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火烧栈道

第十章 火烧栈道

第十章火烧栈道

项羽欢天喜地归彭城,有个人却哭得很伤心,这便是义帝——数月前的怀王,数年前的牧羊童米心。项羽早就催他迁往江南,他不愿意,现在项羽来了,一城不容二主,他不走亦得走,走得非常凄惶,那是不用说的。一班老臣随他而去,包括素有善名、官居上柱国的陈婴。项羽亦派了几个臣子同往,明义是护驾,实则是监视。

项羽派出的几个人,有些昏头昏脑,途中,竟为陈婴言辞所动,转憎霸道的霸王,发誓效忠正直的义帝,殊不料这一来,反送了义帝的性命。

有细作把情况通报项羽,项羽立刻动了杀机。日前,按范增的意见,是要暂留义帝一条命的,以免诸侯以弑君为由,起而反叛项羽,如今义帝一帮人露出反相,死期便提前了。

史载陈婴其人,善而有智,辅佐义帝,已有数年,义帝由无知无识变为有主见、有胆量,全仗陈婴的功劳。可惜聪明人一时糊涂,说动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臣僚,却招来灭顶之灾。

这一次,范增不加阻拦,大约他也认为义帝是非死不可。

项羽自己不动手,暗中命令衡山王吴芮、临江王敖截杀义帝。二王出手,马到功成,可怜义帝一行三百余人(一半是妇女老幼),均遭屠杀,尸首扔进了长江。

纸是包不住火的,项羽所为,迅速传遍了诸侯。范增十分紧张,担心诸侯王联手来攻,催促项羽严阵以待。但事实上,没人打出为义帝复仇的旗号,最有资格反抗的汉王刘邦,此时正前往蜀地,在崇山峻岭之中艰难地跋涉着。

倒有人怕得要命:韩王成呆在项羽身边,日夜提心吊胆。他的封地在阳翟。别的诸侯王早都走了,各赴各的地盘,唯独他被留下来。项羽告诉他,之所以留他,是倚重他的才干,借用他一段时间,共同治理天下。

其实韩王成屁本事没有,项羽留他,意在张良。张良是罗到楚国,项羽便如虎添翼,而刘邦则少了一只臂膀。不过,凭韩王一句话,张良并不会背汉就楚。

韩王成不知这一层,住在彭城,无所事事,心中莫名其妙而又七上八下。项羽根本不来找他议事,倚重之类,纯属戏言。时日一长,韩王成复又大胆起来,生异心,与别的诸侯王联络,终被项羽所杀。此系后话。

反项羽的人是齐王田荣,但与义帝被杀无关。

田荣本非齐王,而是原来的齐王田市手下的一员骁将。这两个人,项羽都不喜欢,戏下封王,田荣落空,田市勉强得了个胶东王。还有个叫田都的将领,项羽看他顺眼,封为齐王。

田荣肺都气炸了,于是踞临淄(齐国都城),扣田市,不准他前往胶东,同时摆开阵势,在临淄郊外与田都大战,田都败北,逃往彭城。

田荣得胜回城,发现田市跑了,到胶东做他的胶东王去了。田荣恨其无志,引兵追杀。六月,杀田市于胶东之都即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自立为齐王。

三个姓田的,多半本是一家人,为了一个王位,三田去掉二田。司马迁叹曰:“相残如此,人性本善乎?”

还有一位济安王田安,被彭越所杀。

关于彭越,大家知道他是刘邦兵过高阳后,在巨野相遇的那位壮汉,武功既高,独立性也特强,与刘邦相知,而不愿归其麾下。一年多来,他纵横沼泽地,拥兵万余,是个有实力的草寇,一般人也不来惹他。不过,他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巨野。项羽在齐地封了三个王,真想消灭他,亦非难事。他观望着,想有所归属,时局迫使他收敛独打天下的雄心。

田荣以新立齐王的身份招安彭越,授予将军印缓,供给粮草甲兵,彭越便为他效命,领兵杀济安王田安于博阳(今山东秦安东南),田荣遂并三齐。

田荣势力大了,投奔他的人不止彭越一个。

赵将陈余,也是以为自己会封王的,但项羽只给他三县之地。另一个赵将张耳,就封为常山王,地盘比陈余大了几十倍。陈余大为不满,想借田荣的力量把张耳赶走,条件是把赵国变为齐国的藩国,永不背叛,田荣求之不得,当即应允,派兵助陈余攻打张耳。

陈余张耳交锋,张耳一败涂地,率残兵向西逃窜,竟投刘邦去了。

陈余迎回原来的赵国君主,而自己做了代王,满意了。齐王田荣有了一个卫星国,等于做上小霸王,也十分满意。齐赵联手,加上彭越,正式扯起了反抗项羽的旗号。

项羽在彭城得讯,发兵讨伐,派去的将领被彭越杀得大败。项羽怒不可遏,欲亲率大军杀向齐地,忽闻关中又乱将起来。

回头说刘邦。

刘邦离开霸上,往南郑出发,成千上万的秦地百姓主动来送行,赠钱赠物者不计其数。刘邦被迫入蜀,心里不痛快,但见此情景,也着实感动,一感动,有些话就往嘴边涌。他很想说,这是战略性撤退,总有一天会打回来的。话未出口,已被张良拦住。张良指了指后面,汉军之外,尚有数万楚军尾随于后,意在监视汉军入蜀。

刘邦垂下头来,叹一口气。旋即催促三军,速速西进。

十余万汉军昼行夜宿,一日百里,四、五天后,入宝鸡县再行两百里,过大散关,过清风阁,于凤州境内的蚀中山谷,踏上了栈道。汉军多为山东人,哪里见过什么栈道?但见依山搭起的窄窄的木板路,蜿蜒起伏,不知其几百里。年久失修,却要承受十万大军的重量。每天都有士卒从断裂处栽进深谷,绝望的喊叫声撕人心肺。这样走一段修一段,一日十数里,走得极其艰难。樊哙、灌婴、周勃等武将,一路发着牢骚,要杀回关内,跟项羽拼命。将领发牢骚,士卒的情绪更受影响,叫苦声盖过了阳春三月的百鸟齐鸣。

于是思想工作成了重要课题,主要是针对刘邦。刘邦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山重水复,耳听将士叫嚷,一股恶气便一阵接一阵往上蹿:年过半百的人了,干吗要吃这个苦,受这种气?思想情绪渐与樊哙等人合拍:凭什么一忍再忍,不如返身杀向咸阳!

返与不返,只在刘邦的一念之间。瞧他木着脸,皱着眉的模样,随时都有返回的可能。这样一来,几个谋士可忙坏了,张良、萧何、高阳酒徒郦食其,轮番相劝,苦口婆心,终于按下了刘邦心中的那团恶气。汉军继续在栈道上歪歪斜斜地行进。

好歹到了南郑,三军休整,刘邦吃了睡,睡了吃,别的一概不管。睡是荤睡,搂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苗条而又丰满的冷梅枝。大美人随刘邦翻山越岭,刘邦感激不尽,差点许下诺言,封她为汉王王后。转而想起陪着刘老太公呆在沛县的吕雉,又觉不该如此。两个女人都对他忠贞不二(事实上,他的正配夫人在沛县,不时与美男子兼老情人审食其鬼混),而吕雉在先,王后的位置应当为她留着。

刘邦讲信用,对冷梅枝直言相告。这佳丽倒不在意,王后或是皇后,她不是很在乎,她在乎的是刘邦本人,她喜欢他,用今天的话说,她爱上了他。初见他时冷若冰霜的冷美人,如今已热得里外都是一团火。颠鸾倒凤,撇开不谈,更重要的是心意相通,爱意绵绵,帝王与嫔妃,还原为男人与女人,单纯的欲望和单纯的情感,不夹杂权势之类,双方都是既爱又被爱,这基础就夯牢了。

当然,两人不可能完全平等。对冷梅枝而言,刘邦是唯一的男人,对刘邦,冷梅枝则不是唯一,远远不是。遇上好的,刘邦不会放过。三十年前他就以好色著称于沛县丰乡,何况眼下他是三军统帅,堂堂汉王。

冷梅枝最大的心愿,是日后做刘邦的地下情人,神秘、好玩、刺激。过栈道时,她几乎如愿,真的到了地下,将神秘尝了个饱。这地下乃是万丈深渊,她一不留神,娇躯一晃,已跌在半空,幸亏樊哙的一只巨手抓住了她的裙带。

刘邦惊了一身冷汗。佳人一旦跌将下去,他保不准自己不往下跳。

此刻在小城南郑,冷梅枝回想当时情景,犹自芳心乱跳。刘邦说:

“你死了,就真做了我的地下情人了。可见有些话,平时说不得。”

冷梅枝把脸贴紧他:

“有惊无险。不会再有第二回了。”她悄声娇语,一面伸手抚摸他。

“我死后,你会想我么?”

她像全世界所有的女人一样,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致,而刘邦也像所有的男人那样回答:

“想呢。哪能不想?”

“可你身边有的是女人。”

“可她们都不如你。”

“可她们是活的,又鲜艳又活泼,白天陪你说话,夜里陪你上床。”

“可我还是要想你。每天都想,即使每天都和她们上床。”

“可我毕竟亡故了,人一走、茶就凉。亡人越望越远,你不会每天……”

“不可!”刘邦伸出大手,捂住冷梅枝的小嘴,“不可再说这些,再说会灵验的。”

“好吧,不说这些了。咱们换个别的话题。”

这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山中的太阳斜斜地从窗户中照进来。刘邦欲小睡片刻,闭了一会儿眼,睡不着,几天来他睡得够多了。过栈道他掉了几斤肉,数日工夫又恢复如初。

他盯着窗外,脑子里忽东忽西地想些事情。

明天开会,已与萧何定下了。萧何被内定为汉丞相,他提出了今后行动的总战略:

“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

这个战略,刘邦征求过张良的意见,张良完全赞成,明天在会上,想必会获得一致通过(通不过也不要紧,一切刘邦说了算)。“还定三秦”,说得太好了,这是全体汉军将士的心声。

问题是,张良要走。

韩王成被项羽软禁在彭城,探马早已报来了消息,张良一直心中不安,他毕竟是韩国丞相的后代,对韩王有一份眷念。他想到彭城看看,主要是想为韩王成说几句话。

刘邦舍不得张良,却也不强留,走或是不走,由张良自己拿主意。他们曾经分过一次手,这是第二次,但愿亦有第三次相逢,张良对刘邦太重要了。刘邦表面上不说什么,只在言语间显出依依不舍。他善于演戏,一向是个好演员,这次是动了真感情。

张良送刘邦一直送到南郑,未提东返之事,刘邦窃喜,以为张良改变了主意。张良不开口,他也不问,反正他已表明了态度:去或留,张良自行定夺。

几天过去了,张良仍待在南郑,闲居无事,时常一个人在山间散步。刘邦偶尔看见他清瘦的身影,穿行于草木之间,不禁心想:子房先生大约已决定留下了。

眼下,他躺在榻上,想着这件事,脸上浮现了笑容。忽闻军士在门外禀报:张良求见。刘邦翻身下床,一面大声说道:

“快请!”

二人在外屋相见,刘邦衣冠不整,鞋也穿倒了。张良笑道:

“沛公何事如此匆忙?”

刘邦笑了笑:“难得几日清闲,有啥好忙的?一天只有三件事:吃,睡,跟女人同床。”

话题扯到女人身上,刘邦问张良何不找个红颜知己。

张良的妻室在韩地,一年难见一面,有个女人陪着,未尚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他对女人似乎兴趣不大,至少远不如刘邦。

张良半开玩笑地说,他在楚国有一位红颜知己,此番去彭城,正好顺路探望她。

刘邦一愣:“先生仍然要走?”

张良点了点头。

刘邦默然。张良道:

“这些天未能启程,并非犹豫,我考虑了几件事。项羽拘韩王于彭城,意在不让我对沛公尽心,这点我明知,却也不得不走一趟。我不会为项羽谋,沛公但请放心。我与沛公有缘,今日一别,不至于相见无期。这是第一件。

“昨晚我算了一卦,此番出行,或能为沛公觅一帅才。沛公手下不乏勇将,樊哙、曹参、灌婴、周勃、夏侯婴等,皆为将才,而调度三军,有奇谋、知兵善战者,得另有人选。我觅得此人,不管他在哪路诸侯的帐下,一定叫他投奔汉王。此系第二件。

“最后一件,也最为伤脑筋。我想了几天,方下定决心,只恐沛公不能答应。”

刘邦抬起头来:“先生请讲。”

“我欲火烧栈道。”

刘邦一惊:“烧栈道,岂不是绝了我们的后路?”

“正是要断绝后路,令项羽放心。项羽所深忌者,沛公一人而已。烧了栈道,表示你一心做汉王,无意与他争天下。沛公赢得时间,于汉中培植势力,日后方能杀回关内,平定三秦。”

刘邦沉吟着说:“栈道已毁,我如何杀得出去?”

张良笑道:“我已为沛公定下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日前我走访了几位山中老人,探知山后尚有一条通往陈仓的小路。时机成熟时,沛公以奇兵袭取陈仓,定能打破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的联手布防。”

刘邦大喜,趋前,握紧张良的手说:

“先生临走,还殚精竭虑,为我定下妙计。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一拜。”

刘邦说拜就拜,张良赶紧扶起:“沛公尊为汉王,怎可轻易下拜。”

刘邦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笑道:

“我刘邦人称嬉皮,也不见得逢人就拜。今生仅拜过两个人,鸿门宴上拜项羽,那时双膝一软,不知怎么就跪了下去。今日拜先生,乃是心甘情愿,你别见笑。一般说来,不会有第三回了。”

二人皆大笑,笑声惊醒了睡在里屋的冷梅枝,伸懒腰的依呀声隐约可闻。

刘邦唤她出来,与子房先生道别。少顷,随着佩环声动,打扮停当的佳人转了出来。

张良不觉眼睛一亮。

用脑过度的男人,这时想到了另一个词:秀色可餐。

这天晚上,刘邦大摆筵席,为张良饯行。文臣武将,济济一堂,欢乐的气氛中夹带着些许伤感。足智多谋的张良,人缘也非常好,军中人人都乐于亲近他,如今他就要走了,或许一去不返,再难见面,许多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文臣比较能忍,例如萧何,只淡淡地说几句祝福之类的话。武将则不然,例如樊哙,跟张良接连干了三杯酒,动感情的话便脱口而出,眼圈儿竟有些发红,猛一扬头,唱起了当时流行的别离歌。

每个人都想和张良干一杯,文弱的男子如何招架得住?于是由樊哙代饮,樊哙醉倒,周勃又上,周勃喝得颠三倒四,灌婴再来接替他,为张良挡驾。

灌婴之后,还有高阳酒徒郦食其……

如此感人的场景,刘邦最高兴:大家喜欢张良,张良去而复回的可能性就会增大。这叫做情感投资,必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情感投资,当时没这个词,但不等于没这层意思。

刘邦这人激动不得,一激动,老毛病就犯了(其实说不上毛病):他要走下王位,当众跳一回舞,萧何急忙拦住他。

“使不得。”萧何说,“你现在是汉王,汉王得有汉王的威仪!”

刘邦颇不以为然:汉王怎么了?汉王就不许跳舞么?汉王就必须高坐在王位上,拿腔拿调,木着一张脸,像个高级傻瓜?真是这样,做个汉王有啥意思?

萧何横竖拉住他,不松手。他挣不开,只得作罢,收敛了舞兴,复归王位。

宴席闹到深夜方罢,百十条醉醺醺的汉子,一一与张良拥抱作别……

第二天,却传来消息:张良火烧栈道。他命其所随之人,走一段,烧一段,直到将三百里栈道全部烧光。

汉军大哗:栈道烧了,不要说杀回关内,就连回家探亲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三军将士先是茫然:张良为什么这么做?

继而疑虑:张良莫非投项羽去了?烧绝栈道,只为向项羽邀功?

然后是愤怒: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个张子房,表面向汉,实则向楚。装得倒像哩,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十足的伪君子,十恶不赦的奸人,彻头彻尾的肖小之辈……

汉军营寨,对张良的臭骂声处处可闻。包括樊哙在内的高级将领都面呈忿忿,士卒更相信张良此举是坑汉,置十余万汉军于险山恶水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几位将军约好,到丞相府见萧何。上午开会,在宣布萧何为汉丞相的同时,丞相府三个金字招牌已挂在萧何住宅的门口。萧何峨冠博带,正在房中与一班幕僚喝茶,幕僚们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樊哙等人一到,都住了口。他们大约亦是在谈论张良火烧栈道之事。

樊哙粗中有细,当了众人,不便嚷嚷,将萧何拉到一边去,压低了声音问:

“子房烧栈道,莫非有深意?”

萧何摇头,表示他也莫名其妙。张良临走时,他曾和刘邦一道送出数里,张良没有露出半点口风。

“该死!”樊哙骂了一句,显然是骂张良。这面色转青的汉子想了想,又问:

“汉王没召你进宫议事?”

萧何说,他去过一次汉宫,汉王称病不见。上午开会时刘邦还好好的,下午却称病,连丞相都拒之门外,樊哙分析,此事肯定与张良有关:沛公多半气出了病。沛公视张良为知己,反受张良的翻天印,且击中要害,焉能不病?

樊哙掉头就走,要去见刘邦,周勃、灌婴等人随了樊哙,大踏步离开丞相府。萧何在后,艰难地追赶着,大呼:

“樊将军,不可鲁莽!”

走过半条街,即到汉王宫前。所谓汉王宫,不过是南郑郡衙换了一块招牌,一切均处于草创阶段,比不得咸阳的豪华宫殿。宫门前,一队持枪荷戟的军士倒站得很整齐。

樊哙先通报姓名,然后等着闯宫。蓄势待发,那样子就有些吓人:不时恶狠狠地朝那些守门的军士盯一眼,令后者一再打寒战。片刻工夫,刘邦传话,让他们进去。

军士个个转忧为喜。樊哙从他们身边走过,鼻腔中哼了一声,没能闯宫,似乎很有些遗憾。

刘邦在后花园欣赏初开的玫瑰,神态悠闲,不像有病。

樊哙叫了一声汉王,觉得拗口,改口叫沛公。周勃、灌婴不敢放肆,仍称汉王,并伏地跪拜。他们跪下了,樊哙亦少不得跪了一跪,心中却想:老朋老友的,耍什么派头!

“你等入宫,有何要事?”

刘邦慢吞吞地说,他这时的神态,很有几分像张良,俨然世之高士。

“张良烧栈道,汉王知否?”

“知。”

“张良此举,是否另有深意?”

“不知。”

“栈道一烧,我等如何能打回老家去?”

“那就不回去嘛。汉中不亦很好?”

“可‘还定三秦’的大政方略又如何实现?”

“当实现便实现,不当实现便不实现。尔等不用多问,都退下吧。”

诸将告退,到宫外,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汉王的话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边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汉王没病,而且心情不坏,这说明……

说明什么,诸将不得而知。汉王既乐,他们也乐将起来:是谓知亦乐,不知亦乐。

乐陶陶者,还要数刘邦。诸将走后,他捋须而笑,刚才一席话,句句藏机锋,俨如后来的禅宗太师。既不走漏消息,又安慰了众人,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十分高明。

于是,迈开方步,寻他的爱妃冷梅枝去了。

且说张良。

烧栈道是一件痛快事,走一截烧一截,带着火苗的木板一块接一块落入深谷,煞是好看:惹得虎啸狼啼,引来山民的一阵痛骂。山民的骂是小骂,汉军的骂才是大骂,张良完全能想象他们义愤填膺的模样,汉奸、小人、势利之徒、伪善之辈,除此之外,他们还能骂些什么呢?

但愿他们别骂我的祖宗三代。张良想。

一路烧过去,他的确异常快活。破坏有一种快感(从根本上讲,破坏是为了建设),暂且遭人误解是另一种快活。许多年后,当他归隐林下之时,回想这段奇妙的经历,仍然忍不住发笑。

善做大事者,举重若轻。烧栈道关系重大,弄得不好,刘邦“还定三秦”的战略将变成一纸空言。换了常人,多半左思右想,临到纵火时,还会犹豫: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凡事都有个万一,比如那条通往陈仓的小路,虽经几位蜀中的老者一致证实,但张良毕竟没去亲自考察过,万一……

张良非常人,他不考虑万一。凡事有七分把握就可以干了,而且干得轻轻松松。三百里栈道,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如果真有万一的话,刘邦就得委屈一下,终身做他的汉王。说到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历史就是这么回事。

玩历史于掌股之上的张良,烧完栈道,出蚀中山谷,过凤州,将入宝鸡地面,忽见山中闪出一支人马,为首的将领大叫:“子房休走,亚父命我等在此,我已等候多时!”

张良惊得几乎跌下马来。脑中闪过一念:天外有天,范增竟高我一筹。吾命休矣!

然而不过是虚惊一场。那将领跳下马,赶紧赔不是,原来是项伯的手下。

项伯料定张良送刘邦入蜀,必从原路返回,故派了个心腹专门等候。张良惊魂方定,也不加责怪,两哨人马并作一哨,往楚地行进。几天后,入楚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住进项伯家中。

作为礼节,张良拜见了西楚霸王项羽。项羽对张良比对刘邦客气。他向来看不起刘季,张良则不同。首先他是韩国贵族,和项羽一样出生高贵。其次他有韬略,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居然乐意为刘季做事,项羽觉得不可思议。他希望张良成为自己的谋臣,试探了几句,发现张良无此意,张良是奔韩王成而来的,并于言谈间表示,已脱离汉王刘邦。

项羽不予勉强,此等高人,勉强也勉强不来的。于是吩咐项伯,善待张良。

范增吃不透张良,却也不来为难,张良在项伯家中,既舒适又安全。

他拜见了韩王成。这时的韩王成,正加紧与其他诸侯的联系,离死期也不远了。张良没曾想到,他翻山越岭,千里迢迢赶来朝见,倒碰了一鼻子灰:韩王成认为自己之被软禁彭城,全因为张良。事实也似乎是这样,张良欲辩无辞。他有隐情,却说不出口:如果他改投项羽,韩王成就可能被释放,而张良又不可能这么做。

二人话不投机,君臣间的缘分淡了下去。

张良呆在彭城,优哉游哉,今天这儿喝酒,明天那儿做客,逢着好天气,便邀了项伯一同出城远游,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韩王成下榻的馆驿,他偶尔去一次,更多的是一纸问候。他已经有种预感:脱离韩王只是时间问题。

他倒是时常牵挂远在巴蜀的刘邦。他想着刘邦的性格为人,脑子里不时闪过刘邦日常生活中的片断。

这一天,有个丽影浮现在脑海,竟是冷梅枝。

张良不会对冷梅枝动非分之想。不过,冷梅枝确实非常迷人。止乎礼是一回事,发乎情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对冷梅枝这样的佳人全然无动于衷,那就怪了。

项羽请他到宫中赴宴,唤虞姬出来,在席前翩然起舞,张良的眼睛又是一亮,并再度想到那个诱人的词:秀色可餐。

是呵,秀色可餐。佳人为伴,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这些年,张良东奔西走,忙于动脑筋,把身体和情感(男女之情)的需要大致抛到了脑后。而眼下,他闲居无事,日子过得非常轻松。富贵思淫欲,轻松想佳人,面对美人,张良自然而然地浮想联翩。

张良看女人的目光,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项伯。

一日,项伯对张良说:“你一个人过,夜里未免孤单,我替你物色一位绝色女子,如何?”

张良道:“女色之类,我生疏得久了,只怕不容易讨人家的喜欢。”

项伯笑道:“子房貌如好女,不似我等粗俗之辈,不讨人喜欢才怪哩。”

张良又说:“不一定十分姿色,善解人意就行。”

楚地多美女,项伯很快找到了一位,此人姓李,叫李媛媛,父母双亡,流落彭城,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商人收为养女,商人有纳妾的意思,老妻却从中作梗,故迟迟未动。项伯与商人有些交情,一次造访府第,见李媛媛举止动人,打听身世后,便提出将她说与张子房。商人不情愿,无奈老妻竭力赞成,只得首肯,不受财礼,权且做个人情,让项伯带走了李媛媛。

李媛媛十九岁,除了人长得妩媚,还识得几个字,能歌能舞。她一见张良,顿生好感。此时的张良,虽是四十出头的男人,但究竟比那商人年轻了许多,而且相貌英俊,待人温和。不用项伯费力,二人已然有情有义了。

得来太顺手,缺少刺激性,但张良似乎不需要这种刺激,花前月下,你爱我怜,已经足够了。

三两个月下来,两人已是如胶似漆、难解难分子。

李媛媛得到好男人的滋润,越发生得玉润珠圆。一笑百媚生,再笑可就不得了啦。张良和她同吃同睡,饱餐秀色之余,不禁大发感慨:佳人的诸般滋味,真真妙不可言。

高人悟出最基本的道理,从此在女人身上格外留了一份心。当然,他不是刘邦那样的花花公子,一生拥有的女人很有限,佳丽级别的,就只有这位李媛媛,后来功成身退,家中添了几位侍妾,不过是年轻活泼,富有朝气而已。这些故事见于,那是刊行于明朝崇祯年间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正史不载,当在意料之中。

六月齐地乱,七月赵王反,楚都彭城每天都有军队调动,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百姓纷纷闪避,躲进家中,不敢出门。却见一辆漂亮轻便的轺车,不时穿城而过,士卒让道,将军行礼,羡煞了城中的老百姓,他们满腹疑问:轺车中坐的什么人,竟有如此派头?

有知者答曰:那是韩人张良,携带了一位红颜女子,出城游玩山水。

问者再问:可是当年刺秦皇于博浪沙的那位张子房?

知者曰然。于是,问者不复再问,听众一片肃然。再逢着轺车出现时,他们壮了胆,站到街边上,一齐向驾轺车的张良行注目礼。车内的李媛媛不明所以,掀开帘子问:

“子房,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么?”

张良笑而不答。

张良在项伯家中一住就是几个月,快活得无以复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转为红润,体重也增加了。幸福既是一种添加剂又是一种麻醉剂,他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反正起床也无事可干。挑灯看剑、闻鸡起舞的日子变得十分遥远。

两人恩恩爱爱没个完,一代高人意志松懈,杰出的大脑时常陷入晕晕乎乎的状态,很难把一个问题从头想到底。“这不好”,他提醒自己,但转眼便忘了。眼前李媛媛的那张娇媚而又可爱的脸,显得比一切都重要,现在不是秀色可餐,而是被淹没于秀色之中了。

项羽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有趣。他告诉范增,老头子乐得直打哈哈,亲到项伯家中看视,果然看见张良一脸幸福,两眼朦胧,大约从此沉入温柔乡……

范增出门,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仰天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智者亦复如是。只有我这糟老头子,不为色欲所动,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啊哈!

范增认为项伯做了件大好事,不管有意无意,总之对西楚、对霸王均有益处。往常,项伯以刘邦的亲家和张良的朋友自居,接连干了几件有损国家利益的傻事,范增对他很不满,两人互相抬杠,谁也不买谁的账,项羽夹在中间,委实难处:一个是叔父,一个是亚父,偏向谁都不妥。而自从范增得知项伯把李媛媛塞进张良的怀抱,立刻尽释前嫌,主动和项伯修好,项伯莫名其妙,倒也不拒。

张良居南郑时,曾经有过一个想法:到彭城小住一阵,然后效仿苏秦,凭三寸舌,游说诸侯,背楚向汉。几个月后的今天,想法仍在,张良却懒得动身。游说诸侯须是只身前往,带个女人可不像话,而把李媛媛扔在彭城,他又于心不忍。

过两天就走,张良总对自己说。可是两天过去了,他仍待在原地不动,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他迈出客居的寓所:天气不好,出门不吉,李媛媛身子不舒服,项羽派人送来请柬,请他某日进宫赴宴……等等,张良明白,类似的理由可以无穷无尽。

夏日将尽,眼看就要进入秋季了。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的大好时机,张良再不动身,真有些说不过去。他首先说服自己,然后去说服李媛媛。她会哭的,他想。她无父无母,他既是她的男人又是她的父亲,他走了,她等于同时失去两个亲人,重返孤独无助的境地。尽管他不是一去不返,但很难预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会哭得非常伤心,他想。他对自己缺乏把握:或许她这一哭,他又会动摇。

李媛媛在园子里的水池旁看残荷,张良冲她的背影走过去。这是午后,风掀动她的白色裙裾,几片落叶在她的头顶飞舞。她优美的身形一动不动。

张良走神了,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的生命中若是没有我,她就会枯萎!

他进入了情人角色,而且有意无意地强化着。他不是什么谋臣、天下首屈一指的智者,此刻,他仅仅是个普通情人,有着普通情人的念头。

听见脚步声,李媛媛回过头来。

张良走过去,欲言又止。他装作欣赏残荷,却装得不像,李媛媛瞅着他,抿嘴笑笑。捕捉情人的心思并体贴入微,她可比他强。

“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讲。”她望着他的脸。

张良叹口气,终于说出他的远游计划,他选择着词句,说得结结巴巴,可他刚一开口,李媛媛就听懂了,“你去吧”,她简简单单地说,“我等你回来。”

张良吃了一惊: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会哭,可是……

莫非她不喜欢我?张良犯疑了。她嫌我老了,希望我及早离开?几个月柔情似水,难道只是一场戏?或者她看上了某个后生,等我一走,便跟他约会……

一代高人满腹狐疑,几乎妒火中烧。李媛嫒又道:

“你有心事,我如何不知?你要离开我,又不愿把我一个人留在别人家里,故而时常叹气、发呆。我是你的女人,岂能连这点心思都猜不透?你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出了名的男儿伟丈夫,当做大事的,不该一味守在一个小女子身边。你且放心去吧,我在这儿等候你的消息,三年五年也等。”

李媛媛如此识大体,张良一阵感动,当即发誓:无论他走到何处,一定回到她身边。彭城不行,就派人接她出去,到别处聚首。总之,分离是暂时的,接踵而来的将是重逢的欢娱。这时候,李媛媛眼圈儿一红,两滴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扑灭了情郎的妒火。

二人回屋,张良摇了一卦,两天之后有个吉日,宜远游,这意味着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不多了。

晚上,张良去了项伯的住处,向这位老朋友打一声招呼。他穿过一条连接厢房的甬道,步履匆忙,并边走边系衣带。他刚刚起床,肚子有点饿,身子有些歪歪斜斜。最好是在项伯那儿吃点什么,补充点能量,以备夜里不时之需。方便的话,把李媛媛一并叫来……

张良一面转着这些念头,一面踏上项伯住处外的台阶。有下人告诉他项伯将军在书房,他皱了皱眉头,进书房时,心想:项伯已吃过晚饭了,看来还得饿上半个时辰。

项伯正埋首于灯下读着什么,见张良进屋,遂笑脸相迎。二人在案几前席地而坐,一个侍女端了茶进来,又悄然退出。

张良说:“项伯兄夜里还读书,未免太辛劳。”

项伯扫了桌上那些竹简和绢帛一眼,淡淡说道:

“并非读书。有人呈文策与霸王,霸王读过了,转于我处收藏。”

项伯当时主管各类奏章和文策,所谓书房,更多的是这类东西。

张良说,既是机密之地,不妨移到别处说话。项伯表示没有这个必要。老朋友他还信不过么?

张良喝着茶,欲提正事,项伯却谈起摆在桌上的那篇文策,说是霸王读后,火冒三丈,要治那呈上文策的家伙的罪,经项伯苦劝方免。

张良顺便问了一句:“那是个什么人?”

“韩信,一个执戟郎中。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指责霸王这也不是,那也不行,好像他比霸王高明十倍,好像堂堂西楚,没人比得上他。”

张良对韩信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倒是对执戟郎有点儿记忆,于是再问:

“莫非是鸿门宴上,执戟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

“正是。子房认识他?”

“噢,不认识。当时有人开玩笑,说他钻过别人的裤裆,所以记得。”

项伯仰面一笑:“并非开玩笑,真有其事哩。狗都不如的东西,竟口出狂言。”

“怎么个狂法?可否让我一览?”

项伯拿过写在绢帛上的文策,递给张良:“子房看了,只怕会笑掉大牙。”

张良看了一遍,还给项伯。他嘿嘿发笑,笑得不自然,所幸灯光较暗,项伯未曾察觉。

事实上,张良大吃一惊。文策的高明处,不仅十倍于项羽,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及。

这一惊,把他从绮梦中彻底惊醒。能纵观全局者,天下绝不只他一人,楚军中就藏龙卧虎。幸好他今晚来了,幸好这些日子他一再延宕,以至阴错阳差,撞上这位名叫韩信的奇人。他得想法结识他,如果此人受到项羽重用,刘邦就惨啦。

智者的大脑一旦恢复正常,便思绪如潮,他想得很远。当初在南郑,他曾算过一卦,此行或可为刘邦觅一帅才,难道韩信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边想边和项伯搭话。项伯问他是来闲聊呢还是有事相告?他说没事,几天不见,特来聊几句。项伯说,既是闲聊,不妨摆上酒菜,边喝酒边聊天。张良喜道:

“如此甚好!”

项伯出了书房,命下人安排酒菜。张良起身,在房中转悠,趁机把那篇文章再看一遍。

文策非同小可,故全文录于后:

臣闻治天下之道,贵审天下之势,贵识天下之机。势者,察虚实,明强弱,知利害,详得失,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不然,则虽强盛一时,不过恃其勇力,终必败亡。机者,辨兴亡,定治乱,究几微,明隐伏,然后天下可得而图也!不然,则草莽倥偬,苟且得国,张难久安。

今陛下虽霸关中,人心未服,根本未立,民畏其强而已,惧其威而已,格其面而已。然而强可弱也,威可抑也,面非心也。三者乃陛下之所恃,使一旦馁而不振,天下不可一朝居也。欲望长治,岂可得乎?此臣所以寒心而为陛下忧也。

刘邦昔居山东,贪财好色,今入关中,发政施仁,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约法三章,收束人心,秦民悦服,恨不得为关中主也。陛下入关,不间善政而唯有杀戮,听谗邪之言,蹈嬴秦之弊,杀子婴,掘骊山,烧阿房,大失民望,盖不知势之可立,机之可察,而弊端恶孽隐伏于天下而未动耳。使刘邦一倡,诸侯从风,不期强而自强,不期胜而自胜,陛下之所恃者,毕为刘邦得之也。就如近日,烧绝栈道,使陛下不疑其东归,三秦不为严备,然后收用巴蜀之民,复取关中之地,此正审天下之势,识天下之机,而陛下茫然莫之知也!

为今之计,莫若益兵严备,巡哨边关,收回章邯等三人别用,另选智勇之士阻塞关隘,更取刘邦家属,拘于辇毂之上,昭布仁义,整饬兵马,训练行伍,内求贤相,外访元戎,制服诸侯,遵行周政。如此,则刘邦不敢东向,而社稷有磐石之固矣!

看罢第二遍,张良微微一笑。韩信的见解固然高明,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锋芒太露,措辞不留余地。处处揭项羽的短,项羽不火冒三丈才怪哩。即如刘邦,对如此尖刻的指责,亦未必能平心静气地接受。

年轻人,犯了急躁的毛病,和当年在博浪沙逞匹夫之勇的张良一样。

张良这么想时,心中释然了:比之年轻的韩信,他毕竟更成熟,更能知己知彼。炉火纯青的智者与初出茅庐的智者,在自制力上拉开了距离。

而韩信的急躁,想必与处境有关。怀才不遇,满腹牢骚,方有此等激烈的言辞。劝他背楚归汉,到刘邦帐下一展才学,对张良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张良盘算已定,身后响起脚步声。项伯提了酒壶,打着哈哈走进来。一个厨子模样的中年人跟在旁边,手上有鱼,有狗肉和几样果子,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狗肉,香味儿四溢。张良旋即意识到肚子饿得不行,胃口好极了。

酒足肉饱之后,张良告辞,回自己的住处。推开门,却见李媛嫒坐于几前,几上同样摆着酒菜。“我叫下人弄的。”李媛媛说,“有你喜欢吃的狗肉,一大盘呢。”

张良说,他已经吃过了。李媛媛作失望状。张良挨着她坐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佳人回嗔作喜:“怎么又决定暂不动身了?莫非是牵挂奴家……”

“放心吧,这次与你无关。我须寻一个人,办一件事,办好后,再定行止。”

“这人很重要么?”

“非常重要。”

“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无关紧要,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快吃吧,狗肉趁热吃最好。”

李媛媛挟一块狗肉送进口中,边咬边说:“子房对我也保密?”

“并非保密。有些事,你不知为妙。来,我替你斟一杯酒。”

“那我不问了。”李媛媛喝下一口酒,顿时两颊泛红,“从今往后,我什么也不问,只知世间有你,有我。”

“还有这盘香喷喷的狗肉。快吃,别说话。孔子说:食不言,寝不语。”

“好吧,我食不言,可你也得做到寝不语。”

“寝不语更好,那咱们就……”

余下的话,张良不说了,两人互相看一眼,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窗外,月光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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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道:从痞子刘季到高祖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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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火烧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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