头看了看谈笑说:“你回来啦?”说着就要看电视去。
谈笑拦住他说道:“我已经回来过了。刚才接到电话,有点急事,我先走了。你跟爸妈说一声,我今晚就不在家吃饭了。你如果方便就等我,我来接你。要不,你就打车;如果不回去了,就给我发短信。”
心中实在郁闷,谈笑忍着说完这一段话,也没给陆枫反应的时间,掉头就走。
陆妈妈从厨房里看见,追出来说:“呀,要吃饭了,怎么还出去?”
“有事。”谈笑头也不回的还往外走。
陆妈妈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谈笑干脆理都不理了,拉开房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陆枫回头看看老妈,有点不明所以。陆爸爸从电视里抬起头,看看谈笑消失的方向,再回头看看老婆,微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谈笑冲出家门,却茫然不知该去哪里。或许她应该回自己家,那里还有小疯子。但是那里已经充满了陆枫的味道,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她就想起陆妈妈。以她现在的心情,最好还是忘掉这个女人。
想来想去,车子已经开到办公室楼下。
从电梯出来,刷卡进门。里面流泻出一丝灯光。这个时候,还会有谁?
绕过屏风,穿过前面的会议室,走进工作间,才看到是宋白屋里还亮着灯。
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谈笑推门进去,宋白见是她愣了一下才说:“你不是回家了吗?”
谈笑笑道:“许你加班,就不许我加班吗?还是……”她几乎没意识到自己下一句想说什么,脱口而出,“我坏了你的越洋情话?”
宋白脸上一红,赶紧摆手:“哪里!哪有什么越洋情话!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我想把手头的东西整理一下。白天没时间,只能这个时候做了。”
谈笑点点头,就要退出来。宋白道:“诶,你呢?你这两天走的挺早的,今天怎么啦?吵架了?”宋白出奇的敏锐。谈笑有些尴尬:“哪有!客户打电话,临时要个东西,挺急得。”
宋白见她颜色不对,不便细问,“哦”了一声便看着谈笑走了出去。
谈笑随手要关门。宋白道:“开着吧!你不是也在呢,晚上这样安全些。”
谈笑道:“写字楼里应该没事,不是有保安嘛!”话是如此说,门却留下了。
宋白看着旁边屋子里的灯光亮起来,铺在地上,有些闪神。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埋头工作。
外面林立的高楼闪烁着缤纷的霓虹,打出各式诡异的变形。一个个小小的窗口,组成零落的星光,随着高楼的延伸,一直通向天际。楼下面,三环上的路灯连成一道橘红色的河流。各色汽车拖着红色的尾灯,描出河水的水纹。
谈笑其实没什么事可做,褚丽丽的事情并不着急,她大可放在年后处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夜色里光影的喧闹无声而嘈杂,寂寞扑面而来。黑色的落地窗里站着一个削瘦的女人,挽着长发,双臂交抱。谈笑伸手去摸她,触手处一片冰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谈笑突然觉得心里一紧,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医生的嘱咐,她叹了口气,缓缓的坐回椅子,闭上眼睛。
听着自己的心跳,谈笑慢慢的平静下来,渐渐的进入半梦半醒的阶段。
宋白听隔壁没有动静,悄悄站起身来,走到谈笑办公室外面向里看。谈笑伸着手,抚着落地窗,好像在和镜子里的人说话,但是屋里又非常安静。
宋白有些着急,却不敢打断。等到谈笑捂着心口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时,他吓得一步跳进阴影里。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想让谈笑看见。
眼见谈笑闭上眼睛,胸脯高高低低的起伏,明显是在压抑什么时,宋白垂下眼帘:谈笑在伤心啊!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发现谈笑生气或伤心的时候多半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这样呼吸着。然后慢慢睡着,有几次,他离得很近很近,近的可以看清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很少、很少……
这几天,看谈笑春风上眉梢,宋白心里酸酸涩涩。难得一向冷冽的谈笑有了些女人味,但是偏这些女人味不是给自己的!宋白只能安慰自己:喜欢她,当然就要让她好。只要谈笑高兴就好。
毕竟人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也许谈笑只是暂时的吧?
宋白告诉自己,竭力打消心中的想法,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是现在却无法专注下来,两个耳朵好像装上了雷达,随时搜索着隔壁的声音。
到最后,宋白快要把自己弄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藏在谈笑身边。如果当初他有机会站出来擦干净谈笑脸上的泪水,也许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宋白敲敲谈笑办公室的门,谈笑扭头看他,脸上什么也没有:“有事?”
宋白笑道:“不算正事。我还没吃饭。我看你也不像吃饭的。一起吧?”
谈笑想,我应该拒绝他。
但是,有些时候,不管这个人多么理智多么有控制力,总有一些时候,他或她要叛逆的拒绝理智。
谈笑说:“好啊,我正好没吃。不过,你请客。”
宋白笑了,轻松的说:“没问题,Mypleasure!”说着行了了个宫廷礼,谈笑笑了,侧头轻点,提着书包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
第29章回归
鼓楼附近有许多胡同,谈笑由着宋白,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穿行在这些大同小异的胡同里。偶尔有红男绿女从昏暗的灯影下飘过,让人恍如在梦境。既是梦境,就不妨放纵一下。谈笑干脆放弃了提问,甚至让宋白牵着自己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黑影中闪出两粒红色的光晕。走进了才看见是两盏极不起眼的红灯笼。推门进去,悠扬的古琴曲正余音袅袅,穿过影壁,已然变成徐徐的萨克斯。
人不多,亦不喧闹。
谈笑打量着第一进的正房,这里被布置成主会场的样子,其实也无非是在西北角设了个吧台,靠南墙根儿一溜的——床!
看谈笑吃惊,宋白笑道:“这里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据说叫什么床吧,很有意思。”
谈笑摇摇头:“又是你的老外朋友介绍的吧?”
宋白点点头,谈笑叹口气:“果然东西方差异。”
屋子的东半部分,有些人围桌而坐。因为有了宋白的介绍,谈笑注意看了看,除了当中是四个圆凳加一个圆桌外,周围则都是各式各样的“床”或者“榻”,或者类似的东西。或者是因为坐器的缘故,坐于其上的人似乎总是透出那么几分“躺”的慵懒。在这里,你就是想大声嚷嚷也不太可能。
宋白要了两碗清粥小菜,谈笑道:“在这种地方,没有酒就太煞风景了。”说着又点了两瓶青岛,加上几碟小吃。
一边吃,一边聊。先是说大学里的趣事,后来到各自的发展,谈笑有保留的提到了以前律所里的人。宋白早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毕竟这个圈子不大,他理解谈笑不想留人话柄的意思,并没有追问下去。
聊着兴起,不知不觉间,连谈笑都喝了两瓶了。宋白犹豫了一下问道:“谈笑,你听过两只刺猬取暖的故事么?”
谈笑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两只刺猬互相取暖,结果把彼此扎烂的那个?”
宋白道:“大概是吧。但是略有不同。”
谈笑问:“哪里?”
宋白道:“是一只刺猬受伤,另外一只完好。”
谈笑觉得有趣,追问道:“哦?怎么回事?”
宋白说:“甲刺猬愿意做出牺牲,为了让乙刺猬取暖,把自己的刺全拔掉了。然后他们互相拥抱,乙刺猬把甲刺猬扎死了。”
谈笑蓦的沉下脸说:“它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即使它不死,乙刺猬也不会因此得到温暖。”
宋白不以为然:“你无法让一只一辈子长刺又离不开刺的刺猬去准确预知不长刺的结果,那显然超出了它的能力范畴。”
谈笑沉吟良久才说:“或者还有另外一种结局?”
宋白有点诧异,他以为谈笑会和他辩论到底。
谈笑说:“甲刺猬看到光秃秃的乙刺猬,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转身离开了。”谈笑苦笑着,干巴巴的叙述。
宋白有点吃惊,这个是他没想到的,于是问道:“那个……也有可能。”
谈笑道:“没了刺的乙刺猬死路一条,和你的那个故事殊途同归。”她喝了一大口啤酒,嘴角留着一些白色的泡沫。
煤油灯的映衬下,宋白看见谈笑毫不介意的慢慢伸出细长的食指,饱满的指甲泛着粉红的光泽,轻轻扣在那层白色泡沫上。谈笑双眼微闭,似乎用自己的指尖感受泡沫的边缘,缓慢而坚决的绕了一个小圈。轻轻一弹,嘴角便干干净净。宋白觉得有些炫目,眨了下眼,谈笑已经用纸巾慢慢的擦着食指。专注的神情好像那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天外来物一般。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谈笑才幽幽的问:“你想说什么?”
宋白恍然回神,分散的灰色脑细胞再度从四面八方呼啸着聚集到一起,轻轻咳嗽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但是我也见过很多人在平衡事业和家庭的时候……嗯,弄不太好。”宋白不知道该怎么提醒才能显得“正大光明”,只好欲言又止。
谈笑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平衡双方的的关系,的确心有余力不足。但是,无论如何,乙刺猬是不该拔掉自己的刺的。”
谈笑举起酒瓶,轻轻的磕了一下宋白的,“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宋白觉得自己两颊热的可以把啤酒烧沸,然后在嘴里爆炸,赶紧喝了一大口快速的灌进自己喉咙才觉得好些。借着这个动作,他平静了一下说:“嗯……,或者我可以和褚丽丽谈谈?”
谈笑笑着摆摆手:“那对她不公平!其实,以前我也有个类似的经历,已经有人教过我了。只是当时没注意,现在想起来才明白而已。”
宋白知道她已明白,就不再提这个话题,回敬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谈笑心里暖洋洋的。这是工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在工作上给她善意的提醒。
聊天轻松的进行着。
谈笑收到陆枫短信的时候,正和宋白聊着最近出台的一部仅次于民法的新法律。
宋白认为这部法律几乎照搬了台湾相同的法律,在大陆操作性不强;谈笑则认为,有胜于无,只要有个开始,无论怎么烂的一个开始,都至少是个质的飞跃。两人虽然一致认为这部法律并没有提高大陆的立法技巧,但是是否完善了现有的法律体系,却同而不和。不过,两人的教养都不错,在啤酒的放松作用下彻底的摊开各自的观点。有激烈的交锋,也有观点的接受,这种近乎“学术式”的探讨,自从他们离校以后已经N年没有过了。真是过瘾!
宋白看着谈笑的脸色,试探着问:“你家那位的短信?”
谈笑点点头:“他要回去了,让我去接他。奇怪,才几点啊?”谈笑看看表,刚刚九点半。平常这个时候陆枫正精神百倍的玩他想玩的事。今天竟说“困了”!
宋白呵呵一笑道:“时候不早了。真羡慕你啊,还有人挂念着!我送你回办公室取车吧。”两人出来的时候,谈笑懒得开车,坐着宋白的车去的酒吧。
谈笑道:“算了,这两天怪累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打车就好。”
“岂能有始无终?你可不能破了我的君子之风。”宋白半真半假,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
谈笑微笑着低头,一缕发丝从某人面前掠过,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谈笑似乎觉察到什么,就着起立的时候,低着头退了一步。只一步,就将这份暧昧“嗤”的一声撕碎了。
宋白心里叹了口气,这时他觉得自己是认同谈笑的观点的:有胜于无,只要有个开始,无论多么烂,总比没有强。这样看来,今夜还算是卓有成效的夜晚!
宋白和自己开着玩笑,重新打起精神,带着谈笑回到办公室所在的大厦。彼此告别,再各自上路。冬夜的风从楼与楼之间呼啸而过,除了打散撕碎一切之外,还把所有被打散和撕碎的东西重新绞在一起,拆不得,理不得。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谈笑给陆枫打电话,说自己快到了。让他提前出来,陆枫有点不情愿的说:“要不你还是进家坐坐吧!爸妈都在呢!”
谈笑叹了口气:“我累了。坐坐也行,但是我想早点休息。陆枫,我很累!”她想起宋白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迷迷糊糊的让了太多。那么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让了吧。她很累,累的不想再分出精力去应付陆妈妈——这个不讨厌但也不讨喜,没有恶意但是绝对能让你恶心半天的老太太。
她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这个精力!
陆枫有些迟疑,然后说:“你先来再说吧!”
谈笑知道结果肯定是如他愿的进门再聊聊,放下电话,“离婚”两个字浮上心头。
自己当初干嘛结婚?
摆脱周嘉?证明自己能维持一个家?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像妈妈一样?
谈笑也迷惑了。
在这个疲劳的冬夜,谈笑的大脑有点慢。心头的暗火已经让她忘了和陆枫之间的那些点滴温暖,她只记得陆妈妈带给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憋屈”的经历。几乎,这段婚姻就是和陆妈妈的“战争与和平”!
谈笑揉揉眉心,坐在车里不下去,也懒得给陆枫打电话。打开车窗,冷风灌了一阵才稍微好些。
“怎么不进去?”陆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实际上,谈笑走时的表情让后知后觉的陆枫隐隐有些不安。听说谈笑要回来,他已经跑出来看了N次。不过,看到谈笑不肯下车的样子,陆枫心头又有些恼火。在暗处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来问道。
谈笑有些吃惊他的及时,但也没太在意。淡淡的说:“啊?你出来了,那就走吧。”
陆枫嘴唇动了动,突然哼了一声,掉头回家,把谈笑一人留在原地。
谈笑翻了个白眼,考虑自己是掉头回去呢,还是跟着他进门?
“进去没?”那娇倩睁大眼睛看着谈笑。
这是年前的最后聚会,两人坐在贵宾楼的咖啡厅里一人一杯咖啡享受着逛街之后的小憩。那娇倩准备给自己买辆车,她没想好是买大的奥迪,还是钟爱的小甲壳虫。这会儿拉着谈笑来东单这里看看,顺便逛逛名品店。
谈笑嗅了嗅新买的欧舒丹腊菊晚霜的味道,说:“进去了。不进去就会吵架,进去还有可能吵不起来,干嘛不进去。”
那娇倩说:“那你总这么让着,将来岂不吃亏?”
谈笑道:“哪有将来,过一天算一天,等到我觉得没什么可让的,就离了算。”
“那还不如现在离呢!”那娇倩道,“夜长梦多,到时候你就舍不得了!”
“你是说孩子吗?我不会因为孩子勉强一段婚姻的,你应该知道我。”谈笑很强势的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要放弃什么,至少要曾经努力争取过。争取不到再放弃,也不会后悔。”谈笑怔忪的想到:母亲后悔过吗?苏阿眉可也是这么想的?那一瞬,谈笑一贯认定的对错突然间变得模糊了。
那娇倩没察觉,借着说:“你觉得陆枫比周嘉更值得?”
谈笑看了一眼那娇倩:“没有。即使周嘉我也努力过,是没有办法接受才分手的。”
“你不喜欢他的花心?”那娇倩还是有些不确定。这个问题聊了很多次,每次她都需要从谈笑那里确认一下。
谈笑耐心的说:“不喜欢的方面有很多。从和陆枫比较的角度而言,周嘉对那个人的殷勤和意图让我觉得恶心!”
谈笑重重的说出“恶心”两个字,显然深恶痛绝。
那娇倩想了想,什么都没说,低头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良久,突然开口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谈笑愕然。
“陆枫。你们回去以后呢?你和他讲了他妈妈要收了你的钱的事了吗?”
谈笑笑了,看来心情还不错:“回家他自己主动问的。说是他妈下午和他提了,他已经拒绝了,让我今后不用担心。”
说完,谈笑放松的倚在沙发里,脸色明亮起来。
那娇倩认真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说:“真好!谈笑,你的命真好!”
此时已是大年二十八,午后的阳光分外柔和。
谈笑翘班出来和那娇倩逛街,在咖啡店里休息了一小时之后,二人“再战江湖”,转战东方新天地。在CHENAL店里被那娇倩数落了一顿装穷之后,谈笑在店员鄙夷的目光里依然固执的捂紧钱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谈笑足够坚定能够拒绝诱惑。下地库的时候,谈笑还在喋喋不休的为自己辩解:“我现在不能花太多,不然就给他妈妈落了话把儿。忍忍吧,忍忍吧!”最后连说几个“忍忍”,还搓了搓手,显然已经快忍不住了。
“可是,我觉得你至少该有个LV的包吧?”那娇倩干脆站住,“连个像样的台面都没有,你怎么镇住那个狐狸精啊!”狐狸精是那娇倩给褚丽丽的外号。因为有一次她说脱了嘴,褚丽丽变成了狐狸狸,就得了这个外号。那娇倩认定褚丽丽喜欢宋白,所以处处踩谈笑。
谈笑几近呻吟的说:“要靠本事,不靠花架子。”
“人要衣装!”那娇倩也是牙尖嘴利之辈,“世上人都是敬衣冠的!”
谈笑道:“所里前台都背着LV,和真货一样。淘宝上买的,我还有网址呢!”
那娇倩嗔道:“没出息!她天天挤公交,背着真包别人也会当成假包的。那叫烧包!”
谈笑反应很快:“我开着雨燕,背着假包是不是也会被人当真包啊!”
那娇倩道:“你就抠门吧!你无可救药了!留着钱干嘛,养着陆枫啊!”
谈笑道:“我就是觉得不值,不过我真看上Dior那款包了。就是红色的,有点艳!”她咋咋嘴,看来没拿定主意。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各自的车位。那娇倩隔着一段距离听见了,立刻跑过来,一把拉住她说:“看中了你不吭声!哪款?走,带我去看看!”
“额?”谈笑茫然的又被那娇倩拽了上去。
家里各自有个男人等着,两个逛街斗嘴搞得腰疼脚疼嘴巴疼的女人放弃了一起吃晚饭的规矩,拎着大包小包告别回家。
陆枫开门就看见谈笑手里大大小小的纸袋子,左右两只手都满满的!
“快,让开,累死我了!”谈笑平踮着脚,一直冲进卧室,手一松,袋子扔了一地,人已经趴在床上不动了:“啊呀,累死了!”
陆枫看看落了一地的东西说:“你不是上班呢吗?”
谈笑埋着头闷闷的说:“我翘班了。”
“啊?”陆枫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旷工?”
谈笑露出半边脸,半个鼻子半个嘴外加一只眼,嘴巴一歪一歪的说:“体味生命的意义。”
“啊?”陆枫被这种不着边的回答搞得莫名其妙,“你不上班,你们老板不生气么?”
谈笑一撇嘴:“比起老板的不高兴,我高兴不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陆枫道:“你胡说什么。不按时上班,无故旷工,这样不行!”
谈笑叹了口气,坐起来说:“记不记得我说过那个叫褚丽丽的?”
陆枫点点头。
谈笑道:“今天下午本来是和她去见客户的,谈项目的具体情况。”
“那你更应该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比她强么?”陆枫更不明白了。
谈笑诡异的一笑,说:“这叫以退为进。褚丽丽迟早会需要我的帮助,到那时,我就可以开条件了。如果现在我跟着介入,到时候就是事情变成我应该做的,我就没资格要条件了!”
“万一人家不需要呢?”陆枫觉得谈笑自信的过头。
谈笑耸耸肩,“也有可能。那就只能等等了,等到她犯错的时候,我再接手。唉,斗呗,总是互有胜负的。”她说的很大方,还拍了拍陆枫的肩膀,“看开些吧!”
说完,走进卫生间洗漱了。
陆风笑着摇摇头,都说自信的女人很强势,可是这时候的谈笑只会让他觉得好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觉得不一样。
昨天晚上,谈笑跟着他进了家门,还和陆爸爸陆妈妈坐着聊了会儿天,陆枫当时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晚上回家,就把下午怎么拒绝老妈说了一遍。等他说完,谈笑就说要每月给父母一些钱。倒不是因为缺钱,而是略尽心意。让老人家知道儿女们还想着他们,不然他在部队老是说不上话,也不是办法。陆枫很高兴,但是拒绝了:主要是不想要谈笑的钱。男子汉养家糊口是职责,他不能再增加谈笑的负担了。在他看来,谈笑能经常代他回家看看,照顾老人已经足够了。
虽然谈笑某些想法很别扭,但是陆枫发现谈笑其实是个弹性很强的人。通常情况下,她也可以按照一般的原则去做事情,让大家表面开心。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改变她骨子里的疏离?这个想法让陆枫很兴奋,也很有成就感。
两个人的思路完全不对盘。陆枫想着越过越团结,变成一个人;谈笑想着,凑合着来,忍无可忍的时候变成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但是就这样南辕北辙的想法,两个人过的还挺开心!
或者,乐观的人处处往好处想,与悲观的人处处做最坏的打算,在效果上都是一样的?
第30章“担心”
大年三十终于如期到来。
中午的时候,宋白率领大家去皇家粮仓的大董烤鸭店暴搓一顿。在大家极H的时候,宋白清清嗓子,告诉诸位:“各位,这顿饭价值不菲,摊在每人头上也不少钱。我个人建议,就当是今年的年终奖了。大家是否同意?”
话音一落,席上鸦雀无声。宋白的表情极其认真极其无辜,就好像他在政府听证会上的发言一样,一板一眼,面无表情。
褚丽丽犹豫了一下问道:“宋白,你是说真的?”
宋白反问道:“你同意了?”褚丽丽连忙摆手。
谈笑慢悠悠的说:“可以反对吗?”
宋白继续那句追问:“你发对?”
谈笑道:“你还没宣布表决程序,怎么表决?”
说到这里,大家也似如梦初醒,嗡嗡嗡的议论起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趁着混乱,大声的建议宋白撤回该项motion。
宋白食指一点,一反往日的平和说:“这么说你是认为我这项提议是对大家有利的了。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同意,只是等其他人表决?”
谈笑反驳道:“动议是在诉讼中向法官提出的,请求做出有利于申请人的裁决、命令或指示的行为。我不认为,这里有人可以充当法官或法庭这种裁决机构。”说着她看了一眼众人。大家利益相关,心有戚戚,随目光所至,纷纷后退。
宋白说:“我们不妨参照议会制度,我也是很民主的。”
褚丽丽反过劲儿来说:“那就先把我们这里的议会制度说清楚吧。”
这时又有一人站起来说:“我看不妨把这个作为来年的课题,等研究出来再决定吧。”
宋白无辜的说:“那就是不发年终奖了?”
褚丽丽说:“我们有现成的年终奖制度,在新法未出台之前,旧法生效期内依然有效。宋白,该掏多少掏多少,一个子儿都别想少!”一锤定音,众人哄堂大笑。这一轮论辩,宋白显然落了下风。
宋白跟着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说:“好好好,你说了算。我掏钱,我掏钱。”
褚丽丽得理不让人,跟着说:“不许开发票!”明摆着是让宋白当冤大头。
席间还有律师“怜悯”宋白,接着说:“别别别,怎么能纵容企业逃税呢?丽丽,不如这样,我提议开个人抬头的。同时呢,也给宋白一个中奖机会?”他说的悲天悯人,好人好事做到底,宋白却一定要自己掏腰包了而且不能开所里抬头的发票了!
没办法,谁让他拿大家的年终奖开涮。宋白看了一眼谈笑,那边笑意盈盈,见他看过来,张大嘴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宋白认得。在学校,无数次的看她和那娇倩这样“千里传声”,他早就熟悉了那句话的意思——
“活该”!
吃完饭,回到所里就是领红包。虽然通过电子转账和邮件完全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是宋白认为只有真金白银的拿到手里才能让人的肾上腺真正分泌出东西来。所以,他总是扣下一部分现金,用漂亮的红包包好,然后一个个的发给每个人,同时再加上一句祝福。至于是什么祝福,就取决于他当时能记得什么了。曾经有人听到过他用《大话西游》的一万年作为祝福语,给人家发奖金。结果人家老公就在外面,差点误会了!
这些都是谈笑听说了。等宋白像模像样的把红包发到她手里,原汁原味的背诵了一段电影《莎翁情史》的对话作为祝福之后,她再也憋不住——笑场了,捂着肚子走出宋白办公室。
褚丽丽就在门外,扶着她说:“滑稽吧?我早就说了,他特能装。连发阿堵物都弄得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似的,没见有人爱钱爱成这样的!”
谈笑本来就笑得不行,听了褚丽丽如此“解释”宋白的苦心,再加上宋白戏剧性的表演,干脆就近找了个凳子,趴在桌子上埋头“苦”笑起来。笑完再说吧!
下一个是褚丽丽,鉴于她无法无天的个性,保不齐能搞出什么乐子。早有人围在门口,伸长脖子等着。谈笑笑得眼泪留个不停,不敢再看,赶紧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还没到门口,手机就响了。
“今天几点下班?”是陆枫的,“我在家里,你下班来接我一下吧,我们一起回家。”
谈笑奇道:“你没回家啊?”他不黏着娘,还真是奇怪。
陆枫有点不好意思:“我打特警忘了时间了。早饭还没吃呢,你回来时带点东西啊!”
“啊,我现在不能下班。”
“没事!呀,重启好了。就这样啊,别忘了~!”陆枫匆匆忙忙挂掉电话,谈笑无奈的摇摇头。隔壁传来哄堂大笑,不知道褚丽丽和宋白又出了什么洋相?
欢天喜地的拿了钱,大家各自准备回家。宋白站的门口刚要开口说话,褚丽丽立刻堵住他:“别!看在过年的份上,您就免开金口让我们舒坦点吧!”实在怕了他的乌鸦嘴,众人真担心他又蹦出个“加班”什么的。
宋白委屈的一摊手:“祝节日快乐也不行吗?”
办公间里响起友善的笑声,宋白一拍手:“好啦,节日快乐!大家明年见啦!”
有人收拾好行李,直接要奔车站的;有人拎着礼物,直接要走亲戚的;一一从宋白门前走过,挥手笑着道别。所里业绩不错,拿着丰厚的礼包,迎接未来欢畅的七天。
谈笑记得陆枫还没吃饭,犹豫了一下,没有等到最后。走到宋白面前说:“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宋白看看表:“七点。”
谈笑亦看表,才三点:“有些早。准备去哪里?”
宋白指指办公室:“收拾一下吧。”
谈笑看看四周已经快没人了,说:“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坐坐吧?”这大过年的,剩一个人在办公室的味道,她知道也习惯,却不忍见别人如此。
宋白微一沉吟说:“也好,听说你先生回来了,还没拜会过。”
谈笑笑着点头,旁边褚丽丽挤过来说:“谈律师,我没车,方便带我一程么?”说着指指自己座位上一堆东西。
宋白奇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褚丽丽道:“淘宝啊!送来的。我哪有那时间去逛街,这不是让我妈逼得么!”
谈笑转了下手上的钥匙,说:“不嫌我的车小就一起吧。”
褚丽丽欢呼一声,催着宋白收拾东西。待宋白转身进去,冲谈笑一挤眼:“您真的要带他回家?”
谈笑点头,褚丽丽摇头道:“我靠,那那些谣传岂不是要崩溃!”
“什么谣传?”谈笑明知故问。
褚丽丽倒也没有芥蒂,直接说:“您和宋白啊!你这么光明磊落的让他和您先生见面,那还有啥好传的?哼,除非他是Gay,不然真没嚼头了!”
谈笑知道这些都是紧张生活的饭后谈资,一向不是很介意。倒是看褚丽丽大大方方的在她面前聊这些,率直明朗,反倒有几分好感。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送褚丽丽到家,折回来的路上,谈笑绕过景山前街,从庆丰包子铺里买了二斤包子。陆枫饭量不小,希望这些够他吃的。
宋白有些沉默,但也没说什么。谈笑捡着方便的,说了些新房子装修的事情。宋白说:“陆枫在部队,你一人若是忙不过来,所里可以帮你。”
谈笑知是他愿伸以援手,又怕她拒绝,抬出所里的名义。心里只念宋白体贴,无意间冒出一句:“想不到这么多年,你也变了一些。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可以一定要黑白分明的较真呢!”
宋白笑道:“趟的水太多,都搅成泥猴了。谁还能黑白分明?”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谈笑,“你不也是?”
谈笑倒是没犹豫,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她提前给陆枫发了一个短信,告知宋白要来的事情。主要是担心陆枫不收拾,弄得家里像狗窝,让人笑话。没想到,陆枫开门的时候穿的精神抖擞,屋里冷风飒飒:他不仅收拾了,而且还在大年三十,寒冬腊月的时候开窗通风!谈笑一眼瞥见躲在暖气下边无比哀怨的小疯子,就知道,这窗子开了可不是一会半会!
谈笑还没开口,宋白先奉上一个大喷啼。小疯子摇摇尾巴看看宋白,谈笑觉得它不太愿意让出自己的“宝地”。对小疯子的挣扎送上一个鼓励的微笑,谈笑赶紧说:“怎么开这么大的窗户?”
陆枫接过谈笑手里的东西说:“这不是锻炼身体嘛!我来不及带小疯子出门散步了,就让它自己在家里散散算了。”
谈笑哭笑不得,指着宋白说:“这是我同学宋白,他晚上七点的飞机,来咱们家坐会儿。”
“欢迎欢迎!”陆枫热情的伸出手,使劲的和宋白握了握,“常听谈笑提到您,欢迎啊!”
谈笑对宋白说:“家里小,陆枫你去把门窗关上,我去给你弄饭。”
陆枫想了想说:“好吧。来到里屋坐吧。外面地方太小了。”
里屋是卧室,但是也收拾出一块地方让大家聊天闲谈。谈笑还用碎花布弄成所谓的田园风光,用足了心思。宋白从没去过谈笑的寝室,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谈笑的生活。看着墙上淡青色的墙纸,周围是温暖的淡紫色花系,桌上还有葱绿修长的观音竹和一看就知道是从办公室拿出来的绿萝,不禁感慨的说:“想不到谈笑还真有生活情趣?”
陆枫说:“啊?她啊,没事就瞎弄。”
“挺好的,真的挺好。”宋白看着周围,坐在软椅上感叹着,
陆枫道:“谢谢夸奖啦。我平常老说她瞎弄,要是她听见你夸她,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宋白说:“谈笑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外号,说她不太理人。我们男生有时候聊起来,都说她的宿舍肯定是跟冰窟一样。没想到……呵呵。”宋白笑了笑,沉浸在回忆里。
陆枫眨眨眼说:“谈笑在单位还好吧?”
宋白走出回忆,答道:“不错。她是高级律师,而且又有自己的专长,所里还要依靠她呢!”
陆枫道:“哦,我听说您是……”他想说单位领导,但是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张口。干脆停在那里,等宋白接话。
宋白道:“哦,同事,我们一起做case,就是接案子。一般接来之后,会按照情况进行分配。嗯,我会负责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起专业内容,我可不如谈笑。”
陆枫“哦”了一声,说:“谈笑啊,有时候死心眼儿。做事还行,做人呢就差点儿。你们是同学又是同事,平常还要帮帮她。”
陆枫说的老气横秋,好像谈笑她爸。但是宋白却听出点别的味道,心里苦笑:人家终究是夫妻,关系怎么也比他这个外人近。说话也不用像他那般客气。
不过,宋白骨子里的厚道没有让他说出什么,只是接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脾气,所里其实还是很尊重大家的个性的。说起来,谈笑工作还是很勤勉的。所里业务量比较大,工期也短,谈笑很好强,总是能按时完成。有时候,我们都劝她注意休息,”
最近谈笑的工作状态不太稳,时而加班很久,时而很早下班,宋白知道这和陆枫回来探亲有关,但是却不能明说。只能隐晦的告诉陆枫有关谈笑的工作状态。
陆枫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只是说:“嗯,她身体不太好。是应该休息休息。”
这时,小疯子活蹦乱跳的跑进来,后面是谈笑,对陆枫说:“饭弄好了,你去吃点吧。”
陆枫站起来,弄平身上的褶子说:“行,那你们慢聊。我去吃点东西。”
谈笑和宋白聊起工作就没完,从各式数据到各种程序,甚至说起客户的秉性,直到五点陆枫走进来问是不是该去机场了?两人才惊觉时间过的很快。
陆枫带着小疯子坐在后排,宋白坐在前排,谈笑开车。一行人赶奔机场,路上稍微有点拥堵,好在时间充裕。下了车,宋白与他们夫妻挥手告别,看小车绝尘而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看来,谈笑夫妻虽有嫌隙,至少目前的生活还算和谐。自己先前想的,有些左了。
机场人来人往,宽敞的候机楼里灯光明亮如昼,各式商品照人眼花,宋白却觉得这个来往了无数次的中转站突然很冷清。所有的人和物都如背景一般渐渐消失,唯有他自己看着窗外一排排的飞机,还在无限期的等待、等待、再等待……
送走宋白,陆枫坐回前排。小疯子在后排的笼子里抗议了两声就趴下了。谈笑有点担心:“它怎么了?不会是晕车吧?”
陆枫回头看看,狗眼微抬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只好说:“没事。多晕两次就好了。不能惯它毛病。”
谈笑和陆枫回陆家过年,谈笑不忍心小疯子自己一“狗”熬过这个时刻,坚持要带上。陆枫家里以前养过猫,搬家后就再也没养了。所以,陆妈妈并不是很介意带小疯子过年。陆枫有点担心老爸看不上小疯子的血统,但是在谈笑面前他什么也没说。
想了想,陆枫问:“你怎么把他带家来了?”这个“他”显然是个人,因为陆枫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和刚才的热情有礼截然不同。
谈笑说:“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人家还在办公室等吧。办公室都没人了。”
陆枫说:“那有什么不可以,你以前不也是如此吗?”谈笑和他讲过以前怎么过的年,陆枫顺口带了出来。
谈笑想说什么,张张嘴巴似乎又说不太好,闭上了一会儿才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啊?什么意思?”陆枫一时没转过脑子,心里还想着方才谈笑与宋白聊的眉飞色舞的模样。宋白身上有种东西,深深的刺伤了陆枫。他觉得自己和宋白站在一起就好像小疯子和一只纯种的圣伯纳在一起。如果你告诉他,那是自卑,陆枫绝对不同意。但是仔细想想,宋白和谈笑最契合的地方就是两人共有的那种学者气息,或者是嫉妒吧?陆枫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谈笑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她和她的朋友,与他和他的朋友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甚至连讲的话都不一样!
谈笑也觉出陆枫的别扭,试着淡化这件事,遂笑着说:“你想啊,我都不忍心让小疯子自己呆着,怎么可能让宋白自己呢?”听谈笑把宋白比作一只小狗,意思里似乎只要是个活物都会得到谈笑如此“照料”,陆枫心里平衡很多。至少宋白不是特殊的。
虽然带来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但是他也愿意理解成这是谈笑的好意。“他们家”谈笑,虽然满嘴不说“人话”,但是回家了还是他老婆。这点一直没变就好。
陆枫心里轻松下来,回道:“哼,烂好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别人。以后,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行!”
谈笑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什么叫照顾好,什么叫照顾不好呢?有人担心如何,没人担心又如何呢?
谈笑心情略微有些黯淡。如果今年算好的,那么往常年岂不是相当差了?可是她不是一样开心的过下来了么!而且,活的很好,很充实。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谁来担心她,又会怎样担心她?更不知道,所谓担心会起多大的作用?消除病痛,解决问题,还是答疑解惑?
过年了,有人对她说“不要让他担心她”。谈笑扭头看看说话的人,那人已经开了一道窗缝,慢慢的抽起烟来。那道侧影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起伏有致的唇线,还有不经意间发现的长长的眼睫毛,这个人在“担心”她么?
谈笑回过头来,心情真正愉快起来。今年这个年和往常不一样,同样开心。只是……
若有一天不一样了,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么?
第31章往事
大年三十的饺子是一定要在晚上八点之前包好的,警卫员和小保姆都回家过了,真正是陆家人一家过年。这个时候,连陆枫也要乖乖的坐下包饺子,不能逃跑。好在他在部队也和大家一起包过,虽然不好看,至少不漏。所以,当谈笑一脸为难的说自己不会的时候,陆妈妈吃了一惊:“那你吃什么?”
她问的是三十吃什么,谈笑眨眨眼说:“该吃什么吃什么啊。”
单身的日子,有时候反而会刻意的淡化节日的感觉,避开那些该吃的东西,仿佛就能避开随着节日而来的伤感。只是,这些情感没有经历的人不能理解,遗忘太久的人也不会记得。人,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伤痛和哀怨。
陆妈妈也曾一个人守着家庭,但是那时候她还有老人要侍奉,有小孩要照顾,有遥远但却同心的丈夫要思念,比起谈笑,她们的孤独是不一样的。所以听谈笑这样说,她也只能想当然的说:“超市里的那些速冻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来,学一学!”
又是学!谈笑本能的反感厨房,反感一切传统上认为女性应当会的东西。
眼皮一沉,思忖了一会儿,正要拒绝,一抬眼正看到陆枫在看她。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谈笑拿起一张擀好的面皮说:“就从简单的开始吧,要是漏了可别怨我啊!”
陆妈妈说:“没事,总有不漏的。咱们多包点,不怕。”
谈笑没注意她说什么,只是觉得陆枫的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整个人放松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愧疚,抿了嘴,认真的包起来。
其实,谈笑母亲在世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她们母女共处。举凡厨房女红一切事情,谈笑都会跟在妈妈身后屁颠屁颠的做着。包饺子不是不会,只是随着母亲的去世,随着记忆渐渐沉淀,就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僵尸拿不出来了。
陆枫仔细打量着谈笑的动作。她的手指僵硬颤抖,眼神空虚飘渺,母亲还在一边指导,但是谈笑显然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些显然早就熟悉却被遗忘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啊!”谈笑轻呼一声。饺子皮和龙的时候,双手重重一捏,两个拇指交叠在一起,手劲过大,生生的捏痛了。
“没事吧?”一直留心的陆枫赶紧问。陆妈妈也关切的看着。
谈笑摇摇头,尴尬的说:“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慢慢就好了。”
陆妈妈松了口气,又递给谈笑一张皮,随口问道:“谈笑,这次回去呆几天?”
谈笑道:“住一天就回来。”
“啊?那么短啊!多呆两天吧。你和陆枫结婚也没回去,这次不要见见亲戚吗?”陆妈妈显然想的比较隆重,口气里似乎还有希望被邀请的意思。
谈笑有点恍惚,看了眼电视里热闹非凡的春节晚会说:“没有亲戚了。”
陆妈妈没看见她的表情,一边擀皮一边说:“那不和你爸爸多呆两天吗?”
谈笑转过头直接低头看手里的面皮,一边捏一边说:“我没有爸爸。”
陆妈和陆爸同时停下手,惊愕的互相看看,明明谈笑的爸爸还健在,而且贵为一省大员,怎么可能……
谈笑解释道:“我和我爸爸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她看看二老,叹口气继续解释,“这在我老家是尽人皆知的。十八岁那年,我在省报发表声明,断绝和我父亲的关系。后来又向法院提出解除监护关系,反正最后就算了。”
陆妈妈眨了半天眼才问:“为、为什么?”
谈笑苦笑了一下:“他不配做父亲——”谈笑断住,似乎想怎么解释,最后放弃了,“我们没有父女缘,所以就算了。”
“胡闹!”陆爸爸很有男人的责任感,“什么父女缘!封建迷信!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女儿,登个声明就算了?!胡闹!”
谈笑眉头一挑,摆出又有什么办法的样子:“我恨他,是他对不起我们母女;他烦我,因为我让他真挚的爱情成为尽人皆知的笑话。不怕你们笑话,这里面的烂事多了去了。好在那年我十八岁,出来上学,一切都了解了。他有了新家庭,我有了新身份。抛不下的走了;放不开的放手了;大家都很好。没必要再牵绊什么。”
陆爸爸和陆妈妈听这里面似乎有故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的要死。
陆枫道:“谈笑,你是说这次不去……不见……”他不知道该不该称呼爸爸。
谈笑道:“跟他没关系。这次主要是带你去看看我母亲,过年了,上上坟,祭奠一下。让她九泉有知,可以放心了。”
哦,难怪谈笑说不必带很多东西;难怪谈笑说第二天就回来;难怪……
陆爸和陆妈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事先做过调查,但是他们总以为儿子娶回来一个身世“略微有些复杂”但是还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没想到这里面曲曲折折的藏着这么多事。按照方才的解释,谈笑十八岁以后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就是标准的“孤儿”了。心里又是可怜,又有点……替儿子可惜。
谈笑何等机灵,这种眼神见多了,心里只是冷笑。索性说开了,以后且看他们怎么办?
“我母亲和那个人从小是邻居。但是母亲读书不多,小学毕业后就独自工作支撑家用。那人一直上到大学。他们结婚以后,一直两地分居。中间那个人调动了几次工作,但都不能回家。其实也不是不回,只是一回来可能会影响仕途,同母亲商量之后,两人就暂时放弃了。后来终于能到一起……”谈笑咽了口唾沫,说:“才发现彼此有很大的差距。那个人不再是我母亲认识的小邻居,我母亲也不是当年的街道之花。然后就是他爱上了别人,我母亲死活不同意离婚。拖了几年,高二的时候母亲得了肝癌,很快就去了。那时,那个女人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都一两岁了。为了补偿他们的爱情和亲情,他弄了个独生子女证。反正那时我也宣布跟他脱离关系,倒也合适。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见他。”
谈笑没讲几个人的挣扎斗争,只是淡淡的把事实道出,已经把陆枫听得云里雾里。陆妈妈看的电视比较多,接受能力相对比较强,立刻分辨出,这是现代陈世美。但是,对方始终是谈笑的爸爸,说重了不好。思来想去,觉得谈笑也挺可怜,叹了口气没说话。她调查来的那点东西,都说谈笑的爸爸如何厉害了,关键的这个人还是不是谈笑的爸爸却没搞清,看来她还真不是做特务的料!
陆爸爸眨眨眼,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儿子,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如果当年自己和那个某某某真的有点什么事,面前这个宝贝儿子……他打了个激灵,不敢想下去。
陆枫伸手握住谈笑,低声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吧,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还有家里人呢!”
陆枫一说,陆妈妈也醒过来。到底是女人,同情心都茂盛,擦擦眼角的泪水说:“笑笑,你别怪妈说话直。你那个没良心的老爸不要就不要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我们给你撑腰啊!”
陆爸爸也赶紧表态:“小谈啊,别往心里去。不过呢,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就算有什么大奸大恶,还有一份血缘。该看开点就看开点,心胸要往宽里放。”
谈笑已经无数次听人如此劝了,连辩解都懒得辩解,只是懒懒的一笑,低头包第二个饺子。手艺捡回来很快,这个饺子包的有模有样的。
陆枫看看父母,又看看谈笑,生怕父母太过关心又被谈笑顶回来。赶紧说:“诶,怎么又有冯巩啊?今年的晚会他还出来?”
大家扭头去看,话题渐渐转开。
谈笑的手机铃声传来,道了声抱歉过去接电话。大概是到了拜年的时候,谈笑干脆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条条的发开短信。陆妈妈也不强求,任她做自己爱做的事。陆枫看看谈笑,又看看老娘,悄悄的蹭上沙发:“诶,你看什么呢?”
“哦,短信。挺有意思的。一看就是转发的,我正想转发给谁呢?”谈笑神色已经恢复,好像从没提过那些往事。
陆枫说:“我看看。嗯,这个……那个……”两手蹭了蹭,算是洗巴干净,赖在沙发里再也不肯坐下来包饺子了。
陆妈妈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干完,反正只要坐在这里不乱跑就好,所以依然埋头干活。陆爸爸逃脱不得,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看了一眼儿子嘟哝着:“偷懒!”
陆妈妈耳朵尖:“儿子累了,休息一下不行啊!别偷懒,把这几个包完了,我就冻上。”
大年夜,谈笑十八岁之后以家的名义度过,就这么悄悄的度过。
晚上躺在床上,陆枫已经困的呵欠连天。谈笑转身搂住他,低声说:“谢谢你!”仿佛不够,又加了一句:“有这一次,也够了。”
陆枫迷迷糊糊的拍拍她说:“嗯,以后都得这样,年年包饺子,真烦啊!”
谈笑扑哧乐了,主动埋进陆枫的怀里,听着他渐渐深沉匀长的呼吸很快也睡着了。
陆枫也曾去过陵园,家里的长辈去世,或者有战友牺牲,无论如何,那里都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这一次,谈笑带给他的却只有平静。
谈笑并不悲伤。
陆枫以为谈笑在强忍,便劝她发泄出来。忍多了会伤身体。
谈笑干脆坐在母亲的墓前,把花整理了一下,让陆枫也坐下。指着周围的群山说:“你觉得这里的风景怎么样?”
陆枫不知她要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谈笑说:“我妈最大的心愿是在青山绿水间有一个漂亮的院子。白墙灰瓦,不需要多华丽,只要干净,有花,有树,有狗,有人就好。现在这里,不是正和她的心愿吗?”她的声音很悠扬,手轻松的搭在膝头,“我记得那年我们刚搬到本市,那时候他还是个主管市里土地的官员。有个开发商带我们到西郊的一处别墅去玩儿。那里真的是青山绿水,特别漂亮。我穿着绿裙子藏在草丛里,他们都找不到我!可是,回家的路上,有人拦住我们的车,说要告状。要他们的土地,要他们应得的款。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那个人很生气。回家以后,妈妈和他吵了一架。刚团聚就吵了一架,也许就是不详之兆吧!”
陆枫看着谈笑,好奇的问:“为什么吵架?”
谈笑道:“妈妈的老家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很破很小。后来城市建设,强行拆除,补贴的钱还不够买一个卫生间。姥爷和姥姥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折腾,先后谢世。可以说,是被气死的。从那以后,妈妈就特别恨那些贪官污吏。她认定那个人已经忘了自己的出身,和那些贪官一样都在祸害老百姓。那天我在门外哭,他们吵架声音很大。那个人说,大家都这样,如果他不这样,连这个位置都呆不住,更别提做事了。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谈笑冷笑一声,“不知道他的大谋是什么?他推行的城市建设,重新规划,固然是一方业绩,可是那些被毁掉的古迹,那些丧失土地和房屋的人的哭骂也不少。或者这就是他所谓的代价。如果不出事,他还是颇有政绩颇有魄力的地方官呢!”
谈笑嘴角一撇,一脸的轻蔑。
陆枫问:“出事?出什么事?”
谈笑说:“前几个月我生病的时候,那娇倩告诉我,他可能被下面一个银行的贪污案带累了。你记不记得你来看我,在家门口遇见的那个中年人?那时候他们四处找我,想让我帮他们融到一笔钱,先应对上面的调查。”
陆枫想起那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谈笑说,他真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面目可憎!
“那现在呢?”陆枫继续问。
谈笑道:“不知道。与我无关。我们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她扭头看看陆枫,说,“母亲身体一向很好,虽然没他帮忙,可是里里外外照顾一家老小,精力充沛,从不生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脸色红润润的,特别让人舒服。可是,自从见了那个人,两人不断的吵架,到后来那人干脆……等查出病情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们家人气性大,生气特伤人。我以前不信,上次失业被裁,我一下子就明白那种感觉了。很难受!特后悔,总幻想着什么都没发生,一觉睡醒就又回到以前了。可是,现实无法改变,于是更加失望!我妈是被他活活气死的!”谈笑神色峻厉,陆枫好像听见磨牙的声音。一时无语。
谈笑说:“那时候,我听他花言巧语,觉得他跟其他人的贪污不一样,所以就匿名举报他作风不好。他手眼通天,一查就查出是我做的。当时就压下了。那时我就知道,检察院不可靠。所以我就开始向报社,向省委写信。有些小报登了出来,人们开始嘲笑他。为了保住前途,他在内部作检讨,还中止了和那个女人的来往。舆论压下去不久,他就升官了。我当时全力准备高考,一心想离他远远的。就在这段时间,他们死灰复燃。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已经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为了不影响我复习,一直没有搬过来。现在他准备让大家住在一起。你说,我能让他如意吗?”谈笑轻蔑的看着陆枫,好像面对的是那个人似的。
陆枫不舒服的躲开那目光,心里万分肯定,谈笑绝不会这么认命。
果然,谈笑说:“我把他那段时间为了补偿我给的零花钱攒下来,先是匿名在报纸上买版面发寻父广告,把他们的‘真爱’和母亲死去的真相用整版版面写出来。然后第二天,就在相同的位置发表声明,断绝父女关系。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报纸也不知道和他有关系,等到第二次知道的时候,报纸也乐意装傻。他想补救已经晚了。那时候,报纸差点脱销。人们对这种事情的追逐真是狂热。”
陆枫想像当时的热闹,心里也感叹谈笑的“决绝”。对一个官员来说,名声的影响可能比调查他更重要。谈笑的爸爸崛起的很快,但是后来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吧?
谈笑道:“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陆枫只好继续笨笨的摇头,眨眼间,他突然觉得老爸老妈虽然天天吵架,但是那生活真的很甜啊!
谈笑说:“我一直很后悔。有段时间,根本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就像你爸说的,我们是父女,毁了他,我能完好么?”
谈笑轻轻的问。陆枫心里一抽,握住谈笑的手,掌中冰凉一团,他更紧的握住,似乎这样就能暖热整个人。
良久,陆枫说:“你……或者,可以和他从新开始?毕竟,他是你父亲。”
谈笑摇摇头:“我也想过的。可是,每次想起我妈,就好像有根刺扎在那里。看见他和那个女人恩爱,就像有人使劲摇着那根刺!所以,我只能离他远远的,不闻不问,只道世间无此人。有这样的父亲,你会觉得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单亲小孩都比我走运!”
陆枫无言以对,只能叹口气,拍拍谈笑的后背。或许,这是谈笑能做出来的最好选择了。此时,陆枫已经完全放弃见此人的想法。
风很冷,陆枫担心谈笑坐久了冻着。两人站起来,再次为谈妈妈打扫干净墓地。陆枫认真的鞠了一个躬,说:“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谈笑的!您放心,我和谈笑一定会把我们家经营好,好好过日子。”陆枫突然发现自己嘴很拙,除了好好过日子也说不出什么了。尴尬的看了眼谈笑,谈笑眼角有泪,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妈,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死心眼儿的。真的!”
陆枫觉得谈笑的话怪怪的,似乎和他的不一样,但是也想不出别的意思。两人鞠躬离开。
谈笑的意思很简单,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陆枫走了,她必会放手,然后继续自己的人生。
两人各怀心思,刚出陵园,对面已有不速之客在等待。而且,看来已经等的很久了。
陆枫停下脚步,谈笑低声说:“周嘉果然如此!”
第32章叹息
大门前面的汉白玉台阶下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已经两鬓斑白,女的却风华正茂。陆枫依稀认出那个男的就是向自己打听谈笑的中年男子——谈笑嘴里的“那个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变化如此大。
谈笑本来搀着陆枫,陆枫觉得碰着自己胳膊的地方突然动了一下,接着能明显感觉到谈笑僵硬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谈笑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如常。陆枫心里暗叹,下意识的拍拍谈笑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似的,带着她走下台阶。
谈笑的意图非常明显,绕过那对男女径直离开。只是别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走过。
“小红!”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开口,声音依然威严。
陆枫感觉谈笑犹豫了一下,仍然在继续前行,可是刚迈开脚步,谈笑那边反倒停住、或者停滞。胳膊被死死攥住,陆枫暗自庆幸谈笑从不留指甲,否则这时候胳膊上肯定有四个窟窿。甚至不用去看,陆枫都能感觉到从谈笑那边传来的微微颤抖。
“哼!”谈笑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抬头看看前面的“那个人”,不屑的扭过头去拽着陆枫就要继续走。
陆枫知道这个男人对谈笑依然有影响力,怕是走不了。意思意思的抬抬腿,等着谈笑停下脚步。
“唉!”那个男人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苍老,“谈笑!”
陆枫猛地抬头,正看见那个人眼里含着泪水,嘴唇微微发抖。似乎非常的无奈,非常的痛苦,又似乎在说:“求求你,别闹了。”“停下来,我们谈谈”,“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别走开”!
谈笑没有抬头,但是就在她一偏头的那瞬间,陆枫眼角瞥见谈笑轻轻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点水迹就那样悄悄的留下。
陆枫有些惋惜:一对父女,闹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经不是对错可以说明,也不是退让就可以弥合的。他们中间有一道深沟,通往黄泉、或者天堂。谁也迈不过以生命为代价的爱与恨!谈笑说过:他是她先天不足的心脏,除非换颗心否则永远治不好,但是,心岂能说换就换!
悄悄的转移目光,陆枫打量着那个人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大概就是苏阿眉了:细长如丝的眼睛,素净洁白的一张脸,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梁,略带鹰勾的鼻子,站在男人的角度,陆枫承认这种女人非常耐看。凭她半依半靠在那个人身边的姿势,就已经带着一种浓浓的娇媚感。相比之下,同样是挽在男人身侧的谈笑,就显得笔直挺拔。
陆枫脑袋有点脱线,当年谈笑爸爸面前是不是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如丝萝依人,一个似白桦泠然?
“有事?”谈笑冷冷的声音拽回陆枫的思路,有点愧疚的再度挽紧谈笑,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其实谈笑也没有那么坚强,即使如乔木吧,也是暴风雨中的乔木,他们更应该挽手抗击风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与谈笑交谈有些不习惯,开口说:“你……怎么结婚了?”
应该是谴责吧?结婚了也不和他说一声?陆枫猜测,心里替这位“父亲”感到些许悲凉。忍不住暗自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家庭变成这样!这一刻,陆枫油然而生“保护者”的感觉,胸膛下意识的挺了挺。
他的变化没人注意,谈笑的回答显得刻薄而不近人情——虽然很简短:“你是谁?!”
这句话不需要答案,它只是一个关于资格问题的反问,配上谈笑的语气,甚至多了些嘲讽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个人显然被激怒了。也许他的确有错,但是日积月累的尊严仍然承受不了如此严重的挑衅。那个人激动的说,“我是你爸!你结婚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还这种态度,太不象话了!”
谈笑不怒反乐:“像话?笑话!”
笑话?
“我叫谈笑,谈天说地的谈,笑话的笑。”陆枫猛地记起与谈笑第一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心里一激灵。谈笑——谈论……笑话——这个名字……她的家庭,那些爱,那些恨,所谓忠诚与背叛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留给她的只是一个“笑话”!既然她的过去是笑话,她的存在是笑话,那么她所能做的就仅仅是让自己将来……不是一个笑话么?
陆枫想起自己对谈笑的第一次印象,一个把自己看成笑话的人怎么可能不武装自己呢?!无论是手枪还是匕首,她——都是见过血的!
谈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能说出什么话?”她用与气氛极为不相符的轻松口气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是人和animal杂交生出来,见到同类自然不能用人话。我怕您听不懂!”最后六个字说的极轻极轻,一字一顿的,好像真的害怕那个人听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开始抖动,“你闹够了没有!我承认当初领独生子女证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过是一张纸,谁都知道你是我王振东的女儿!我承认当初你母亲宁死不肯离婚让我很尴尬,也带累了你,让你跟着你母亲受了许多苦。可是,我不后悔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图弥补你。我——”
“呸!”谈笑突然冲旁边呸了一口,“说这些话你亏心不亏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弥补了?我妈活着,你就想着我们怎么讨厌了?!你觉得对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个独生子女证?那你觉得一个独生子女证对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难道结婚认祖归宗还不够确认身份吗?好啊,我成全你!干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觉得丢脸啊!后悔啦?想弥补了?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的想占尽全天下的便宜?!当着婊子立牌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谈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就着这个空当,苏阿眉突然开口说话了,“谈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我当时只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独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贴,所以我就……唉,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年轻,没想那么周全。你走之后,我一直很后悔,希望有机会向你道歉,可是——”后面不用说也知道,不就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么!
陆枫觉得手臂一震,谈笑正在试图甩开他的胳膊,吓得赶紧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静些的谈笑听了苏阿眉的话变得更加激动,陆枫觉得要不是自己拽着,她肯定会冲上去撕掉那个女人!
但也只是一瞬,谈笑反而抓住陆枫,也籍着这份牢靠,斜眼瞥着那对男女说:“好啊,你们俩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妈去,她在哪儿就到哪儿找她。跟她说对不起,让她原谅你们啊!不知道怎么走我可以告诉你们,跳楼跳海上吊嗑药,条条大路通黄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别担心我这里,我早就想通了: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烂账,我干嘛要掺和!向我道歉?什么混蛋逻辑!”
苏阿眉听了低下头去,似乎在抽噎。王振东蹙紧眉头拍了拍苏阿眉的手臂,俨然陆枫曾经做过的。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陆枫觉得他对谈笑的反应很吃惊——有些意料之外。而谈笑几乎掐进陆枫的肉里,把头扭到一边。
王振东叹了口气,沉重的说:“我知道,当年是我们错了,伤害了你。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以,那时候你还小,有些话不能对你讲。你跟着你妈妈,看我做的都是错的,我不怨她。我罪有应得,但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么大了,经历了感情,结了婚,有些话……我想我可以说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母亲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很多观点都不能一致。偏偏我们两个都是要强的人,一定要让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结果只能天天吵日日吵……”说到这里,王振东长叹一口气,似乎依然为那段时间痛苦,“那时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面对怎样的压力,要怎样斡旋才能展开工作,只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亲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很能干的一个女人,但是……”他说不下去,亦或者说下去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王振东痛苦的摇摇头顿住了。
谈笑似乎没听他说过,一直冷冷的保持着沉默,只有陆枫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从谈笑手上传来的那分冰凉——彻骨的寒!
“就算没有你苏阿姨——嗯,阿眉,也会有别人的。”王振东长叹一声,似乎积郁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吐了出来。
谈笑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知道妈临走之前说的是什么吗?她说,她很可惜。可惜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送给我的。你怨我妈?凭什么?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吗?痛苦可以成为你背叛诺言伤害她的理由吗?那我们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块也是顺理成章!别跟我讨论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乐,那点委屈真不算什么!您就自己留着吧!第二、我怎么听着这意思是说,错都在我妈,是她把你推给别的女人?Ok,我不跟你讨论观点问题。你找我妈去。我就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伴着一声怪异的冷笑,谈笑说:“你真的没有人类的思维了吗?这是‘你们’的事,你对我说当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吗?我只看到是‘你们’在吵架,是‘你们’在指责,是‘你们’弃家而去,是‘你们’夜不归宿,是‘你们’背叛诺言,是‘你们’——”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却又轻柔的说,“都、抛、弃、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带着别的孩子对我说,那是‘你的’独生子女!你们留给我什么?我在学校里,人家都跟我说你爸包二奶,你妈没人要;街坊里,我还要听人家戳着你们说闲话!听着我妈念叨你的是我,年复一年;看着你和别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还让那个女人到学校里来找我,丢不丢人啊!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们谁给我了?!”
“现在你让我来听你们的对错,关我什么事?啊?!有本事你出轨的时候和我商量一声,有本事她死的时候和我商量一下,你们谁在乎我了?!现在你和我讲,你说是时候?什么时候啊!你和我讲的着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脉,啊,一条精虫。但是,你知道吗?那是我的耻辱!如果死可以撇清这份耻辱,我宁可一死。但是我连死都流着你的血!你来和我讲这些,什么意思?让我为你伟大的爱情感动,还是为你不幸的婚姻悲伤?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孽种!”谈笑越说越激动,微屈着身体混乱的讲着。到了最后一句,却突然站直了身体,无比清楚的吐出“孽种”两个字。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陆枫已经看不见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律师,此时只有一个极度自卑极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里挣扎。
谈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孽种,根本就不该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还活下来了。那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呵呵,我都认了,你还跑过来跟我叽歪什么!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边的都是物以类聚。我还是比较珍惜自己身上那点人味儿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污染了。你明白吗?!”说到这里,谈笑挥挥手,好像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陆枫就走。
王振东似乎还不能消化谈笑的话,愣愣的站在那里。苏阿眉冲出来拦住谈笑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那些钱,其实都是你父亲的。是他留给你和你母亲的!”
“阿眉!”王振东大声喝止,同时“啪!”的一声,所有人愣在那里!
看似一直克制的谈笑毫无征兆的扇了苏阿眉一巴掌。甚至陆枫都不知道谈笑什么时候挣脱自己,现在她左手抓着苏阿眉的脖领子,右手食指指着苏阿眉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那叫夫妻共同财产,作为有过错的一方,至少要给无过错一方三分之二的财产。凭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净身出户都不为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充什么大头蒜!你很正义啊?得理啦?我该不该为你们家的施舍磕头谢恩啊?啊!”谈笑失态的大吼着。
陆枫赶紧上去拉开,谈笑猛地一推苏阿眉,苏阿眉踉跄两步,坐在地上。王振东动了动,终于无奈的叹口气。
“呜……”空气里飘荡开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
谈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转身离开。
“小陆,难道你不想得到谈笑……家人的承认吗?”王振东无力而沧桑的声音传来。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联系了。
谈笑顿住脚步,陆枫停下,回头看看那个瞬间苍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笔直,却泪流满面不肯回头的谈笑,说:“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说完,拥着谈笑坚决的离开。
是的,他们有血脉、他们无法分割,那么,就算成年、就算远离、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谁能挡得住午夜梦回如潮水袭来的记忆?!桑田可以把沧海留给黑暗,时间可以填平一切沟壑,对于谈笑来说,最终的最终可能只是一个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当年,没有人告诉那个忐忑的孩子——我们始终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根本就不该来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种。”这是记忆留给谈笑的评价。
第33章纠结
谈笑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上午的,从墓地回来不过是刚刚过午。本来谈笑打算和陆枫下午出去看看有什么家乡特产可以带回去给陆爸陆妈的,但是这么一闹,陆枫觉得可能去不了了。
离开的时候,谈笑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到了坐上回城的车,谈笑反而不哭了。陆枫看车上人不多,才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谈笑眨眨眼,眼白上已经满是血丝,黑色的瞳仁周围更是一圈红色的细线,偏偏看不到一滴水的痕迹:“没什么好哭的!早就哭没了。”她用手压平身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亲时那样仔细的压平,显然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压平”所有的“不理智”情绪,“你以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吗?”
谈笑叹了口气:“更多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妈当初肯离婚,或者早点离婚,离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是我们母女两个,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其实,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可是我不敢这样和她讲,那时候所有劝她离婚的人都被她视作敌人,已经草木皆兵了。”
陆枫接口道:“所以妈走之后,你就立刻和那个人断绝关系,离开这个城市?”
谈笑点点头:“不能原谅,无所谓宽恕,至少还得让自己活下去吧!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其实,高考那年我是高二。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我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埋进书堆里。想哭的时候就去看悲剧,想笑就去看喜剧,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做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所以我的成绩简直是好的不得了!同学们还很羡慕我呢!”顿了顿谈笑又说,“上高中以后,那个人就基本上夜不归宿了,妈妈开始还能克制一些,后来随着那人越来越张扬,离婚也逼得很紧,尤其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她就有些神经质了。要么就是一整天不说话,要不就是拉着我说个没完。”
谈笑沉浸在回忆里,低声絮叨:“可能是我看书太多了,我觉得不能让妈妈这样下去,就开始逐渐替她做主。可是那时我毕竟还小,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不能让妈妈见那个人。谁知道,就在我高一考高二的时候,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跑到家里,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是邻居大婶跑到学校告诉我,说我妈疯了,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陆枫看见谈笑的太阳穴微微跳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赶紧说:“不想说就算了,别伤了自己。”他想着赵伯洲做思想工作时候的语气,尽量让自己和缓些。现在的谈笑,太危险了。
谈笑顿了顿,突然笑了,又迅速敛住神色说:“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么事吗?我去找那个男人,告诉他,我要高考,在高考这段时间不许提离婚的事情,不许让那个女人出现,不许刺激我妈。他问我是不是我妈让我来的,我说是。他就答应了。结果,那年我留级了,因为妈妈病了,我措手不及,心里乱成一团麻,数学只答了十三分,语文考试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里没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饭送到医院去。所以,同级的同学上高三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二。妈妈也一直以为我在上高三。那个人还算有良心,我告诉他我要高考的时候,他通过关系给我办了准考证,后来还改了学籍,让我能够顺利的参加考试并且考上大学。”
谈笑扭头看着窗外渐渐平整的地势,出了山区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陆枫沉默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人……”谈笑眯上眼睛,“对我还算是不错的。”她艰难的开口,似乎要进行一种客观的评价,又似乎要在这种求证中寻找自己的平衡点,“我提的要求他从来没有异议,不管多难办都一一照办。留级后,他回家来看我,让我去他那里被我拒绝后,他就要搬回来,也的确搬回来了,可是看他天天给那边打电话我就把他轰走了,临走他也没说什么。我不让他去医院刺激妈妈,但是我也见过他站在病房外面看妈妈的样子,现在想来,也许妈妈是想见他的。独生子女的事情——有时候我真想相信他是无心的。但是,那个女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包括我后来举报他杀妻,登报断绝父女关系,那时候鸡飞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是来送我。不过,我趁他们不注意,把那个女人连孩子推下月台。那时没有火车,我只是想让他们尝尝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来之后他打了我一巴掌,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疯子!’就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没法在乎他的话!大学里有一阵子我纠结着对错的问题,怀疑自己真的是疯子,几乎崩溃的时候是娇娇没心没肺的跑过来找我,她告诉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们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着胡闹。我才如梦初醒,慢慢放开自己。”
陆枫抚着谈笑的手,慢慢的说:“放开就好了,放开了就不要回去。娇娇说的对,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现在你不是过的很好吗?你妈妈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你为了过去的事情继续难过的。”
谈笑点点头,“娇娇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虽然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让人更欣慰为什么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倔,人家劝我这些话,我就硬邦邦的说根本没什么在天之灵,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娇娇胡搅蛮缠,最后还被她说服了。”谈笑抬头看天,白云如丝,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这世界——有神明。”
陆枫跟着看窗外的天空,谈笑脸上虔诚而圣洁,让他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几乎相信她说的就是真的。
良久,谈笑才说:“其实有段时间我认为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就像人们在我耳边不停说的那样,终究是——有血缘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纠结。我也试着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摇摇头,“好比一只手,手背已经伤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说,‘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见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能离他们远远的。怨也好,恨也好,离得远远的不碰它就好了。”
陆枫这才明白为什么谈笑一说到自己的家庭就讳莫如深,甚至一涉及这个话题就非常容易生气。想来在自己家里,谈笑能那样实言相告已经很不容易了。
“笑笑!”陆枫心情激荡,“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谈笑看看他,摆了摆手:“谢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无论是抓住还是放手,都需要自己决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当初的约定如今大半作废……”谈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可见约定和发誓都不太管用。我只做最坏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们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两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组建家庭,都不能抛弃他!”
陆枫点点头,他想说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约定被毁,后有谈笑家庭前鉴,现在他真的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只好在心里默默的告诫自己,记住自己此时想的。
陆枫正在那里想着心事,谈笑突然扭头问他:“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
“啊?”陆枫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随即支支吾吾的说:“结、结婚啊!就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结婚就是结婚了,人家姑娘都变成你媳妇了,谁知道当初怎么结婚的?陆枫摘下帽子,习惯性的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该结婚就结婚呗。”
谈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其实我那么做挺变态的,对吧?”
陆枫立刻摇摇头,还没摇完,想了想又点点头。
谈笑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你能答应也是变态。”与当初见面时的斗嘴一摸一样——她其实是不吃亏的。
上一次陆枫火冒三丈——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现在反倒没什么,嘿嘿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帽子,跟着说:“变态变态呗,反正没得换了!”
谈笑气结,忽而莞尔,捂着嘴自己乐开了。一边乐,一边偏着头看着陆枫,陆枫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着一张脸,坐直身子,干咳一声说:“坐好坐好,有人呢!”
车子驶入平原,进入城市,墓地鲜花泪水恩怨似乎都被抛在身后。谈笑有些伤风,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园气的,回去后躺在宾馆里有些低烧。吃了些药,便沉沉入睡。陆枫睡不着,坐在床边看书。
宾馆位于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虽然宽阔却不通达,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根本不在乎红绿灯的颜色。交警似乎也适应了这种情况,慢慢悠悠的查着各种违章。对面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百货商场,谈笑说里面东西不讲价,商场和宾馆夹着的另一个角是新兴的shoppingmall,但显然档次不高。进进出出的都是时尚的年轻人。和谈笑曾经带他去过的金源燕莎无法相比。
陆枫有点郁闷,那次去金源,看东西很新鲜却很贵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谈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现在物价上涨,去哪里都是这个价。甚至还拿部队说事:你看部队都涨工资了,可见地方的消费有多高。从小到大他就没逛过街,更别说研究物价了,被谈笑一忽悠,感觉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只好一边感叹,一边走马观花,好在谈笑要买的牌子没有,最后拎着一个特价打折的某瓷的肥猪存钱罐回家了。本来他是反对的,但是谈笑说这是让他带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队里要注意节约,家里还等着他支撑的。他才勉强同意。
谈笑的书包没有拉紧,陆枫把里面露出来的耳麦塞了塞。“吧嗒”,钱包掉了出来,摊在地上。平常谈笑都用一个很小但是很精致的卡夹结账,很少拿钱包。陆枫吃惊的发现谈笑钱包里厚厚的一叠钱。他对钱没概念,但是这么厚一叠通常是银行里抢劫时才有的场面。
也不知哪儿来的灵感,陆枫突然意识到,谈笑挣得比他多得多,消费水平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种伤感和憋闷涌上心头,陆枫有些失落的把钱包塞进书包里。坐在那里连书也看不进去了。
男人要养家糊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队里,别说养家糊口了,连照顾妻子都不能!要是没结婚,就没有这些烦恼了。陆枫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否定了:婚都结了还说那些干什么!再说了,谈笑也很支持他,平成生活里点点滴滴只要不触及那件事都会照顾的比较周到。这一个漂亮大方能自己养活自己,不仅不依赖他还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儿找啊!陆枫揉揉额头,这些当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确不能肯定自己为什么答应她,为什么见了鬼的就觉得她说的正确,还迫不及待的“偷偷”安排了第二面?!现在回想起来,陆枫万分肯定事情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让当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来都像是拙劣的借口。
陆枫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谈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时候老爸也经常偷偷嘟囔怎么会娶了老妈?!难道这是遗传?
陆枫难得大脑走感情线,虽然常常短路,毕竟还能走下去。正想着,房间电话响了。陆枫第一个反应就是谈笑爸爸打来的!下意识的一把抄起来,生怕惊醒谈笑。听筒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谈笑,才背过身子低声说:“喂?”
“我是……谈笑的父亲,就在楼下,能下来谈谈吗?不用惊动她,就我们两个。”电话那端的声音很苍老,让人不由得软化。
陆枫看看谈笑,睡梦里的她还蹙着眉头,想了想“嗯”了一声,悄悄放下电话。
谈笑翻了个身,依然沉睡,陆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又反身悄悄带上。
“小红……不容易。”王振东还是习惯谈笑曾经的名字,也许这意味着那个倔强跋扈的女孩儿仍然是他的女儿,“她从小就特别懂事。我记得每次打电话回家,她总是告诉我自己拿了多少满分,做了什么班干部,组织了什么活动,管了什么人,然后我再从她妈妈那里听说她怎么粗心被减了分,和别人打架人家家长找上门来,怎么逞强和小朋友们淘气,那时候工作很枯燥,每周听她的故事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后来,她大些了,就和我讨论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样的想法,还给我写信,大多数读书体会。”说着,王振东拿出一个剪贴簿,“看,这是小红后来用电子邮箱发的信,我都打印下来贴在这里了。”
陆枫翻了翻,剪贴的很精致,还有手写的批注,多半是何时收到,心情如何。剪贴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东看出陆枫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说:“我和她妈妈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的就没有。”
王振东小心的收回来:“阿眉这点还是不错,我的这些东西都保存的很好。她说只要是让我快乐,她都会珍惜。”说到这里,王振东叹口气,“我这辈子对不起小红的妈妈,也对不起阿眉,两个好女人,都被我耽误了。”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去,“小红其实是个急性子的孩子,聪明敏感但是容易钻牛角尖。她妈妈要照顾四个老人,我又常年不在家,加上她又很懂事,当时我们只想着放心,却忽略了她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无论是她妈妈还是我,在我们最难的时候都把她当成……”王振东有些艰难,又有些恍惚,“朋友。一个可以倾诉,可以解决问题,可以争取支持的人,却忘了她只是一个孩子。唉,其实她只是一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陆枫眉头微挑,不知道王振东上来这一串回忆意味着什么?让自己劝谈笑回头,还是他自己的忏悔?王振东没说,他也不能贸然揣测,只能安静的听着。
“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考上大学临走的时候把阿眉和她的孩子推下月台我打了她一巴掌的事情。那时,我们父女像仇人一样。她从不和我吵架,但是却处处整人。她给我做饭,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我吃完了上吐下泻,她招来救护车却对着我耳朵说,得病好受吗?如果说是我故意的呢?有本事你告我去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要把妈妈受的罪全替她找回来!那时我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只要她不出格,我怎么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女儿。后来,阿眉说领个独生子女证,可以每月有补贴。那时我还算有点关系,办个这个也不算难事。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会对小红造成那么大的刺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张纸吗?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怎么都是父女啊!”王振东耙耙头发,低头喘着气。
陆枫低声说:“也许那个时候,她很敏感吧!”在危险的时候,任何异常的信号都会被放大数倍,激发人的潜能。这是他们在演习和训练中反复强调的,即使对于军人,在这种状态下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分辨哪些是正确的那些错误,还需要反复不断的训练,何况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陆枫暗叹:这样的父亲或许有爱,却真的不够细心。又或者,他真的不能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笑笑做的的确过分,但是——您……真的很忽略笑笑。”陆枫尽可能用温和的词汇表达自己的不瞒,但是表情已经带了些棱角。
王振东一愣,似乎不太理解陆枫的话,但是最后一句他是明白的,也读懂了陆枫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真的相信小红是想杀了阿眉母子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等我清醒过来,手掌火辣辣的疼,小红就那样瞪着我。真的,我从来没看见这个孩子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然后,她就突然笑了一下,我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满或者气氛,她真的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我。那时候我就觉得哪怕被她恨都是好的。她走以后,我想去找过她,想着可以谈开什么,可是她根本不见我。我在她宿舍门口等了三天,她在外面住了三天;我让人等她回来的时候联系我,她一看是我扭头就走,根本就追不上。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就把人家女孩子打了。阿眉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让她安静一下会好点。我想也是,就没再联系。谁想到,后来她们学校搬迁,她也换了寝室,并且刻意躲开我,再联系已经很难。如果不是周嘉,我根本就找不到她。”
陆枫挑眉,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好像听说过。
王振东看陆枫似乎不知道这个名字,轻咳了一声说:“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把我们家的这些事告诉你,毕竟你是小红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以我为鉴,好好对她。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说的很诚恳,陆枫想了一会儿,说:“笑笑是我的妻子,保护她爱护她是我的职责。至于您说的那些事,我更希望从笑笑嘴里听说,如果她不提,我也不想提。今天我答应见您是出于礼貌,如果您真的想对笑笑好,依您目前的情况看——”陆枫顿了顿,放弃的说,“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虽然残酷了点,但是这里面的误会不是一件事两件事或者几句话可以说清的。您有您的不得已,笑笑有她忘不了的伤害。她说每提一次这件事,就是在揭伤疤。她不想,我也没法劝。”
王振东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原谅我。我现在只是希望她幸福。”
陆枫点点头,并没做什么回应。说实在的,站在男人的立场,他瞧不起这个人的猥琐;站在丈夫的角度,他讨厌这个人的自私。即使在今天,王振东任然不能完全理解谈笑当年的举动,虽然谈笑应当对自己的责任负责,但是这个事件中任何一方缺乏反省或者反省不够都不能达到“相逢一笑”的境地。而这种反省,不是陆枫可以促成的。
伤在肉上,痛在心里,难受只能一个人来扛。
陆枫以为谈话到此为止,准备告辞,毕竟谈笑还病着。王振东突然神情为难的开口说:“有件事……希望你转告小红。”
陆枫挑挑眉,静待下文。
“阿月已经拿到周转资金了,当初阿眉实在不该去为难她。让她不要介意。”王振东简短的说了一下。
陆枫蒙蒙的,但也知道不问为好。点头表示记下。
王振东长叹一声,站起来转身离开。陆枫目送他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离去,方才的埋怨似乎有些轻了。他受到的煎熬并不比任何人少。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看似风光的王振东也不例外。
陆枫并不知道,他这个简短的口信带给谈笑,会给这个佝偻的身影带来多大的风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使,当天使落进黑夜,魔鬼就诞生了。
谈笑始终是谈笑。
第34章夫妻
陆枫隐隐有些不安。
谈笑听完他的转述之后,一直很平静。只是轻轻的说了声:“哦?解决了。原来解决了呵……”就再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陆妈和陆爸“渴望的”看着小夫妻,希望从两人嘴里得到点“积极正面的”消息。陆枫看看谈笑,想了想说,“挺好的。”
陆爸爸等了一会儿,看儿子已经准备上楼,和妻子对视一眼。陆妈妈赶紧问:“没啦?”
陆枫无辜的说:“没啦!都挺好的。陵园管理处挺负责的,打扫的很干净。她爸爸么……”陆枫看了一眼谈笑。
谈笑接过来说:“他一直不错。”
陆妈妈讪讪的垂下肩膀,这样的家庭是不好太多探问。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陆爸爸已经严肃的训过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头子生气。但是,她在心里腹诽一千遍——分明是老头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装什么装!
楼上还有一个小间的书房,平日谈笑回来都在这里处理公务或者学习。陆枫洗澡出来,谈笑正在打电话。门虚掩着,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是我,谈笑。我听说,她们的资金已经解决了。谢谢你帮忙啊!”
那边不知道是谁,但是谈笑紧接着说:“哦,不是你吗?我以为是你呢!老头子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能搞到钱的确是厉害!”
……
“你的消息到很灵通啊,连双规没事都能探听出来。我说这次回去看他老的那么快呢!”
……
“没事,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谢关心。”
……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还是朋友。你有那么多好朋友,我自动加入不好吗?!”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谈笑大声笑了几下。陆枫听着有些刺耳,这时候的谈笑是他陌生的。
“好的,大情圣。你已经让我飘飘然了。多谢捧场,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如果你对娇娇没兴趣,最好一点希望也不要给她。”
……
“好的,再见。”
谈笑似乎挂电话了,陆枫下意识的闪进旁边的卧室。但是,没过多久。谈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杨世吗?哈哈,大检察官,连老同学都不认了吗?如果不是娇娇给我你的手机号,咱们今生不用见了。”
……
“没什么事,宋白回来了。年后聚聚,问你有没有空?”
……
“哦?就是银行那事吗?”
……
“唉,没办法。您这是为国为民,小女子万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两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妈。……他啊——见到了。老了点。前一阵子苏阿眉还找周嘉,就是娇娇的那个哥哥借钱说是要周转一下,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听说又不知道承从哪里搞到钱了。有权嘛,怎么都不愁。……哪里搞到的?我没问。怎么了,跟你们的案子有关吗?……我记得那个行长,以前就是一个小科长嘛。后来高升了,我妈挺讨厌他的。……苏阿月的公司?对,是苏阿月的公司。……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来呗!怎么?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劝我和他和解的,现在一百八十度了?……我知道,听说是有牵连。后来不是洗清了么!……哦?苏阿月的公司和银行的事情有关联?……是嘛!呵呵,该她倒霉啊!活该被人拉出来。……问题那么严重啊!真是报应!……知道,知道。你们有纪律!多谢提醒啊!……好了,就这样啊,回头聊。”
陆枫隔着门缝看见谈笑阴沉着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检察院的同学?她的父亲?双规?严重的问题?陆枫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谈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郁,觉得这件事情不轻。自己是偷听的,还是不要让谈笑知道的好。
陆枫郁闷的躺在床上,别人夫妻都无话不谈,怎么他们家就这么小心翼翼呢?有这样一个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脑袋秘密。就算都告诉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陆枫。面对神神秘秘的谈笑,陆枫有点坐不住了。
陆枫叹口气,枕着双臂,有点怀念部队里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还没睡?”谈笑走进房间,神色如常。好像门缝里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被扭曲的影像。
陆枫决定开门见山,“周嘉是谁?”这个人先是谈笑提到过,王振东提到一次,今天谈笑又提到一次——那娇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谈笑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把眼霜点在上下眼睑,然后用无名指从眼头沿上眼睑轻轻拖到眼尾,又从眼尾倒着沿下眼睑抚回眼头。最后从眼尾微微向上抚到发髻处,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了揉。动作很仔细,相比起来,陆枫的那个问题显得极其无足轻重。
陆枫说:“你自己说的么!”避重就轻,他等着谈笑的回答。
谈笑想了想,似乎想起来自己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研究陆枫的表情。陆枫被她看的不自在,几次都想说:要不就算了。挺了挺,话到嘴边终于咽了回去。坦白的说,谈笑长得和她父亲挺像的,尤其是那眼神,总是水汪汪的特别清亮。只不过谈笑的父亲也许是年纪大了,眼袋很大,看起来像泪眼。而谈笑的眼睛形状并不是他那种圆形,而是两头尖尖,中间圆圆,或许更像她的母亲。反正陆枫最喜欢看谈笑的这双眼睛,总觉得看不够,看了还想看。谈笑那么一瞅他,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摁到关灯做爱做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能占上风的方法——但是现在又不可能。
谈笑说:“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据我所知,最初那个人和苏阿眉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风言风语传到我妈的耳朵里,本来就紧张的家庭关系一下子就爆发了。她没有给那个人解释的机会,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听那个人解释,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定,然后判了那个人有罪。我觉得最后推着那个人和苏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妈。”她看看陆枫,继续说,“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了什么认定,并且不能听我的意见的话,我觉得你根本不用问我问题。”
陆枫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坐在谈笑对面的软凳上说:“嗯,你说的有道理。如果内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这个仗是不好打的。这也是我问你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谈笑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他以为这是部队里啊,还打仗,跟谁打仗?!不过谈笑理解这是个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只是心里暗笑,并没大加挞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顿了顿,偷偷观察陆枫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家伙耳朵都快黑了,两手扶在膝盖上两臂伸得笔直,硬的可以当擀面杖使了。
谈笑继续说:“简单的说这个人是那娇倩的竹马,后来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动心了。但是我发现他似乎别有目的时,就分手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在我们离开去扫墓之前,你记不记得在我那里见过那娇倩?”
陆风点点头。
谈笑说:“就在那次,我告诉娇娇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时间也都告诉她了。”
陆枫犹豫着说:“这和周嘉有什么关系?”
谈笑叹了口气:“娇娇疯了似的追求周嘉,简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持续不断的把我这里的动静透露给他。这次也不例外。”
陆枫有点难以理解:“你是说那娇倩喜欢周嘉,周嘉不愿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娇倩就把你的消息告诉周嘉?那——不是在帮着周嘉追你吗?”
谈笑摁了摁额头:“娇娇已经没了自我,我觉得只要周嘉让她在身边留下,别说帮周嘉追别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经疯了。”
陆枫还是理解不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但是他更关心另一方面:“你和周嘉……”
谈笑道:“早就分手了。但是周嘉和那个人一直有联系,他是做生意的,逐利之人,借着那人的势力在我们省挣了些钱。因此,他也极力劝我和那个人和解。弄得我很烦。”
陆枫了然的点点头,这个果然是谈笑的底线,在陵园自己还真没表错态。也难怪三十那天老爸搬出“父女说”的时候,谈笑是那幅表情,看来她真情假意的听了不少。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投机行为,道不同不相与谋,夫妻两个有共同的判断标准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如此,陆枫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没说完的。但是一时半会,还想不太明白。习惯性的低下头,琢磨开心事。
谈笑听着没了动静,抬头一看,某人正魂游天外,无奈的站起来先把床铺好,等他魂儿回来再说。
陆枫想了想,又问:“你父——王振东说的什么资金是怎么回事?他找你借钱吗?苏阿眉打扰你又是怎么回事?”
谈笑铺好床,钻进被窝,陆枫也跟着脱去外衣,穿着秋衣钻了进去。床头灯亮着幽幽的暖光,屋里安静下来。谈笑迟疑了一下才说:“这个……说来话长了。”
“周嘉的公司在北京。和那个人联系上之后,他就在苏阿月的公司投资做了股东。哦,苏阿月就是苏阿眉的妹妹。自己开着一家公司。周嘉加入后两人联手做了几笔漂亮的大生意,挣了不少钱。当时我还和周嘉在一起,反对他们这样做。其实你也知道,任何一个大项目,没有政府背景是做不下来的。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和那个人一样没有原则。于是,周嘉就表面撤资了。不过我知道他们还是有往来的,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准备和他分手,具体怎么往来也就不关心了。当时,有家公司的老总卷款跑了,查的时候发现有家银行的行长有问题。这个行长现在正在交代问题,我也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不过查账的时候,发现有几笔数额巨大的贷款已经超期,而且没有归还,也没有催缴。其中就有苏阿月的公司。苏阿月找到周嘉,让周嘉借她些钱来周转,周嘉说须得我答应他才答应。这就是我们认识之后的事情了。”
陆枫看谈笑嘴角有些干,体贴的拿起床头给自己凉的水递给谈笑。谈笑润了润喉咙继续说:“谢谢。当时我没理会,毕竟这种要求太荒谬。他这么做也无非是给那个人看的,那个人一直坚持让我回去——切,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越老越不中用——周嘉这么做投其所好,也不意外。另外我想,周嘉算准了我不会答应,换了个方式拒绝苏阿月,毕竟这趟浑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苏阿月大概和苏阿眉说了,所以苏阿眉就打电话给我,我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我也没管这事儿,要不是你带话回来,我早忘了。”
陆枫觉得谈笑不会忘,但是现在争论这个没有用。事情看起来和犯罪有关系,他们后来找到钱,把贷款还上,从那个行长的案子里暂时退出来。可是谈笑打了那个电话,显然是提醒检察机关,他们用于还贷款的钱可能有问题。可是,陆枫也不能说自己偷听了,在心里默默的推演了一遍,才说:“如果——那个人有问题,你——怎么办?”
谈笑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开始恨不得以牙还牙,只不过算计着不能搭上自己才一直没下手;后来被人说的觉得应该以德报怨,但是实在不甘心;现在么……以直报怨吧!”
“以直报怨?”陆枫重复了一遍,对古代汉语他还没到那么熟悉的地步,但是肯定不是以德报怨,“什么是直?”
谈笑道:“是谓是,非谓非,曰直。是非公道,上有皇天后土,下有律法道德,他们肆意了那么久,迟早会有报应的。我若伸手,伤了我妈,还便宜他们落个受害者的名义!”谈笑冷笑一声,“人这一辈子好几十年呢,我有耐心等。”
陆枫打了个冷战,这时候的谈笑更像一个幽灵,没有一丝人气。
他想,这个话题太敏感了,不能继续讨论下去,来日方长,还是先歇歇吧。于是说道:“反正我是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挺好的,你刚才说的对,如果你做了什么不适当的行为,那就等于用你将来可能的幸福做代价了,这不值得。你妈妈也不会乐意看见的。”他握住谈笑的手,尽管被窝很暖和,谈笑的手却透心的凉。陆枫握紧了说,“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谈笑愣了一下,惨然一笑,回握陆枫说道:“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谢谢你!”
“嗯,睡吧!”陆枫简短的总结,伸手熄灯。黑暗中,屋子里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旋即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细细的女声轻轻的说:“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
一个男子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说:“嗯,不好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你比如我父母吧,我爸就老抱怨我妈,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很幸福的。”
女人似乎很感慨:“是啊!每次看见你父母,我都觉得很羡慕。真的!”
“嗯。”男的不太擅长感慨,简短的回复了一句。等了会儿,女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复又响起来:“你说我们能像他们那样吗?”
这一次没人接话,女人仔细听听,身边有微微的鼾声,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睡了。
第35章育龄
第二天,谈笑和陆枫还有陆爸陆妈终于凑齐时间一起去了趟新居。
陆枫对房子没什么概念。大也大不过现在他们家的房子,小也小不过新兵宿舍里的一张床。但是他也挺好奇的,进了新居,虽然四壁陡然,但还是惹得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怎么——就一间啊?”终于他发现了毛病,除了卫生间卧室,是一间大大的空间,倒是挺高,说话的时候还有回音。
谈笑说:“装修的时候,可以做成上下楼,客厅做成挑高的大空间,非常舒服。”
陆枫说:“就是你说的那个设计师给做吗?”
陆妈妈说:“咱们院5号楼三层那家装修,装修公司要十万,他们家自己装才三万就弄好了!”
谈笑说:“装修公司从头管到尾,到时候只需要拿钥匙入住就好了,花钱买个省心。再说了,施工队来来去去,开始还好说,要是到最后,给你砸个灯弄破玻璃的,找都找不到人呢!”
陆妈妈说:“那不是有我和你爸呢吗?我们给你看着。”
谈笑心想:就是因为你看着,我才更不放心。可这话没法说,垂下眼皮不吭声了。
陆枫说:“妈,您和老爸都那么大岁数了,装修房子起早贪黑的没必要。再说了,装修有污染,弄坏了身体更不值得。我爸本来身体就不好,算了吧。还是找个装修公司,省心省力。”
“可那不是贵嘛!”陆妈妈嘟哝了一句,白了谈笑一眼。儿子说的在理,老头心气也不高,但她心里终究不舒服。
谈笑装没听见,走到阳台抱起冲着太阳摇尾巴的小疯子,低头呼啦硬刷刷的狗毛。陆枫觉得没趣,问老爸还要不要看,老头说:“你们定吧!需要钱的时候,有我和你妈呢。”大家就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陆妈妈一路数着大院里有多少人装修,花了多少钱,装的有多么多么好;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个房子买的不好,那么高的还要做出一层,费力又费钱,还不如买平层,开发商都做好了,现成的多好;然后又夸开谁家的孩子挣钱了,买了多大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一起住云云。说到这里,陆爸爸突然说:“陆枫在部队里,工作是最重要的,谈笑工作也不错,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我们有自己房子还是国家给的,比那些都好!你不要乱说,给孩子增加压力!”
谈笑开车,沉默到底。陆枫说:“嗯,现在物价是高。我们努力吧!”
陆妈妈被老头儿抢白了两句,有点难堪,呐呐的解释:“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嘛!陆枫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啊!”
陆枫赶紧说:“妈,我还不想转业呢!您不用着急。”
谈笑听着都想乐,幸亏道路拥挤需要用心,不然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乐出来!母子俩各想各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后视镜里,谈笑看见陆爸闭目养神,不过微微下垂的嘴角和抖动的脸部肌肉泄露了他的心情。
就这样,一家人乱七八糟闹闹哄哄的回了家。谈笑已经和设计师约好初七上班后见面,陆枫算算自己还在假期,觉得最好还是见见,不然以后忙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妈妈看电视发现一个问题,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不仅没有办酒,而且连蜜月也是在家和自己老两口一起过的。忍不住又抱怨起来,陆枫照例打岔和稀泥,谈笑直着眼睛看电视,心思似乎不在这里。
突然,陆枫碰了碰她。谈笑一愣,下意识的说:“啊?什么事?”
“哦,我是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陆妈妈磕着瓜子,随口似的问了一句。陆爸爸喝口茶,看着谈笑。
谈笑眨眨眼,虽然她接受了结婚,并且在提出结婚时预料到小孩的事情做好了“此事不可避免”的准备,但是真的这么“赤裸裸的”摆在面前,她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其实,就连肌肤之亲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陆枫虽然没带什么保护措施,但是这也仅仅是因为她没想那么多,而陆枫一开始没想到,后来不愿意罢了。想到这里,谈笑突然想起陆枫的比喻:他说炮弹打出去都是要炸开的,你生生拿个罩子裹住它,分明就是一发哑炮!
想到这里,谈笑忍不住想笑,可是三个人都看着她,又不好笑,憋得脸上有点扭曲。陆妈妈以为她不乐意,赶紧说:“要要就早点要。一来年轻,生完孩子你恢复也快;二来我和你爸还能动,到时候能帮你们带带。等我们老了,带不动了就帮不上忙了。”
谈笑倒是记得郑律师说的:“到什么年纪办什么事。”但是生孩子和结婚似乎还有不同。结婚可以设定一大堆条件——虽然大多都没谱,但是毕竟是个心理安慰;生孩子谁能设定条件啊!以前谈笑没感觉,现在突然意识到:只要陆枫在她身体里抖动那么几下,她就有可能像背着几十斤的米袋子一样背十个月,还有可能像拉肚子一样疼几个小时!
这种感觉真是太真切了,她扭头看看陆枫,后者也一脸的茫然。不知怎地,谈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句“太可怕了!”在喉咙处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
“这个……当然要顺其自然。”谈笑干巴巴的说,“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陆妈妈点点头:“嗯,我和你爸是为你们着想,提醒一下。这事还是不能急的。不过你们结婚都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能再拖了。”
陆枫这时候反过劲来,有点不满的喊了声“妈”,眉头一皱,小脸黑里泛红。老太太嗔怪的看了一眼儿子,倒也没说什么。
谈笑脑子像团浆糊,不知道该想什么。
正在这时,谈笑的手机响了,正好打断陆妈妈接下来的话。谈笑几乎是冲刺一般跑了出去,电话是宋白打来的。其实他也就是问候一下。谈笑压住急切,低声问:“你在哪儿?”
“啊?我刚回来。怎么了?”
“好,我去找你。”不由分说,谈笑挂掉电话,扬起嗓子说:“妈爸,陆枫,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了。”
“什么事儿啊?”陆妈妈问。陆枫已经站了起来谈笑摆摆手,“客户。我先走了啊,晚上回来。”
门口卷进一阵冷风,谈笑已经出去。
陆枫走到窗口看着小车绝尘而去,半天没说话。陆妈妈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瞧这忙的,大过年的也不休息。陆枫,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真的得抓紧啊!”
“知道!”陆枫突然变得不耐烦,甩了一句,便转身上楼,钻进自己屋子不出来了。
陆妈妈看看陆爸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陆爸爸左右看看,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看看这些孩子,越大越不像话了!”陆妈妈只好用自己口头语做个总结。陆爸习惯性的点头表示同意,从沙发上站起来。
陆妈一下就急了:“你干嘛去!”
陆爸一愣,嘴巴不受控制的解释:“我去歇会儿。”
陆妈看看表,挥挥手表示同意,自己也叹口气站起来:“算了,我也做饭去吧!”
陆枫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
他太不了解谈笑了,或者说他现在远比当初更想了解谈笑!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过巴顿和他老婆也算青梅竹马了,根本不存在不了解的问题!扯过枕头砸在脑袋上,黑咕隆咚的一片,感觉稍微好点。陆枫想: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周嘉?不可能。谈笑不可能和这种人见面。但是昨天谈笑不就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吗?
客户?有不过年的客户?就算有,也是心怀不轨的,不然谁舍得!陆枫想的蹿火。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宋白。
那个温文尔雅,让人想一刀削掉那张似笑非笑脸的男人。不过谈笑似乎说过他回老家过年了!也不大可能。
那娇倩?要是就好了。陆枫无奈的叹口气,好像也不在北京。
怎么该在的都不在,不该在的都在呢?
陆枫觉得有点缺氧,挪开枕头,大大的喘了口气。其实,现在就是谈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他不了解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爱好,甚至她的生理——他也了解的有限!
想起老妈的话题,陆枫稍稍冷静下来,其实有个小孩儿也不错,至少谈笑就不会这么拼命的工作了。说实话,每次听见谈笑说有应酬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他心里都有点蹿火。理由很简单: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休假,她怎么一点也不珍惜!可是另一方面,陆枫也明白,若是现在在部队,他听谈笑说在外面见客户,心里也未必会像以前那么平静。“胡思乱想瞎猜乱猜”已经不可避免的成为他在这件事上的思维习惯!
思来想去,除了知道自己不舒服之外,陆枫也没想清楚什么。只好走进谈笑的书房,打开电脑玩儿起游戏来。小疯子跑到他脚底下,和陆枫的裤腿较劲,陆枫看它执着的往后拉裤腿,一时间发起呆来。
谈笑出了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宋白,虽然知道宋白大致的住处,但以前并没有去过。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找宋白。
掏出电话打给宋白:“不好意思啊,刚才是一个客户纠缠,借了你的由头,刚刚摆脱。不介意吧?”
宋白呵呵一笑:“我说呢,这么多年你头一次这么急着见我。说实在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谈笑心里一松,笑声也流泻出来:“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得回家吃饭。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后还你如何?”
那边宋白有些沉默,随即说道:“好啊,等上班了,我等着你还啊!你可不能忘了。”
“一定不会,大恩大德呢!”谈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贫嘴逗趣在她放松下来时可以轻而易举的应用。
宋白清楚,现在是大年初三,哪里有客户会找谈笑呢?而且打电话的时候他清楚的听见狗叫声,谈笑分明是在家里。他能揣测的是什么原因让谈笑如此狼狈的“逃跑”?但是,这个问题“应该”与他无关。
他喜欢谈笑,也动过心思,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尊严。作为一个男人,宋白认为——理智是天性。
谈笑放下电话,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走着。大年初三,能去哪里呢?但是,她真的需要地方需要时间好好安静一下。走着走着,拐入一小区,谈笑笑了——这是她的小窝。
家,是可以放松、沉思、发呆、疯狂、哭泣的地方。没有任何评价,没有任何对错,只是一个私人空间,卸下所有的面具,长长的出一口气的地方。
啊,回家了,真好!
回去也没什么事,谈笑收拾了一下卫生,就到床上睡觉了。也许是太累,也许是身子还没好利索,也许是真的困了,一直到电话响,谈笑才晕晕的醒来。
醒来也没注意,接起电话才发现是座机,话筒里已经传来了陆枫的声音:“你怎么在家里?”口气里质问的意思显而易见。
谈笑揉揉额头,脸颊烫烫的,睡得倒还可以,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嗯,谈完事我觉得不舒服,就回来睡会儿。”
陆枫似乎有些平缓:“你可以回这边睡啊,也不说一声,都几点了!”
谈笑看看表,不过晚上十点,书上说寅时是猪的时辰,比喻这个时段人会像猪一样开心。从这个角度看,她更接近这个时辰的真谛,而陆枫大概还停留在戌时:“回家能睡吗?你妈又会东问西问。等我睡好了,回去随便问好了。”
陆枫语噎,还是有点不快的说:“那不是关心你嘛!你什么时候回来?”
谈笑本来想回去的,听陆枫还在回护他妈心里有些格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别和你妈讲,免得担心。你让我好好睡一觉,我谢谢你了!”
陆枫似乎滞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啪挂了电话。
谈笑甩甩话筒,也觉得自己可能过分。但是,他们家总是这样,一个年还得她天天神经高度紧张,偷空休息一下总是情有可原的吧?上学还能逃课呢,怎么婆婆家的拜访就一天不能落?!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谈笑到厨房转了一圈,做了碗葱花挂面汤做晚餐。吃完了,突然想起课本里学过的《一碗阳春面》,讲的是日本的一对母子战后生活如何艰难,在面馆里只吃一碗阳春面。好像也是过年,老板发善心多给放了些葱的感人故事。
谈笑一边洗碗,一边想那个故事,可惜年代久远,怎么也想不起细节了。读书时感动的悄悄抹泪,现在一想起葱花就想乐,真是没良心!
小疯子不在,屋里静悄悄的。为了工作方便,谈笑带回陆家的是工作电脑,私人电脑还在家里。
谈笑收拾完卫生,洗脸刷牙,去角质、揉按摩霜、调配精油抹面膜,先保湿后美白,最后洗吧干净擦了最后一道晚霜,看着柜子上的隔离霜上琢磨一会儿该不该晚上用这个东西,终于决定放弃。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爬上土豆,看了会儿esting,学了几句英语,困意袭来,打个哈欠,一个晚上就要结束。
卡拉卡拉门口有动静?!
谈笑还没来得及保持警戒,卧室门开了,陆枫抱着小疯子站在门口。
“啊?你怎么来了?”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陆枫一脸不悦,指着小疯子说:“它没吃的了,我回来拿吃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边没电脑!”
谈笑尚在迷蒙中,“我的电脑不是在那儿呢吗?”
“那是你工作用的,万一弄坏了你还怎么工作!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末了,陆枫责备了谈笑一句。
谈笑微微向后一仰,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好像不该她受指责吧?
小疯子闻闻自己的食盆,那里空空如也,似乎也没多大兴趣。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小窝,钻进去睡觉了。陆枫有点不自在的推推发呆的谈笑:“让让,我还有一关没过呢!”
“哦!”谈笑赶紧让开,站在一边突然有点心虚,“你……吃饭了吗?”
“吃了。”陆枫熟练的输入自己的账户名和密码,打开页面。
“那……我给你倒点水。”
等谈笑把水端过来,陆枫的血库已经告急。
“咦?你今天的水平不高啊!”谈笑耳濡目染,已经可以分辨基本问题,没多想就评价出来。
陆枫啪的一声摔了下鼠标,“不玩儿了!背!”站起来就走。
谈笑感觉到他的烦闷,侧身让开,想了想自己钻进被窝。
陆枫洗漱回来,关灯关电脑,一言不发,上床睡觉
谈笑看着天花板,没了睡意——换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想睡的。而且谈笑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真睡了,旁边的能从TNT炸弹变成原子弹!
“嗯,你能帮我拿点药吗?”谈笑想了个借口。她的确有点小感冒,本来是不想吃药的;但是……这不是某人在呢吗?
陆枫没吭声,打开床头灯,借着光晕,找出小柜里的药片,又接了热水递给谈笑。
谈笑吃了药,做出一副不胜风寒的样子,靠在床头等陆枫回来才说:“生我气啦?”
如果平常问,陆枫可能会不理她,或者说点别的堵心的。但是看谈笑泛红的脸颊,听着虚弱的声音,再想想老娘,的确也有点为难了,于是说:“生什么气啊!”靠在床头,低头看着胸前的被子。看看谈笑,又伸手给她拢了拢,“睡吧,这样容易着凉。”
谈笑眨眨眼说:“其实——我不排斥要小孩。”陆枫停下手,谈笑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事情只能通过母亲的安抚和指引慢慢的一点一滴的经历,这些对谈笑来说都是不现实的。当女人还仅仅是女孩的时候,都有过对自己身体的好奇、恐慌、甚至厌恶的感觉。谈笑开始她的青春期的时候,母亲能够在这方面指导她的精力并不多,后来几乎都没有了。谈笑清楚的记得十六岁来初潮的第一天,她吓的躲在屋里偷偷的哭,既不敢告诉妈妈也不敢告诉爸爸,那天她没敢上课,觉得自己很脏,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是要死了。晚上妈妈回来才帮她解决问题,告诉她这没有什么。但是,现在即使等上一年,可能也没有任何一个年长的女性可以站出来安抚谈笑对于怀孕的恐慌,引导她平静的面对这件事。
也许等谈笑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她会意识到今天的问题在哪里,但是这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很愿意。有点像面对初潮时的感觉,又有点不像:好的时候觉得可以要个宝宝,那样也不错;坏的时候,连想起陆枫都觉得恶心!
谈笑下意识的缩起肩膀,双手握成拳头护着心口,下巴抵在拳头上:“能让我想想吗?”
陆枫想:要是我妈不说,咱俩什么措施也没做,现在就有了也说不定呢。都怪老妈,没事提醒什么,净添乱!但是,他的心结不是孩子的问题,面对谈笑时的距离感是他今天不舒服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去缩减这个距离,甚至觉得,这个距离是天生的,永远不可能填埋!
“没事,别理我妈。她就是唠叨点,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就好了。”陆枫本来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对母亲的敬重并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和谈笑结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急着回去。”
谈笑知道,某人的心情已经有所转变,未免要求过多而物极必反,点点头躺下睡觉。
陆枫关了灯,过了一会儿说:“睡了吗?”
“没有。”谈笑低声回应。
“以后少些应酬吧,对身体不好。”陆枫斟酌着,尽量让这个要求看起来没那么多“个人意思”。
谈笑说:“好啊,以后我尽量谈完事就回来。不在外面耽搁了。”
陆枫“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以后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扑哧!”谈笑不配合的笑出来,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怎么说的跟黑帮大哥似的啊?《纵横四海》看多了,觉得我是你的小马仔啊?!”
本来是笑语,陆枫却觉得很有创意,接着说:“马仔?当年我上初中的时候,大院附近好多人都想当我的马仔,让我罩着他们。我才懒得理!”言外之意,似乎谈笑极为荣幸!
谈笑说:“怎么,你还是少年光头党的?”
陆枫嘿嘿一笑,少年何止轻狂!伸手揽过谈笑,又曳好被角说:“我是光荣的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共青团团员,共产党党员。别乱来啊!”
“走后门呗!”谈笑根据陆家的情况,对陆枫的诸多政治身份做出中肯的评价。
陆枫干笑了两声:“你管呢!”已经心虚了,“我告诉你啊,我的党员可不是白给的。打水扫地我都干,连掏粪这种事,我都做过好几次呢!”
“哦,部队里吗?怎么回事?”谈笑好奇的问。
陆枫絮絮叨叨的描述起自己如何争取入党,如何表现,如何与人争强斗胜。时针一点点的移动,冬夜在絮语中也温暖了许多。
不过,既是冬夜,总有些令人不满意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谈笑发现陆枫对自己的称呼变了——
“马仔,毛巾在哪儿?”
这算昵称吗?
谈笑很郁闷!
第36章人心
几天后,陆枫和谈笑去装修公司和设计师讨论装修的事情。陆枫看着设计图觉得美美的,听着谈笑事无巨细的问着许多细节,又觉得很烦。神思不属的想着部队里的事情,他记得年前有传言说这次提拔有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三连的那个人已经往上面跑了好几趟了。这是团里张参谋告诉他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正想着,突然谈笑问他:“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陆枫愣了一下,本能的说:“啊,很好,很好!就这么办吧!”看看手腕上的表,很有催促的意思。
谈笑扫了一眼他的手腕,对设计师说:“那就麻烦您了,另外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联系好了。上次来见您的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要总打扰他们。”
设计师点头应是,陆枫问:“我妈来过?”
谈笑点点头,陆枫又问:“他们还满意吗?”
谈笑想了想说:“总体上还行吧!”
实际上,陆妈妈看到的只是概念和大致报价。她觉得这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且价格很高,差点和人家吵起来。谈笑最后打了一个马虎眼,说下次再说吧,就把老两口拖了回来。所谓“总体还行”就谈笑的意思是从陆爸爸那里推出来的,陆爸爸说:“这是孩子们住的地方,首要的是孩子们满意。”因为谈笑很满意,根据陆爸爸设定的原则,所以“总体还行”。
陆枫理解稍有偏差,他认为老妈已经认可了这件事,只是对细节有很多追究。
谈笑的话很清楚,等于老太太被排除出决策范围了。陆枫微微有些不爽,但是只要谈笑和老妈不起正面冲突,他也没心思去追究更多的事情。在他看来,那是自讨苦吃。
在婆媳问题上,多数男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自欺欺人——只要表面和谐,哪管底下天翻地覆,只苦了女人还在那里厮杀!其实单纯从两性关系考虑,婆媳战争也不过是另外一场二女争“夫”的戏码!
下午回家的时候,谈笑又拽着陆枫去东方新天地的各家表店里转了转。陆枫看到贵的吓人的表,犹豫了一下就不想转。谈笑说:“反正就是看看,好表也是养眼的,不一定要买。再说了,时间还早,晚饭要六点呢。”
陆枫瘪瘪嘴,知道谈笑不太愿意回去,但是他也不想赤裸裸的揭出来打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点头进去了。
“谈笑?”从帝舵表店出来,正要出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们。
陆枫回头一看,是个男的。转头去看谈笑,那女人竟似变了个人一般,说不出来的假,让陆风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周嘉?”谈笑轻轻的吐出这个名字,陆枫立刻明白谈笑变化的原因,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遮掩自己,“娇娇。你们回来啦!”陆枫这才注意到,周嘉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穿着打扮非常新潮,一手挽着一个小巧的白包,另一手却拎着四五个纸袋子,似乎有些沉。
谈笑眼皮一耷拉,似乎也看到了,却没说什么:“出来转转吗?”
周嘉春风满面,“是啊,过完年了,陪娇娇逛逛街。这位是……”他看着陆枫。
谈笑道:“我老公,陆枫。陆枫,这是周嘉。娇娇的男友。”
陆枫觉得周嘉不太喜欢谈笑的介绍,但是人家没说什么自己也没必要那么聪明,看周嘉伸手,便握了一握,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太没风度了。你怎么都让娇娇拎着?”谈笑没有留出来让他们寒暄的时间,直截了当的质问周嘉。
周嘉还没说,娇娇立刻说:“什么啊!刚才试衣服,还没来得倒手呢!诶,笑笑,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她也似有所指。
谈笑眉头一皱,看看周嘉说:“是啊,这不是过完年了嘛,还要工作呢!”
借着对方的原话,谈笑绝口不提回家的事情。只是说话的表情和疏离的神态,让那娇倩微微低下了头。陆枫听见谈笑那边传来细细的叹气声,弱弱的几乎淹没在商场的回音里。
周嘉倒是很开心,看了看陆枫说:“听说你带着陆枫见了伯父了,伯父很满意啊!”
陆枫眨眨眼,有点讨厌周嘉这种说法。但是他更担心谈笑会挑这里的话刺,毕竟他记得谈笑碰到这种事情爆炸的样子。
可是这回,谈笑表现的很平静,虽然话还是那么刺人——
“哦?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如何知道?谁人告知?因何告知?很多问题,都在这三个字里面埋着,因说话人的反常而变得有些不可测。
陆枫腾的想起谈笑那个电话,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谈笑想干什么,一贯明朗的眼神抹上几分不赞同的阴翳。
周嘉脸上愈发开朗:“伯父给我打电话,说对陆枫很满意,恭喜你们啊!”
谈笑笑了笑说:“你呢?”看看那娇倩,“什么时候办事?”
周嘉似乎不适应谈笑的突然转向,倒是那娇倩很快接上说:“着什么急呀!我可不想那么早!”语速稍微有些快,听在耳朵里有些刺耳。
谈笑神色如常,仿佛这是她预料中的回答,静静的点点头,然后说:“赶明儿有空了,一起逛街吧。我最近有点怀念新街口了。听说那里有不少A货。”
那娇倩看看周嘉,说:“也好,我从家还给你带了些东西。我爸我妈还问起你呢!”
谈笑笑了笑,似乎想起一些开心的事情,转向周嘉道:“对了,以前你不是有一笔钱在我帐户里吗?去年吧?我转过去了。和你说一声。”
周嘉有点纳闷:“转过去?转到哪里?什么钱?”
谈笑道:“就是那笔咨询费,按照你给我的合同,我转到——”谈笑顿了顿,周嘉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谈笑反而笑了:“转到那家咨询公司了。”
周嘉沉默下来,谈笑笑吟吟的看着他。那娇倩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个人,陆枫打量着谈笑。最后还是周嘉打破了沉默:“其实……也不会有什么的。”他低头扶了一下眼镜,“这家公司的关联不会很大。”
谈笑没有多说,点头算作招呼,拉着陆枫离开了。
良久,周嘉喃喃自语:“你说,她会真的害她父亲吗?”
那娇倩看看谈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他,眼中划过一丝阴霾,沉沉的说:“怎么会呢,那是她父亲。”
周嘉点头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终究是父女,她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那娇倩垂下眼皮,粉嫩的脸颊多了几分苍白。
陆枫见没了周嘉的身影,这才问谈笑:“什么帐户,怎么回事?”
谈笑无意隐瞒——这事儿本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咨询费而已。开始我以为是周嘉支持老头,不过他口头否认了。后来,我查到苏阿月是通过一家咨询公司融到钱的,就是刚才我说的那家。以前,这家公司是周嘉向外‘送钱’的一个渠道。那时候,周嘉还通过我的手安排了几笔钱,其中有这家公司,这次不过是旧话重提罢了。”
“嗯,你想提醒他?”陆枫有点困惑。
谈笑道:“是啊,提醒一下。没人愿意被人当傻子玩儿。那娇倩把我回家的事告诉他,他卖好人告诉那个老头,在门口堵我。他以为这样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老头也一样会对他另眼相看,继续当好人。哼!我不管他们的龌龊,只是我这里不需要这样的‘好人’!”
陆枫点点头,他心里在想另一件事:谈笑已经提醒检察院的人这笔用于还贷的钱有问题。这样一来,检察院的人或许会查这家咨询公司,岂不是连累了周嘉?
想到这里,陆枫打了个冷战,谈笑的心究竟有多深,他竟然一点底都没有!
陆枫的假期很快到了,过完十五,第二天就回到部队。临行前,陆枫似乎有意无意的打问了一下谈笑的生理期。自己低头算了算,脸色略有失望。
谈笑任他去“汇报”,面上不做声色,心里却是很不开心。觉得自己好像是人家家里养的小母鸡,到了下蛋的时候总不下蛋,主人施舍你多活两天,自己还不感恩戴德似的!
因为这个插曲,走前的晚上,谈笑没让陆枫碰她。陆枫不明所以,又不好要强,闷闷的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两人都不开心。
陆妈陆爸自然看出小两口的别扭,却比陆枫还糊涂。只能更加热络的张罗。
陆枫前脚走,后脚谈笑就带着小疯子回到自己的小窝。到家长吁一口气,把自己扔到床上,好似拆散了四肢一般摊在那里。
结婚有什么好的!?一个问题冒上心头,在谈笑脑子里打转。慵懒的翻个身,脑袋埋进床褥间。一丝属于男人特有的火热的味道,缠着自己熟悉的清香绵绵不绝,好似太极黑白双鱼,又似DNA的结构,缠绕在鼻端,无端平静了烦躁的心灵。
也许可以列出千百个坏处,但都不抵这一丝温暖。或者就是贪恋那一半组成的圆融,我们宁愿把自己束缚在这个框框里。牢骚着,抱怨着,妥协着,痛并快乐——或者痛并痛着!
谈笑转过身,仰天看着天花板。发黄的屋顶有些地方都掉墙皮了,谈笑想,忍忍吧,马上要搬新家了。接下来就开始算计是去宜家或金五星买东西糊住屋顶,还是找房东重新粉刷一下。就是这个当口,一个念头不期然的冒进来:那只是男人的味道而已,随便哪个男人都有。周嘉过于算计,自然不行;陆枫也不一定是最后的选择;或者,宋白……?
谈笑突地打住思路,冒出一身冷汗:不对,我怎能这样想?!这和那个老畜生有什么区别?!
短短一瞬间,陆枫已经从世上最可恶的男人变身成“闺中怨男”。谈笑仿佛看见陆枫“默默”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慢慢的和早年记忆中妈妈的神态重合!
“扯谈!”谈笑猛地坐起来,大吼一声,好像做了个噩梦似的大口喘气!
谈笑初七就已经上班,只是年初工作不算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了一个礼拜,顺便陪陪陆枫,处理一些年前没来得及做的家事——主要是装修的问题。这期间宋白出差,褚丽丽依然喳喳呼呼的忙活着。谈笑一边不动声色的留心着褚丽丽的业务进展,一边积极拓展自己人脉,和不同的人应酬着。只有在陆枫打电话的时候,猛然记起,然后心虚的带过。开始尚有几分歉意,次数多了,心中难免厌烦,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就算部队也要请客送礼,何况偌大的一个社会。现在做事,大家的能力差不到半斤八两,凭什么给你不给他?说到底,还是看你会不会“做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谈笑从来没有听人意见的习惯。
女子做业务多半比男人辛苦,但是女律师——只要你愿意,说“不”的时候并不一定会让自己活不下去。谈笑也拍桌子,打开咸猪手,更指着鼻子痛骂某些过分的人,威胁把他们送进监狱,然后拍屁股走人。
日子热热闹闹的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婚前无拘无束的日子。谈笑做的畅心快意,过年时候生出的那些罅隙似乎也没那么不可逾越。甚至隐约还带着一丝悔意,觉得自己过于“计较”了。
八卦就像每天照镜子,看起来没用却不可或缺。律所的八卦不比任何一个地方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自觉保密是一种美德,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让自己达到那个高度。
褚丽丽悄悄告诉谈笑,宋白相亲了。说话的时候神秘兮兮的,盯得谈笑心里不舒服。整整一上午,总觉得心神不宁。中午在Pantry里吃饭,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宋白也叫了份外卖的中餐和大家一起吃。谈笑自从病好之后,能带饭就带饭,已经很少吃外卖了。
褚丽丽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提起这件事,挪揄宋白留洋回来反到“更古”了。宋白本就长得白皙干净,被褚丽丽一挪揄,云盘脸上立刻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大家轰然大笑,谈笑心里却莫名的空了一下,眨眨眼才想到这应该是件好事,又踏实下来。思量间,突然看见宋白向自己这边看过来,竟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恭喜人家!
下午刚过两点,谈笑突然接到宋白电话,要她去3号会议室开会,口气很是严肃,说是和年初褚丽丽接的那个case有关。谈笑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打开自己名录下的一个Folder。里面赫然是褚丽丽做的所有的文档!原来,谈笑虽然淡出这个case,但是褚丽丽忙中有疏,没有取消谈笑对该文件夹的权限。所以,她做到哪里,做到哪一步,谈笑清清楚楚。年假期间,谈笑已经把所有文件拷回家,细细的读了一遍,问题在哪里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关键是——要不要发难?
宋白难得生气,褚丽丽本就单薄的嘴唇抿得愈发的紧,细细的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线。谈笑看屋里没有旁人,找了个离两人都远的位置坐下来:“对不起,我来晚了。”
宋白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褚丽丽翻了翻眼前的文件夹说:“我做错了我承认,不过当务之急是尽量把合同补回来。”
宋白哼了一声,对谈笑说:“你的意见呢?”
谈笑小心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尽量坐的正直,然后才说:“这个案子……年前我已经交给丽丽了。现在出了什么事?”
“胡闹!”宋白气得一拍手中的文档,“这么大的客户,你们就这样推来推去的?这个客户是你们两个一起做的,谈笑,我不是说让你尽量配合丽丽吗?你怎么什么——”
褚丽丽看了眼谈笑,闭嘴不言。
谈笑摸摸自己的耳垂说:“这个……我有责任。您也知道,年前客户的事情比较多,要应付税务稽查,还要安排来年的budget,我一时忙不过来,所以请丽丽多多辛苦。怎么了?”
宋白说:“哼!签合同,签合同,连跟谁签都搞不清楚!”
褚丽丽解释道:“这是咱们客户下面子公司的一个租赁协议,我们做的。但是,送到客户总部的法律部审查的时候,发现主体有问题。”
谈笑沉吟了一下,看看宋白说:“事情……那边complain了吗?”
宋白口气稍微有些放松:“那到没有,是我的同学,还不至于。不过,我们表现的太不专业了,连这种低级错误都犯,简直——”他压下后面的没有说。
谈笑和褚丽丽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宋白说:“这样吧,以后这个客户的事情还是你们两个一起。谈笑那里比较忙,丽丽和客户也比较熟悉,有什么事情丽丽你做的时候,记得让谈笑给你把把关。”
褚丽丽有点不服气,看了一眼宋白,歪过头去。谈笑面无表情,铅笔慢慢的在纸上划过一个个同心圆。
门口有人敲门,宋白的秘书轻轻推门进来说:“宋律师,catchup的时间到了。陈律师他们问您可不可以开始。”宋白点点头,重新打开自己的电脑屏幕。
门口陆陆续续的进来人,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张大大的会议桌坐满了。
宋白说:“商务部最近有个反倾销的案子在招标。虽然这部分不是我们的强项,但是我们有语言和人脉上的优势。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找到比较可靠的国外合作伙伴,所以,我打算和XX所一起联合投这个标。陈律师,这个项目你负责一下吧!”
一桩桩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列出来,谈笑扫了一眼周围西装革履的人,个个如带了面具一般。有人字斟句酌,有人说话飞快。各种专业非专业的词汇从人嘴里冒出来,好像是机器人在精确复制一般,连笑声都非常的“专业”!
谈笑无聊的想:到底什么才是专业呢?
第37章勾心
纵然褚丽丽千般不愿意,谈笑仍然如愿以偿的“恢复”了身份。其实就是以前钱郑义做过的事情——具体的事情别人做,这个“名义”我来当。
“名义”是个很重要的东西,用的好了,好事都是“领导”有方,坏事都是“办事”不利;用的不好呢,好事都是“集体”的力量,坏事都是“领导”能力不够。谈笑早就让宋白看的清楚,褚丽丽是如何“排挤”自己,而褚丽丽呢,急于求成又太过自信,过于向人宣扬自己的能力。这样无形中给大家造成一个印象:这是褚丽丽的客户,做的好了是她应该的,做不好了也不能怪谈笑。但实际上,谈笑并没有被实质性的排除在外。褚丽丽“排挤”谈笑还缺最后一击,只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
另一方面,谈笑也没放弃对这个客户的基本接触,始终默默的关注着。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就算褚丽丽三头六臂,也有走神顾不到的时候。
谈笑要的就是这个时候。
当然,褚丽丽也曾经向宋白申请增加人手,可惜谈笑只说了一句:“哦?原来这么忙!实在抱歉,这两天我没顾上。不如拿过来我看看,再说?”
所里人手有限,褚丽丽本就有谈笑“帮忙”,被这么一挡,更不可能抽出人手。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是“两个人”的事,谈笑本来就“吃亏”,再调一个人就等于明火执仗的把谈笑踢出来!都在一起吃饭的,谁也不肯冒这个头。大家都想:褚丽丽你有本事就顶着,顶到谈笑自己退下。如果顶不住,被谈笑抓住了,活该你技不如人!
谈笑何尝不知道!她当年就是这样顶下来的。只不过命不好,大家还没见分晓,所里就散了。
世事就是这样:光有努力还不够,还要比别人更努力;光有比别人更努力也不够,还要比别人个更走运。当年的谈笑栽在“机缘”二字,如今的褚丽丽栽在“程度”二字,其实差别不大。只要两人还在这一行,这场战争就会持续下去,有时一致对外——比如这个出了问题的合同;有时你死我活——比如这个客户的归属。谈笑今日的“胜利”也不过是替褚丽丽擦了屁股,只要褚丽丽把牢她的客户,谈笑没什么便宜可沾。但是,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两个人又都是聪明人,那么下一场战争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看着褚丽丽不甘心的放下卷宗,谈笑微微一笑说:“谢谢,辛苦了。对了,如果方便能不能把客户约出来见见,看看这个事情究竟怎么办?”
褚丽丽道:“不用吧?宋白不是说他们不会追究我们么!”
谈笑道:“说是这样说,人家看在宋白的面子上当然不会说我们什么。但是我们也要有诚意,错了的要道歉,说明原因;如果不是我们的责任,当然更要说明。”
褚丽丽有点赌气:“明摆着的,谁都会说是我们的错!不是自找没趣么!”
谈笑弹弹卷宗依然笑着:“不一定吧?还是约出来聊聊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方便,我好安排事情。”
褚丽丽眨眨眼说:“他们很忙的,万总还在出差。”
谈笑拿出笔点着台历的时间表说:“万总是正头,主管法务的韩总也出差吗?你去问问他的秘书吧。我接下来有个会,大约一个小时。你发邮件约时间吧。”口气没有商量,头也不抬的交代完就开始自己手头的工作。
褚丽丽咬了咬嘴唇,微微一撅,转身出去。
开完会,谈笑收到褚丽丽的邮件说韩总没约上,等下她会继续约的。谈笑拨通褚丽丽的电话:“韩总身边刘秘书的电话你有吗?”
褚丽丽说:“这样直接问日程,恐怕不礼貌吧?”
谈笑道:“我们只是预约一个时间,这样吧,你直接和刘秘书谈,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结果很快出来,褚丽丽约的是下礼拜三,不算周末,还有七天。谈笑眉头微皱,嘴里却说:“好啊,真是不错。还是你厉害,总算约上了。这样吧,既然时间这么充足,不如叫上宋律师,也显得我们郑重一些。”
褚丽丽有些不以为然:“不用吧,一个租赁合同而已。”
谈笑并不反驳她:“你说的也对。这样,我去问问宋律师,让他自己决定好了。”
褚丽丽忙说:“哦,我来吧。我正好要跟他汇报工作呢!”
“OK,麻烦你了。”谈笑答应的爽快。
宋白办公室里,褚丽丽汇报完工作要出门的时候,好似不经意似的问:“哦,对了,那个合同的事,您要不要见见韩总?”
宋白还沉浸在方才汇报的工作安排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道:“韩总?哦,不是有谈笑呢吗?你们忙吧,有什么需要我push的再说吧!”
褚丽丽转告谈笑,宋白说他不去了,谈笑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褚丽丽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生怕自己又被她算计了,可又拿不住把柄,忐忑之间生出丝丝无名火烧得心里难受。
谈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要求宋白过去,她只是“觉得”如果宋白知道这件事,可能比不知道更好。因为这就意味着,至少宋白是同意见面的,否则他就应该阻拦的。万一有什么问题,谈笑至少还可以拉出宋白来,说“这可是你知道的”,减轻一下责任。谁知道下一个犯错误的会是谁!
谈笑的经验是,不怕犯错误,就怕没人担。天大的篓子,上面有人顶着就没事。芝麻粒大的错误,没人扛着都有问题。这不是什么好经验,但却是自保的护身符。即使是最强调单打独斗的律所,在争夺客户资源的过程中,也需要太极功夫。
当然,谈笑和那些靠“太极”吃饭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要解决问题。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谈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怎么见韩总,见了之后怎么说,需要哪些信息,又传递哪些信息。
褚丽丽也没闲着。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宋白是谈笑的同学,隐约间似乎两人还有些“旧情分”。但是谈笑素来与大家不远不近,人们也不敢乱开玩笑。宋白虽然待人和善,内里总有点拒人千里的清高。那些有些“猥亵”的玩笑,不是特熟的人不敢乱开。所以,大家只是私下里观察着,谣言还没成气候。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谈笑终于在“无意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虽然不在乎,可是这一次却格外的别扭。鬼使神差的给陆枫发了一个短信:“方便的话,打我所里电话8XXXXXXX,我有点事。”
陆枫中午休息,看到短信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依着号码拨过去,那边是自动转接,要拨分机号。陆枫这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谈笑的分机!只好拨零接人工,前台照例查问陆枫的身份,陆枫犹豫了一下,想起年时的诸般罅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怨气,瓮声瓮气的说:“我是谈笑的丈夫。”
那边立刻传来倒吸气儿的声音,然后是带着一点点压抑的兴奋,说:“啊?原来是谈律师的老公啊!请稍等……”
谈笑接电话时,没有关门。小前台到pantry打水,却走进褚丽丽的工位,原本嗡嗡响个不停的大办公间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又低声响起来。
那边陆枫再问什么事情,谈笑说:“没什么,就是家里的装修快弄好了,这两天你的邮箱好像满了,发的邮件总被退回来。查一下吧!”谈笑的声音低沉柔婉,“查一下”三个字似乎有些撒娇的味道,好像怪陆枫为什么不仔细些,连她的邮件都不收。
陆枫愣愣的问:“你怎么了?”
这回真轮到谈笑笑了,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女人味儿”的!“没事,这两天气温不稳定,忽高忽低的,昨天妈给你做了两件棉夹克,让你平时穿。我今天给你寄过去了,你记得收一下。”
陆枫觉得谈笑真是大惊小怪了:“嗨,就是这个啊!知道了。我当什么事呢!”
谈笑突然有些恼,声音略略提高道:“大事小事终究是个事,你的手机又不是总开机,万一错过了退了回来多不好。”
陆枫一想,也对。谈笑是不在乎再寄一次的,不过自己的老娘那里不定又会抱怨什么。
上次寄的东西就被退了回来,虽然是因为谈笑地址写错了,可也惹得陆妈妈私下里抱怨了好长一段时间,说谈笑办事不牢靠,一点不想着家里,粗心大意实在不行——弄得陆枫都不敢接老妈的电话。
陆枫不在乎谈笑是不是仔细,只要她能照顾好自己,不像别人那样哭哭啼啼的拖老公后腿,他已经谢天谢地。当然,如果谈笑也能偶尔“拖拖后腿”,其实也不错……
陆枫道:“好吧,我让他们留心点儿。还有,你别弄那种只要本人签收的快递,我要是不在,别人签收也行。”
谈笑道:“那不是你妈心疼你,怕带的东西没等你看见就被别人吃光了嘛!好吧,好吧,我会注意的。”
陆枫觉得今天的谈笑很特别,好像急于想证明什么,但是隔着一根电话线,实在看不明白。只好问:“你真的没事吧?”
谈笑脸已经火辣辣的了:“没什么,没事。你忙吧,我挂了。”
“哦。”陆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手机怎么了?”
谈笑看了眼手机说:“占着呢!”
陆枫知道谈笑经常有一些可有可无的会,手机开着在静音状态,然后自己去干别的事情,也没起疑,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谈笑收线时瞥了眼外面,正好看见褚丽丽的脑袋倏的一下缩进格子间里,心里多少明白谣言从哪里来的了。不过,这个电话之后,谣言应该会少一些吧?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错的。
想到这里,谈笑心里又有些堵得慌,这个大家肯定是包含宋白的。不知道为什么,谈笑越来越不想在宋白面前提到自己的家庭,或者陆枫这个人。很难说,这样做是为什么,或者是对还是错,只是一种冲动,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冲动!
而已!
谈笑心里憋闷,早早的离开律所。到利宝行看了眼宝马,想着那么多钱砸进去,功能可能和自己那辆小车差不多,有点心疼。踅摸出来看看时间还早,转到中关村购物街,去家乐福买了一箱二锅头。
前两天,陆妈妈和大院里的人聊天,“无意”中知道最近要有调动,就动了心思。在儿子的问题上,陆爸爸恨不得昭告天下断绝父子关系。陆枫天生“怪”骨头——对任何人都灵活的可以,唯独对自己的爹寸步不让。为难了陆妈妈,一头儿子,一头老头,两头操心两头不落好。
昨天,谈笑回去的时候,陆妈妈拽着谈笑唠叨了两个小时。谈笑知道,部队淘汰的也很厉害。陆枫那么要强,那么喜欢部队,早早出来肯定不甘心。两个女人聊着聊着,就聊到管这事儿的主官。那人是刚从别处调来的,陆妈妈和他也不熟。只是从那人的老上级那里,模糊了解到这个人喜欢喝酒,尤其是二锅头,还得是高度的。谈笑对陆妈妈说,我们把酒拿到陆枫的部队里去,多送一些,见者有份。拿得人多了,就算那人闻到味儿拿了也不算什么。陆妈妈奇怪:“那大老远的,怎么闻味儿啊?”
谈笑道:“自然有有心人拿到他鼻子底下。”
谈笑想,不管是部队还是地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是永恒的。陆枫如果提起来,原来的位子自然空出来,同时和他交好的人也有个照应。就算他不动,总会有人活动的。
陆妈妈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谈笑就把这道理讲了一遍。陆妈妈半信半疑,但是得道升天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好吧,陆枫也是个硬脾气的孩子。这事儿就看他怎么看了,求升官发财,他肯定不去;但是找人喝酒,他倒能上杆子追着!”
谈笑没觉得二者有什么差别,结果都一样——和上级拉近感情,很多话不用说也明白。
谈笑把车拐进大院,想起陆妈妈最后一句话:“笑笑,我一直以为你很烦这种事情。没想到……真没想到。”
谈笑牵了下嘴角,她这叫耳濡目染,不管她多么嫌弃鄙夷唾弃那个男人的行为,这种影响早已经烙进她的思想。
这一点,她很清楚,也很无奈。
不止一次,谈笑清楚的看到,自己是如何用双重标准来处理与那个人的关系的。一方面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否定那个人的一切;另一方面——同样的行为,自己却做起来毫不理亏!
以前,她为自己羞耻,并刻意的标榜着与他的不同。但是慢慢的,随着那人的远离,家庭的阴影越来越淡的时候,那人的影响却越来越显著。开始,谈笑只是以“生活比人强”来安慰自己,后来她终于承认,自己虽然不会像那个人那样“过分”,但也不会像妈妈那样干净。
车拐过一个小花园,前面似乎没有车位了。谈笑找了个空当,把车停下。拎着酸奶,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陆家的楼不高,在一堆高楼里显得不那么起眼。刚绕过花园里的雕塑,谈笑突然停住脚步。侧前方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窗开着,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脸——苏阿眉。
她来干什么?
谈笑只觉得血跟开了闸似的呼啦啦的向上涌,几乎要把天灵盖掀开!
深吸一口气,谈笑站在雕塑后面观察了一会儿,似乎她在等人。看她张望的方向,正是陆家的那座小楼!谈笑死死的屏住呼吸,她怕自己一旦呼出气来就会控制不住的跳出去,把那个女人揪出来撵走!
时候不长,小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人声由远及近,奥迪的车窗迅速摇上。谈笑寻声望去,正看见陆爸爸和陆妈妈陪着一个人走出来!
那个人,去陆家干什么?!
最最奇妙的是,那人准备上车的时候,从司机位置出来给他开门的竟然是周嘉!
谈笑耳朵嗡嗡嗡直响。奥迪车从她身边开走的时候,从侧前方的挡风玻璃位置可以看见副驾上还坐着一个人。换作别人,或许看不清脸面,但是这个人妆画的太明白了,而且谈笑也太熟悉她的妆容了,所以一眼就认得真真儿的!
苏阿月!
这帮人来干什么!
谈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后槽牙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分外恐怖。陆爸爸和陆妈妈已经回去,谈笑想起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跪坐在地上。明明心里恨得痒痒,脸上却湿漉漉的一大片!
不是早就不在乎了吗?其实她一直不在乎苏阿月那个电话的!其实她一直相信周嘉的保证的!其实、其实、其实她一直恨的很!
谈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慢慢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娇娇吗?你有空吗?一起吃晚饭吧。”
“周嘉一直和苏阿月在一起,你知道吗?!”上岛咖啡的一个角落,谈笑面色阴沉。
那娇倩机械的搅动着手里的塑料棍,半天才说:“那有什么,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做几年?难道要演一辈子的戏吗?”谈笑已经平静下来,整张脸在晦暗的灯光下黯淡无光,连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彻骨的阴冷。
那娇倩不敢看她,嘴唇微微发抖,喃喃的说:“不会的。男人,身边总需要真正对他好的人。他会理解我的。我相信,他也是人,也有孤单,也有害怕,也要人陪……要人陪的。”
谈笑冷笑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像雾天的弯月,看起来是那么的模糊不清:“你别忘了,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别忘了,这世上不只你一个愿意陪他。你就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等着他需要的时候吗?一直等到你肉也枯了,心也干了,身子也冷了,想给他也给不了的时候,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一边吗?娇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你还是我认识的那娇倩吗?”
玻璃桌上划过轻微刺耳的摩擦声,一面打开的银色小梳妆镜被推到那娇倩眼前。谈笑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挑衅:“你还敢看你自己吗?”
那娇倩犹豫着,细长的手指在镜面上滑动。保养得宜的指尖联通着手背,根根青筋挡也挡不住的弹出皮肤,透着狰狞。
良久,那娇倩“啪”的一声摁住镜子的小盖子,声音略微发抖:“那怎么办?像你妈妈那样闹,还是像你一样退出?”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声音除了发抖倒还清朗,“我爱他,离不开他。你要我怎么办?!”那娇倩猛地抬起头,两眼直勾勾的瞪着谈笑,大大的黑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掉下来,整个人却是豁出去般的决绝——就算前面是悬崖是火海是刀山,她也别无选择!
谈笑慢慢的伸出手,顺了顺那娇倩的头发,黑亮卷曲的头发被轻轻拉直又弹起。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那娇倩眼中已没了那般决绝,一股蒙蒙雾气迅速笼住双眼,很快变成大雨滂沱而下。
谈笑收回手,任那娇倩埋头痛哭,只是偶尔拍拍她的肩膀,为她顺顺哽咽的呼吸,并不多言。她不需要眼泪,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了。
其实,苏阿眉也教给她一些东西,比如忍——像伺机而动的蛇,就在别人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发动最致命的攻击。而她,这么多年,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没有忘记最初的欲望!
只要一有机会,欲望就会复活,变成冲动,在她体内叫嚣着冲撞着,愈来愈强大,直到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